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晴雯种田记[系统]   作者:秦维桢 文案 当晴雯不再是个父母不祥、家乡不知何处的奴婢, 当她有了粗壮的金大腿,和逆天的金手指系统, 她的命运还会是十七岁便夭折吗? 晴雯一脸懵逼:说好的霸气侧漏吊炸天的系统,哪去了! 系统:警报,警报,宿主智商不在线,系统即将崩溃! 蠢作者:想看女主霸气侧漏,大杀四方,并没有。 食用指南: 慢热,非升级流,略微系统文,原著党慎入,谢绝考据。 PS谢谢卷耳图铺美工小爱提供的封面。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红楼梦 系统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晴雯 ┃ 配角: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 ┃ 其它:红楼梦、曹雪芹、种田、系统   第1章   面对突然出现的系统,和此刻浮现在脑海里的全息屏幕,苏雯现在只有两个选择:   一、按下确定键,选择绑定系统,进入红楼梦的世界;   二、按下取消键,选择取消绑定,结果是她和系统一起消失。   是真的消失,从肉体到灵魂,瞬间分解为宇宙中漂浮的最小单位的未知物质,彻底湮灭。   简单来说,虽然系统提供了两个选项,然而实际上她并没有选择的余地。yes or no,选择no,就是彻底被抹杀。   苏雯面瘫着一张脸,心底难得地踌躇了起来,足足一刻钟之后,意识到如果她不作出选择,全息屏幕就不会消失,她不得不按下确定键。   咔嚓——   “绑定成功。”一个机械的刻板声音响彻脑海。   随之而来的是瞬间失重,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灵魂从肉体中被生生撕扯出来,肉体刹那间化为尘埃。苏雯后知后觉地想到,魂淡,她还没有买交通意外险!   祈祷系统自动捆绑了运费险!   回答她的只有光速运转的电子流声音。   滴答——滴答——   是水滴的声音。   滴答——   苏雯循着脑海里水滴的声音,一点点苏醒,缓缓掀开眼帘。无数道白晃晃的亮光激射而来,几乎将她的双眼灼伤。她急忙阖上眼皮,却是来不及,受到刺激眼角滚下一串泪珠子。   “别动!”一个男人的声音。   他干燥的手掌遮住了苏雯的双眸,随即一条冰凉的黑色绸缎覆盖在她眼皮之上。丝丝凉凉的触感微微减轻了她的痛苦。苏雯再也不敢乱动。   又一阵黒甜袭来,她的脑海之中犹如盘古开天辟地般波涛翻涌。   混沌被劈开。   从九重天外降临的灵魂终于与这具崭新的肉身妥帖地吻合,无一丝缝隙。   再次醒来之时,苏雯谨慎地没有立即睁开双眼。她双手轻拂脸颊,摸到一条丝滑的绸缎。   眼皮一掀,直立起上半身,放眼望去:四野荒草萋萋,野草有半人高的深度,不见人烟和踪迹。   这是在哪里?心头疑问一起,她便低头摸索全身。   她的身体果然已经被更新换代了,原本的肉身早已在时空的交叠跃迁之中被碾为尘埃了。   现在的这具身体看起来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苏雯搜寻了一番系统保留下来的残缺信息。这小姑娘没有姓名,只记得家人叫她雯儿。她从小随父母逃难,不记得家乡,后来父母也相继去世身边只剩一个中途偶遇的姑舅家表哥吴贵。兄妹俩无处可去便结伴同行,不久前刚刚抵达京城,租住在一户姓王的人家。   至于这小姑娘为何独自来到了荒郊野外,又怎么从坡顶滚落下来而香消玉殒,苏雯全都不得而知。她瞅着天边的日头渐渐往西下坠,收回凌乱的思绪,顺便拍拍身上沾满尘土的旧夹袄,检查了下身体发现没有伤口,便开始寻找来路。   昏迷前她似乎还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但这会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若不是手上还捏着一条黑色绸缎,她几乎以为自己做了场梦,至今不曾清醒。   对了,她还有一个系统哪去了?苏雯突然想起一个关键问题。   刚想到这,脑海中便突兀出现一阵“滋滋”电流乱窜的声音,一个全息屏幕闪现,同时响起一个熟悉的机械声:“警告!警告!因修复宿主身体,造成大量能量损耗,目前已无法支持系统正常运转。宿主请尽快完成任务,否则抹杀。”   “抹杀?!有没有搞错,我都按确定键了还抹杀?!搞我是吧?!”   一向淡定的苏雯第一次气得双手直抖。   “宿主任务失败,后果抹杀!任务是……荣国府……晴雯……皇宫……”脑海中又是一阵电流乱窜。   “什么任务?我听不清楚。再说一遍!”   “能量不足0.001%,警告!警告!系统自动进入休眠期。请宿主务必及时完成任务。”一阵哧溜声过后,脑海中终于安静下来了。   系统自动黑屏了!   如果此刻眼前有一台黑白电视机,苏雯真的会立刻冲过去,拼命踹、死命砸,摇晃几下让它重新出现影像。然而和她灵魂绑定的是坑爹的系统,并不是黑白电视机。   苏雯气到嗓子冒烟。   远处依稀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响。   “表妹!表妹!”   “吴家表妹!你在哪里?”   “雯儿——你快出来——”   是来找她的吗?苏雯放开喉咙想要回应他们。   “啊——”嗓子发不出声音。   “唔——”还是没有声音。   魂淡,她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苏雯面瘫着一张小脸,千万匹草泥马在她眼前呼啸而过。遥望着依稀出现的人影,苏雯一阵蚊香眼,终于如愿以偿地晕倒了。   系统,你给我等着。   在她陷入昏迷之际,一行进度条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的全息屏幕下方。进度下有一排小字:红楼剧情已被触发,目前红楼任务进度0.1%。   ……   “吴家表妹,你终于醒了。你表哥都快急死了,”一个穿灰色旧衣裙的中年女子扯着嗓门嚷道,见苏雯清醒过来,她一脸欣喜,转头朝门外大吼一声,“吴贵,你表妹醒了。”   苏雯被她的大嗓门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肚子里发出巨大的擂鼓的声音。她刚刚是被饿晕了?大概,也许是吧。   “表妹,王嫂说你是饿晕的,来,把这碗粥喝了,”吴贵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粥捧到苏雯跟前。   老实巴交的年轻男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苏雯半倚着床头,接过米粥,双手捏着瓷碗的边沿,温度一点都不烫手。显然煮粥的人十分用心。苏雯抬头瞧见吴贵憨厚的笑容,眼中的防备消退了几分。   米粥不黏不稠,入口微温,苏雯捏着汤匙一小口、一小口,却又十分迅速地将一碗粥吃得精光,放下碗筷心底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吴贵默默地看着苏雯把饭吃完。苏雯一抬眼,他便很快移开目光眼中的愧疚一闪而过,收拾了碗筷便让苏雯躺着好好休息。表妹以后去了赖家,就再也不用受苦挨饿。   “这三天,你就在屋里好好休息。要是闷得慌,我找王二妮陪你说说话。”   苏雯点了点头,等他出了门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   红楼梦的世界,距离她的时代也有上千年了。她饶有兴致地打量这间一千多年前的古老建筑。   屋子里收拾得很整洁,墙角一座四四方方的旧衣柜,有些褪色的木桌上还摆着一个针线箩,里面放着几样针线碎布。苏雯半躺在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被子。   吴贵和王嫂让她好好休息,屋里就剩苏雯一人。苏雯对眼下的情形却有些捉急。   一醒来,她就发现脑海中那道0.1%的进度条,还有那一行小字。   触发红楼剧情?红楼任务进度?这都是什么鬼?   苏雯忍不住抽搐了下嘴角,这一天之内的情绪起伏,真是远远超过她上辈子的所有情绪总和。   既来之而安之,这也是一条捡来的命。说实话,苏雯现在也不清楚自己算是人类还是未知生物,亦或是异次元电波……出生于银河历419年的苏雯,上辈子家境优越、却一辈子离不开医院和病床。疾病却让她的生命比平常人快三到四倍的速度加快流逝,即使未来研发了细胞修复仓,几乎可以治愈一切后天的疾病,但对于像她这种基因链上的缺陷却无能为力。她的人生被压缩,不满二十年就走到了尽头。   她已经习惯了从一出生就预见自己的命运,她遵循命运的指令无一丝偏差地渡过余生。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崭新的命运,从天而降,此刻就掌握在她手中,她该何去何从……   苏雯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呢?”一个清脆的嗓音打断了苏雯低沉的情绪。   小姑娘身上穿着件明显被人改小的旧夹袄,头发扎着条红头绳,一蹦一跳地走到苏雯跟前。   她眨巴了下眼睛,黑亮的眼珠子滴溜滴溜乱转:“雯儿,吴贵把你卖给人做奴婢,你是不是生气了,所以才一个人跑到野外?我娘说,晚上郊外有恶狼呢!专门吃小孩的肉。”   天真的王二妮,歪着头笑嘻嘻地握着苏雯瘦弱的手腕说道:“还好,在天黑前,我娘他们把你找回来了。赖嬷嬷说好三天后要来接你,以后你就天天可以吃到肉了。我们约定好了,你要给我留几块大肥肉。”王二妮脸上露出娇憨的笑意。   苏雯却险些被她嘴里的话吓到。卖给人做奴婢?原本的苏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从这里逃出去的吗?   从残留的记忆中得知,吴贵一向胆小,为人老实没有心机。中途与雯儿一行人偶遇,之后,他便一路护送这个表妹,历经千辛万苦才来到京都。刚刚她醒来时,吴贵脸上的疼爱一点都没有作假。这一点判断,她还是有的。   “叮咚——”   “系统新手礼包:宿主触发读心术功能,进度1点,还需要99个点才能进阶,升级到第二阶段。”   久违的熟悉的机械声。   苏雯眼眶一抖,酸涩难当,泪珠子差点应声滚落出来。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自己原来有多么孤独。她孤独,因为她清楚她是这世界中唯一的异类。   第2章   苏雯上辈子,病中闲暇也曾读过红楼梦。不过书中的当时当世距离她生活的世界已有千年之远。她生活的时代,年轻人不爱读书,更愿意躲进游戏仓里,感受虚拟世界的乐趣。   高度的娱乐化和网络化造就了发达的虚拟化产物,所有的交友、购物、娱乐……任何欲望都可以从虚拟世界中获得满足。系统,在她生活的世界很常见,通常用于陪伴年幼的孩童顺利成长,教导他们快速获得各项生存技能。   只是那时的系统都有独特的虚拟形象,或萌或呆或帅得一脸血,可以是动物形象也可以是人类形象,像苏雯脑海中这一款只有全息屏幕和刻板电子声的系统,属于早已被淘汰的旧型号。   苏雯想问问系统,读心术和红楼任务的事情,但是系统屏幕只是闪烁了一下便又恢复黑屏状态。黑漆漆的大屏幕上滚过四个大字:省电模式。   这是它无声的抗议吗?   好吧,是她错了,她不应该怪这个系统坑爹,实际上它一点都不坑爹,它只是专门坑苏雯罢了。   苏雯沉思了一会,系统与她的灵魂绑定,也就是说和现在这具身体绑定。是不是因为她刚刚喝了碗米粥,所以系统也从中获得了一些能量,然后短暂地启动了。   这个猜想有一定的合理性。苏雯这么想着便从炕上爬起来,绕着屋子活动了下胳膊腿。一刻钟后,她从茶壶里倒了杯温水喝下,感觉身体里的力量渐渐苏醒。只是这身体估计早前几年里饿得狠了,一直营养不良,显得瘦嶙嶙有些可怜,这一时半会,苏雯还真没辙。   喝过水,又松了筋骨,苏雯闭上眼睛进入冥想状态,仔细观察脑海中的全息屏幕。省电模式已经被取消,屏幕不再是全黑,但是整个大屏幕就只有两个文件夹,孤零零地占据着左上角的位置。苏雯怀疑剩余的文件夹都被隐藏了起来,因为她现在权限不够,所以无法查看。   她点开了唯二的两个文件夹一一查看。第一个文件夹是红楼任务,进度条显示任务已完成0.1%。下方有小字标注:红楼剧情已触发,任务失败则抹杀。苏雯戳了半天,没发现其他内容,只好继续看第二个文件夹。   第二个文件夹便是之前意外解锁的读心术。这个文件夹里内容比较详细,系统贴心地附赠了一份文字说明书。读心术功能为可进阶技能,第一阶段需要集满100个点方可解锁第二阶段。读心术第一阶段功能是读取对方脑海中瞬间信息,持续时间五秒,启动时间一分钟。   苏雯暗暗一撇嘴,热启动时间这么久,黄花菜都凉了,果然不能高兴太早。   系统似乎读取到她的心思,说明书最后一行字瞬间迸发出显目的色彩:请认真升级每一项技能,读心术终极进阶形态为心如明镜术,可在瞬间复制对方大脑所有信息。   系统是在鼓励她升级技能吗?   一个熟悉刻板的电子声立刻提醒她:“请谨慎使用心如明镜术,被强行读取大脑信息者很可能产生记忆紊乱、甚至脑瘫等后遗症。本系统是为了维护世界和平而存在,宿主是维护世界和平的使者。当该维度的世界陷入混乱,一切后果由宿主本人自行承担,本系统概不负责。”   “什么后果?”苏雯嘴角一抽,“抹杀?”   系统陷入沉默,似乎在认真考虑抹杀宿主的可行性。   苏雯无奈扶额:“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你把我抹杀了,你也会一起消失的。我们还是一起愉快地玩耍吧。OK?”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苏雯:……   大不了不把读心术升级到终极阶段,即便升级了她也不会去激活它的。   “那个红楼任务是什么?之前我大脑短路,没搞清楚内容。”苏雯半晌后慢吞吞地吐出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系统冷冰冰的声音:“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苏雯:……   大不了完不成任务,她和系统一起被抹杀,反正她多活一天就是多赚了一天。苏雯懒洋洋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系统瞬间屈服了:“目前能量不足,等待红楼剧情激活后,将会重新公布红楼任务的详细内容。”   苏雯摸摸下巴,红楼任务……难道还有其他什么绿楼任务、青楼任务、兰楼任务?   对于她的疑问,系统三缄其口,沉默不语。看来,从系统口中不能再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了。   苏雯佯作失望地叹了口气。   系统果然开口安慰她:“红楼任务为特殊任务,技能升级为日常任务,完成日常任务和特殊任务可获得系统随机发放的大礼包。系统还会随机发布额外任务,宿主完成任务即可获得该项任务积分。积分用途广泛,请宿主自行探索开发。”   系统:“现在发布第一项额外任务:宿主成功应聘荣国府婢女岗位。任务截止日期一个月后。任务失败,抹杀宿主。”   一天之内不停听到抹杀两个字,她已经开始有点神经麻木了。   下一刻,苏雯便被系统无情地踢出了冥想状态。她的心神瞬间回归现实,倏地睁开双眸,又缓缓垂下眼帘,掩藏住内心的一切思绪。此时距离她进入冥想之际,不过是一念之间。一念起一念灭,念顷的时间里,她却在系统里消磨了大半天。   原来,系统的时间是静止的。苏雯低垂着眼眸,嘴角溢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不错,这个游戏很有意思。   她会尽情享受这个崭新的人生。   翌日清晨,吴贵端来了早饭。一碗粥和一叠小菜。看得出来,王家的境况也并不好过。吴贵用自己的方式,尽力关怀着苏雯。   “我听二妮说,赖嬷嬷后天就会来接我,你把我卖给哪一户人家了?”苏雯捧着碗,低着头小声问道。   “就是卖到赖家,”吴贵虽一脸抑郁似有愁苦不得解,却仍耐心向她解释道,“他家在荣国府当差。宰相门房七品官,你去了赖家,就不用跟着我受苦。赖嬷嬷同我说过,必把你充作小姐教养。我也算不负你父亲的嘱托。”   苏雯抬头仔细端详他的脸。她的眉眼原本就生得清明秀丽,虽年纪尚小,但端起态度来,眼眸越发显得波光潋滟。吴贵觉得她眼光摄人,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似乎心底的心思都被她一览无遗。   苏雯确实是在用读心术。吴贵脑海中闪过有关赖嬷嬷的信息。吴贵并没有欺骗她。   成功运用读心术一次,点数增加一点。读心术目前点数为2点,还需要98点方可升级。但是苏雯暂时没有心思去关注它。   她在脑海中迅速整理现有信息,赖家、赖嬷嬷、荣国府……她知道关键了,原来她是晴雯!不,应该说雯儿就是后来的晴雯。   系统的红楼任务里就提到过“晴雯”和“荣国府”,不过还有一个词是“皇宫”,这却是八竿子打不着。   苏雯倏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珠子,眼神凌厉地盯着吴贵:“你怎么认得赖嬷嬷?我们初到京城,你哪来的门路?”   雯儿清醒之后,这脾气也是见涨。吴贵暗自嘀咕。   他虽心底疑惑,但素来胆小,又被苏雯的架势吓住了,嗫嚅道:“你忘了,赖嬷嬷是王大嫂的娘舅家表亲。那天,她来王家,一见你便觉得心喜,要买你家去。因你不情愿,我便回绝了她。不想,那之后你突然生了大病,生死不知。我身无余财,没能力替你请医抓药。赖嬷嬷知道后,说这是上天注定让她将你买了去,她提前付了银两,让我拿钱去请大夫,等你病好了她就来接你。我怕耽搁下去,你也是一条死路,便替你应下了。”   吴贵觑着苏雯的脸色无悲无喜,怕她伤心过度仍是不情愿卖身为奴婢,又觉得她受了刺激性情大变,便一径苦劝:“表妹你就应了吧,我们租了王大嫂的房子,每月都得付房钱,这般坐吃山空,忒苦啊。若是赖嬷嬷愿意,我情愿把我自己卖到赖家去。”   吴贵还想再劝,无奈嘴皮子不利索,翻来覆去也说不出花来。苏雯见他越说越离谱,只得开口止住他的话头:“表哥,你别说了,我都懂得了。我会随赖嬷嬷去的。”   说完,她便推开手边的碗筷,转过身对着半敞开的小窗户,神色淡淡地往外望。   苏雯年纪幼小,身量亦是娇小,只是这一副淡定模样独坐在窗边,却似乎了有了不同以往的气度。吴贵心里踟蹰一番,到底不敢上前,便收拾了碗筷将两扇柴门掩上,独留苏雯一人在屋内。   苏雯望着窗外,见王大妮在院中浆洗一家人的衣服,她一双手泡在水里,被水浸得发白,正用力捶打着衣服。虽是春日清晨,日头未出,她脸面已经挂了一层薄汗。她不过比妹妹王二妮长了两岁,也才十一二岁的年纪。   苏雯看着她的脸叹了口气。   吴贵是半途认的娘舅表哥,他连原先的雯儿家乡姓氏都不大清楚,雯儿的母亲又早早去世。或许连雯儿的父亲也不清楚吴贵是否是妻子娘家的亲戚。   只是雯儿父亲临终病重,幼女又懵懂无人可托,他听得吴贵与妻子同姓又是同乡之人。见吴贵说起家中情形,依稀仿佛是妻子娘家。他这才起意拜托吴贵路上照顾一二。   吴贵大字不识,也是个浑人,便也混认她作表妹,随着叫她雯儿。雯儿不知自己的父母与家乡,吴贵更是一无所知。   所幸,吴贵虽是混人,为人却十分老实。他认了表妹,便一路以雯儿表哥自居,仔细照顾着她进了京城,这一番苦心,自然是无可指摘。吴贵说他情愿自卖自身到赖大家,那也是真心话。他能顾及到雯儿的意愿,便已经是极大的善心了。   第3章   苏雯在王大妮身上用了两次读心术,点数增加2个,再之后便没有用了。苏雯在王二妮身上又实验了几次,得出结论,在同一个人身上,使用初级读心术最多只能获取两个点数,同时随着使用次数的增加,热启动时间不断递增。   苏雯对于窥探其他人的心思没有多大兴趣。王大嫂整天忙里忙外,一个人操持家务,据说王大叔常年在外跑货。他们的大女儿王大妮是个朴实的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每天早点做完活,练习她的针线活。至于她这么迫切地想学会刺绣,完全是因为这门手艺可以挣钱补贴家用。王二妮一脑门官司都是吃吃吃,如果她生活在苏雯的时代,肯定是个大胃王。王家第三个孩子还是个不满两岁的小奶娃,他脑子里的东西都还不成形。苏雯自然更没有兴趣逗孩子。   弄清楚读心术的作用,收集满了10个点数后,苏雯便想找机会去街上逛一圈。今后她很可能会进入荣国府,成为贾母身边的婢女,进而被贾母安排在贾宝玉身边。荣国府家大业大,人情复杂,她必须快一点升级读心术,有一分自保的手段,才能在完成系统任务的同时,全身而退。   这么一想,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再有两天,赖嬷嬷就要来接人了。苏雯现在是两眼一抹黑的状态,除了对红楼梦的剧情比较熟悉外,红楼外的世界,她完全一脸懵逼。   苏雯不是坐以待毙的个性,即便是她上辈子患病在床,她都能为自己找到各种生活乐趣,何况现在她几乎是重活了一次。   苏雯清醒之后便清点了全部的家当,只找到一个旧荷包。荷包里包了一块玉玦,椭圆形片状有缺口,上刻有蟠螭纹。苏雯用红绳把玉玦整个缠绕一圈,直到看不出原本模样,这才贴着肉挂在脖子上仔细藏起来。荷包里除了玉玦外,便只有十文钱。对于前主人来说,这是一大笔财产。即使对王家来说,每餐也不过花费十文钱。   前主人将这笔财产藏得这么紧,舍不得花用。苏雯犹豫了下,便又把荷包贴身收了起来。   她不想再像昨天那样,在屋里关一天,便打开门走了出去。还在院子里洗衣服的王大妮听到动静,便转头看她,挤出一个笑:“雯儿,你怎么出来了?”   “在屋里闷。”苏雯回答她道。   王大妮以为苏雯想找吴贵,便解释道:“吴大哥去码头搬货了。中午也不会回来的。”   “哦。”苏雯低着头暗忖,既然没人在家,那她便可以出门了。   苏雯和王大妮说了一声便要出门。   想到前几天苏雯走失的事情,王大妮有点迟疑地问她:“不然我去喊二妮陪你出门?只是这会我找不到人,这丫头准又到处疯了。”   “我又不是大家小姐,只是到门外街上看看,不会有大碍的。”苏雯连忙摆手拒绝。   出了门,绕过长长的巷子,便是热闹的街道。此处距离码头不远,吴贵便是在码头揽活挣点脚费付房租以及维持两人的日常花销。   苏雯人小不起眼,便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走,一边觑空在行人身上使用读心术。墙角的乞丐现在肚子很饿,满脑子的肉包烧饼;迎面走来的小货郎盘算着去乡下兜售针线花粉,他在近郊的农户之间人气很旺;瞎眼的算命先生闭着眼睛扯了把胡子,嘴里叨叨不停,但实际上他只想从坐在他跟前的大胖子身上捞一笔。   挺有意思的。苏雯瞧着众人百态,不亦乐乎,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旁人看来只是个有点呆愣的小姑娘。   “小丫头,买个肉包吧?”包子铺的店小二发现杵在门口许久的苏雯,便十分热情地招呼道。   苏雯慢吞吞地抬眸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在他身上实验读心术。   店小二见没有生意上门,便嫌她碍事,唬着脸挥手让她快点离开。   “给我一个肉包子。”斜刺里伸出一只手,从苏雯身后递给店小二两文钱。   苏雯让开路,瘦小的身躯往旁边挪了挪。身后的人也跟着她挪了一步。   一个白胖胖的大肉包子被递到她眼皮底下。苏雯这才抬起一直低垂的头,顺着拿肉包子的修长手指,眼睛一溜烟往上瞧。   来人虽是个敝巾旧服的年轻男子,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罢了,却生得面如美玉、目似明星。他眼中寒星四射,小小年纪便端得通身的锐气逼人。他双目一敛,待瞧清楚苏雯那张白白净净的小脸后,眼中寒意便一扫而光。   他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别怕,这包子是给你的。我看你在这包子铺旁徘徊了许久,兴许是肚子饿了吧。”   苏雯木愣愣地看了他一眼,两颗眼珠子又亮又圆。   奇怪,读心术在他身上不起作用。看来这项技能也有局限性,对于戒备心强、意志坚定的人来说,它就是个绣花枕头。   苏雯暗忖了半天,眼见男子还在等待他的答案,她吸吸鼻子咽下口水,眼中虽有渴望却很干脆地摇了摇头:“我不饿。”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走掉了。   走掉了。真的走掉了。   水溶脸上一僵,握着手中的肉包子,风中凌乱了。耳边传来扑哧的轻笑声。   一个脸上敷了层厚厚脂粉的公子哥摇着扇子招摇而过:“一个肉包子就想骗回个小丫头?牙婆手上的小丫鬟一个都得卖五两银子。两文钱的肉包子?哈哈!呵呵!穷酸!”   水溶:……   他双眸望向苏雯飞快离去的方向,眼神不禁暗了暗。   小丫头的戒备心很强啊!   ……   苏雯在街上逛了一圈,读心术的点数已经增加至80点。她打算明天再出门一趟,集满一百点,刚好可以满足升级的条件。   思虑一番,她就不再心急了。等读心术升级到第二阶段,便到了她离开王家的时间。   苏雯回来时,王大妮早已把一大盆衣服洗好了。她喂完鸡,晒了笋干,便仔细擦干双手,捉了只方凳,在瓜棚架子底下捏着块碎布练习针线活。今儿一早王大嫂就带着两岁的王小虎出门,所以她此刻才得空练习。王小虎若是在家,分分钟钟都缠着王大妮不放,她根本腾不出空来。   王大妮捏着针线,神情十分专注,连苏雯走进院子的动静都没察觉。苏雯见她绣得认真,便凑到跟前看她做绣活。   王大妮不意被她唬了一跳,见苏雯仰着脸蹲在身边望着自己,不禁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吱一声。”   “吱。”苏雯态度认真地回应,小脸板正。   王大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便乐得不行,摸摸苏雯头顶顺滑黑亮的乌发,温和地问道:“你要学吗?我可以教你。不过我也只会一些简单的针法。我娘会的花样多,但是她还没教我,只让我先把基础打好。”   技多不压身。苏雯很利索地点头。   “叮咚——”   “触发初级刺绣术,该技能可进阶,终极可进化为天衣无缝术。”   苏雯听见脑海里的声音,捏着针的手不禁一顿。王大妮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继续指点道:“针要从这个地方穿过去。”   苏雯在她的指导下,顺利把两块碎布缝合。不过针脚歪歪斜斜,十分难看,又惹得王大妮一阵轻笑。到了夜里,苏雯等众人都入睡了,便悄悄研究起刺绣术。   刺绣术技能只是被激活了,但目前点数仍未零,看来她白天绣的那块碎布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苏雯找到大屏幕上新出现的第三个文件夹,准备研究刺绣术升级的方法。   大屏幕的右下角的有个小喇叭一直再闪烁。苏雯顺手点开,屏幕上便滚过一行大字:发布临时任务,领取请点击确定。   系统连取消键都懒得设置了?!苏雯无奈点击确定,白光一闪,她手上便多了针线和一个绣绷。   系统电子音响起:“临时任务:请在一个小时内,绣完一幅手帕。”   “有惩罚和奖励吗?”苏雯问。   系统:“惩罚没有,奖励是初级刺绣术增加一个点。”   读心术只要集中意念便可以增加点数,刺绣术显然比较难。系统是如何界定技能的难易程度呢?苏雯暗忖,虚拟技能的升级条件比实用技能来得容易,是不是说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实用技能更有价值,因此获得提升的难度也同时增加了。   苏雯捏着手中的针线和绣绷,却不知从何下手。正当她踟蹰之际,虚空中演化出一双手。   还有现场教学版?苏雯乐了,系统还是挺人性化,值得夸奖。   苏雯跟着虚空中的教学动作,亦步亦趋、依样画葫芦地仔细下针、挑线。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等她抬起头时,才发现脖颈酸涩难当。她摁了摁脖子,想起王大妮教她绣花时说的话。   原来王大嫂一直不希望大女儿学刺绣,只让她学学缝线打补丁就好。王大嫂总说,只有傻女人才给人当绣娘,绣娘一辈子只能给别人绣衣裳,到头来自己却用不着一针一线。   苏雯扶着脖子表情有点怔松。连系统发出电子音,播报刺绣术点数增加一点的消息,她都没注意到。   晴雯病中深夜补雀金裘,最终也不过是香消玉殒的早夭结局。贾宝玉说晴雯是芙蓉花神归位,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果然像王大嫂说的,一针一线都没能用着。   苏雯想起红楼梦中晴雯的结局,刚想叹口气,却被屋里突兀的动静惊动了。   心神一闪,迅速退出系统,她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眸中寒意摄人。   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我是来索取报酬的。”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白月光,苏雯看见他手中捏着一条黑色绸缎。她浑身一凛,差点失声惊叫。这块布她明明搁在衣柜里用旧衣服包起来了。   第4章   “昨儿个,我途径京城郊外顺手救了你。今天,便寻你来讨酬劳了。”来人一身夜行衣,不慌不忙地含笑说道,将手中血迹未干的利刃插入刀鞘之中,刃上的寒光一闪即逝。   月色朦胧,苏雯只瞧见他一张依稀白莹莹的面容,五官却无法辨认。   他大马金刀地拉了把椅子坐下,拎着茶壶咕噜咕噜往嘴里灌。   胁迫之意跃然纸上。   苏雯头皮发紧,紧咬牙关,费尽力气才稳住心神,开口冷然道:“讨什么酬劳?”   “不必你做什么,让我在此处呆一夜。天亮我就走。”   苏雯翻个身面朝墙壁,无声地答应了他的要求。   一宿无眠。一间屋子里只有两个安静的呼吸声。   苏雯睁眼熬到天边有些亮透时,依稀听到身后有轻微的动静。   “小丫头,多谢了。下回请你吃肉包子。”   等她再一转头,屋里已悄无声息。   人已经走了。   苏雯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一双眼睛熬得通红,显然一夜都紧绷着心弦。   若不是已经空了的茶壶和桌上的黑色绸缎,她几乎以为昨晚只是做了场噩梦。   还有那肉包子?那是什么鬼?   苏雯想继续躺下补眠,又惦记着升级读心术的计划。经过昨晚的无妄之灾,她现在迫切地希望提升自保能力。她唯一能够仰赖的,只有和她绑在一根线上的系统。   读心术升级到一百点后,进阶到第二阶段,读心时间增加至30秒,热启动的时间不变。随着读心术的进阶,苏雯获得了一份意外的惊喜,第二阶段的读心术自带识别功能,在读取对方脑海中信息时,还能自动显示好感值。好感值为正数,即对方心怀善意,负数则为恶意,零则是无感。   这个功能要是早一天出现,她就能测试一下昨夜的黑衣人对她是善意还是恶意了。   多想无益。吴贵已经在帮她收拾进赖家的行囊了。苏雯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不把黑衣人的事情告诉其他人。他们都是平民百姓,即便知道了,也是平添愁虑,不如不说。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反倒越危险。   吴贵今天特意告了一天假,专等赖嬷嬷来接人。   苏雯身无长物,只把几件旧衣服包了起来。吴贵进了屋,又往她的小包里塞了包黑乎乎的糖块。   他张着嘴对苏雯说:“我没东西可给你的,这包糖是我昨个街上买的,给你路上甜甜嘴。以后在赖家好好服侍嬷嬷,别想着出来。你本该当个小姐似得过活,是哥哥太没用了,不能让你享福。”吴贵脸上的愧疚愈发浓了起来,锁着眉头笨嘴笨舌又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苏雯抬眸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省得。这不是你的过错。便是我的亲哥哥也不过如你这般。”   吴贵不知道,其实他与雯儿的情分确实已经到了尽头。   曲未终人已散。雯儿已经消失了。   因着雯儿与吴贵的情谊,苏雯决定若今后有能力便帮他一把。不让他娶多姑娘,不让他变成终日酗酒的浑人。   “表哥,你今后把酒戒了吧。码头收工了,也别把钱都花用在酒水上头。好好攒点钱,找个好姑娘。”苏雯终是不放心,嘱托吴贵道。   吴贵有些好笑,被表妹板着脸说出的这番童言稚语,逗得暂时忘记了离愁:“小丫头,闲事少管。哥哥都晓得喽。再说哥哥哪里有钱像那些懒汉整日喝酒闲谈。”   吴贵此时未满弱冠,不到二十岁,年轻的脸上还有很多对未来的憧憬和希冀。苏雯暗暗放了心,心想她便花一分心神盯着,总不会让他又走了老路。   “嬷嬷,你可来了。”苏雯听到院外王大嫂一叠声的应和声。   吴贵也急急迎了出去:“想必是赖嬷嬷到了。”   不一会,几个人簇拥着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婆子走了进来。王二妮拉着王大妮的衣服躲在众人后头,不敢上前。赖嬷嬷的发髻用发油梳过,显得十分顺滑齐整,头上绑着暗红色绣纹的抹额,身上的夹袄半新。   不过是贾府的一个奴才,却是好大的排场,不愧是贾府第一豪奴。   赖嬷嬷见着苏雯,便是未语先笑,显然十分喜爱她。看见苏雯呆坐在凳子上,来人了也不起身,赖嬷嬷竟不曾怪罪她,反笑道:“乖乖,听说你生了好大一场病,这会想必是养好了。”   赖嬷嬷不提签卖身契的事,反倒向苏雯点明是她花钱治好了苏雯的病。   苏雯这才起身,慢吞吞地朝赖嬷嬷福了一礼,态度十分乖巧、却不软不硬地回答道:“多亏有我表哥,我已经大好了。”   赖嬷嬷被让到炕上坐下,伸手便捉了苏雯的手腕不放,将她拉到身边,神色怜惜地摩挲了好几遍,这才对着众人笑道:“吴贵确实不错。”   “不敢当嬷嬷的夸奖。”吴贵乐呵呵地傻笑。赖嬷嬷虽是奴才,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却也是平常难以结交得到。表妹进了赖家门,依着赖嬷嬷对她的喜爱,必能享一辈子清福。   历来买丫鬟,都是签得是死契。等众人寒暄过,便有赖嬷嬷身边的老婆子递了张纸过来。苏雯有心要看清楚内容,却知道自己前身并不识字。   她只来得及快速扫了一眼,一狠心闭上眼睛,便把自己的手指按了下去。   这下子,她便再也没有退路了。   赖嬷嬷收了卖身契,笑眯眯地看着苏雯,心下十分满意。这小丫头,生得风流灵巧,带回家,仔细调.教一两年,必是个可心的人儿。   除了苏雯满腹心思外,众人竟都是一脸喜色。   签了死契,赖嬷嬷便要将人带走。门外早已停了辆牛车,等着接人。王二妮落在后头,特意拉着苏雯的衣角叮嘱她别忘了她们的约定。王大妮回头便把妹妹拉走,抬眼看苏雯时眼眶有些微红。苏雯心中一动,若有所感朝她微微颔首。   吴贵一路拎着苏雯的小包袱,把她直送到牛车上,才把东西给她。原本笑着的脸上流露出几分不舍,张了张嘴,却只叮嘱道:“往后在赖家,好好服侍嬷嬷。”   牛车渐远,人影变得模糊起来。苏雯一抹脸颊,才发现自己的眼睛迷糊了。她不知自己为何会哭,或许是雯儿的感情还留在这身体里,对众人眷恋不舍离去。   赖嬷嬷身边的老婆子拍了拍苏雯的手,笑道:“哭什么。你这是去享福的。若不是你这般人品,寻常人是进不来赖家的。劳动嬷嬷亲自买了你家去,你今后福分不浅。”   苏雯斜睨了老婆子一眼,她脸上的干褶子能夹死蚊子。系统判定她对自己的好感值为负数。   苏雯双目一瞬,立刻收起泪水。赖嬷嬷坐在前头的小轿子里,此时身边无人,苏雯懒得搭理那老婆子,便垂下眼帘,作面瘫状。   老婆子和苏雯也没啥共同语言,她嘴里闲不住,拉着车夫就唠嗑起来。苏雯蜷起双脚,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继续作面瘫状。   ……   临街有座茶楼,二楼有间厢房,房门紧闭。   房内,一个人影从屏风后闪了出来。来人身着飞鱼服,微弯着腰,态度十分恭敬地向坐在上首的主人汇报情况:“大人,嫌犯共有三人,已全部落网。”   上首之人露出一个温润谦和的笑容:“不枉我亲自出马,引蛇出洞。痕迹都清扫干净了吗?”   “无一活口。”   上首之人颇为赞赏地颔首,微微一抬手腕,汇报之人立刻会意,迅速隐匿。   “今日风清日和,只缺丝竹尔。”   他低语道,随即起身走近临街的窗户往外眺望,依稀有辆牛车慢悠悠地在视野中前行。想起那人强做镇定的可爱模样,他的嘴角不禁浮出一丝笑意。   他们还有见面的机会,现在时机未到。   ……   赖嬷嬷是服侍过贾府老主子的老仆人,素来饱经世故、左右逢源,深得贾母的信任。她儿子赖大更是荣国府大总管。赖家虽是奴仆,却是贾府奴仆中最大的富豪。家里丫鬟、婆子一大群,亭台楼阁不必说,更有个十分出名的大花园。   到了赖家,老婆子带着苏雯去安顿。梳洗一番,这才又将她领到赖嬷嬷跟前。赖嬷嬷换了家常的衣服,坐着喝茶,见苏雯来了,招手让她过来:“以后你就是赖家的人了。可有名字?”   苏雯顿了顿,回答:“早先家里糟了灾,我随父母逃难出来。家人唤我雯儿。只是姓氏、家乡却都忘了。”   赖嬷嬷见她口齿清晰,进退得宜,心中欢喜,面上却淡淡说道:“忘了好啊,忘了就好。”她说着便放下茶盏,用帕子按了按嘴角。   “也罢,今后还叫你雯儿吧。”   “喏。”苏雯低头答应。   赖嬷嬷乏了,便挥手让婆子将苏雯带出去。   贾府有位金贵的宝玉公子,先前赖嬷嬷进贾府求见贾母,因身边带的老婆子不够伶俐,总是惹来宝玉公子的闲气。她这才特特寻了风流灵巧的丫鬟带在身边,以免下次又犯了宝玉公子的忌讳。   赖嬷嬷这一番复杂心思,自然不是常人轻易能看穿的。她年轻时便被卖入贾府为奴,半辈子翻滚才挣出现在的局面,自然是时时常常揣度上意。这已经成为她生存的本能了。   赖嬷嬷身边原本就有一个大丫鬟、两个二等和三个三等的丫鬟,此外,院子里还有四五个粗使丫鬟,另几个扫洒看门的老婆子。这排场几乎赶上了一般的富贵人家,不知情的人哪里知道赖家不过是奴才罢了。赖嬷嬷却是个聪明人,在家里胡天海地地享受,一出门却十分低调。   这厢,苏雯突然出现在赖家后院,加上赖嬷嬷对她的另眼相看,很是引来了众人的一阵关注。   苏雯不去理会她们,除了赖嬷嬷的话外,她便偷着空闲就练习她的刺绣术和读心术。这两个已经是她的立身之本。苏雯的刺绣术经过她的努力练习,积累了五十个点,她通过系统虚拟教学学会了齐针、抡针和套针。目前她还在练习套针,学了几日,仍没有进展。   读心术到了第二阶段便不能按照日常任务来升级了。等了几日,苏雯才又等到了系统发布的临时任务。之前系统曾经发布过的完成后便能获得积分的第一项额外任务,成功应聘贾府婢女岗位,目前进度还是零。   苏雯按下心思,研究起系统刚发布的临时任务:和院子里的丫鬟打成一片。任务完成奖励二级读心术五个点数。   看来,她现在不仅需要攻略贾府,还得先攻略赖嬷嬷家的丫鬟。   第5章   大丫鬟墨菊安排苏雯和二等的石榴住一个屋。石榴隐隐察觉到赖嬷嬷的心思,知道往后赖嬷嬷便会带着苏雯四处行走,先入为主便对苏雯喜欢不起来。   她看不惯苏雯的模样,又见她生得娇娇怯怯,便有意无意地排挤她。石榴不用出手,只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底下捧高踩低的小丫鬟婆子们便都争着刁难苏雯。奈何苏雯天生一副油水泼不进的性子,她们竟一时奈何不得她。   诸如到饭点故意落下苏雯,只留给她一些残羹冷炙;亦或是故意将她的针线箩丢到地上;甚至时不时在主人家面前排揎她……对于这些,苏雯都是以不变应万变,靠着系统的帮助还有越发熟练的读心术一一避开。众人的小手段便如陷入棉花堆里的拳头,没伤到敌人反倒让自己憋了一肚子火。   意识到这小手段对付不了苏雯,好戏终于上场了。   正所谓麻烦要是想找上门,任凭你躲在天涯海角也不管用。   苏雯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闹剧,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更刺激得苦主和围观的群众越发义愤填膺起来。   “石榴姐,你别着急,既然你丢了手镯,不妨把大家伙的箱子都抄捡一遍。定能水落石出。”说话的小丫头估计以为自己是断案的包青天。   随即有人附和:“对,大家都把平日装体己的箱子拿出来。谁不肯拿出去,就是她做贼心虚。”   又有人阴阳怪气道:“这屋里就住着石榴姐和雯儿两个人。石榴姐丢了东西,第一个该检查的是雯儿的箱子。”   说话的是往日里温柔和气的一个二等丫鬟海棠,她说完话又转头朝苏雯殷切地劝道:“我相信雯儿妹妹肯定不是内贼。妹妹,你把箱子早点拿出来,也好洗刷自己的冤屈。”   如果不是苏雯有系统这个作弊器在,多半觉得海棠这么劝说是在帮她。   石榴脸上满是难掩的焦虑,白着脸咬紧嘴唇盯着苏雯不放,声音里带着哭腔:“雯儿,我知道你是在怪我,平日没有帮你,任凭你被众人排挤。只是你要拿走我任何东西我都不在乎,唯独那副手镯不可以,那是我娘留给我的遗物。”   若说石榴确实是个孝顺的孩子。虽然因为家贫小小年纪就被卖进赖家,但她是本地人士,家就在左近。故她平日里是赖嬷嬷院子里最俭省之人,辛辛苦苦攒的钱每月一分不少都交到家人手中。无奈家贫百事哀,石榴家就是个无底洞,怎么也填不满。今年年初她娘就过世,石榴蒙赖嬷嬷宽厚回家治丧,石榴娘就给了她一副手镯,说是不能亲眼看她出嫁,只能留一副金镯子给她当嫁妆。这事,院子里的小丫头都知道。   “雯儿,那金镯子只是外头瞧着好看,里面都是空心的,不值几个钱。你若要是喜欢,就把我这金簪子拿去吧。只求你把那镯子还我。”石榴泪水涟涟,被海棠扶着,哭得站不住脚,嘴里却一口咬死了苏雯。   这话里话外的都在暗示苏雯就是那个内贼。   苏雯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她们自导自演的一场大戏,此刻见石榴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便有点疑惑。   但是若要她承认自己是内贼,亦是不可能的。笑话,只要她一露口风,不是她偷的也能变成她偷的。说不定她还会被赶出赖家,被转卖出去,那绝对是苏雯无法接受的结果。   苏雯眼中寒意大盛,冰冷的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冷笑道:“为什么我非得让你们来抄捡我的箱子,说不定有人正等着栽赃陷害。到时趁着翻箱子的时候,把赃物混进我的箱子里,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到了这份上,彼此都没有顾忌颜面的需要了,苏雯撕破脸直白地捅了出去。系统发布了那坑爹的临时任务,她这次绝壁是不可能完成的。   海棠蹙眉为难道:“我们本是不想惊动赖嬷嬷,这才想私底下把这事私了了。既然雯儿妹妹不肯让大家看你的箱子,那就只剩一条路了。待我等将实情秉明赖嬷嬷,由她来裁夺吧。”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两个小丫鬟迟疑了。私下闹一闹是小事,把事情捅到主人家那,怕大家都吃不了好果子。这下便有人想打退堂鼓了。   “你们不必威胁我。我行的端做得正,我不怕。我有一个万全的法子,不必劳烦赖嬷嬷。我这法子不但能找到内贼,还能找回金镯子。”苏雯冷然道,小脸凛然,眼神中精光摄人。   赖嬷嬷今天去上香了,身边只带着一个婆子。等她回来,黄花菜都凉了。即便到时赖嬷嬷不追究偷窃之罪,苏雯却怕自此开了缺口,以后是只狗都能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   石榴大喜过望,急忙问道:“什么法子?你快说。你若帮我找回镯子,今后我必定将你当做自家妹妹看待。”   苏雯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若不是有读心术在,她简直要为石榴喝彩了,就凭这演技真该给她颁一座影后奖。   “法子,我等会再说,这会为堵住大家的口舌,我自己把箱子搬出来。省得你们都觉得我心虚了,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不能就这么让你们随便泼脏水。”苏雯转身在自己床底拉出一个小木箱子,翻开盖子,在众人眼皮底下,抱着箱子倒了个个,一咕隆把所有东西都倒在地上。除了几件旧衣服,竟是什么也没有。   石榴眉头一蹙,觉得自己好似落入一个看不见的圈套。这会镯子不是应该从旧衣服里掉出来吗?   她犹不死心,扑到那堆衣服跟前,焦急地翻找,确实一无所获。金镯子无缘无故丢了,她第一个怀疑的人就是苏雯。正好有人给她出了主意,教她顺势将计就计,她这才不管不顾地把事情闹出来。这会,她显然意识到,自己被人当刀子使了。   石榴素来没有急智,如今骑虎难下,她脸上青白交错,顿时懵了。众人只以为她伤心过度,竟不曾怀疑。   苏雯讽刺地一笑:“翻完了?那我就说说我的法子了。也好让那些黑心肠烂肚子的人都瞧瞧本姑娘的厉害。”   海棠把石榴扶了起来,默不作声地闭上了嘴巴。事情的进展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雯儿看来是滑不溜手的人物,偏又舍得下脸,一句不合便能立起眼睛骂人。实在是个破落户,竟是一点体面都不顾,难道她以后不准备在赖家后院混了?   大丫鬟墨菊,从头到尾都没吭声过,像个没有存在感的隐形人。苏雯之前用读心术,知道她父母在外边已经给她定了亲,赖嬷嬷也同意了,只等端午一过她便归家待嫁。墨菊不愿意掺和到苏雯和石榴的斗争之中也是情有可原。   石榴原本只等着墨菊一出门便接替她的位置,充当赖嬷嬷的新一任心腹。所以众人才都烧她这个热灶,唯她马首是瞻。不想凭空冒出一个苏雯来,很得赖嬷嬷看重,一下子让她分寸大乱。   苏雯冷眼看向墨菊:“墨菊姐,这事你避不过,这屋里我只能相信你。我将法子告诉你,你来破这个案子。”   若不是因为读心术不能随意暴露,她可以马上揪出内贼,如今却需要辗转另图他法。   她只知道一件事,内贼就在这屋子里的人当中。   苏雯趴在墨菊耳边低语了几句。墨菊不能置身事外,无奈终是点了点头。   她让守门的婆子关紧了院门,不一会又捧了个盒子进屋。盒子没有盖子,只用一块黑布蒙的严严实实,让人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苏雯注意到人群中有一个人缩着身体往后躲。   墨菊平静地朝众人说道:“这会要是把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抄捡一遍,未免动静太大,惊动了上头,我们都得吃挂落。这盒里有个宝贝,被赖嬷嬷日夜供在佛前,专能测谎。待会大家都把眼睛蒙上,伸手摸一摸盒子里的宝贝,若是宝贝没有发出声音,那人便不是内贼。”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便有些迟疑。不过墨菊毕竟当了几年的大丫鬟,一个眼神扫射过去,众人便站成一排让墨菊蒙上眼睛。随后,墨菊捧着盒子在她们面前一个接一个地测试过去。测试完一圈,盒里的宝贝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众人都松了口气,便要解下蒙眼睛的帕子。   “且慢。除了刚刚不曾被测试过的石榴和雯儿外,其他人都把双手伸出来吧。”墨菊大声道。   接着她又说:“现在大家把眼睛上的帕子解下来吧。”   众人解了帕子,皆是一头雾水,不禁面面相觑,诺诺不敢言。   墨菊叹了口气:“小青你且站出来。海棠你和小红去三等丫头的屋里,到小兰的床头找一找,镯子就在那。”   小兰还不满十岁,平日里有点憨,听了这话便木愣愣看向墨菊,嗫嚅道:“墨菊姐姐,怎么去翻我的床铺,我什么都没偷啊!”   三个三等的丫鬟住一个屋,小青、小红和小兰,彼此关系都挺亲近。小红和小兰是家生子,就小青是外头买来的。   海棠与小红应声而去,再回来时果然手里拿着副金镯子。石榴立刻扑了上前,大叫道:“这是我的镯子!”说着便抢到怀里,泪水止不住地流。   小兰愣头愣脑地歪着头问:“怎么会在我床铺里呢?”   墨菊板着脸呵斥了句:“小青,还不站出来。”   小青嘴唇抖了抖,倔强站着不肯动:“镯子是小兰偷走的,为何将我叫住?”   “真是不见南山不回头啊,”墨菊垂下眼帘,“小青你看看你自己的手,可是十分干净。其他人再看看自己的手,是不是沾了些黑色的粉末。”   她一把掀开了那蒙在盒子上的黑布,盒子里只有一块黑乎乎的木炭,哪里是什么能发出声音的宝贝。   “内贼心虚,必不敢亵渎供奉在神灵前的宝贝。其他摸了宝贝的人手上难免沾了一点灰,而只有小青手上干干净净。”   墨菊的话说到此处,小青便再无可辩驳了。刚刚,苏雯悄悄告诉她,偷东西的人必在三等以下的丫鬟之中。她们每月月钱不过几十个大钱,又时常被高等的丫鬟克扣,才会眼皮子浅当了内贼。其实小青也算有几分小聪明,她知道石榴正同苏雯闹得不开可交,石榴东西丢了,只会怀疑同屋的苏雯。   只是内贼没想到,她刚得手,转眼石榴将计就计大闹起来。她来不及将镯子带出院子,又怕被查了出来,所以她肯定会把赃物藏在她最要好的姐妹那里。那赃物即便被查了出来,苦主就是喊冤恐怕也不会想到是她的好姐妹陷害她。   原本苏雯也并不确定她的法子有用,但是她有作弊神器。她早就知道了内贼,想这个法子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吓一吓内贼罢了,就是查不出来,她也还有后手。没想到内贼这么不禁吓,她的后手还是先留着吧。   第6章   小青很快被婆子从院子里带了出去,赖大家的新补了一个小丫鬟给赖嬷嬷,至于小青的去处却再没有任何人过问。   石榴当日说谁帮她找到镯子,便认她做妹妹。苏雯事后便故意问她:“干姐姐,以后可就只有你罩着我了。”   石榴脸一白,眼神中掩藏不住的恼怒。   苏雯对丫鬟之间的争斗不感兴趣,便不再逗弄她,建议道:“不如这样,你也不必认我做妹妹。我只需你指点我做针线活。”   苏雯早就想给自己的刺绣术找一个正大光明的借口了。她原本是流民,一路逃难,即使天赋异禀,说天生会刺绣也太过惊人,她一直想找个机会正大光明地给自己的刺绣术找一个来路。石榴却是恰好的人选。   石榴在赖嬷嬷屋里专管针线上的事务,赖嬷嬷现在额头上绑的抹额就是她绣的,那手艺虽比不上贾府的绣娘们,但也不差多少。正是这一手出众的技艺,才能让她在赖嬷嬷的院子里有一种超然的地位,也才让她生出了野心,迫不及待地准备取代墨菊的位置。   只是石榴向来没有急智,相貌也生得寻常,在赖嬷嬷眼中,她和苏雯虽都是丫鬟,作用却不一样。石榴没看清楚这一点,反倒被人撺掇着与苏雯作对,这才生出了之前那场风波。   苏雯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赖嬷嬷的大丫鬟位置,所以她并不在意院子里的纷争。只是有时麻烦不是你想躲就能躲来的。   苏雯借着石榴发难的机会,大闹了一场,就是想一次把她们的手打痛,下次她们再想为难她时便多少会有些顾忌。   辣手一回后,苏雯立刻又恢复温吞无害的小白兔形象。院子里一时风平浪静,倒也其乐融融。系统便判定苏雯完成了临时任务,与丫鬟们打成一片。苏雯对系统的处理结果,只能呵呵。   石榴却感觉有苦说不出,每日里板着张脸指点苏雯针线活。   很快,石榴便发现自己教无可教了,这徒弟比她这老师手艺还好。一股浓浓的危机感升起的同时,她发现自己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了。她本有意藏私,但苏雯却仿佛天生就精通刺绣,很多时候,她的话尚未出口,苏雯便自行领会了,针线上的进益也是一日千里。   到了这个地步,石榴索性放下了自己的小心思。她与苏雯相处了一阵子,倒也发现此人志不在此,为难的心思渐渐歇了,偏见少了,两人反倒有话可聊,越发融洽。   苏雯见到石榴的态度转变,自然也乐得同她交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雯越发把心思放在修炼自己的刺绣术上,很快,她从最简单的绣帕到荷包,到可以裁出一件衣裙。当然袄裙是她在系统空间里练习的。初级刺绣术很快就满点了。因为技能每升级一次,似乎系统都有赠送额外礼包,所以苏雯隐隐期待这次的惊喜。   苏雯透露出自己对大丫鬟的位置没有企图后,石榴也投桃报李,她正在替赖嬷嬷绣一条抹额,便让苏雯给她搭把手。苏雯欣然答应。   春天里,花园里的景致颇为不错。赖家花园经过几年的时间的修整,游廊、假山错落有致、花草郁郁葱葱。在长廊里穿行而过时,透过窗棂,能闻到百花浓郁的芬芳。   石榴起了床,便往花园里去折月季,她这几日想要绣个手帕,已经央求了苏雯替她画了花样。为了在手帕上绣朵月季,她准备折支月季插在屋里的花瓶里日夜观赏。   苏雯见她迷恋刺绣成痴,心里对她大为改观,暗暗想把自己在系统里学到的一些特殊针法教给她,又怕石榴起疑,顿时有些头疼,正在苦苦思索万全之策。   “雯儿,你替我去厨房拎食盒。昨夜下了场细雨,花园里的月季肯定开花了,我得趁早去折。”石榴风风火火地留下一句话,脚下已经出了院门。   苏雯低声应了。墨菊和海棠已经服侍赖嬷嬷起床洗漱了,她便往厨房去了。   苏雯拎着食盒回来,石榴还未返回。   “小兰,你瞧见石榴姐了吗?”小兰正在擦洗廊道里的柱子,苏雯便朝她问道。   小兰愣了一下,歪着头想了半天,才摇了摇头:“我也没有看到她回来过。”   “奇怪了,不过摘朵花需要这么长时间么?”苏雯暗自嘀咕,蹙着眉头迟疑了一下,也出了院子往花园里走。   自从穿到这具身体后,苏雯的五感都敏锐了许多,她猜测估计是得益于每日练习读心术的缘故吧。过了拱门,有道影壁,苏雯正要绕过去,耳朵却依稀捕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响。   一个男人调笑道:“小爷赏你朵花,替你插在头上。”笑声流里流气的,声音却颇为陌生,苏雯一时猜不出来。她赶紧后退了几步,躲在廊道的窗棂下,偷偷探头往外看。   “荣少爷,嬷嬷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奴婢身上还有差使,不能耽误了嬷嬷的吩咐。”一个女子低声推拒的声音。   苏雯立刻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是石榴。据她所知,赖家被称为荣少爷的人,似乎正是那赖尚荣,只是听说他出门办事,两三个月还未曾返回,难道这会已经归家了?   苏雯心思不定,暗忖,从正院到赖嬷嬷住的凉玉院需要穿过这处大花园,难道赖尚荣是要向祖母请安,所以路过此处刚好碰见了石榴?   “我几个月不在家,石榴难道就忘记了我不曾。竟如此薄情寡义。”赖尚荣竟不肯放石榴走。   石榴怕被他歪缠,又担心被来往的人撞见,左右为难,汗都滴下来了。石榴只愿到了年纪,像墨菊一样回家待嫁,实在对无事便撩拨家里丫鬟的赖尚荣没有好感。   赖尚荣一出生,便被家里求了恩典,放出贾府有了自由身。赖嬷嬷和赖大是贾府的奴才,他却是从小当做正经少爷捧凤凰似养大。长辈疼爱他,让他读书写字,就盼着他能走上仕宦之道。他却整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往日里最得意的事情就是撺掇主子四处玩乐。满了二十岁后,家里被替他捐了官。   眼见他渐渐年纪大了,赖家人便打算多在贾母跟前走动,好为宝贝孙子谋个光辉前程。赖嬷嬷往贾母跟前便越发勤快了。   苏雯又听得石榴说道:“荣少爷,这顶大帽子奴婢可不敢戴。奴婢再不回去,屋里姐姐怪罪下来,奴婢就得吃挂落。”石榴握着小花篮,扭身便要强走。   “哎啊,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小爷我还未替你簪花。”赖尚荣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扯住石榴白莹莹的手腕。   苏雯听得石榴一阵“呜呜”的声音,便再也等不得,边往外走,边高声喊道:“看门婆子,你可见着嬷嬷跟前的石榴姐姐么?石榴姐姐,你在哪里?”   她这声音一叫,花园里的赖尚荣与石榴皆被吓了一跳。赖尚荣是疑惑看门婆子早被他打发了,怎么还会有人来此处。   石榴听到苏雯的声音,先是一喜,紧接着又大惊失色。   苏雯快步走到她跟前,用力拉了她一把,急吼吼道:“石榴姐姐,嬷嬷起了床,正到处找你呢。你怎么还在花园里玩得忘了时辰。快跟我走。”苏雯急得直跺脚。   赖尚荣拉住石榴的手顿时一松,喉咙里不自在地咳了几下。又见来人只是个脸颊微鼓、稚气未脱的小丫鬟,脸上便很是不悦。   苏雯佯装刚看到他,歪歪头,一副天真的模样,把石榴手中装满月季的花篮拿过来塞到赖尚荣怀里:“这位大哥哥,你眼睛一直看着这些月季花,定然是十分喜欢。石榴姐,我们就把花留给他吧。你快跟我走吧。”她不等赖尚荣反应过来,扯着尚在神游的石榴,脚下踩着风火轮似得迅速离开花园。   赖尚荣低头愣愣看了眼怀里的花篮,两只小眼睛一竖,“砰”得把花篮摔到地上,踩着泥地上的月季气咻咻地走了。   等着,等他空了,必要让那些小丫头好看。   两手空空的石榴和苏雯回到凉玉院,都还惊魂未定。   苏雯吐了吐舌头:“你说他会不会来找我们麻烦?”   “你的胆子怎么那么大呢?”石榴哆哆嗦嗦地抖了下嘴唇,勉强镇定下来问,“对了,嬷嬷找我什么事啊?”   “我骗人的。”苏雯笑嘻嘻道。   石榴目瞪口呆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是太鲁莽了。其实我也不怕,荣少爷就是嘴上花花几句,没办法拿我怎么样,毕竟我在嬷嬷跟前也挂的上号。”   苏雯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不早说,害我得罪了少爷。”   石榴连忙讨饶,笑道:“妹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别恼我。”说完又轻轻点了点苏雯的额头。   “啊,我的花,我折了一早上,才挑了几朵最漂亮的月季。”石榴望着自己空空的两手,恨恨地跺了下脚。   “真是痴儿。”苏雯微笑嘟囔了句。   “你们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背后突然响起。   石榴和苏雯俱是一凛,纷纷垂下了头颅,背贴着墙根,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板不说话。   赖尚荣还待发难,墨菊却掀开帘子从赖嬷嬷屋里走出来,对赖尚荣笑道:“荣少爷,嬷嬷说必是你来请安了,果然被嬷嬷猜对了。”   她捂嘴一笑,殷切地护着赖尚荣进屋:“嬷嬷念叨了荣少爷几个月,最近饭都吃不香了。这回见着你,她定能多吃一碗粳米。快随我进屋吧!”   “还是姐姐想着我,不像那些没良心的小蹄子。”赖尚荣脸上挂着笑随墨菊进屋。   在赖尚荣看不见的角度,墨菊回过头狠狠瞪了眼躲在墙角的石榴和苏雯两人。   两人面面相觑,盯着赖尚荣的背影,互相吐了吐舌头,笑得乐呵呵的。一时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第7章   回了屋,苏雯这才有空去搭理刚刚在脑海中不停闪烁的信息。她点开了消息通知,系统通知她初级刺绣术满点,进阶为第二阶段,意外的是,系统竟然让她领取进阶奖品。   苏雯点击确认领取,白光一闪,全息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新的文件夹,顺风耳技能被触发。该技能不可进阶,启动一次需要10个积分。但是苏雯目前的积分余额为零,看来只能等她完成第一项额外任务才能赚取到积分。心急不得啊!   苏雯花了点时间整理目前的系统信息。   她现在已有三个技能,读心术、刺绣术和顺风耳。读心术和刺绣术为可进阶技能,现在都进阶到第二阶段。两个技能升到第二阶段后,原先的点数都被清空了。目前只有二阶读心术累积了5个点,升级到三阶仍需要95点;而二阶刺绣术点数为零。第二阶段的升级并不像第一阶段那么容易,需要完成系统发布的各项临时任务才能获得点数。   同样心急不得啊!   此外她有一个额外任务“成为贾母的婢女”需要完成。苏雯看了眼进度条,不知什么时候,进度条已经完成30%。苏雯摸着下巴猜测,估计是因为她之前完成了“与丫鬟打成一片”的任务。至于难度颇高,至今语焉不详的红楼任务,苏雯现在还摸不着头脑。她点击一看,发现进度条竟然已经达到2%。她顿时乐开花了。   苏雯每旬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她打算找机会告假回去看看吴贵。毕竟吴贵算得上前身唯一的亲人了。不过还未等她出门,便有婆子通传说后门有个男子自称是苏雯的哥哥,等着见她。   苏雯一听她的形容便知道来人是吴贵,她从荷包里挖了几个大钱出来,塞给传话的婆子:“多谢您替我跑脚,这几个钱您拿去吃酒。”   婆子也不嫌钱少,笑眯眯地收了钱,舔着笑脸套近乎:“应当的,应当的。”   苏雯送走了人,转身进了屋翻出自己的箱笼。石榴听见她翻箱倒柜的动静,忙问:“出什么事了?”   苏雯埋着头找东西,一边头也没回,答应道:“是我哥哥来看我了,我想把我上次抽空做的一双鞋给他。他在码头上搬货,鞋费得很。”   “原来那鞋是做给你哥哥的,我还以为是哪个情郎。”石榴戏谑地笑道。   苏雯一翻白眼,她都还没满十一岁,至于这么早思春吗?   她没搭理添乱的石榴,怕吴贵在后门等太久,找出了布鞋用布一裹,看见箱底藏的上月发的月例钱,苏雯迟疑了一下,伸手把钱一起塞到包裹里。   她理出东西来,重新锁了箱笼,抱着东西就急急赶去后门。   后门有个小茶房,守门的小厮不过十一二岁,苏雯见了他,便是一笑,把手中的一小包肉干塞给他。小厮亲热地叫声姐姐,就识趣避了出去,给两人让出空间。   苏雯这才看见局促地站着搓手的吴贵。   “哥哥,你怎么来了?我正想告假回去看你。”苏雯笑问道,一边让他坐下,一边提起小火炉上一直坐着的茶壶,倒了杯水给吴贵。   吴贵接过水,饮了一大口:“自从你走了后,王家院子里就我一个大男人,来往不方便,我就搬到码头去住了。怕你回去找不到我,便赶紧给你捎个信。”   “码头那里能住人吗?”苏雯闻言眉头微蹙。   吴贵拍了拍胸脯:“住的人都是一起干活的工友,挺热闹的。偶尔还能彼此照应。”   码头的条件肯定比较差,但吴贵不想让她担心,苏雯便不再多说。她把手里的包裹递过去:“里面有双鞋,是我平日里抽空做的。你拿回去试试看合不合脚,就是不合脚也改不了了。”苏雯说着便笑了起来。   吴贵露出一个憨厚的笑脸:“不改了,妹妹做的鞋肯定合适。”   两人说笑着,颇有几分温情脉脉的氛围。   只是今日苏雯还需要当差,不能在后门盘桓太久,吴贵便站起来说要走:“如今你在人家院子里当差,我不能耽搁你,你快去吧。我的日子挺好的,你不必替我担心,也不要出来看我。码头那里人多事杂,往来不便,你就等着我过来看你就好。”   两人分别后,苏雯便回到凉玉院。吴贵现在看来分明对自己的表妹十分爱护,为何后来竟不顾她的生死,与多姑娘狼狈为奸只想着在死人身上捞钱。苏雯叹了口气,虽然她也知道不能以未曾发生的事情来定人的死罪,但面对吴贵时,她的心情总是十分复杂。   她走进院子里,便见小兰杵在墙根,木愣愣地抬头望着半空。   苏雯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兰,你在看什么?”   小兰被唬了一跳,见是苏雯便歪着头回答:“我在看燕子。”她伸手指给苏雯看。   苏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上看,屋檐底下果真有个燕子窝,她嘀咕了句:“奇怪了,昨日我还没发现呢。”   “春天到了,气候暖了,所以燕子就又飞回来筑巢了。过不久,就会有一窝的小燕子出生了。”小兰幽幽地说道。   苏雯微微探出一丝读心术,只感知到一片欢喜之情。那大概是燕子模糊的喜悦吧。   “叮咚——”   “系统发布临时任务:请宿主抓一只刚出生的小燕子。任务完成奖励二阶读心术十个点。”   苏雯脚下一晃,脑门差点冒出一行黑线,她接下来的工作该不是要偷走燕子妈妈的其中一个孩子吧?不是吧?   我屮艸芔茻!!   苏雯又望了望悬挂在屋檐下的鸟窝,问题是屋檐这么高,她就是想偷只小燕子,也够不着啊。她比了比自己的个头,暂时放弃了这个念头。   苏雯灰溜溜地进了里屋,反正这鸟窝没长脚,暂时也不会跑了,她从长计议慢慢想个法子。   在苏雯的协助下,石榴绣好了准备给赖嬷嬷的抹额。抹额为暗黄色缎面,上面绣着代表吉祥长寿的纹路,中间镶嵌了颗浑圆的珠子。   这抹额虽是小绣件,但纹理细腻、针脚紧密,流畅的纹路似乎有了隐隐的生命力,一看便让人爱不释手。石榴差点都舍不得拿出去了,她爱惜地抚摸着针脚:“我头一回做出这么漂亮的东西,真舍不得送人。”   苏雯一脸笑意,揶揄地瞧了她一眼。   石榴脸一红,恼羞成怒:“你这什么眼神,好了,我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没了雯儿妹妹我怎么可能绣出这样的好东西呢!”   “知道就好,等你当上了一等丫鬟,你准备怎么谢我呢?”苏雯笑眯眯地弯了弯眉眼,像只狡猾的小狐狸。   石榴连忙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别胡扯。仔细被人听到了。别人还以为我天天盼着墨菊快点离开呢。”   苏雯收敛了笑意,低声道:“好姐姐,饶了我,我不说就是了。”   “其实我挺羡慕墨菊的,”石榴低着头,声音有几分落寂,“她家里有老子娘替她打算,还能风风光光嫁人。我娘过世了,家里现在连个替我打算的人都没有,我哥哥就盼着我每个月给他送钱。”她长叹了口气,没有了往日里掐尖好强的得意,神色有些颓然。   苏雯不忍看她伤心,转了话题道:“这么早就想着嫁人了?还大喇喇地说出来,你可真不害臊。得亏听到的人是我,我还能替你瞒着。”   石榴听了立刻急了起来,两人一闹,她的脸色便阴转多云了,苏雯暗暗松了口气。   这日赖嬷嬷起床后,墨菊铺床,海棠和石榴服侍赖嬷嬷穿衣服。海棠有一手梳头的功夫,她的手灵巧地在赖嬷嬷头上绕来绕去,不一会就挽好一个发髻。   石榴见海棠梳好头发,便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抹额,笑嘻嘻地送到赖嬷嬷跟前:“嬷嬷,今天戴这条抹额吧,这东西可是我费了老大劲才绣出来的。”   赖嬷嬷的孙子赖尚荣早已是自由身,但是她和儿子赖大一家都还在贾府当差,故赖家虽然排场大,但她却十分注意分寸,不管出门在外还是在自个家中,一向都只让丫鬟婆子们称呼她赖嬷嬷。   她觉得别人称呼她赖嬷嬷让她更自在些。   赖嬷嬷眼睛看向石榴手中的抹额,果然大感兴趣。   海棠也笑道:“这抹额的颜色也好,刚好可以和今天嬷嬷身上的衣裳相配。”   赖嬷嬷接过抹额细看,她年轻时一手针线活从不输给其他人,后来荣养了,一方面也是年纪大了眼力手力跟不上,这才很少自个亲自动手。   “这针脚确实不错,”赖嬷嬷突然惊奇道,“这针法很少见,石榴,这与你往日的手法大不一样啊。”   石榴捂着偷笑:“还是嬷嬷眼神好,这下我想偷偷把功劳揽自个身上都不成了。没错,这次雯儿妹妹可是帮了我大忙。”   “雯儿?”赖嬷嬷微微沉吟。   海棠眼神复杂地看了石榴一眼,没想到如今她俩感情这般好,石榴还愿意这么替苏雯做脸面。她双眸顿时一黯。   “我没看错她,这丫头伶俐的很。不错,不错。”赖嬷嬷笑意连连,让石榴替她把新抹额戴上,又左右照了几下镜子,满脸笑意,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来。   第8章   石榴一脸春风地从赖嬷嬷房间里出来,拉着苏雯说:“待会机灵点,有好事等着你。”   苏雯一头雾水,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   赖嬷嬷和颜悦色地看着她俩手拉手地进屋,眼中颇为赞许。她把苏雯带进府,一直没有安排,便是要看她到了新环境如何应对,现在看来,苏雯适应得不错。   “石榴说,你帮了她大忙。”赖嬷嬷朝苏雯说道。   苏雯抬眸瞥了眼石榴,石榴暗暗做口型,示意她是有关绣抹额的事。苏雯估摸着是石榴向赖嬷嬷说了些什么。   赖嬷嬷笑问:“你想要什么奖赏?”   “这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嬷嬷奖赏。嬷嬷高兴了,大家伙就都开心了。”苏雯回答。   “乖乖,这小嘴甜的,”赖嬷嬷笑得一脸菊花,“做得好就有奖赏,墨菊你看如何?”   墨菊淡淡一笑:“奖赏是应当,不过也不能让雯儿得意了。嬷嬷就赏她一半,剩下一半留着以观后效。”墨菊朝着苏雯促狭一笑。或许是因为婚期将至,墨菊最近脸上笑意也多了起来。   “奖赏哪里有只给一半的?奴婢可从没听过这个理。”石榴不依。   “那可怎么办,嬷嬷这会都糊涂了,”赖嬷嬷扶着额头,突然眼睛一亮,“不若下次我去贾府时,带上你一起去。让你见见世面,顺便开开眼界。可好?”赖嬷嬷问苏雯。   苏雯能说不好吗?眼见石榴和海棠,甚至连一向淡然的墨菊脸上都带出几分艳羡之意,苏雯利索地点了点头。   “我的乖乖,真是个好孩子。”赖嬷嬷笑得合不拢嘴。   几个丫头从赖嬷嬷屋里退出后,苏雯的额外任务进度条不知不觉涨到了50%。苏雯摸了摸后脑勺,看来她进贾府的时机快到了。因为任务完成的希望近在眼前,她这几天见谁都是一脸的笑意,微翘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   苏雯拜托小兰替她每天盯着燕子窝,她已经磨刀霍霍地准备偷只小燕子。   虽然她一直对系统发布的任务嗤之以鼻,但是那种整个人被电击的滋味她可不打算再尝一次。当时系统刚发布任务,苏雯听着系统一遍遍强调任务失败就会抹杀宿主,心里不可谓不厌烦,顿时逆反心大盛,撂下话让系统有本事就立刻将她抹杀。系统沉默了,然后下手毫不留情地让她体验了一番□□的全身通电的感觉。   苏雯一想起那种痛苦,浑身顿时一凛,后背汗就出来了。自从那以后,苏雯立刻乖得像鹌鹑,系统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老老实实,一点都不敢讨价还价。私下里,她一直在心里扎小人,诅咒这个坑宿主的系统。明明高科技时代研发的系统都那么可爱、那么萌、那么温柔、那么友好,是陪伴幼崽成长的强大守护者,但是为啥,她的系统会这么冷酷……这么无情……这么残暴……这么无理取闹?!   为什么?!   “我扎小人……扎死你个专坑宿主的系统……”苏雯心里的小人阴暗地躲在角落里,一边扎小人一边嘴里念念有词。   系统继续不动如山,像往常一样吝啬发出声音。虽然它只能发出电子音,但是系统也是有尊严的。哼!   院子里的小丫鬟们都爱美的很,天还未热起来,便一个个都急不可耐地脱下厚厚的夹袄,穿上轻薄的春裳。不想一场雨之后,天转凉,就有小丫头打起了喷嚏。墨菊赶紧让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每人都灌一碗浓浓的生姜水,把寒气发散出来。   苏雯进了院子,便领了当季的丫鬟制服。她自觉不会久居于此,便很少添置东西。即便天热了,她还穿着厚衣服,倒是躲过了这次的寒气。   花园里有工匠在修花架,她便琢磨着找个人把凉玉院的花花草草也整一整,到时可以找机会让人把那燕子窝弄下来。   她还没琢磨出个道道来,就有婆子找她说后门有个老乡找她。来通传的人还是上次那个婆子,苏雯看着她愣了一下,吴贵前不久刚刚来过,应该不会是他,除了他之外,苏雯在京城并没有其他亲人。   婆子领了赏钱,喜滋滋地离开了。苏雯却总得去后门瞧一瞧。她向墨菊告了假,这才抽身去后门。   来人是王大妮。她一脸焦急:“雯儿妹妹,你可算来了。吴大哥出事了。”   苏雯大惊失色,连忙抓住她的胳膊:“怎么回事?他出什么意外了?”   “吴大哥在码头受伤了,我也不清楚情况,是码头的工人来我家说的。”王大妮一脸难色。   “你等着,我先回去告假。我马上跟你一起回去。”苏雯说完便脚踩风火轮地往凉玉院跑去。她快走了几步,嫌速度太慢,干脆甩开胳膊跑起来。   她一阵风地找到墨菊,喘着气道:“墨菊姐姐,我哥哥在码头出事了,我得马上告假出去看他,可能晚上不能回来了。”   墨菊也是吃了一惊,不过丫鬟家里人病丧之类本有定例,墨菊便依着前例批了她的假。   苏雯得了假转头进屋,拿出箱笼,把最近攒下的所有钱都取了出来,包在荷包里贴身藏好。   她取了钱,什么都没带就急着走,石榴许是听闻到消息,急急赶了过来。她见着苏雯满头大汗,急得脸都红了,便什么都没说,握着苏雯的手,塞了一角银子到苏雯手里。   苏雯知道石榴每月的月例都被家里刮干净了,这一角银子也是她省吃俭用攒了许久的。她领了石榴的情,匆匆朝她点了点头,便急吼吼地走了。   吴贵在码头卸货的时候,被货船上的一个箱子砸到腿。码头的工友们送他去了医馆,听吴贵说他只有一个妹妹,众人找不到他妹妹,只能去王家找了王大嫂。   吴贵两兄妹在王家也住了几个月,苏雯更是因在她家租房子的缘故被赖嬷嬷相中的。这会吴贵出事了,王大嫂一向热心肠,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她去医馆照料吴贵,便打发大女儿去找苏雯。王家与赖家也是一表三千里,王大妮不敢走前门,只好敲响后门,拜托小厮和婆子帮忙通传。   这会苏雯和王大妮着急赶回去,吴贵尚神志不清地躺在医馆里。   路上,苏雯一颗心惴惴不安,七上八下跳个不停。她全身的家当不过一吊钱,再加上石榴塞给她的一两银子,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天色昏黄,日头渐渐西落。路牙子上卷过一阵干燥的风,苏雯的脸颊顿时被刮得生疼,一张脸都僵硬起来。   苏雯赶到医馆的时候,吴贵的腿已经被包扎好了。可能是痛得狠了,吴贵的意识还不大清楚。大夫让回家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苏雯松了口气,万幸不是什么骨碎之类难治的病,她付完诊费,身上的钱都不够抓药了。   王大嫂见她为难得脸都皱起来,便从怀里摸出一吊钱抓了两天的药。   苏雯感激地望着王大嫂胖乎乎的脸庞,一时说不出感谢的话来,嘴唇抖动了下哽咽道:“王大嫂,等我手头宽松了,马上还你钱。”   王大嫂不在意地挥挥手:“我那浑家,在外跑货,这点钱大嫂还是拿得出来。你年纪比大妮还小,都能当我女儿了,我怎么忍心丢下你们不管。”   苏雯心中一动,重重地点了点头。王大嫂又叫了辆牛车,把吴贵拉回家。   苏雯仔细地拿棉被垫在木板上面,医馆的伙计帮忙把吴贵抬到车上。吴贵似乎清醒了一些,嘴唇发白地望着苏雯:“妹妹,你怎么来了?”   苏雯扯出帕子帮他擦干满头的冷汗,听见他的话,泪差点掉出来,忙眨了眨眼睛:“别说话,我们先回家。”   “回家啊!好,回家。可家在哪里啊!”吴贵迷迷糊糊地嘟囔了句,许是喝了安眠的中药,他渐渐合上了眼皮。   “放心,人在,家就在。不会散的。”苏雯暗暗下定了决心,不知是在安慰吴贵,还是说给自己听。   苏雯毕竟不是真的十来岁的小丫头,她有成熟的灵魂以及坚定的意志。她短暂地焦虑过后,很快振奋精神,拒绝了王大嫂的邀请,让车夫将人拉到,吴贵先前在码头租的房子里。   大院子里一排平房,住的都是码头里的工友。众人许是原本与吴贵就混熟了,他们也帮着苏雯料理,把吴贵安顿好。   苏雯谢过这群善良的糙汉子后,还有一人留在屋里没有走。   苏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是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身上的衣服又破又脏,许是长期营养不良,他身上有种苏雯很熟悉的面黄肌瘦。   苏雯因为长期逃难,身上至今还有些单薄,在赖家养了段时日,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膘来,脸上这才褪去那层熟悉的蜡黄色。   “今天多谢你们了,听王大嫂说,是你去王家报讯的。”苏雯笑道。这人刚刚在医馆时就跟着忙前忙后,苏雯没心思注意他,只听王大嫂说了一嘴,这会看到人杵在跟前,才想起和他道谢。   韩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珠子愣愣地看了眼苏雯,又很快低下头:“不用谢,吴大哥也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我太莽撞了,他也不会被货箱砸到腿。”他低着头抽泣了一声,立刻又噤声了。   苏雯还未来得及了解前因后果,见到韩琦这么难过,她总不好再埋怨他,便劝他回去:“天色已经晚了,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等明天我哥哥清醒了再说吧。”   韩琦嘴唇不停抖了几下,抬头眼睛红红地看着苏雯,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止住了话题,轻轻点头,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离开前替苏雯带上了房门。   苏雯松下一口气,环顾四周打量吴贵租的这间房子。很简陋,就只是一间土坯房,房里放着一张床、一个桌子和一把凳子。墙角还放了口木箱,大约是装衣服棉被的。   苏雯出门在路口小摊子买了个烧饼和一碗汤,就着吃了两口,又带了碗肉糜粥回去给吴贵。跟摊子的主人说好了,待会把碗送回来。   喂吴贵吃了饭,又让他喝了一剂药,苏雯跟隔壁借了张席子铺在地上,上面铺好棉被就将就囫囵睡一夜。这会也不需要讲究男女大防了,两人一路逃难过来的,这会要讲究也来不及了。苏雯作为未来人自然更没有心理负担了。一夜无眠。连吴贵睡梦中疼痛的□□都没把她吵醒。   第9章   为着吴贵这场天降横祸,苏雯把整个家底都掏干净了,还欠了王大嫂一吊钱。中途她回赖家又告了三日假,想起转头要回码头的出租屋,顿时眉头紧锁。   她一路踌躇,半途拐去了王家的方向。   王大嫂见她高兴道:“你哥哥身体如何了?”   “大夫说慢慢修养一段时日吧。只怕就是伤好了,以后碰上阴雨天还是会腿疼。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苏雯平静地回答道。   王大嫂见她尚且稚嫩的脸上露出早熟的坚毅表情,想到她小小年纪便整日东奔西走,也是长叹了一口气。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苏雯望着王大嫂怜惜的眼神,颇不自在地笑了笑,想起自个的来意,这才开口请求道:“我在这京城哪里也不熟,认识的人中也只有王大嫂最信得过。如今我哥哥躺在床上那副样子,我又在赖家给人当差,总不能日日告假在家照顾哥哥。”   王大嫂耐心地听她诉说,一时也觉得颇为为难。   苏雯继续说道:“我想了想,身上唯一值钱的便是这块玉玦,”她掏出贴身藏的玉玦,外面的红绳已经被她拆掉了,狠狠心递给王大嫂,“这玉玦是我父母的遗物,如今眼前有难,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今天来便是想拜托王大嫂,找家可靠的当铺帮我把玉玦当了。”   王大嫂接过玉玦,仔细瞧了一眼,这玉玦没有任何表记。但她也有几分眼光,瞧着玉玦又拿在手中摩挲,质地温润却又晶莹剔透,便觉得不是凡品。她不确定地问苏雯:“这玉玦既是你父母的遗物,怎好拿去当了?”   苏雯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只是眼前她已经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她此时有几分懊恼,平日里不该偷懒,若是她利用自己的刺绣术多做一点绣活卖钱,此刻也不会如此窘迫。   苏雯艰难地点了点头。   “死当还是活当?死当价钱高一些,只是一旦出手就再也收不回来了。”王大嫂收了玉玦,问道。   “死当。”苏雯斩钉截铁地回答。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总不能为了死物为难活人。她一想通了,便不再犹豫,将事情托付给王大嫂,自个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匆匆赶回去。   韩琦这几日一有空便守在吴贵家帮忙。原本他还打算旷工几日,苏雯见他自家情况不太好,便劝说他还是上工,若是没活计得闲时便再来帮忙。   也多亏有了他,不然苏雯一个小女娃,还真没办法照料,一个脚不能着地的大男人。   见苏雯回来了,韩琦连忙起身,结结巴巴地说:“吴姑娘你回来了。”   码头的工友们只知道苏雯是吴贵的妹妹,便都以为她姓吴,苏雯也没有纠正他们。众人就都称呼她吴姑娘。   “多谢你帮忙。我回来了,你可以家去了。”苏雯含笑谢过韩琦。   韩琦抬头飞快瞧了眼苏雯白莹莹的笑脸,耳根子都红了,点了点头,脚下迅速地跨出门槛。许是动作太急了,他一个踉跄差点被门槛绊倒了。苏雯被唬了一跳,他自己也脸红地逃也似的跑了。   大院子里隔壁刘家的老婆子,哑着嗓子骂了句:“小兔崽子慌什么,把我晒的笋干都踢倒了。”   苏雯听到动静,微微笑了笑。   吴贵问她:“怎么去了这么许久,是不是赖家不让你告假?都是我连累了你。”他说着便有些愁苦,不住地自怨自艾。   这次意外受伤之后,吴贵精神便一直很颓丧。苏雯怕他想不开,不仅要照料他的身体,还得时时开解安慰他。苏雯身上刚养出来的一点膘迅速地消失不见了,脸颊又瘦削起来。   即便有系统傍身,在这艰难的世道,也还是很难混得开。苏雯暗忖。不过她如今有了一具健康的身体,这是什么也换不来的。健康的身体,是她重活一次获得的最大财富,她一定会好好珍惜,绝不会让自己又走上早夭的道路。不仅如此,还有吴贵,即使她的力量微薄,但她会尽力让吴贵走向正常的人生道路,不再做一个终日酗酒的酒鬼。   给自己打了一番气,苏雯顿时又干劲十足地忙起来,像只辛勤劳作的小蜜蜂。从王大嫂手里拿到了当掉玉玦的二十两银子,虽然心知死当的钱不高,苏雯也只是叹口气便接受了这个结果。她拿出一吊钱还给王大嫂,又抓了几帖药回家。   剩下的一天,她便绞尽脑汁地安排吴贵接下来的生活。   她每旬休假一天可以出来照看吴贵,但是平日里他行动不便却没一个人可以帮忙。吴贵逞强说脚不疼,可以自己走路,被苏雯驳了回去。见到来帮忙的韩琦,她顿时眼睛一亮,光芒大盛。   韩琦被她的视线盯得发毛,又犹豫不敢质问苏雯,越发把头埋在自个胸前了。   苏雯满意地点了点头,韩琦是个老实人,看着挺可靠。她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露出一个特别和善的笑容:“韩琦,你在码头一日能挣多少钱?”   韩琦硬着头皮挤出几个字:“十几个大钱。”   韩琦作为没有手艺的杂工,一个月工钱不过几百文,连一吊钱都不到,只能勉强维持温饱。   苏雯听了他的话,便心中有数,直接开门见山道:“我每月给你一吊钱,雇佣你照料我哥哥,你看如何?”   韩琦明显愣了下。   苏雯以为他不愿意,忙又解释道:“这活计很轻松,你就只需照顾我哥哥喝药还有吃饭。药我会提前抓好,你到时用小炉子煎一煎。每旬我会告假一天回来看你们。这比你在码头辛辛苦苦地跑要省力得多。”   韩琦见苏雯误会他,这才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不要工钱,你不要给我钱,照顾吴大哥是我心甘情愿的。吴大哥是我的恩人。”   苏雯一愣:“这是两码事,我雇佣你就得给你工钱。”   吴贵这段时日已经见惯了苏雯的强势,这会虽然觉得特意花钱雇个人,太浪费了,却也不敢出声反驳妹妹。   韩琦埋着头,倔强道:“我不要工钱。”   苏雯想了想道:“也好,工钱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过这吊钱你先拿着,我哥哥的一日三餐都还要你来操心的,这个事总不能让你贴钱来办。”   韩琦抬眸,眼睛亮亮地看了眼苏雯,这才接过钱不说话了。   “明日我就得回赖家了,我哥哥就拜托你照顾了。”苏雯交待了一遍琐事,仍有些不放心地嘱托韩琦。   韩琦抿着嘴唇,特别认真地点头,保证自己绝对会把吴贵照顾好。吴贵瞧着苏雯小大人一样的一本正经,心里一边觉得惭愧一边又觉得慰贴,一颗心像被贴在热锅上的烧饼,差点被热乎乎的温度熏晕了,一时又高兴地说不出话来。   翌日,苏雯依依不舍地与吴贵告别返回赖家。至于吴贵与韩琦之事暂且按下不表。   前几日海棠见苏雯告假,几日不见踪影,心里便犯嘀咕,在墨菊那旁敲侧击便听闻苏雯哥哥出了事。她记在心里,有意无意便在院子里说了出去。   “雯儿妹妹真是得赖嬷嬷看重,家里哥哥不过摔了一跤,墨菊便给她三日假。真是同人不同命。”海棠拿着针线活一边佯作漫不经心道。   立刻就有小丫鬟附和她的话:“可不是。瞧她那副得意样。尾巴都能翘天上了。”   海棠吓得唬了脸:“妹妹噤声,小心被人听见,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娘前几日生病了,我都没能回家看她一眼。”说话的是那个接替小青的丫鬟,名叫板儿,她语气里颇有几分忿忿不平。   海棠不急不缓地撇了她一眼:“你可别不信邪。姐姐好心劝你一句,你前头的小青便是得罪了她才被打发出去的。如今流落何处都无人知晓。”   旁边听到的小兰,有心想要说句话,一时想到小青是她最好的姐妹,却栽赃陷害自己,她又说不出口了。   屋里的小红是最像墨菊的一个小丫头,在墨菊手下被□□了一年,颇有几分墨菊的不动如山。她拿了鸡毛毽子,拉了小兰,说去院子里踢毽子。   板儿一见,便心痒痒的,丢下手中的绣活,也不跟海棠唠嗑了,急急加入踢毽子的行列之中。   海棠慢慢放下手中的活计,眼中神色闪烁阴晴不定。   苏雯销了假,干劲十足地继续当自己的小丫鬟。小红悄悄拉了她说:“院子里的丫头在背后议论你,你自己要小心。”   苏雯待要再问,她却转身跑了。小红一向和她没有来往,她也很少在这些小丫头身上费心思。难道她不在的这几天,院子里又发生什么大事?   苏雯问了同屋的石榴,石榴也是一头雾水。苏雯便按下了满腹的猜疑。隔了一日,墨菊便跟她说赖嬷嬷要带她去贾府。   第10章   海棠站在廊下逗弄笼子里的鹦鹉:“这小蹄子,惯会顺杆爬,没脸没皮的。怪不得人家叫它是学舌的鸟东西。”   苏雯充耳不闻,倚靠着窗棂支着脑袋,看那悬在屋檐下的燕子窝,一门心思地盘算怎么虎口夺食,弄只小燕子来。   小兰笑她的呆样:“雯儿姐姐,你这一天都看几回燕子窝了,干脆你也变成燕子,搬到那鸟窝里常住得了。”   “我倒是想,”苏雯慢悠悠地撇了她一眼,“可惜我人生得不够苗条,鸟窝也得被我挤塌了。”   小兰与小丫鬟们乐成一团,捧着肚子说痛。   “笑什么呢,还不快去小厨房守着,赖嬷嬷传膳的时间快到了。”石榴走了过来,唬着脸把几个叽叽喳喳的小丫鬟都轰走了。   转眼看到懒洋洋的苏雯,石榴顿时恨铁不成钢道:“就你这小蹄子爱偷懒,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苏雯离开窗户,斜睨她一眼:“那你说现在是什么时候?”   石榴恨恨地剜了她一眼,拿手指戳了几下苏雯的额头,不过瘾,又揪了几下她脸上肉肉的酒窝。苏雯连忙讨饶,她这才罢休。   见苏雯没心没肺的小模样,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你看看你现在的处境,嬷嬷一直都没发下准话,你虽拿着二等丫头的月钱,却没个名分。院子里一等、二等、三等的丫鬟,一个萝卜一个坑,一个也不少。原本我盘算着,等墨菊出去后,赖嬷嬷估计就有安排了,如今看来却悬。”   石榴说着便有几分忧心忡忡,刻意压低了声音:“我瞧见墨菊开了箱笼,拉着海棠在清点赖嬷嬷屋里的东西。”   “石榴姐,你就只管守住自己,你有一手绣活在,谁也越不过你。无欲则刚,任凭她们怎么闹腾,也伤不到你一毫。”苏雯拍拍她的手背。   “我这哪是担心我自己啊。我是怕你被人挤兑得没地方站脚。”   “我心里有数。你不必替我担心。还是那句话,无欲则刚。”   “看你说话文绉绉的,我听不懂,我还是多攒点钱要紧。”   苏雯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你也别太实心眼了,有时候替自己打算打算。”   石榴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也不反驳,神色却有几分低落,拿着针线箩,有一搭没一搭地绣荷包上的竹叶青花纹。   话说出口,惹了石榴不开心,苏雯有几分后悔。她与石榴也算不打不相识,误会解开后,彼此感情倒也不错,只是两人为人处世大不相同,有时难免有点遗憾,说话常有不投机。   苏雯说错话,便不再开腔。   翌日,苏雯随着赖嬷嬷去贾府。赖嬷嬷连婆子都没有带,就只领着苏雯坐牛车去了贾府。   到了一处角门,赖嬷嬷敲开了门,有小厮谄媚地将她们迎了进去。其间贾府的亭台楼阁,雕栏画栋,重重叠叠,接连不断。两人曲曲折折地前行,往来见到的下人皆是脚步轻盈、敛声屏气,与别处大为不同。   过了垂花门、抄手游廊、穿堂,不知走了多久,这才到了正房大院。院里热闹的很,挂着各色鹦鹉、画眉和许多鸟雀,穿红着绿的丫鬟也很多。赖嬷嬷领着苏雯静候,等小丫鬟去通报。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打帘笑道:“老祖宗午歇刚醒,赖嬷嬷可是来对了时候。”   “鹦哥,劳烦你替嬷嬷打帘了。你这一向可好?”赖嬷嬷笑眯眯地寒暄道。   鹦哥捂嘴笑:“在老祖宗身边能不好吗?”   “也对,瞧我这笨嘴拙舌的。老祖宗就是会□□人。”   “人来了吗?这老货,年纪大了架子也跟着大了,还让我等着她不成?”里面有人高声笑道。   “来喽。怨我腿脚不利索。”赖嬷嬷忙不迭应道,笑意盈盈地疾步走了进去,留苏雯在偏房里和小丫头们一处呆着。   偏房里有几个小丫鬟等着候命,围在一处说话,亦有人专门看着小火炉。那丫头穿着水红色的马甲,轻轻抬眼看苏雯:“这位妹妹是跟着赖嬷嬷来的吗?”   她指挥小丫头搬了小杌子给苏雯:“老祖宗找赖嬷嬷说话,一时半会不会结束,你且坐着歇会。”她的态度十分亲切和气,苏雯听着旁人叫她翡翠姐姐。   屋里史太君见着赖嬷嬷笑骂道:“你这老货,平日里不召唤你,你便不晓得过来陪我说话。”   赖嬷嬷脸上挂笑讨饶:“我一家子都在府上当差,可不得闲。若是都偷奸耍滑,回头老祖宗可不能赖到我身上。”   “怪不得人家叫你赖妈妈,这真是赖得一干二净了。”贾老夫人见到昔日贴身服侍的老嬷嬷,脸上笑意多了几分。   鸳鸯搬了小杌子给赖嬷嬷,赖嬷嬷再三推辞不肯坐。   贾老夫人笑她:“快别装相了,我还不知道你。坐下吧,离我近点和我说说话。”老夫人喜欢热闹,就爱人围着她说说笑笑。她自认送走了公公婆婆以及丈夫,又把儿孙都养大了,如今唯一的乐趣便是享福了。   赖嬷嬷顺从如流不再推辞,坐在贾老夫人脚边上,与她亲亲热热地说体己话。   苏雯没听到屋里的动静,她这边猝不及防地撞见了位小公子。   “宝二爷,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原本守着茶壶的翡翠惊讶地站了起来,看着一只脚迈进偏房的贾宝玉又笑了起来。   这便是贾宝玉。苏雯吃了一惊,忙站起来。倒也不是来人长得奇怪,只是她没有预料到这么快就能见到这位宝玉公子。   他此时尚幼小,瞧着不过七八岁,模样生得比苏雯还稚嫩。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面如秋月,眼若星辰,端是雌雄莫辩。连苏雯一贯不喜欢小屁孩的人,都被他的好相貌惊到了。   “翡翠姐姐,我口渴了。老祖宗屋里有人,我不爱进去。”贾宝玉嘟着嘴抱怨。   翡翠忙有从身后的柜子里拿了个小巧玲珑的杯子,细细擦干净,另外倒了温水给他。   贾宝玉喝了水,见有道视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若有所觉抬头,疑惑道:“这位姐姐,哪里来的,我不曾见过。”   “她跟着赖嬷嬷来的。”有人回答。   贾宝玉撇了撇嘴。像赖嬷嬷这等人,在他心底,是排在男人之后第一讨厌的东西。   他问苏雯:“你叫什么名字?”   “雯儿。”苏雯瞧着眼前的小屁孩,回答道。   “这是小名吗?可有姓?”他见苏雯生得粉面玉腮,心里喜爱便追问她。   被一个小屁孩眨着眼睛追问,苏雯有点囧囧有神,手上不禁痒痒的。好想捏捏他鼓鼓的小脸颊。   苏雯心底思绪纷飞,面上却平静地摇了摇头:“父母和家乡都不记得了。”   贾宝玉怜惜地叹了口气,面上带出了几分黯然神伤,低声嘀咕了几句,谁也不曾听清。   转眼又问苏雯:“雯是彩云,在雨后初霁之时出现,”他走到苏雯跟前踱步,“霁雯?不好听。晴雯……对了……我以后就叫你晴雯可好?”   名字都取了,再问主人说好不好?这真的没问题吗?苏雯额头青筋跳了跳。   鹦哥打起帘子出来喊人:“宝玉,你来了,怎不进屋?老祖宗正盼着你呢。”见贾宝玉围着苏雯转,了然地捂嘴笑,“雯儿妹妹,你也一道进屋来,老祖宗要见你呢。”   “老祖宗耳朵真灵。”贾宝玉笑嘻嘻地甩开腿跳进门槛。   苏雯跟着鹦哥进了屋,帘子刚放下,便觉得一鼻子的馨香味,连空气都是暖融融的。她偷偷抬眼,正中上首坐着一个银发的老太太,屋里众人都簇拥在她身旁。   贾老夫人见到孙子,便搂着贾宝玉摩挲了一番,把苏雯忘在一旁。   贾宝玉眼珠子转了转,瞧见苏雯便跳下软榻,对祖母笑嘻嘻地说道:“老祖宗,我给这位姐姐改了个名字,你觉得可好?”   “我的乖乖,你又哪里看的闲书,专给人改名字。仔细你爹爹捶你。”贾老夫人嗔怪地看了孙子一眼。   苏雯微垂着头,像一朵壁花一样,站着不敢放肆。   赖嬷嬷笑:“这丫头,往日胆子大,今天跟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这丫头就是你说那手巧伶俐的?”贾母分出一分心神打量苏雯。   贾母说这话,是因为她与赖嬷嬷闲聊。赖嬷嬷说起她头上新得的抹额,贾母果然大感兴趣。赖嬷嬷便趁机说这丫头不仅手巧,模样也生得伶俐。贾母向来喜欢漂亮人儿,最爱全天下的可人儿都围在她身边,听赖嬷嬷吹得天上去,便迫不及待想见真人。听得宝玉也来了,这一打岔便顾不得前头的心思了。   贾母细细打量了一番苏雯,人有些瘦弱,倒也风流,便问她名字。   苏雯福了礼回答:“老夫人,我名唤雯儿,不过宝二爷刚给我取了个大名晴雯。”   “老祖宗,她把父母和家乡都忘了,连姓甚都不知,我这名字取得正好。”贾宝玉洋洋得意。   苏雯这回可算知道了,贾宝玉这爱给人取名的癖好原来从小就种下了。   “好,好,好。乖孙子说什么都是好的。”贾母宝贝地搂了孙子抱在怀里。   “这丫头看着大方,准是个品性好的,可把我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都比下去了。”贾母笑道。   鸳鸯知道贾母说的是她,她也不以为忤,眉眼弯弯看着苏雯笑。这会苏雯该改名叫晴雯了。   不想,头回进贾府,苏雯就连名字都有了,顿时有几分啼笑皆非,心底一千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这位姐姐应该生在贾府里。”   苏雯听了贾宝玉的话,脚下差点一个趔趄,心底流下两行宽面条眼泪。   史上最倒霉催·牙尖嘴利·四面树敌小能手晴雯即将上线。请不要有太多期待。   第11章   “你这毛病该治。仔细你爹捶你。”贾母伸手戳了几下贾宝玉的额头,语气有几分嗔怪。   赖嬷嬷知道贾宝玉不大喜欢她们这种老家伙,便也不插嘴,只盘算着私底下见贾母时再递话。   贾母有了宝贝孙子,便把赖嬷嬷一行人打发出去了。   苏雯回到赖家,众人便都围上来,好奇地问东问西,又问可有赏钱没有。   苏雯佯装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逗弄小丫头们:“赏钱没有,贾府的小公子倒是给我改了个名字,从今以后大家就叫我晴雯。我琢磨了一下午,这两个字听着确实比彩云好。”   众人都吃了一惊,随即又被晴雯的怪模样,逗得纷纷笑了起来。晴雯好脾气地跟着她们一起笑了笑。   名字只是个符号,苏雯也好,晴雯也罢,都是她。若是晴雯两个字便代表着新一段人生的开始,那她会坦然接受。   夜里,墙外隔壁的花园里,传来一阵阵梧桐树、桂花树开花散发出的浓郁花香,让梦中的晴雯亦睡得心旷神怡。天上星月都被乌云遮蔽之际,窗棂处传来轻微的动静,晴雯只是翻了个身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清晨起床时,石榴便疑惑地问晴雯:“昨夜里刮风了吗?怎么窗台上有个燕子窝?”   晴雯原本睡眼惺忪的双眸,咻地发亮,人立刻清醒了,大吼一声:“不要动,鸟窝是我的。”   石榴无语地去梳洗了,把晴雯撂在屋里。晴雯捧着燕子窝,两眼咻咻地发射着亮光。燕子窝里有几个鸟蛋,燕子妈妈不知道去了哪里。晴雯看了一会,便觉得不对劲,她拨开鸟蛋,发现底下埋着个东西。触手一摸,却是块晶莹剔透的玉玦。   晴雯被骇了一跳,眼皮不禁抖了两下,连忙左右瞧了瞧,见无人注意到她,便连忙把燕子窝从窗台上抱下来,小心翼翼地关紧了门窗。   这玉玦她分明已经交给王大嫂拿到当铺当掉了,怎么会又回来了。玉玦下压了张小纸条,上面几个行云流水的黑字。晴雯定睛一看,只见上头写着:不必谢,下次请我吃包子。   包子?又见包子?晴雯这会就是傻子,也把前因后果都联系起来了。她认识中的人,只有那个包子男惯常喜欢高来高去、故作玄虚。   她收起玉玦和纸条,放进荷包里藏好,暗自嘀咕了句:“他还真跟包子杠上了,不就是被拒绝了一回,这人真记仇。心眼真小。”晴雯暗暗吐了吐舌头。   窗台上发出窗棂被敲击的砰砰声音,随即有燕子的叫声。晴雯暗道一声“糟糕”,估摸是燕子妈妈找来了。   她心里痒痒的,到底是没忍住,偷偷把一个未孵化的鸟蛋藏了起来,这才打开窗户,把燕子窝放回窗台。   半空中一只黑色羽毛的燕子咻地急转直下,如箭一般飞过来,摊开双翅落在鸟窝之上,把几个鸟蛋护得严严实实。它叫了几声,两颗黑溜溜的眼珠子瞪了晴雯一下,好似会说话一般,晴雯反倒越发高兴起来。   她盯着燕子窝看了好一会,这才不紧不慢地去洗漱收拾。   晴雯从厨房领回了食盒,未进正房,便听到赖嬷嬷屋里传来男子的声音。她脚步一顿,石榴已经打起帘子,朝她招了招手。   石榴接过食盒,压低声音在晴雯耳边说道:“荣少爷来请安,你小心点。”   晴雯浑身一凛,立刻提高了警戒等级。   赖嬷嬷对孙子慈爱地说道:“该用早膳了,我让厨房再准备几道菜,你留下来陪祖母一道用膳。”   赖尚荣笑着应承,余光瞧见进屋的石榴和晴雯,视线黏在她俩身上溜了一圈。晴雯顿时有种被毒蛇盯上的错觉。她硬着头皮上前摆了早膳,又被赖嬷嬷留下和石榴一道伺候主人用膳。   待丫鬟们捧上茶水给主人漱口之后,赖嬷嬷才让人把盘子撤走。   祖孙俩又说了会话。   赖尚荣道:“还是祖母会□□人,这屋里的丫头也比前院的懂事多了。”   赖嬷嬷笑:“小兔崽子,又来挖祖母的墙角。祖母院子里的人还不都是你娘安排的。”   “孙儿听说祖母院子里的石榴针线功夫很不错,把她赏给我吧。”赖尚荣舔着脸痴缠祖母。   晴雯低垂着头,顿时心里一阵恶寒,这么大年纪还撒娇,有没有搞错?又担忧起石榴,抬眸悄悄看了她一眼。   “祖母这统共就一个能做针线活的人,你还把人要走。祖母可不依。”赖嬷嬷对孙子寄予厚望,私心里并不希望他和丫鬟们厮混在一起。但赖大夫妇对儿子却十分溺爱,赖嬷嬷有时亦是有心无力。   “祖母不爱孙儿了。孙儿房里的丫鬟笨手笨脚,连个荷包都绣不好,我出门了都得被同窗们笑话。”   赖嬷嬷只是笑着不依他。赖尚荣眼睛一转,晴雯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便听见他说道:“既然石榴不行,那不是还有一个绣活厉害的丫头,”赖尚荣指着晴雯对赖嬷嬷说,“把这个丫头给我吧。祖母总不能连孙儿这个要求也驳了吧?”   赖尚荣得意地看了晴雯一眼,似乎在说这下子落到他手里了吧。   晴雯寒毛倒竖,抬起脸,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大骂他一句卑鄙无耻下流。石榴悄悄扯了她一下,晴雯记起自己的身份,这才敛声屏气,佯作乖顺。   赖尚荣本以为自己提出这个要求,祖母必然不会反驳他,不想赖嬷嬷面上浮现一丝踌躇,犹豫不定道:“这丫头,祖母还有用处,不能给你。你要是想要针线上的丫鬟,我把你母亲找来,让她找牙婆去挑几个伶俐的丫头给你。”   赖尚荣闻言面沉如水。   接下来的对话显然不适宜丫鬟们在场。赖嬷嬷急忙把屋里的丫头们都打发出去,祖孙两人私底下又说了会话。   晴雯等人退出正房,皆是惊魂未定。不一会便见赖尚荣出了正房,不怀好意地又斜睨了晴雯一眼,这才大摇大摆地离开凉玉院。不知赖嬷嬷和孙子说了什么,显然已经暂时把人安抚住了,打消了他的念头。   晴雯与石榴面面相觑,心头皆是一阵烦躁。   “有的人就是会捡高枝。真是可惜了。”海棠一脸惋惜,话中有话地从晴雯身边走了过去。   石榴气得脸都白了:“有的人就是想攀高枝还没那本事呢!眼睛都气红了吧。”   海棠回过头目光幽深地望了她俩一回,笑得高深莫测,一点都不曾被石榴的话刺到。   “好了,都围着干什么,正事还有一堆摆在那。都快干活去。”墨菊威严地呵斥道,众人纷纷做鸟兽散。   如今随着墨菊离去的时间越来越近,院子里的人心越发浮躁,隐隐便以石榴和海棠为首,分化成两大派。石榴和海棠争锋相对,撕下了往日温情脉脉的假象。如今大家不过维持面上的好看罢了。   晴雯不知自己何时会离开赖家,为了帮石榴一把,她便把在系统空间里学会的苏绣教给了石榴。其实本朝苏绣十分兴盛,石榴本身也有几分苏绣的功底在,故晴雯一点她就通了。石榴感激晴雯的倾囊相授,虽然疑惑晴雯功夫的来历,但是晴雯不说,石榴便意会地帮她严守秘密,还严厉地告诫晴雯不要轻易将这门手艺泄露给其他人。   晴雯感动在心,虽然她有系统外挂再手,通过读心术,他人心底是否有恶念,她都能做到了若指掌,但是石榴待她一片赤诚之心,仍是让她十分感叹。她未预料到两人之间还有这一番缘分。   今日因明日果,冥冥之中,她们二人还有更深的羁绊,只待来日才能见分晓。   且不说海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又与赖尚荣私下勾勾搭搭。真是人不可貌相,看着温和敦厚的人,内里却藏污纳垢。   端午一过,墨菊便要归家待嫁。赖嬷嬷终于决定把石榴提了一等,升作大丫鬟,三等的小红升做二等接替原本石榴的位置,又补了个三等的小丫鬟进院,而把晴雯孝敬给了贾老夫人。   一切妥当,晴雯顿时有了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自从赖嬷嬷让她改名晴雯之后,她早已有预感赖嬷嬷已经做好打算要把她孝敬出去。赖嬷嬷这么做是为了讨贾母的欢心,此外便是为孙子的前途打下基础。   晴雯前脚进了贾府,后脚吴贵便找上了赖家看望妹妹。晴雯不在,后门婆子便将话传到石榴处。那婆子也是有眼色,听得石榴与晴雯交好,便觉得石榴必会打发人去见那吴贵。果然石榴听了婆子的话,给了点赏钱把她打发了。那老婆子乐滋滋地揣着钱离开。   石榴见了吴贵,仔细瞧他腿已经大好了,便把晴雯的去处告诉给他。她又怕吴贵莽撞找上贾府,贾府那是侯门,不同一般人家,吴贵闯了祸只怕连累晴雯。她便交待他在家等着,晴雯若有消息,她自会打发人通知吴贵。   吴贵遗憾而去。   没几日,石榴便听见赖嬷嬷打发婆子把吴贵也买进赖家,让他在厨房里帮工。   而这一切,身在贾府的晴雯自然一无所知。   第12章   晴雯的红楼任务已完成了5%,同时第一项额外任务进度为100%,她如愿获得了系统奖励的五百个积分。一夜脱离赤贫奔小康,晴雯迫不及待地想试验一下,眼馋许久的顺风耳技能,启动一次技能需要花费十个积分。   晴雯有点心疼,不过更多的是兴奋和跃跃欲试。来到耳目闭塞的古代,她这才痛哭流涕地想念起未来生活的便利和快捷。   花了十个积分启动了顺风耳,白光一闪,晴雯顿时只觉一阵阵的声音从天外而来倾泻直下,如海上的浪潮般一股股地卷进耳朵里。她的脑子里嗡得一声炸开锅。   她连忙捂住了耳朵,却还有细细碎碎的声音往耳朵里钻。待熬过最初的纷乱,世界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晴雯这才放开了耳朵细细聆听远近各处的各式声响。   虽未亲见,却听音知雅意,眼前好似有幅画面徐徐铺陈开来。   贾母正在午歇,院子里有几个小丫头坐在石阶上说闲话,再远一点王夫人院子里后方的三间厢房里住着贾家这一辈的三位姑娘。探春和迎春在下棋,惜春躲在屋里和一个小尼姑玩呢。小丫鬟们坐在廊上静候屋里的小姐们差遣。   近处,贾母的院子安安静静,小丫鬟们都不敢出声,蹑手蹑脚地做活计。碧纱橱里的林黛玉与隔间的贾宝玉各自皆睡得香甜。彼时,贾母已把稳重的袭人派到贾宝玉房中,而鹦哥也被指派给了林黛玉,改了名字叫紫鹃。   一刻钟后,晴雯睁开眼睛,耳朵里的声音早已如潮水一般退去了,顺风耳时效已过。主人们安歇,晴雯便找紫鹃玩耍。   鸳鸯与袭人、金钏儿、平儿等人自幼相熟,常在一起玩耍。晴雯这中途来的人,与她们关系皆平平。因之前与鹦哥、翡翠等有过来往,她便设法将这情分续了下来。   如今,晴雯来到这贾府已有一年时间。林黛玉因母亲早逝投奔了祖母,而那薛宝钗尚未进城来。为了完成系统发布的诸如收集林黛玉擦眼泪的手帕等奇葩任务,晴雯少不得借着紫鹃的关系曲线救国,这才完成了任务。   晴雯的二阶读心术与二阶刺绣术皆已满点,但却迟迟没有升级的动静。系统不发布任务的时候,便一直毫无动静,晴雯喊了几次都没有得到它的回应,她只好放弃。   好在她也并不寂寞,之前偷来的那颗鸟蛋,被晴雯孵化出一只小燕子。不知为何,这鸟儿颇通人性,竟能听懂晴雯一些简单的指令,而晴雯亦能感知到它模糊的情绪。因着这小燕子的陪伴,晴雯在贾府也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晴雯对着半空喊了声“喳喳”,便有只黑色中夹带灰白的燕子俯冲下来,一个急停,落在她肩膀上。它啾啾叫了两声,用柔软的羽毛蹭了蹭晴雯的脸颊,两颗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以前晴雯还担心它是否需要到南方过冬,后来只见它到了冬天便开始惫懒,晴雯只好在屋里给它做了个窝,又用米粒喂它,它就一直不曾飞往南方。喳喳长大了一点后,白日里就自个出去觅食,夜里才回来,有时也不回来,只等晴雯喊它时,它才肯回来。紫鹃笑它在外面玩野了。   因着喳喳颇通人性,经常逗趣,连林黛玉脸上的笑意都多了几分。贾宝玉也喜爱它,一面却又嫌弃它羽毛花色不好看,被记仇的喳喳狠狠啄了几下小手。这可把袭人和紫鹃吓着了,见贾宝玉的手只是红了一点,并无大事,这才瞒下此事不提。事后,晴雯对着喳喳耳提面命,再也不准它随便欺负人。喳喳滴溜了几下小眼珠子,也不知道是否听明白了。   晴雯刚来贾母身边,只是个三等的丫鬟,后来袭人和紫鹃被分派了出去,贾母又十分喜爱晴雯的爽利性子,便让她升了二等。晴雯凭着自己的刺绣术在贾母身边稳稳地站住脚跟。   这一年的好吃好喝,晴雯不仅气色好了,连身量都迅速抽条,比之前长大了不少。因嫩壳里装了个老灵魂,反倒被鸳鸯看重了她的稳重。虽然她觉得晴雯不如袭人温柔可亲稳重妥帖,但也是个心性坦然之辈,性子也大方,只是有时难免稍显急躁。鸳鸯便常借故压一压晴雯的性子。   晴雯领教了荣国府的侯门生活,发誓不再做第二个早夭的晴雯,亦是按捺下稍显急躁的性子,倒被磨练出几分样子来,颇得贾母的赞赏与喜爱。   这日她借着顺风耳,听到了前院有些不寻常的动静,探知原来是林黛玉的父亲林如海要回京城叙职。她便乐颠颠地去找紫鹃说话,把消息透露给了过去。林黛玉知道了消息,自然是大喜过望,喜不自禁竟开始落泪。   晴雯劝她:“老太太要是知道林姑娘哭了,准以为是我淘气又惹了你。姑老爷进了京,林姑娘总有机会与他相见,也好一解相思之苦。”   紫鹃也是苦劝,黛玉这才收住眼泪,只是眼眶仍有些红肿,紫鹃替她净了面重新上粉。一通收拾,这会看起来才正常了起来。晴雯才与她说道:“这消息也是我偷听来的,林姑娘别露馅了。不然我要被鸳鸯姐姐痛骂一顿。”晴雯暗暗吐了吐舌头。   黛玉微微露出一个笑意,点了点头,同意了她的要求。晴雯悄悄瞧了她的脸色,紫鹃送她出来的时候,她便压低了声音问紫鹃:“林姑娘是不是夜里还是总睡不好,这小小年纪就整天愁眉苦脸,往后日子怎么过,这样的身体哪里撑得住?”   紫鹃亦有些苦恼:“没法子,劝也劝过了。只是林姑娘寄人篱下,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这倒是。”晴雯小声嘟囔了句。可惜她的系统没有携带基因修复剂,不然一针下去,百病全消。不过黛玉这病,说是病,一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还有就是养得太精细了,出入坐卧皆有丫鬟婆子伺候,本来运动量就很少了,又天生的爱胡思乱想,这身体怎么可能会好。   晴雯前世早有深刻体会,没有一具健康的身体,一切都是空中楼阁。她暗暗打定主意,私下准备再劝劝黛玉。   林如海进了京,林黛玉便苦盼着他来,不想左等右等没等到人,反倒传来了他遇刺的消息。消息传到荣国府之时,后院里的消息便被贾母死死瞒得密不透风。晴雯自然是知道了这事,却又不知其中缘故,她不敢贸然告诉林黛玉,便借机会寻了休沐日告假回去找吴贵,让他在京城里打听消息。   这种上层的重大消息,本来就被瞒得死死的,吴贵自然一无所获。晴雯更是守着系统这座宝山啥也做不了。   她告别了吴贵便打算返回。半途中拐了个弯,又去看望王大嫂。王大妮定了亲,如今等闲不出门,都在家里绣嫁妆。王大嫂见晴雯来了,很是高兴:“大妮关在家里正无聊,我让她陪你说说话。”   王大嫂往桌上摆了几盘茶果,王小虎便伸手要去抓,被她拍了几下手背。晴雯失笑道:“我又不是什么客人,让他吃吧。”她抓了果子塞王小虎手里,王小虎流着口水傻呵呵地笑。   “这傻孩子哦,可愁死人。”王大嫂皱眉苦笑。   晴雯盘桓了一会,见天色渐暗,连忙告辞返家。不想路上,在一个僻静无人之处,又遇上那喜欢高来高去的包子男。   他还是之前那副敝巾旧服的打扮,容颜却随着年龄渐长有了几分男性的英挺。晴雯只见过他一面,其余几次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但不知为何,脑海里关于他的模样却记得牢牢的。   他走近晴雯,假装问路。   晴雯也不拆穿他:“你就这么大喇喇地出现,不怕被人发现抓了关进大牢?”   瞧着附近无人,水溶和煦一笑,也不恼:“说是请你吃包子,怎能食言。”他不知怎么随手一变,从兜里掏出一个纸包给晴雯。晴雯接过来,发现纸包还带着隐隐的热气,几缕肉包子的香味飘进鼻子里。   “吃了我的肉包子,可得帮我个忙。”   “何事?”晴雯就知道碰上这人准没好事,虽然她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过这种藏着真面目不敢见人的,多半不是好人。   “听说林如海的女儿就住在贾府。你帮我个忙吧。”水溶不客气地说道。   “你不是武林高手吗?夜探贾府,对你来说轻而易举。我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你什么忙。”晴雯立刻警觉地拒绝了。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要是那么厉害,估计连皇宫的禁军都挡不住我了。”水溶苦笑。   晴雯瞠大了眼眶瞪他:“皇宫?你想做什么?”这人该不是什么乱党吧,听说这会什么红花会、天地会、红莲教、铁花会之类的组织层出不穷,皆是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帜。晴雯对此一点都不感兴趣。   “你什么来历我不管,你以后别来找我。至于你帮我赎回玉玦的钱,我会还给你的。”她不想沾惹麻烦,急急丢下一句话便要脱身。   水溶背对着她长叹一口气:“这事你不帮也得帮,逃不掉的。荣国府里不止你一个人,不是你,他们也会找上其他人的。”   晴雯浑身一激灵,如坠冰窟,想要在他身上使用读心术,又想起来读心术对他根本不起作用。   “说好了,我只帮一次,我帮你并不代表我就是你们组织里的人,就当还了你上次帮我赎回玉玦的情。”   水溶反倒说起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可知玉玦代表什么?若被人赐了玉玦,便是有人不希望他回来。玦是断绝、决裂,亦是诀别。你好好把玉玦收好,别让它现世。还有,别再乱打听林如海的事情。”   他背对着晴雯迅速走远,只留下一句话:“该用你的时候,自然有人会通知你。”   “我可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晴雯朝他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水溶差点一个踉跄,洒脱的姿态顿时破功。晴雯解气地露出一个笑脸。   第13章   水靖从小就被老王爷安排,跟了他家少爷。水溶在他眼里就是如同天神一般的存在,他始终坚信着他家少爷是无所不能的。随着老王爷过世,水溶虽承袭了王爵,但在京都的世家眼中,一个弱质少年苦苦支撑家业,又无同族和亲朋扶持,明显就是家族落败的征兆。所有人都觉得水溶只是个空有爵位的绣花枕头,但只有水靖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很想告诉那些眼含鄙夷的人,请你们睁大钛合金狗眼好好看看,他家王爷才不是京城里只会遛鸟的纨绔子弟,他家王爷那是干大事的,说出来能吓死人。可惜这话他也就只能在心里说说,颇有点锦衣夜行的无奈。   水靖一张苦瓜脸拉得老长,满眼沧桑的叹了口气。水溶用手中的扇子敲了下他的脑门:“快走了,还在想什么呢?”   水溶背着双手往前走,水靖苦哈哈地跟了上去,追问道:“主子,您打算把这位小姑娘也招进组里吗?会不会年纪太小了?如果她要进组,那可得排到第贰贰捌号了。下次见面,是不是该给她发个贰贰捌的身份牌子啊?”   “多事。”水溶不冷不淡地呵斥了他一句。水靖这才讪讪地闭上了嘀咕一路的嘴巴。水溶颇为无奈地苦笑了下,水靖忠实可靠,是个不可多得的下属,但有时就是聒噪了些,让他耳根不得清净。   水家作为当朝的异性王爷,太上皇对他们并不信任。新皇继位后,面上对水家也是不冷不热,并不十分重视,谁也没有猜到,水溶少年时便发誓向新皇效忠,暗地里掌握了一支只忠心于新皇的锦衣卫。   太上皇虽然退位,但是朝中忠顺王等大臣皇亲国戚,连内庭的周太监都还是将太上皇视为唯一的主子。太上皇年过六十,却始终没有放松那颗试图掌控一切的心,明面上新皇已登基五年,但朝廷大小事情,太上皇都要过问,新皇事无巨细都得向他请示。这几年,新旧两派之间的斗争已经从暗地里浮向明面,各种暗潮汹涌,不在其中之人无法体会其凶险。   水溶就是当今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当今皇帝宣扬“以孝治天下”,侍奉太上皇和皇太后二位圣人至孝纯仁,无人不感动,二位圣人亦时时称赞当今皇帝的纯孝。但事实真相如何,恐怕只有当事人才清楚。   水溶很清楚为了振兴家族、在京城保留水家的一席之地,他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所以皇帝让他当这把刀,他亦欣然赴会。他会把自己锻造成一把好刀、快刀、利刀,让皇帝割不掉、舍不得、丢不开。   水溶在追查江南盐政之时,无意中得到了当年大公主府驸马案的消息,这才注意到了晴雯的存在。他随手搭救了她,又有意无意地将她的消息截留了下来,因为连他也不清楚当今皇帝对当年的驸马案是什么看法。既然当年的那个小女娃能逃出升天,如今他亦不想节外生枝,去做那个大恶人。   江南自古是鱼米之乡,关系着整个帝国的命脉,然而朝廷对此处控制力不足,皇帝派了心腹林如海在此处扎根了几年,仍一无所获。江南盐政更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如今林如海刚入京便遇刺,不得不让水溶怀疑,是某些人狗急跳墙了。   虽然水溶也可以采用其他手段,但是出于隐蔽的考虑,如果晴雯能在贾府做内应,此中关节必然不会惊动到任何人。水溶左右思虑了一番,终究还是找上了晴雯。   晴雯哪里知道水溶这么一番复杂的心思。   她出了趟门,虽然水溶没有明说,但她聪明地猜测到林如海如今虽处境不妙但没有生命危险,如此这般,她也就安心了。   进了后院,便见台阶上有两个小屁孩在玩耍。晴雯走进了才发现是彩云和贾环。贾环就是活脱脱那种因家长不重视、又听信生母赵姨娘的歪门邪道,从小就学会偷奸耍滑的那套本事,瞧着面目可憎、形容猥琐。故生父贾政不喜欢他,祖母贾老夫人也不爱见他,连他自己的亲姐姐探春屡次劝他不得亦有些灰心。   这会他因着年纪小,就是作恶也不过是无关痛痒。晴雯等闲也不会去招惹他,只是这会碰巧撞见了,也不能就这么走开。   “环少爷。”晴雯朝他福了一礼。这会彩云不知为何已经走开了,就剩贾环一人留在原地。   贾环两眼一竖命令道:“你来陪我玩。”   他放开紧捂住的双手,露出一只被折磨得羽毛凌乱的小鸟。晴雯这一看,气得浑身直发抖,这不是她养的喳喳吗?   这会喳喳重见光明,又看到熟悉的主人,拼命叫唤了起来,扑扇着翅膀要挣脱贾环的魔爪。   晴雯看着一地的鸟毛,又见喳喳耷拉着脑袋,不复往日的活力,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顿时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她忍住嘴角的抽搐,见左右无人,一个恶向胆边生,仗着年长了几岁,趁贾环不备,一把推开他的小身板,夺了喳喳便跑。   贾环愣了会,拔高了嗓门哭得惊天动地。晴雯跑了几步,又返回,揪着贾环的后衣领,把他塞到假山的山洞里。   晴雯吓唬他:“不准哭,再哭,我就剃了你的头发送你去和尚庙。”   “你个小娼妇,我要我妈妈给你好看,把你卖到肮脏的地方去。”贾环抹着泪,一边不忘回击晴雯。   这骂的都是些什么话!晴雯用脚趾头想都猜得出来贾环估计是从赵姨娘那里听来的。   新仇加旧恨,她牙关痒痒的,手一挥,从荷包里取出根细针:“看我今天不治了你这烂嘴的毛病。你再骂一声试试,我扎烂你的嘴。”   “我就骂,小粉头——”贾环一脸桀骜不驯。明明只是个虎头虎脑的小屁孩,但是怎么就这么惹人暴躁。   晴雯五感远超于普通人,注意到花园子里没有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动静,她便放下心要好好整治这小屁孩。她把喳喳安顿在一旁,喳喳翅膀受伤了,很可怜地朝她叫了一声。晴雯心疼道:“等着,看你主人这就替你报仇雪恨。”   她转身凶神恶煞地盯着贾环,贾环顿时预感到不妙,吓得脸白了白,还嘴硬道:“你个什么玩意,也敢教训小爷,今天出了这园子,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别管我会不会兜着走,今天我先让你兜着走一回。”   晴雯一个饿虎扑狼,一手钳住贾环的小身体,扒开他的衣服,一手捏着细针往他屁股扎了下去:“让你尝尝我的暴雨梨花针。”   晴雯虽然生气但是还没气晕头,用针扎屁股,既让人疼得厉害,又不会留下痕迹。她得意的笑了,一脸的阴测测。   此处隐蔽,等闲不会有人经过,况且晴雯五感过人,并不怕被人撞见她在教训贾环。等人来时,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至于贾环前科太多,并不会有人相信他的疯言疯语,即便赵姨娘想要替儿子讨个公道,也没人会理会她。这母子二人早已是贾府里人嫌狗憎的存在,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晴雯作为一个小丫头会胆大到教训贾环。   晴雯毫无心理负担地将贾环整治得外焦里嫩,小破孩哭得嗓子都哑了。最后,她拍拍手,收起绣花针,把贾环的衣裳都重新收拾干净整齐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屁孩,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我等你去告状。你告一次状,我就让你好好尝一次暴雨梨花针。我说话算话。”   贾环发出呜呜的抽泣声,眼神愤愤地盯着晴雯,好似要记住她的模样。   “好好瞧着,看清楚我的脸了吗,把我的样子记牢了,下次我再请你吃一顿暴雨梨花针。”   晴雯带着受伤的喳喳笑得志得意满,仰着头离开了。   某个躲在树上的黑衣人,眼睁睁地瞧见了整个过程,差点一不小心摔下来。他赶紧藏好了身形,再不敢发出动静。晴雯回头看了那处一眼,疑惑了下又继续往前走。隐秘处的黑衣人吓得抹了把汗,暗叹一声好险。他这次回去能不能找水靖请个假,他不想继续监视这个可怕的小姑娘了。   麻麻,这世界好可怕,他好想回家。   至于贾环之后怎么找到彩云回到王夫人院子,告状不成反又被姐姐探春训斥了一顿的事情,暂且不提,反正贾环小小年纪,已经感受到了来自于宇宙的深深恶意。   为了让小屁孩乖乖闭嘴,晴雯有了由头,便三天连头借故让贾环吃一顿暴雨梨花针。几次三番后,这小屁孩终于学乖了,虽然见到晴雯还会反射性捂着屁股,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但起码再也不敢造次,在晴雯跟前就像鹌鹑一样乖顺。   小破孩,就是欠修理。晴雯给了他几棒子,偶尔也大发慈悲给他点甜头,大方地让喳喳陪他玩。或许是孩子的天性,或者他只是寂寞了,不管什么原因,贾环意外地和喳喳玩得颇为投缘,脸上不时闪过的戾气也渐渐少了许多。晴雯摸了摸下巴,早知道有这功效,她就早点下手抽他一顿了。   第14章   怀揣着受伤的喳喳,晴雯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屋里。翡翠见她的怪模样便问道:“你到哪躲懒了,老半天才回。”   晴雯哭丧着脸把喳喳掏出来,放在桌上。喳喳也不叫唤,特别乖巧地轻跳了几下,歪着脑袋盯着晴雯看。   “我的乖乖,小东西这是去哪了,怎么这副模样?”翡翠惊讶地轻呼了一声,把手上的针线箩放下了,急急就去看喳喳。   晴雯翻起喳喳的翅膀仔细检查,又抬起它的两只脚抓在手里瞧,总算松了口气,并没有严重的伤,只是羽毛被拔了好几根,一只脚被铁夹子夹过留下几个伤口,渗出红色的血丝,所以喳喳跳跃的时候有点不着力,受伤的小爪子微微蜷缩着。   晴雯心疼地摸了摸喳喳的头顶,喳喳用小嘴啄了下她的手心,似乎示意自己一点都不痛,很快就会好。晴雯得到它模糊的安慰,感觉更难过了,心底把贾环恨得牙痒痒的。   “你也别难过了,把小东西关在屋里几天,别让它出去乱跑了。”翡翠逗了两下喳喳,见它没什么精神,不复平日的活泼,便把它的鸟窝端了过来,示意晴雯把喳喳放进去。   晴雯给喳喳整理干净羽毛,伤口的地方又仔细地处理了,这才把它安置在窝里,然后两手撑着下巴,一眨不眨地盯着它看。   翡翠瞧着一人一鸟的怪模样,不禁莞尔一笑,自去忙了。   晴雯伸手轻轻靠近喳喳受伤的部位,脑海中的系统突然发出久违的熟悉电子音:“治愈术已触发,请问宿主是否绑定,点击确定将消耗三百个积分。”   晴雯不等它说完就迅速摁下了确定键,浑身升起一股暖洋洋的力量,充沛涌动犹如潮水。晴雯试探地手放在喳喳受伤的爪子上,心念一动,激发治愈术,仍在渗血的伤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几秒钟后,伤口消失,晴雯放开手,喳喳疑惑地跳动了几下,似乎仍有些不大稳当。看来外伤愈合,但是内伤并没有那么快痊愈。   晴雯想了想,为了避免被人看出问题,她便不再继续使用治愈术,让喳喳自然恢复。   为了救治受伤的喳喳,晴雯意外地点亮了治愈术技能,但这技能目前只能应付普通的皮外伤,若是内伤暗疾却没有任何作用。好在技能可以升级,晴雯便不亦乐乎地各种尝试。她用细针把自己的手指扎破一个小口,之后使用治愈术,伤口迅速消失,同时治愈术增加了一个点数。   晴雯心里高兴,一个人傻笑了好一阵,才把忍不住翘起的嘴角压下去,恢复镇定。为了让治愈术早点集满点数,她现在已经自发点亮按摩技能,接下来的几天都忙着在小丫鬟们身上试验。有着按摩手艺的掩护,倒也没有人怀疑到晴雯在偷偷使用治愈术,还有婆子说被晴雯按过肩膀后感觉浑身都轻松了。晴雯只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微笑。   昨夜下了一场雨,或许是天气骤凉的缘故,贾母早上便起迟了。待鸳鸯服侍她起床时,贾母便说脖子不太舒坦,这一瞧,原来是落枕了。   “鸳鸯,我早上不舒服,小姐们若过来请安,你就打发她们回去吧。”贾母用了早膳,有气无力地卧在炕上的大枕头上。   鸳鸯拿了小毯子盖着贾母脚上,眉头蹙得紧紧的:“老祖宗,我去秉明了二太太,拿帖子请御医给您瞧一瞧。可妥当?”   贾母摆摆手:“年纪大了,老毛病,不必惊动他们。”她微微阖着眼皮,显出精力不济的模样,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一旁的晴雯把只动过一点的早膳盘子撤下去,又返回来对贾母说:“老祖宗,我从前学了点按摩的手艺。您若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我替您按一按脖子。”   贾母和善地点了点头。   晴雯小心地把双手放在贾母的脖子上,先是不使力,慢慢地加大手劲,一边悄悄激活了治愈术。   “我脖子暖洋洋的,很舒服。晴雯这手艺在我这算过关了。”贾母略歪了歪头,感觉脖颈舒服了许多。   晴雯不敢一次把她的落枕治好,又按了一会,松开手说:“老祖宗,等过个一两个时辰我再给你按一按。”   “了不得了,”鸳鸯捂嘴笑,“晴雯妹妹还有这门手艺,越发把我们比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姐姐,莫要笑我,我也给你捶捶背好了。”晴雯大大方方地回应道,伸手抡起小拳头就要去捶她。   “对着老祖宗就尽心尽力,轮到我就这般乱捶。我可不敢给你捶。捶坏了我上哪哭去。”鸳鸯笑着倒在琥珀身上。   贾母脖颈舒坦了许多,又被鸳鸯借故笑闹了一回,精神头便好了许多,便问:“宝玉和林姐儿可都起了吗?”   “老祖宗这可为难人,我刚把他们打发了,您现在眼巴巴地又要我去请了来。为难死人了。”晴雯哭丧着脸回应。   “我的乖乖,我可不敢差遣你了。我还等着你给我按背锤头呢,”贾母笑的眼睛都眯得看不见,又指着晴雯对左右的大丫头们说,“今后这人越发金贵了,你们都使唤不得她了。”   “就是,就是。”   “可不是院里的第一霸道人物,哪里敢招惹她。”   丫头们纷纷捂嘴笑着附和道。   晴雯又费力了几回,把贾母的落枕治好了,之后便把替贾母按摩捶腿的胆子接了过来,连针线活都没空理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骨质酥松,身体也有些说不出口的暗疾,晴雯借着系统作弊器,偷偷加持治愈术,贾老夫人自然是受用无穷,脖子不酸、腿不疼了,整个人浑身一轻,连精神都好得不行。贾母越发喜爱晴雯,等闲离不得她。这院子里就鸳鸯和晴雯是头一等贴她心的人,连探春等孙女都往后排了。   贾母精神头好了,便吩咐人把花园假山上的亭子围了起来,让人置办了茶果酒水,集齐了几个孙子辈并王夫人、邢夫人、李纨等人,一起吃酒席玩耍。王熙凤见祖母兴致不错,便又叫了说书的女先生,给酒席又增添了几分热闹。   林黛玉一直没有父亲的消息,神色不展,见了晴雯,便拿眼望她,一副可怜巴巴的小模样。晴雯悄悄朝她点了点头,心底为难不知该如何和她说实情。林姐儿如今未满十岁,身形瘦削单薄,到底涉世未深。   这么一错眼,那头贾宝玉竟然与贾环闹了起来。林黛玉瞧见了,不知为何心底有些烦躁,往常贾宝玉胡闹她不觉得如何,最近日夜忧心父亲,今天又见他三不着两地胡沁,脸上越发不虞。只叹她寄人篱下,家中一个可供倚靠的兄弟都没有,这般想着,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贾宝玉一向也不跟弟弟计较,但贾环一会拿走他面前的果子,一会又扯他身上的络子,这络子刚好是袭人新做好给他系上的,他正新鲜着。贾环扯他,他手上没有轻重把他推到地上去了。   贾环没事都能嚎一嗓子,何况是被人推了。他坐在地上扯开嗓门,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往日只专心吃斋念佛的王夫人抬眸斜睨了他一眼,示意身边的金钏把贾环哄开。   “晴雯你去看看他又闹什么幺蛾子,我这还没死呢!他嚎什么嚎!”贾母脸上像挂了一层寒冰,连眼皮子都没抬,看贾环跟看条养不熟的野狗似的。   王夫人告罪:“都是我的疏忽,没把他教导好。搅坏了老太太的兴致。”   贾母摆摆手:“不干你的事。他老爹自个做的孽。你的宝玉是个好的。”   晴雯应声去了,刚走到贾环跟前,他就吓得瞠大了眼眶,下意识地噤声,手捂住屁股惊恐地往后挪。   晴雯一边去掺他,手上一边使了暗劲,皮笑肉不笑地把他扯到一旁,离众人远远的:“环少爷,我带你去梳洗。”又回身叫上奶妈和伺候的小丫鬟。   贾环吓得不敢出声,一路跟提线木偶一样被晴雯拎着走了。他一走,亭子里才重新恢复欢声笑语。   贾宝玉见闹事的贾环走了,找林黛玉说话,林黛玉对他爱理不理。贾宝玉不知哪里惹她生气,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赔罪的话就往外倒。   贾宝玉本比林黛玉还大了一岁,却还如此娇憨天真、不知世事,林黛玉头一回觉得有些倦怠了。   “不是你惹的我,是我自家的事。一时气不顺罢了。”   贾宝玉急道:“那可怎么办?”   “无事,过会就好。”林黛玉嘴上这么说,眉头仍是紧蹙,眼中化不开的忧郁。   夜里窗台上有动静。晴雯立刻警醒过来,下了床,从窗台上取下一块木牌,上头写着“贰贰捌号”,她暗自疑惑,又听见喳喳在叫唤,低头一看,它脚上绑着个细细的竹筒。里头有张纸条:林已脱险。   晴雯顿时松了口气,将木牌和纸条都藏了起来。看来林如海已经没事了。   系统很隐秘地发出一个消息通知:宿主加入神秘组织,获得身份牌。奖励一千个积分。宿主目前积分余额1110个,请再接再厉,多多赚取积分。   隔日晴雯告诉林黛玉,林如海前几日生了场小病,已经康复,不多久肯定会有父女相见的机会。林黛玉这才转忧为喜。   第15章   从春秋时期,管仲推行官山海政策开始,盐政就逐步地开始完善成熟,成为一个国家控制力强弱的重要象征。本朝盐政承袭前朝的纲法,施行官督商销制。林如海就是扬州巡盐御史,堪称一方要员,也是当今皇帝安插在江南地区的一枚至关重要的钉子。   此时的“纲引”,又叫“盐引”,是在盐业官营的背景下,官府向盐商发放的经营许可证。这是一张神奇的纸片,有了它,盐商才能从事盐业经营。此外,若这一年的“盐引”额度不够,还可把第二年的额度提前发给盐商,收取一定费用,以此变相增加盐引数量,叫做“预提”。   水溶调查的案子便是与预提这项规定有关。前年,皇帝收到了巡盐御史林如海的一封秘奏,称前任两淮盐政预提了六十万两银子,但户部却不曾收到这笔银子,也没有相应的记录。皇帝心中大震,即刻密令水溶带领属下亲赴江南,配合林如海,一暗一明调查此案。   水溶秘密调查了一番,越是调查越是触目惊心,其中牵涉到的朝廷要员、皇亲国戚枚不胜举,他与林如海不敢擅专。林如海此次回京叙职,暗中却是要向皇帝秘密禀报此事。   不想,林如海刚一入京,便遭遇刺客,端是险象环生。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林如海对外只宣称水土不服染了小恙,闭门谢客,连贾府都不曾递帖子,更不说与女儿林黛玉相见。水溶见林如海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也是惊骇莫名。京城里,明里暗里无数只眼睛都盯着林如海,为了林如海的安全,水溶不敢轻举妄动,行踪越发隐匿。   这时候晴雯出现了,水溶心头一转便确定,晴雯就是那个传递消息的合适人选。   万幸,此次林如海只是胳膊受了些伤,只是他旅途劳累又一路担心受怕,这才病势沉珂。待清醒过来后,他修养了几日,才让人给贾府递了帖子。   林黛玉此时方知父亲染疾,她哪里坐得住,便向贾母哭诉请求去照料父亲。   “我知道父亲生了病,一颗心日夜难安。即便父亲此刻在扬州,我也恨不得飞回去,如今他既然在京城,我身为女儿怎能不闻不问,只顾自己在祖母家享福。”林黛玉哭得一脸是泪,差点上气不接下气。晴雯见了,赶紧扯了手帕给她擦泪。   一旁的贾宝玉既不想让林黛玉离开贾府,又觉得她想去照顾林姑父正合人伦常理,一时左右为难。他两眼迷瞪瞪地看着贾母,心底真是不知该让贾母答应了表妹的请求,还是狠心拒绝了她。   鸳鸯扶起林黛玉劝解道:“林姑娘别哭了。老太太心里也是左右为难,你这般年幼,林姑爷又病了,你去照料他,还不如府里派几个稳妥的嬷嬷丫鬟过去的好。”   贾母也被惹哭了,把哭得两眼通红的林黛玉搂到怀里,嗔怪道:“我的心肝儿,你担心你父亲,怎么不理解祖母的苦心呢。”   “是啊,老祖宗、林妹妹,你们都别哭了,”贾宝玉高兴道,“鸳鸯姐姐说得对,不如派几个稳妥的人去照料林姑父,待姑父身体大安了,再派人请他来府里与林妹妹相见,岂不两相得宜?”   “我不能亲自侍奉父亲,岂不是大不孝?”林黛玉祈求地望着贾母。   贾母摩挲着她瘦削的双肩,见她这几日因日夜忧心父亲,整个人憔悴不堪,越发不能点头同意外孙女的请求。她不容反驳地下了命令:“鸳鸯说的对,你身体不好,万不能劳累了你,你要是倒下了,不是更让你父亲不安。我的心肝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晴雯想替林黛玉说几句话,却被紫鹃暗暗阻止了。她心知此事是没戏了。   林黛玉低头想了一回,似乎是想通了,仰头看着贾母道:“老祖宗疼爱我,我都记在心里,片刻不敢忘。府里若要派人去照料我父亲,我能否也指一个丫鬟为我去。如此这般,我便是不能亲去,也有人能为我尽一份心意。”   “你尽管直说,想派了谁同去?”贾母问她。   林黛玉一双妙目幽幽睨了晴雯一眼,果然说道:“紫鹃姐姐要照料我,轻易离不得,雪雁年纪小不堪重任。若是派祖母屋里的丫鬟,想必更稳妥。晴雯姐姐正合适,她和我要好,人又大方稳重,我嘱托她替我去尽心,她必不会恼了我。”   鸳鸯、紫鹃、琥珀等大丫鬟皆是拿眼盯着晴雯,等待她的回答。晴雯爽然一笑,上前道:“不必林姑娘请托,我心里是千肯万肯的,”她拍了拍胸脯保证,“只等老太太发话,我一出马必定把事情都办妥贴了,保管大家都挑不出毛病。”   贾母和众人一起乐了:“你这张嘴,可得小心,别把牛皮吹破了。”   林黛玉眼中含泪感激地望了晴雯一眼,晴雯安抚般轻微点头。   贾母又召来王夫人和王熙凤,商议了一番,这才把人选定了下来,遣了稳妥的小厮丫鬟们去,晴雯便只管领林黛玉的事体。贾琏领了众人去探访林姑父,贾宝玉也闹着要去,众人安抚了半天,说他去了恐又劳累了林如海,这才把他劝住。   林家多年前在京城置办了一个不大的三进院子。林如海进京时都住在这里。贾琏递了帖子,门房的小厮去了一会,便出来一个老管家将众人领进去。   晴雯只听见他说:“劳烦府上挂念,老爷如今已大安了。”   贾琏急着见人,只是敷衍地回了他几句。老管家便不再多说,领人去了书房,又安排小厮丫鬟们去后院静等传唤。   林如海知道贾府来了人,便支撑起病体在书房接见贾琏。他虽然脸色苍白,仍是对贾琏露出一个温润的笑意:“你来了。我身体不适,恐招待不周,请别见怪。”他瞧着贾琏相貌堂堂,有几分风流。   贾琏连忙作揖:“您病了,本该歇着,我们两家人本是亲如一家,何必如此客套。若是老祖宗知道了,只怕责怪于我。”他见林如海一副久居高位的审慎神态,亦忍不住端正了脸色,一点都不敢造次。   寒暄了几句后,贾琏向林如海告知来意,说从府里带了许多珍贵的药材,又恐林府人手不足,送了几个稳妥的仆人过来。   “府上用药若有短缺,一定让小厮们上贾府去取。”贾琏恭敬不失亲切地说道。他虽偶尔偷奸耍滑,但若是想对一个人好,便是掏心掏肺地好,天生自来熟。   林如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收下药材,却想把仆人退回去:“府中仆人用惯了,若人多了反倒不顺手。”   “林姐儿知道您的事情,哭得不省人事,老祖宗派这些人来照顾您老的身体,也是林姐儿的意思。”贾琏哪里肯答应,便把林黛玉抬了出来。   林如海听见女儿的名字,果然露出一抹沉思,亦不再开口拒绝。贾琏完成了任务,这才松了口气,见林如海吩咐老管家把贾府送来的仆人安置妥当,他便说要告辞的话。林如海已经面有倦色,他若是再耽搁下去,只怕劳累了林如海。林如海勉强留了他几句,贾琏却颇为识趣地告退了。   他人走了,只剩林如海一人呆在书房,脸上忧虑不减,暗叹,他如今被卷入这诡谲的形势,女儿还是留在贾府为好。不是不见,只是见不得。他心中越发难过,想起亡妻幼女,不禁眼眶酸涩。   老管家听得书房内一声长叹,推门劝道:“老爷,别再喝苦茶了,我扶你去房里歇息吧。你别嫌我人老话多,万事心宽些,这病才好得快。”   林如海失笑,顺从如流地在小厮的搀扶下回了房。   这厢晴雯等人被安置在后院,等了一下午都无人传唤。到了晚饭时分,小厮们被领走了,几个丫鬟都被留下来。一会有个老嬷嬷出来说道:“你们都是贾府上的仆人,今日先把你们安置妥当,过几日,你们诸事熟悉了再给你们派活。今天吃了晚饭,便都早点休息吧。”   王夫人派了亲信的周瑞家来林府,顺便统领这些小丫鬟们。她亲热地上前挽了老嬷嬷的手:“都是亲如一家的人,林姑爷府上有什么杂事,您老人家只管吩咐我们来办。”   此刻周瑞家态度和蔼可亲,一点都不见之前被晾了一下午的怨气。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能人,怪不得王夫人派了她来探一探林府的底细。   晴雯不管她心底的弯弯绕绕,她只管办好林黛玉交待的事情,此外她也想亲自见见林如海,只是不知她的治愈术能不能治好他的病,会不会因此被他怀疑。但若是不采取任何行动,只怕等他死了,林黛玉照样落入虎狼之地,任人磨搓。   即便治不了他的病,起码得让他知道林黛玉在贾府的处境。晴雯实在不信,林如海作为朝廷一方要员,会如此天真,对贾府毫无保留地信任,甚至将唯一的血脉托付给他们,不留任何退路。若是他知道林黛玉最后吐血身死的结局,会不会后悔自己误信他人,所托非人。   晴雯睡了半夜,便悄悄起身了。   第16章   晴雯一靠近正院,就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四周太安静了。乌云遮蔽住了朦胧的新月,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晴雯花十个积分启动了顺风耳技能,风带着草叶的信息传到她耳中,喳喳从半空中落下了停在晴雯的肩膀上。   晴雯安静地站着,屏住呼吸,试图解读黑暗中的信息。   她对喳喳轻声说道:“飞到院子里去,有人就叫两声,没人就叫一声。”   喳喳小脑袋晃了两下,振翅高飞,越过灰色的围墙,飞向远方,没入夜色之中。   晴雯支着耳朵,不一会儿听到风中传来喳喳焦急的叫声,不止两声,她顿时囧了,这是出意外了吗?她顾不得多想,猫着腰前行。   正院的门锁得很死,根本推不动,隔着一道门,晴雯听到喳喳的声音激烈地叫唤着。她心中一凛,急得汗都快冒出来。   “什么人?”一个低沉的呵斥声骤然响起。晴雯手上的动作一僵。   另一个人回答他:“是鸟叫声。”   喳喳扑棱着翅膀从黑衣人的头顶飞了过去,飞出了正院。   “这时候怎么有燕子?”   “别管那么多,快点办正事要紧。今晚没找到那本册子,我们都得提脑袋回去见主子。”   说完便有两人往书房的方向摸过去。   黑暗中的晴雯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今晚的情况出乎她的意料,喳喳已经飞了回来,落在她肩膀上。晴雯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她到底该怎么办?   她身怀读心术、刺绣术、治愈术,还有顺风耳,但是这些都没什么卵用。   书到用时方恨少,系统你还能靠点谱吗?   “检测到宿主怨念值飙涨,警告,警告,超过临界值,将对宿主实施电击惩罚一次。”系统平板的电子音在脑海中突兀地响起。   晴雯却高兴地差点蹦起来,焦急地制止又打算关机的系统:“亲爱的、my dear、我的小祖宗,你快点帮我想个办法。”   系统卡了下壳:“我不是你的亲爱的、my dear、小祖宗。警告,警告,怀疑宿主精神错乱。”   晴雯:“你不是说你的存在就是为了维护这个世界的和平,那你现在不快点帮忙的话,林如海就没命了。”   系统顿时安静了下来,似乎正在思考。晴雯心里一万个吐槽,这会都不敢做声,先把这祖宗哄好了才是关键。   系统:“允许宿主使用传送门,时效十分钟。消耗积分五百个。”   “我去,我总共才一千多个积分,你这趁火打劫啊?!”晴雯话还未落地,身形一晃,就被传送门送到了院子里。   我屮艸芔茻!   “我说你办事能不能靠谱点?”晴雯脚还未站稳,就眼尖的发现一个黑衣人正要转身,而她就站在黑衣人身后不到一米的地方。   晴雯手忙脚乱地重新启动了传送门,这时候那黑衣人堪堪转过身,对着一团空气嘀咕了句:“奇怪了,怎么觉得有团黑影闪过。”他搓了搓手臂,全身寒毛都竖立起了。他杀人放火都不怕,却最怕鬼还有怕黑。   麻麻,我好想回家。黑衣人甲脚步踉跄地去找黑衣人乙。   晴雯第二次终于被传送到了正确地点。这里是林如海的住的厢房。晴雯轻轻推门进去,看到一个晕倒在一旁的小厮。她蹑手蹑脚地从他身上跨过去,还未找到林如海便听到门外有人推门的动静。她连忙打开传送门躲进系统异次元空间里。   “老大,你看我的迷药效果还不错吧,”黑衣人甲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小厮,嘎嘎地笑了声,下一刻他却跳了半尺高,搂着黑衣人乙不肯撒手,“他的手在动,吓死我了。”   “撒手!”黑衣人乙冷冰冰地喝道,挥开黑衣人甲,径直走到昏迷的小厮跟前,抬起胳膊,手中的利刃在黑暗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寒光,下一秒钟,刀插.入血肉中发出轻微的扑哧声,刀被拔起,一滴鲜血被带了出来,顺着刀尖滴落在地板上。一切声响通过顺风耳,仿佛巨大的动静响彻在耳边,躲着空间里的晴雯浑身不禁颤抖了一下,冷兵器时代真特么血腥。   “真不愧是老大的刀,不沾一滴血。干净利落。”黑衣人甲狗腿道。   “少废话,快去找东西。”黑衣人乙跨过地上无知无觉的尸体,走进了正房,黑衣人甲再啰嗦下去,他不敢保证下一刻控制不住,把刀插进他嘴里。   黑衣人甲讪讪地开始翻箱倒柜。   晴雯暗忖,他们到底在找什么东西?可惜这会她躲在空间里,不敢打扫惊蛇,也用不了读心术。   黑衣人找了半天似乎都没有收获,不一会儿那两个去书房的黑衣人也过来了,姑且叫丙和丁吧。显然丙和丁似乎都一无所获。整个院子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再等下去,他们下一个刺杀的目标就是林如海了。   林如海此刻不负众望地咳嗽了一声,声音透过薄薄的一扇墙回荡在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惊悚。   黑衣人乙狠狠瞪了黑衣人甲一眼,似乎在问他为何迷药失效了。   黑衣人甲指了指地上的尸体,笑得一脸狗腿,又抹了抹自己的脖子,示意黑衣人乙干脆进去把林如海杀死。   黑衣人乙犹豫了一下。晴雯哪里敢耽搁,闪身进了里屋,见床上的林如海挣扎着要爬起来,她伸手去拉他:“别动,我是来救你的。”她掏出水溶之前给的身份木牌,伸到他眼皮底下。   没错,晴雯这次进林府,除了奉林黛玉的命令,照顾林如海的身体,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暗中拿到林如海手中的一本册子。   她接到指示,见到林如海只要出示身份木牌,一切就没有问题。   林如海先是一惊,接着脸色大变,晴雯来不及多说,收回木牌,拉着他就要启动传送门。   “等等,东西还没带走。”他压低声音,指着拔步床头的恭桶,示意晴雯把底盖翻起来,果然有一本小册子。晴雯一回头,林如海就倒下了,额,难道黑衣人的迷药这会才起效果?好吧,也省了她把人弄晕的功夫了。晴雯无奈地想到,手上动作却不停,传送门一念即开。两人咻地身形一闪,消失在原地。   “糟糕人不见了,快追,他们肯定还没跑远。”   零零碎碎的脚步声追着晴雯而来。   晴雯拎着个昏迷的人,还带着喳喳,差点没意识到传送门的时效已经到了。身形一晃,他们就被系统踢了出来。   晴雯摔在地上,揉了揉疼痛的屁股,听到喳喳的叫声,她举目环顾四周,林如海脸朝地被摔在一颗枯树底下,不远处一个个小小的坟包头。   我屮艸芔茻!这里该不会是城外的墓园吧?!   “你个XXX系统,你特么还能更坑吗?”晴雯气得大骂,以下省略一千字。   系统:“警告,警告,宿主有危害社会倾向,超出临界值,将对宿主实施电击惩罚。”   晴雯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下子哑火了。   她费力地把林如海扶了起来,没想到他大病未愈,瘦得脱形了,体重还这么沉。晴雯龇牙咧嘴地把他的一只胳膊绕过自己的肩膀,使出吃奶的劲半拖着人找地方藏起来。   好不容易找了个半人高的山洞,晴雯带着一路昏迷的林如海,心惊胆战地躲了一夜。   她真是太天真了,这特么什么任务,这么危险,下次她再也不干了。以为就拿一本册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晴雯想着下次见到水溶定要和他好好算这笔账,总得让他出点血,她也得收笔辛苦费吧。   昏迷中的林如海,发出一声细微的□□。晴雯低头一看,他脸色潮红,额头的汗珠子不断地滚落下来。糟糕,该不会发烧了?   晴雯治愈术还只是初级,不知道能不能管用,无奈之下,她只能把手放在林如海的额头上,默默地启动治愈术。不一会她就觉得整个人像被抽空了一样,林如海倒是慢慢平静了下来,脸上的潮红也退了下去。   晴雯放开手,呼呼地大喘了几口气。用初级治愈术来治病,简直是在消耗她的生命。她抹了把汗,却不知道自己无心插柳柳成荫,无意中不止治好了林如海的高热,还一并把他身上的暗疾一起治了。所以她才会出现昏昏沉沉,整个人几乎被抽干的结果。   这会晴雯经过一夜的折腾,又是逃命又是治病,疲惫不堪,不知不觉地合上了眼皮,陷入昏睡之中。昏睡之前,她还一直在心底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睡着,可惜她最终没能抵抗住周公的诱惑。   实际上她是因为使用治愈术治疗超过自身能力的疾病,因此消耗掉全身的力量,以至于出现脱力的状况,她现在的身体极需要补充能量。检测到宿主的情况后,系统偷偷用了点能力,让宿主沉睡,以恢复宿主的体力。之前为了储备能量,系统几乎都是处在休眠状态,连和宿主进行基本的沟通都没办法。现在总算有点能量能自由行动,它暗中松了口气。   当初晴雯不肯配合完成系统任务,系统对她实施了电击惩罚,但那时实际上它的能量也仅供使用一次电击功能,晴雯要是真铁了心不配合,系统还真没有任何办法。好吧,这个鱼唇的宿主,勉强算合格了。系统下定了结论,肉眼看不见的微粒子在空气中闪了闪。   第17章   水溶接到属下传讯,赶到晴雯和林如海的藏身之所时,见到的就是两人各自倒在地上昏睡的情景。   有那么一瞬间,水溶的心忍不住颤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后悔的情绪,也许他不应该那么自私,把这小姑娘拖入到危险的境地中。   水溶脸色半明半暗,挥了挥手势,黑暗中便闪现几个人影,其中一人背起林如海,还有一人就要去拉晴雯的胳膊。水溶伸手挡了那人一下,眼睛微微一眯,自己弯腰把晴雯背在后背上。水靖愣了一下,收回手,赶紧跟上早已走远的水溶。少爷最近有点奇怪,做事让人摸不着头脑。虽然水溶已经袭了爵,但是水靖还是习惯性叫他少爷,总觉得这样显得更亲近。   一行人到了一处秘密的别院落脚。   林如海清醒得比晴雯快,他醒来之后浑身一轻,这种感觉许久不曾有过。他心底便有些怪异,但他没时间多想,打量了两眼正端坐在桌旁认真看书的水溶,轻轻喊了一身:“你来了,这册子给你。”他在身上摸索了一下,把那本小册子交了出去。   “林大人,你醒就好。”水溶站起身,露出一个和风细雨的笑容,伸手将东西接了过来。   林如海苦笑,额头上浮现几条憔悴的横纹:“这本册子本来也算不上证据,只是为了将这些鬼魅魍魉逼出来。没想到我还是高估了自己,差点连命都稀里糊涂丢了,多亏了那位小姑娘的搭救。我还没谢过她的救命之恩。”   水溶摆摆手:“不急。”   他继续说道:“这册子还是放我这儿吧,林大人是皇上的肱股之臣,为了这个案子折损了,皇上必然十分痛心。既然他们胆子这么大,我们暗的不行,干脆明着查吧。具体的情况,等林大人面圣之后,我们再详谈。”   他不急不缓地把那册子随意地放在桌上。林如海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把话咽回去了。他纵是有心亦无力,这身体实在是拖后腿。不过今日不知为何,精神头还挺好的。   心里猜测可能是水溶帮了他,他眼含感激地朝水溶笑了笑。   水溶心底疑惑,面上仍十分和煦地对他说道:“林大人既然醒了,我派人护送你回去。”   林如海急道:“那位小姑娘如何了?我后来昏迷了,不知她可脱险了不曾。”   “这个您不用担心,她是我的人,我会安排妥当的。”   “那就好。”林如海放心地点了点头,他知道水溶素来为人稳妥,见他开口做出承诺,心下顿时一松。   林如海被悄悄送回林府,院子里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血迹也被清理地一干二净,若不是仍有几分凌乱的床榻,他几乎以为昨夜做了场噩梦。   晴雯没心没肺地睡了一个饱觉,刚睁开眼睛起身发出一点动静,便有个扎着双环髻的小丫头甩着手跑进来:“姑娘,你醒了,我服侍您起床吧。”   晴雯吓了一跳,忙说:“不用,我自己来,”她环顾这陌生的环境,见自己睡在一张华丽的拔步床上,不禁问了句,“这里是哪里?”   小丫头露出一个甜笑:“我叫双儿。我去喊少爷,告诉他你醒了。”话音一落,她就蹬蹬跑出老远。   不一会儿,水溶跟在双儿的后面进来了。晴雯也从床上起身,见桌上有壶茶,便自个倒了杯水喝。双方人马一对眼,顿时都愣住了。   “姑娘,你口渴了,我这就去给您换壶茶。”双儿不等晴雯拒绝,拎过茶壶风风火火地又跑出去。   晴雯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眼眸乜斜着溶:“说好了,我帮了你这次忙,以后我们就两清了。”   水溶不介意地微笑:“这么着急和我划清界限?”   晴雯扁了扁小嘴,嘟囔道:“再不划清界限,我的小命都不知道怎么丢的呢?”   她从袖子里掏出那个木牌子,放在桌上,一本正经地板着一张小脸叹气道:“我也不找你要报酬了,这牌子也还给你。”   “这木牌你留着吧,万一你有难事,拿着木牌,到门外墙角有莲花标识的店铺,就可以找到帮忙的人。多认识一个人,多一条路。你别急着拒绝,就当做是我给你的酬劳吧。”   水溶态度温和,说话不急不缓,晴雯反倒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见他淡淡的脸色,眼含坚毅不容人反驳,察觉他对自己并没有恶意,晴雯便也不再矫情,把木牌收了回来。   “只要你下次不再差遣我做危险的任务就行。”   水溶仍是笑道:“你放心。”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你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晴雯斜睨了他一眼。   水溶脸上一僵,温润的笑脸像张薄薄的白纸,瞬间被戳破了。他顿时泄气了,也不生气,只是也不再继续笑:“我派人送你回去吧。不过你的任务还没结束,可能还要麻烦你传几次话。”   晴雯反倒觉得自己好像在无理取闹,她讪讪地红了脸,赶紧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你别在意。你笑得很好看,以后每天都要这么笑,你身边的家人和朋友一定会觉得特别幸福。”   她嘴里的好话像不要钱一样往外倒,小心地觑了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生气,这才舒展开眉头,双眼微弯,嘴角含笑,眸中流溢出点点星光,脸上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光芒。   水溶眼眸沉了沉:“你以后也可以多笑笑,你的笑容很感染人,会让人跟着一起笑起来。”   晴雯卡地一声顿住了,大脑瞬间当机:他这是在嘲笑她很逗逼吗?一定是哪里出错了,这是个天大的误会。一定是她多心了。不过瞧着水溶一脸的似笑非笑,晴雯顿时感受到一股来自宇宙的深深恶意。   实际上水溶是很用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强迫自己露出他一向习以为常的微笑。只是今天这个微笑显得格外艰难和狰狞,以至于他错过了自己内心一瞬间的慌乱。   ……   翌日清晨,林如海召来老管家,命他给那位无辜丧命的小厮好好收敛,又问他家里是否有亲人,另外给了个一百两的银封子。   他今天的精神状态一直很饱满,兴致上来了便问老管家:“之前贾府送来的人安顿妥当了吗?”   “小厮们安排在前院,几个丫鬟都安排在后院,我让林嬷嬷先领她们熟悉下环境,也认一认林府的规矩。一切还等老爷的吩咐。”老管家年轻时服侍林如海的父亲,林父过世了,他就继续服侍林如海,一辈子忠心耿耿,虽然如今年纪大了,脑筋仍十分清楚。他估摸着自己腿脚不便,已经在培养自己的儿子,将来接替他的位子,继续为林家效力。   林如海对自己的老管家十分满意,想了想便说:“我这会正闲着,你把那些人都带到堂屋,我和你一起看看。”   老管家应了声诺,就退了出去安排。   这厢晴雯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林府后院,彼时周瑞家等人都还未起床。她装作刚醒来的模样,把被子叠好便拿着柳条沾点盐粒刷牙。也就是像贾府和林府这样的富豪人家,连仆人们都可以用盐粒刷牙,普通百姓哪里有这等待遇。   晴雯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便听见院子里逐渐有人走动的声响。   喳喳扑棱扑棱地飞了进屋,落在窗台上。晴雯从荷包里抓了把碎米喂它,手指责怪地点了下它的小脑门:“昨晚半夜又跑哪去浪了?”   喳喳得意洋洋地叫了一声,抬起左脚给晴雯看,似乎在向她领功。晴雯取下它脚上的小竹筒,乐得不行:“行啊你,长本事了,连信鸽的活你也能干。你真是不知道在替谁卖命了。小东西,你到底知不知道谁在养着你啊?”   晴雯抽出竹筒里的纸条,看了两眼,便悄悄撕碎,浸泡在木盆里的洗脸水中。喳喳低着头安静地啄米粒,头顶的一小撮呆毛一晃一晃的,晴雯眼中含笑望了它一眼,拍拍手出了房门去厨房拎食盒。   她还未走出院子,便见林嬷嬷走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拎食盒的小丫鬟。晴雯连忙有眼色地上前接了过来。   林嬷嬷朝也走出房门的周瑞家说道:“今天的早膳我已经带过来了。等吃过饭,老爷要见你们。”   “瞧我一时睡过头了,还劳烦林嬷嬷一大早走一趟,”周瑞家亲热地笑,“一会我就带着丫鬟们去拜见林姑爷。”   林嬷嬷威严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周瑞家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顿时有点讪讪。   林如海在堂屋见了这些贾府派来的仆人,一一看过后,又交给老管家具体安排下去,转眼便看到一个有些眼熟的小姑娘。   他愣了一下,不过毕竟久居官场,这点涵养还是有的,知道水溶那个部门规矩大,惯常喜欢神出鬼没,他便按捺下心中的波澜,面色平静地问晴雯有何特长,往日在贾府都做些什么活。   晴雯态度恭敬地一一回答,又说:“我是奉了林姑娘的命令,特意替她来照看林姑爷的身体。姑爷身体不适,林姑娘身在贾府也是日夜忧心。”   林如海想起幼小离家的女儿,眼中不禁浮现一层哀戚,高涨了一早上的兴致一下子没了,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你既然识字,就先在书房伺候吧。”   老管家见林如海没有精神,也怕他身体受不住,连忙接过了下面的工作,把人都安排妥当,让他们各自上岗。   晴雯低头悄悄用余光望了林如海一眼,只见他早已不年轻的脸上带着落寂,身形佝偻地转身回了后堂。其实他如今不到四十岁,早年更是玉树临风、面如冠玉,这才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只是多年百病缠身,娘胎里根子又弱,这才越发苍老了。   晴雯皱了皱眉头,但愿他能活得久一点,林如海只要活着一日,林黛玉才能安稳一日。   第18章   日日上林府诊治的胡大夫暗暗在心中纳罕,原本这林如海的根骨便不大壮实,他琢磨着这伤病起码也得修养个把来月才能痊愈,不想只堪堪几日再一摸脉,脉象沉稳、跳动有力,虽不像健康的常人,也恢复了六七分了。   他听闻林府亦找了一个宫中的御医诊治,便暗自猜测这人妙手回春,怪不得能在皇宫中替贵人们看病。此时他亦不点破,收起了药箱,对林如海道:“大人病情无碍了,老朽就不再写药方了,大人平日里注意修养不要多思即可。”   林如海让老管家封了厚厚的一锭银子包给胡大夫,胡大夫暗暗一掂量,便知分量不轻,脸上露出一丝喜色,让药童背上药箱,自个慢悠悠地跟在后头离开了林府。   林嬷嬷小时候也照看过林黛玉一段时间,即使林如海不吩咐,她也会找机会向贾府的仆人探听一二。周瑞家是个精怪的,见林嬷嬷态度中若有若无的试探,便满口子的好话,直说贾家的老祖宗把林姐儿当成心肝宝贝疼爱,自己的孙女都得退避一射之地,贾府上下无人不喜欢林姐儿,王夫人亦是疼爱她不下于贾宝玉。   林嬷嬷笑笑不言,将周瑞家的原话回禀了林如海。林如海心想自家每季里给贾府的节礼都不曾薄过,且又每年留给了贾府几百两银票作为女儿的寄宿费用,贾府即便是看在他的面上也不会薄待了女儿。他此刻听了林嬷嬷的回话,自然是心下大安,只待面圣后再见女儿一面,确认她无碍,便可以放心离京。   林嬷嬷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夫人早已过世,老爷又没有续弦的打算,小姐儿留在外祖母身边教养确实比留在老爷身边要好。老爷的身体又病怏怏的,不知能撑到何时,想到此处,她和老管家两人忧心忡忡地对视了一眼,长叹一口气,她和老管家都老了啊,又能在林府看护到几时呢!   林如海哪里知道这两人心底的担忧,他这几日精神大涨,身轻如燕,看到什么都觉得欢喜,连原先棘手的盐政贪污案,此时再看竟也不怵了。   他细细地研墨提笔,准备书写御前奏对的折子,余光瞥见一对锦缎绣花鞋面晃过去,这才抬起头。他看到晴雯方想起自己把她安排在书房了,不禁失笑:“你且去吧,此刻用不着你。”   “诺。”晴雯福了一礼,躬身退出去,想了想又止住了脚步。   她抬眼看林如海也不走,林如海疑惑了下,把手中的笔搁在笔架上问她:“可是水大人让你传话?”   晴雯猜他口中的水大人莫不是说的是那个神秘组织的头领。她不知他的名字,却也不露怯,掀过这个话题,直愣愣地问道:“林姑爷可知林姑娘在贾府中的日子过得如何?”   林如海一怔,不知这小丫头何意,只记得她曾说过自己是代替林黛玉来照料他的身体。只是林府并不缺人,他也不需要劳烦一个半大的小丫鬟。只是现在她这话显然大有深意,林如海这才起了重视之心,眼含深意不动声色地问:“黛玉信中说她在贾府的日子过得甚是安稳。”   “只怕那只是林姑娘安慰家人的话吧。贾府的日子再安稳也比不得在自己生身父母膝下。”晴雯回答道。   林如海闻言大震,他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呢!便是有岳母在旁看护女儿,贾府毕竟不是林府,黛玉只怕是吃足了苦头。从前听夫人说过,她未出阁之时与二嫂王夫人的关系平平。如今贾府上是王夫人当家,只怕她对黛玉的好也只是看贾母的眼色。   他心海起伏不定,各种杂思如潮水般纷至沓来,再也没有心思写那份折子。   晴雯见他脸上表情复杂难辨,低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何事,便蹑手蹑脚地退出了书房。   出了书房,她脚步才轻快起来,如今她能做的都做了,但愿这一世林黛玉能有一个好结局。   又过了几日,林如海身体大好了,便让老管家把贾府送来的仆人都打发了回去,又让他给贾府送了名帖,只说不日登门。   这几日中,晴雯避开众人,替水溶传了几回信。如今喳喳已经变成了水溶的专业信使,晴雯收到密信原封不动都趁着在书房打扫的时候,交给林如海。晴雯一向小心,行动有条不紊又十分谨慎,一点也不曾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回到贾府后,林黛玉便急急把晴雯找了去,一开口便问:“我父亲身体安好了吗?”   晴雯安慰她:“林姑娘你放心,我是看着林姑爷身体大安了才回来的。”   林黛玉顿时放下一颗高悬的心,面上笑着握了晴雯的手:“姐姐,这回多谢你了。往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你若是不好意思,告诉紫鹃也行。”   晴雯捏了捏她白腻的手指头,十指跟刚抽苗的葱节似得,又白又细,她心中看着欢喜,见林黛玉难得像个同龄的少女般露出妍妍的笑脸,便也勾起嘴角笑。   “晴雯姐姐莫不是也姓林,怎么跟小姐长得这般相似。”雪雁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紫鹃笑着附和:“这两张脸摆在一处,真看得羡煞旁人,有那一两分相似。”   “真的么,那我真要认晴雯当了干姐姐。”林黛玉促狭道。   晴雯没好声气,脸上一哂:“姑娘真是会捉弄人。”   碧纱橱里难得欢声笑语一片。   正房里的贾母听到了隐约的动静,嗔怪道:“没良心的小白眼狼,知道姑爷进京了,就把我这老骨头抛到脑后了。”   “老祖宗就是嘴硬心软,我可知道,林姑爷进京,您比林姑娘还高兴呢,”大丫鬟翡翠打趣了一声,又拿了条抹额在贾母头上比划,“今天就戴这条有大珠子的吧。”   贾母笑着点头,又让鸳鸯好好治治翡翠这张嘴,鸳鸯只惯常好脾气地莞尔一笑。   一会儿贾宝玉拉着林黛玉就到贾母跟前,兴冲冲道:“老祖宗,姑父要来了,我还从没见过他呢。”   贾母一手拉着一个乖娃娃,满眼只见得金童玉女,越想越觉得他俩十分相配,心底便一动,或许等见了女婿可以探探他的口风。贾母想着越发笑得合不拢嘴。   “你这几日可得安生点。听说那西席又找了老爷告状,你可小心你爹找你麻烦,等他揍得你下不来床,再见你姑父可就不体面了。”贾母难得告诫孙子道。   贾宝玉面上一红,甩着手狡辩道:“那老头满口胡咧,一肚子草包,我不要他教我。”   贾母也不再劝说,晚上摆了晚膳吃完茶,她便对王夫人说:“这几日就让宝玉告个假。他年纪小,学不得什么有用的,原本请了西席也只是为了收收他的性子,我们这样的功勋人家,不必辛苦走科举。你万不可让他像珠哥儿那般刻苦读书,以至于把身子骨都熬坏了。”   王夫人一听贾母提起贾珠,眼眶便湿了,扯着帕子抹眼睛:“我哪里拘着宝玉了,他不爱读书就不爱读书,我们这样的人家本也不必读书的。”她心中苦不堪言,痛失大儿子贾珠,如今她只一味溺爱小儿子,这是她唯一的依靠。   贾母点点头,又对王熙凤说:“凤哥儿,这几日提点府上的奴才们小心伺候,偷奸耍滑的都好好敲打一顿,可不能在林女婿跟前出了差错。”   王熙凤笑着拍胸脯,向贾母下了保证书。贾母对林如海的来访如此重视,王夫人心底便有一丝不是滋味。   她想到妹妹的来信便说了句:“我那在金陵的妹妹,不日也要带两个儿女进京。”   贾母淡淡道:“你们也几十年没见面了吧,你是该用心,到时交待凤哥儿提前打扫好院子吧。”她倦意上头,屋里的人便都识趣地一一退了出去。   贾母睡前才想着,贾宝玉和林黛玉也都大了,是该搬出院子了,免得女婿上门了看着不好。   既然定了主意要给贾宝玉和林黛玉安排院子,贾母翌日便在左右伺候的丫鬟里思量了一遍,预备先给贾宝玉配足了伺候的丫鬟,再让他搬出去。   她跟前的袭人早给了贾宝玉,紫鹃又给了林黛玉,鸳鸯、翡翠等几个领着二两银子的大丫鬟她是舍不得的,只能在二等里头挑。   林黛玉心思一向巧,见贾母只看着贾宝玉和她二人不说话,便问:“老祖宗有何难事,说出来我帮着参详一二。”   贾母爱怜地摸摸她的脸蛋:“真是我的心肝儿,贴心小棉袄,时时都想着外祖母,我还以为你爹要来了,你就不记得外祖母了。”   她继续说道:“还不是为了宝玉。他身边只有一个大丫鬟袭人,我不放心。”   林黛玉早有心想把晴雯要到身边来,只贾府上的姑娘身边都只有一个大丫鬟,她又是客居,便不好开这个口。如今见贾母提起这事情,她便有心回报晴雯,这才说道:“不是我偏着晴雯姐姐,我惯常喜爱她,不若把她派给宝玉做大丫头吧。”   “有一个袭人打理宝玉的起居,再有一个晴雯替他总理了针线上的活,确实妥当。”贾母想了一会便高兴道。   贾宝玉本在一旁玩耍,此时也丢了手中的九连环,跑过来凑趣:“晴雯姐姐还是我替老祖宗从赖嬷嬷那要来的呢。”   贾母点了点他的额头,佯装生气:“你这孽障就是精怪,怨不得你爹捶你。”   贾宝玉直往贾母身上拱:“满府就只有老祖宗疼我。”   “真是前世的冤家。”贾母搂着贾宝玉,大笑。   林黛玉微微皱了皱眉头,觉得贾宝玉年纪大了还这般痴顽撒娇,有点不得体,只是心中想起贾宝玉往日里对她的好处来,一时又觉得自己太过苛刻。   她脑海里回想起晴雯私下对她说的话:“这世上只有父母最爱自己的子女,如今林姑娘唯一能倚靠的便是自己的父亲。其他的旁人再如何亲热也只是旁人。更何况在脂粉堆里混迹的男儿,哪有个好的,他自己都吃喝着父母祖宗的,又怎么荫蔽得了未来的妻儿。”   林黛玉微微蹙了眉头,最终把这些念头丢到一旁,今日能给晴雯提了等,往后便是大丫鬟了,也算是她唯一能报答晴雯的了。这么一想,她便转忧为喜,略略扬起嘴角微笑起来,端得是美人如花隔云端,万千风情已初见端倪。   第19章   贾母与王夫人商量妥当,很快贾宝玉的四大丫鬟便齐了,除了茜雪和袭人两个老人,又安排了麝月、晴雯、秋纹,并坠儿、碧痕等几个小丫鬟。   与晴雯同屋了一年多的翡翠,有点舍不得她,一边帮晴雯收拾木箱,一边苦着脸说:“你这一去,不要把我忘了。”   “怎么会忘,我又不出远门,不过是搬到隔壁的院子里。我一定常常回来烦你,到时你可别又嫌弃我聒噪。”晴雯吐了吐舌头,眉眼乌黑发亮,轱辘轱辘转动着。   “你去了宝哥儿的院子里,也得小心,我最担心你这性子,有时着急了什么都敢说。那些要赎身出去的话,你可别再提了。”翡翠忧心忡忡,还是觉得很不放心,那些大胆的话她听听就算了,若是去了贾宝玉的院子,晴雯可不得被有心人抓住辫子。那个袭人,她是一向知道的,面上一团和气,实际和谁都不亲。   晴雯给包裹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抱了抱翡翠的胳膊安慰她:“我省得啦,以后不乱说话了。”   翡翠又说:“你那里若是不方便,便把喳喳留下,我替你照看。”   晴雯坐床上晃着腿笑:“姐姐,你别替我操心了,喳喳这小东西,我都管不住。你别管它了,它找不到虫子,肚子饿了便会回来。”   贾宝玉和林黛玉的新住处也很快打扫出来了。贾宝玉搬到贾母院子左近的一个小院子,里面栽了棵年岁颇久的梅花,往日里大家都叫它梅园。林黛玉则还是住在贾母院子里,只是从碧纱橱里搬了出来,住进院子左侧的一个小轩子里,有一间正房,两间耳房。   晴雯和翡翠两人携手进了宝玉屋里,一起帮袭人收拾,准备搬家。贾宝玉却闹着不肯搬。   “宝玉你这是怎么了?”晴雯问他。   因为搬家,碧纱橱也打开了,贾宝玉只看着另一边忙碌的林黛玉抹眼泪:“我不想和林妹妹分开。我不要住那劳什子梅园。”   “你这般大了,还掉金豆豆,不怕人笑话。”林黛玉停了手上的动作,啐了他一句。   袭人苦劝:“宝玉,你再闹,只怕惊到老祖宗,大家都要吃板子。你消停些可好,你要让我们大伙都被撵干净了你才满意吗?林姑娘你也劝劝宝玉,他最听你的话。”   林黛玉脸一白,咬着嘴唇不说话。贾宝玉奔了过来,扯了紫鹃手上的箱笼丢在地上,啪啦一顿响,金的银的白的黑的,一大堆细碎东西摔在地上,撒了一地。   林黛玉身形一晃,脚软得差点站不住,眼泪一滴滴涌了出来,看着贾宝玉道:“你这是在欺负我,欺负我没有母亲,只能寄住在你家。”   她这话一出,屋里顿时一静,众人面面相觑,连贾宝玉都被唬住了。他满月般的脸上出现惊惶的神色,缩着手脚嗫嚅道:“林妹妹,我错了,我不该摔了你的东西,”他抢了袭人手上一个扎好的包裹,抖开胡乱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气喘吁吁道,“妹妹,你看我把我的包裹也糟蹋了,这包裹就陪给你了,你别生气了。袭人快去帮林妹妹把箱笼收拾起来。”   晴雯被这一出闹剧也给闹糊涂了,她伸手把翻了个底朝天的箱笼扶起来:“袭人你去收拾包裹,林姑娘这边还是我来吧。”   林黛玉被气得心口直发疼,她咳了几声,苍白了脸被紫鹃扶了进去休息。贾宝玉惶惶不安地跟在后头也要进碧纱橱。晴雯拦住了他说:“林姑娘这会正气上头,你还是别再去惹她,今日先把家搬好。明日等林姑娘气消了,你再去赔罪,可好?”   贾宝玉怔松地望着晴雯,好似没有了魂一样:“这样她就不生气了吗?那我听你的,姐姐。”   晴雯朝翡翠使了眼色,她连忙把贾宝玉扶到软榻上坐下来,又出门去回禀贾母。贾母这会估计早听到动静了,果然遇着了她遣来的小丫鬟,翡翠连忙把小丫鬟招了回来,一同回去仔细回禀了贾母,少不得替林姑娘遮掩一二,只说搬家乱糟糟,小丫头们不得力把箱笼摔了。   贾母又赶紧让宝玉的奶嬷嬷,一个姓李的老婆子进屋去帮忙收拾箱笼。   林如海登门拜访这日,见了贾家的两个舅哥,又拜见了贾母,送了来自苏杭的各色礼物和绫罗绸缎,又给府里的女眷和小字辈都准备了精巧的小玩意。贾政收了一张名家字帖,眼睛都挪不开了。忍着性子陪着妹夫拜见了一回贾母,便急不可耐地说:“母亲定要留你说话的,我便避一避。”   贾母挥手让他离开。王夫人只是笑笑,让下人们把装满礼物的箱子抬下去。一屋子小辈们都带着礼物退了出去,只剩一个贾宝玉并林黛玉。   “你便是林姑父。”贾宝玉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林如海。   他一开口,林如海便知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就是那衔玉出生的贾府宝贝。   他微微含笑,顿时让人如沐春风:“我便是你姑父。我们这是头一回见面,哥儿已经这般大了。”   “男人都是泥做的。不过你是林妹妹的父亲,果然和旁人是不同的。”林如海此时虽已病愈,但身形还有几分羸弱,只是通身气度不凡,让人见而忘俗。贾宝玉心中暗忖,林妹妹的父亲果然与众不同,往日他真是井底之蛙,竟然不知道世上还有好男儿,心底想着他若是自己父亲便好了,一时竟有些痴了。   王夫人淡淡斥了他一句:“快别胡沁了,仔细吓到你林姑父。妹夫,你别见怪,我这孽障真是这世上一等一的难缠。”   林如海暗皱了眉头,见这孩子痴痴傻傻,面上却笑道:“这孩子尚年幼,好好教导,将来未必不是良材美玉。”   林黛玉早已看着父亲欢喜得傻了,眼睛酸涩难当,却不敢落泪。林如海安抚地望了她一眼。   他耐心与贾母又寒暄了几句,这才随林黛玉回了她的住处。   他坐在上首仔细看这屋子。   林黛玉想要靠近父亲,又有些害羞,便拣了离林如海不远的凳子坐着:“我刚搬来没多久,东西有些乱乱的,屋子跟个雪洞似的,什么也没摆出来。”   林如海心中一动,屏退了丫鬟们,显然有私密话对女儿说。林黛玉虽然疑惑却并不阻止,紫鹃等人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守在耳房等待传唤。   林黛玉许久未曾与父亲相见,此时难免感情外露,眼含濡慕,双眼一刻也不舍得离开。   林如海亦是虎目含泪:“都是为父疏忽了,让我的玉儿受委屈了。”   林黛玉浑身触电般抖了抖,眼泪崩溃得一塌糊涂,扑到林如海怀里嚎啕大哭,好似用尽全身的力气,双手紧紧拽着林如海的袖口。林如海痛惜地抚着她乌亮的头发,心中的猜疑这才坐实了。他不可能仅凭晴雯的三言两语就怀疑贾府,此时见到女儿的境况,听着她的哭声,他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好半晌林黛玉才止住眼泪,红肿着眼睛,像只小兔子不好意思地捂着脸颊:“让父亲见笑了,我都长大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奶娃。”   “你就是长到七老八十,也还是父亲的宝贝女儿。”林如海难得的温声软语,越发让林黛玉差点没忍住眼泪。   “待为父把身边的事情料理妥当了,就接你回去,可好?”   林黛玉满脸震惊地看着林如海,满肚子的话一下子都被堵了回去。   “敏儿过世,不止是我没有了妻子,你也没有了母亲,”林如海眼眸深沉,静静看着逐渐长大的女儿,他已经错过了许多时日了,“如今我不能再没有了女儿,亦不能再让你没有了父亲。”   林如海离了贾府,没多久就有流水般的东西送进了贾府,抬到林黛玉房里。知道父亲这是在给自己做脸面,林黛玉拣了好些东西分散给府上的姑娘们并几个长辈,心底却越发安稳了。她如今是有父亲的人啊,有父亲给她撑腰,她什么也不必担心。   年幼进京,一路战战兢兢,唯恐说错一句话,踏错一步路,如今她却可以大大方方做一个任性的大家小姐。她以为失去了母亲,她就是离了巢的鸟雀,不想父亲亦是感同身受。为着父亲,她也必须坚强起来,做父亲的依靠。   夜里,林黛玉背着丫鬟们,又是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即使母亲不在,但是他们的家还在,她会牢牢守护住这个家。   林黛玉从父亲那里得知,晴雯私下对林如海说的话,心底对晴雯的感激简直无法言表。知道晴雯养了只鸟,特别爱惜它,林黛玉特意从林如海送来的那堆东西里,找出了一只金哨子,送给晴雯。金哨子并不是贵重的东西,难得做工精巧可爱,而且有条细细的链子,可以挂在脖子上,晴雯顿时爱不释手。   她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这可是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古董啊!   系统翻了白眼:“古董你也带不回去!”   晴雯顿时像被霜打过的茄子,一下子萎了。   第20章   “不过这金哨子勉强可以给你增加个两百积分。”系统补充说。   晴雯鼻子里哼了一声:“小气鬼。”她计算了下自己仅有的可怜的八百个积分,欲哭无泪,上次用了传送门就消耗了她五百个积分,她都还没捂热,积分就花了一大。看来这积分很有用,但是又很难得到。   晴雯把金哨子收了起来。一声婉转悦耳的鸟叫声由远及近,喳喳扑着翅膀准确地落在窗台上,脚上却挂着一个小布袋。它迫不及待朝晴雯叫了几嗓子,又用爪子拨弄那袋子。晴雯把袋子打开看,只见里面是些晒干的小虫子,她望着喳喳扑哧一声笑了,怪不得那么听话给人当信使,原来还有收酬劳啊。   晴雯倒了一把虫子给喳喳,剩下的却收起来,嘴里斥了一声:“就你最精怪。”喳喳正忙着低头啄虫子,哪里理会她。   晴雯突然兴奋地对系统说:“这袋虫子能换积分吗?”   系统:“……”宿主想积分都想疯了吧?!   晴雯悻悻然,算了,就把系统当做聊天工具也不错哒。   皇宫御花园   皇帝召见了林如海与水溶,却又命他们在御花园内候脂。   水溶见那小太监站在老远的地方,不会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这才对林如海说道:“林大人对待会面圣之事可有准备,我听闻南边又出现了边患。皇上为军饷之事愁得头发都白了,现在就指着追回这笔失踪的银子。”   林如海淡淡道:“这事小王爷也有份,就是天塌下来了,也是我俩一起担着。”   水溶面上笑眯眯地点头,心里却骂了句老狐狸真狡猾。   “两位爱卿相谈甚欢啊!”人还未出现,便有一个洪亮的笑声震荡在耳边。   余光瞥见一大片的明黄色,水溶立刻双脚一屈跪拜了下来,身旁的林如海到底是慢了一步。水溶得意地勾勾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身上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活泼气息。   皇帝连忙将两人扶了起来,说:“两位爱卿何必多礼。来人,上茶,爱卿们与朕一起坐下详谈。”   三人分次落座,皇帝坐在上首,林如海将位置换到了水溶身旁,两人隔得不远。   皇帝长叹一口气。   水溶忙问:“皇上何事如此忧心?”   皇帝看了他俩一眼,又叹了口气。   水溶顿时笑了:“我知道皇上在愁什么,也知道怎么替皇上解忧。”   林如海眼观鼻鼻观心,稳坐钓鱼台。   皇帝佯作好奇问林如海:“林爱卿可知北静王在卖什么关子?”   林如海不得不开口:“素闻小王爷聪慧过人,自小就有龙驹凤雏的美名,我等朽木实在不知他在想什么。”   “你还说自己是朽木,那年朕可是点了你作探花郎。你骑马游街那日,可是引来了万人空巷……”皇帝一甩袖子,哈哈大笑起来。   林如海想起年轻时的意气风发,脸上不禁露出神往的表情。   “可恨我当时年纪小,竟未曾围观这般盛况。实在是遗憾。”水溶见皇帝兴致不错,也乐得跟着一起凑趣。   “你这小东西,你当时尚在襁褓,又看得懂什么?”   水溶不以为意地笑道:“皇上教训得是。”   林如海将思绪拉了回来,接过话头慢慢开口说道:“皇上想必是忧心南边的军事。此事微臣不能替皇上分忧,只能在江南一事上勉力为皇上分担一二。”   林如海与当今皇帝年少相知,是皇帝的心腹之人,被皇帝派了外任,君臣两人多年不过只见了几面。皇帝神色动容地拍拍林如海的手背道:“时间过得真快,你也不年轻了啊!朕知道你不容易,为难你了。”   林如海心神摇曳差点落出热泪,举着袖子拭眼睛,激动地又朝皇帝跪拜下来:“臣有负圣恩。只怪微臣力有不逮,致使江南一地盐政糜烂不堪。”他跪趴在地上,痛哭流涕,一旁的水溶亦连忙跟着跪了下来。   皇帝脸上的笑意收敛了起来,眼中寒意渐盛。随着皇帝的沉默不语,水溶只觉得四周温度骤降,整个人犹如置身隆冬冰天雪地之中,这就是君王之怒。   皇帝朝身后挥了挥手,贴身大太监识趣地领着一大群伺候的宦官宫女们远远地退开,站在上风口,监测周围的动静。   林如海与水溶彻查盐政贪污一案,却发现涉案人员手段粗暴简单,根本就是一群无法无天之辈。涉案人根本都懒得遮掩痕迹,这起贪污案竟是所有人心知肚明之事。究其根源,只因为中央两淮盐政与地方盐运使司勾结,上下沆瀣一气,瞒天过海。此案涉及不少皇亲国戚,其中一人竟然是中宫皇后的亲弟弟,另还有皇太后娘家的亲人。   林如海带着秘密查获的账本,入京面圣,不想歹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想将他灭口,万幸有水溶暗中提供保护。   林如海从两淮大盐商处收集的□□账本已经都早一步送到皇帝手中,但对于皇帝将会如何处理此案,他的心中惴惴不安也是没有一点底子。   他和水溶二人谁都不想戳破这层纸,这才陪着皇帝插科打诨了许久,只是他是巡盐御史,他不得不开口,亲手揭开这道触目惊心的恶疮。   呼啸的风在御花园里席卷而过,打落下满地的花瓣,又被凌乱的脚印随意践踏。要变天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翌日,皇帝连下八道谕旨,不少王公大臣,甚至深宫的皇后贵妃纷纷求情,但他不为所动,铡刀举起,京城之内顿时被一片肃杀不安的惊恐气氛笼罩住。   这时候,水溶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当中。众人惊讶地发现往日遛狗斗鸡的北静王,脱下了闲散的面具,化身黑暗中的恶魔,率一众小鬼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所到之处,人人唯恐避之不及。锦衣卫关押重犯之所一时人满为患,一片哭天抢地。   大理寺颜面扫地,在锦衣卫虎视眈眈之下,无奈结案:皇后亲弟弟高福、皇帝小舅舅卢恒等一批掌管盐务的贪渎高官撤职流放岭南,其余有关人等撤职或者降职,所有涉案人员抄没家财充公,涉案诸盐商被责令退赔。   江南甄家受牵连,家产全部抄没,甄宝玉之父甄应嘉革职流放岭南。这甄应嘉竟早有了准备,秘密让家族死士护送了几口大箱子抬进了贾府。   承德行宫传来皇太后卧病的消息,太上皇召来皇帝训斥:“你母皇仅余一个小弟弟,你竟如此大不孝。”   中宫皇后偶感风寒,不能料理宫务,情愿将凤印交给皇贵妃周氏。皇帝沉默不语,准许了皇后的请求,并晋封贾家大小姐贾元春为凤藻宫尚书。   一场大案,追回的银子送进了国库,朝堂上唯一还能笑得出口的只有户部的一干官员,更深处的暗流渐渐浮出水面。水溶知道他接下来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因为真正的风暴即将来临。   处在漩涡之外,无知无觉的晴雯收到了喳喳带来的最新消息:“事已毕,勿念。溶字。”   晴雯终于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个喜欢高来高去的神秘组织头领,竟然是水溶。   她感觉略坑爹,完全想象无能。   原来他是皇帝身边的头号爪牙,晴雯摸着下巴思忖。   系统提醒她:“协助神秘组织抓捕贪官,奖励积分一千。”   系统:“红楼任务完成50%。”   如果她错过了这个隐藏任务,岂不是永远没办法完成任务,想到这种后果,她额头青筋直冒,深吸一口气才把火压下去。   系统早已见机不妙提前跑路,把自己藏的严严实实。   京城里这一番地动山摇过后,等到终于平静下来时,时节已经从春天转到了秋天。   晴雯的日子仍然波澜不惊地往前行,她自觉不过是换了个院子,换了个服侍的主子,干的活却没什么两样,自然过得如鱼似水。   林如海到底未能把林黛玉带回扬州。对于贾母的联姻提议,他沉默不语,没有松口,既不拒绝也没有同意。贾母一心想把外孙女留在身边,林如海无奈返回扬州。不过他来京城走了这一遭,林黛玉在贾府的地位大为提高,也不枉他的一片爱女之心。   林黛玉或许是因为心底有了依靠,底气也足了起来,不再整日里哀愁叹气,竟连王夫人的妹妹薛姨妈带着女儿薛宝钗住进了贾府,她也不以为意,更不曾因为贾宝玉亲近薛宝钗而吃醋。她偶尔也会和紫鹃等人玩笑,还经常把晴雯唤过去,陪她一起做绣活。   贾宝玉那里有袭人一人服侍就够了,袭人又老早就防备着晴雯麝月等几个大丫头,一心一意独占着宝玉,王夫人便越发看重她,只觉得其他人都是偷奸耍滑的。晴雯暗地里瞧不起袭人,也不愿意搭理她。林黛玉找晴雯去解闷,她自然更乐意,比起服侍一个小屁孩,她还不如去找林黛玉这样的小美人玩耍。   临近中秋的时候,吴贵提前拖人传话,中秋节那天要来接晴雯回家过节。晴雯向袭人告了假,袭人惯常喜欢做老好人,自然放了她回家。   吴贵赁了个浅浅一进的小院子,晴雯被吴贵领了进去,发现院子倒是很干净,不过厨房里都是灰尘。   晴雯特意纳了双布鞋给吴贵,她将包袱递给他,挽起袖子开始干活。因为时间不够,就只打扫出正房的两间卧室,已备晚上歇息。   十五的月亮犹如银盘,满院子的清辉,吴贵就把桌子摆在院子里的空地上。   饭菜是从酒馆叫来的,吴贵摆了盘子,招呼晴雯坐下:“翻过年,你便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这日子过得真快。我们还是头一回能坐在一起吃菜喝酒,安安稳稳过个中秋节。”   晴雯朝他弯了弯眉眼,眸中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可不是,如今哥哥也大出息了,竟然置办下这么大的院子。”   吴贵还未吃菜便倒了满杯的酒,一口下肚,笑得脸都开花了:“如今哥哥过得顺心啊。”   晴雯见他不吃菜光喝酒,怕他醉倒了,又想今天难得佳节,不想扫他的兴,不过还是劝说道:“我知道哥哥心里高兴,不过酒还是不要喝太多,仔细明早头疼。”   “就喝几杯。”吴贵砸吧下嘴巴,露出憨厚的笑脸,手上倒酒的动作却不停。   “你赖嬷嬷预备给我说个媳妇呢。以后我有了媳妇,有了娃,这个家就完整了。当然,我不会把妹妹给忘了,哈哈。”吴贵黝黑的脸上放着红光,眼中满满对未来的期盼。   晴雯举着筷子夹菜吃:“说亲?”她惊讶道。   “这么突然,之前都没听你提起过?”晴雯有点吃惊,赖嬷嬷该不会又准备把多姑娘说给吴贵做媳妇吧。   “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兀地回荡在静谧的夜色之中。   第21章   “这么晚了,会是什么人?”吴贵晃了晃脑袋,酒醒了一大半,站起身拦住晴雯道,“你别去,我去开门。”   不一会儿,他便领了个年轻男子进门。晴雯惊讶地连忙起身。   “哥哥,你这是……”   吴贵一拍脑门,憨笑道:“看我这记性,几杯马尿下肚就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人是韩琦,你也曾见过的。我看他一个人过节怪可怜的,便邀了他一起。之前便说好了,等他在码头做完活就过来。”   说完,吴贵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晴雯抬眸打量了那少年一眼,不怪她没认出人来,两年不见,这少年抽条了许多,虽然身上的短打仍有几分破旧,却浆洗得十分干净,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庞,若不是那双粗糙布满伤痕的手,他一点都不像是个在码头讨生活的苦工。   韩琦被晴雯瞧得有几分脸红,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小声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他下了工,特意洗了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才敢登门,不想却耽误了时间。   “哪里会,快一起坐下吧。我们也才刚刚准备开席,”晴雯笑道,“不过我哥哥已经灌了好几杯酒下肚了。你来得正好,陪他喝几杯。”   吴贵把他按在座位上,重重一拍韩琦的肩膀,急不可耐道:“你大哥我一个人喝酒憋死了,你小子一定要陪我喝个够。”   话未落地,吴贵便拿着酒杯硬塞到韩琦手中,又给他斟满酒。韩琦无奈被灌了一杯,脸苦成一团,嘴里辣得想吐舌头,又怕被晴雯瞧见了不雅观。他勉力咽下一口酒气,脸上却腾地升起一团红云。吴贵瞧着他窘迫的模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晴雯莞尔一笑,起身去厨房取了副碗筷,摆在韩琦面前。韩琦害羞得不敢抬头,嘴中嗫嚅道:“让姑娘见笑了。”   “别见外,你随我哥哥叫我晴雯吧。”晴雯轻笑一声。   韩琦刚想说点什么,又嘴笨,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吴贵便抢了他过去,硬要他一起喝酒。晴雯笑笑不语,自己吃起了菜。这一桌的菜,难得有几个大肉菜,在往年逃难时是连想都不敢想的,浪费了可不好。晴雯也不讲究,用竹筷子叉了个烧得红腻腻的猪手,丝毫不顾忌形象地啃了起来。   炖得软烂的猪手,肥腻之中有种难得的鲜嫩,十分能抚慰人的肠胃。晴雯三下五除二,迅速吃了个猪手,把手擦干净,筷子就伸到另一个盘子夹了块红烧肉放吴贵的碗里。   韩琦的眼珠子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动了一下,脸上流露出不同寻常的神色。晴雯心中微微思忖,这孩子该不会也想吃红烧肉。这么一想,她连忙把那道红烧肉换了个位置,摆到他跟前。   韩琦显得更难为情了,连连摆手,急得额头都冒汗了。晴雯歪着脑袋有点不明白地看着他。韩琦最终还是自己镇定了下来,主动夹了块肉放自己碗里,这才朝晴雯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两年不见,怎么变得这般扭扭捏捏、束手束脚,一副十分拘谨的模样。晴雯转瞬便将念头抛到脑后,趁着难得的闲暇心满意足地品尝美味。   未来世界里的人类,每日基本以营养剂维生。很多人都不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做饭和吃饭这件事情上,即使注重口腹之欲的人,最多也只是让家庭机器人为他们烹饪。至于机器人的水平,可想而知,每一道工序都是严谨而符合程序,制作出来的饭菜自然也是标准的流水线产物,标准美味的同时,其实也少了许多乐趣和惊喜。   因为人工成本很贵,未来的人想品尝美食,必须要去特定的餐厅,这种餐厅自然价格不菲。对于晴雯当时的家境来说,自然不需要担心这一点,只是那时她全身的器官功能都在退化,常年病痛之人,口腹之欲早已不存在了。   晴雯勺了块麻婆豆腐浇到白米饭上,搅拌了一下,吃到嘴里,味道醇重浓郁,她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如果说,她现在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那就是这具健康的身体了。为了这个好处,即便是让她放弃一切,放弃人身自由为奴为婢,她都心甘情愿。   韩琦悄悄瞧了一眼低头夹菜的晴雯,见她吃得如此满足,脸上也不禁浮出一丝笑意。这个中秋节过得和往年都不一样,足以让他慢慢回味一辈子。   月光之下,一切黑暗都暂时隐匿了起来,万物朦朦胧胧,有种别样的美感。韩琦觉得自己和吴贵一样,烈酒上头了,晕晕乎乎,只想一睡不醒。   下一秒钟,咚得一声,韩琦已经趴在桌沿安静地睡着了。晴雯和吴贵两人顿时一愣,互相对望,相视一笑。   “哥哥你也吃点菜吧。”晴雯嗔怪道。   “韩琦这小子,酒量实在太差了,这可不行,往后我得好好教他。三杯就倒,可娶不到媳妇喽。”吴贵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没人陪着喝酒,吴贵便和晴雯吃起菜来,中间,晴雯耐不过他的要求,又陪他吃了几杯酒。万幸晴雯的酒量还行,没有一杯就倒。   韩琦只觉得迷迷糊糊中,耳边一直有声响,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吵闹,反而心底隐隐约约有股喜悦,暗叹着真热闹啊。这撩人的烟火气,他似乎许久不曾感受过了。他总忘不了,年幼时,冬天的清晨,他窝在炕上起不来,屋外有烧火煮早饭的动静,砰砰直响,娘喊他吃饭,他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撒娇不肯起来,而爹伸着两只冰凉的大手一骨碌把他挖了出来,他气得哇哇大叫,却只惹来爹的大笑声。   恍惚间,韩琦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年幼时光,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真希望,这个梦可以做得长久一点。   吴贵朝晴雯小声笑道:“这小子睡得可真沉,我们这么闹,他都能睡着。”   “哥哥,你把他先抬进屋里吧,今晚让他和你睡一个屋。”晴雯对他说。   “行,”吴贵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两只大胳膊驾起韩琦,往里屋走,“这小子看着精瘦,分量还不轻啊。”   他又对晴雯说:“你先坐着,别收拾碗筷,等我把韩琦安顿了,我们一起吃月饼。”   望着满桌的杯盘狼藉,晴雯想了想还是把几个盘子叠了起来,腾出一块地方,摆了干净的盘子,意思意思地切了几块月饼放在里面。虽然肚子已经填饱了,但是中秋节总得吃点月饼应应景。   晴雯一边坐着等吴贵返回,一边抬头欣赏着干净透亮的月色,正是酒足饭饱惬意之时,院子的大门又被人敲响了。   此时月亮高悬,时辰不早了,晴雯有点诧异,暗想不知是不是吴贵邀请的客人又来晚了。见吴贵已经从屋里出来,她忙说:“哥哥,有人敲门,你去看看。”   吴贵摸摸后脑勺:“奇怪,我没有邀请其他人啊。”   “那你小心点,问清楚了再开门。”晴雯有点不放心。   “我省得。”吴贵已经抬脚去开门了。   “吱呀——”的沉重的开门声。   晴雯躲在吴贵身后往外瞧,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提着一盏灯笼,显然那人急着赶路,这会灯笼还在激烈地晃动着。   “石榴姐姐,你怎么来了?”吴贵举着灯靠近那人,晴雯才看清她的脸,顿时大吃一惊叫了出声,一语叫破她的名字。   石榴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晴雯,抽泣了一声。晴雯见她神态不正常,低头瞧见石榴脚下穿的还是室内的软鞋,此刻锦缎鞋面都被弄脏了,连忙把她迎进来:“石榴姐,我们先进院子吧。哥哥,你把门锁好。”   晴雯接过石榴紧握在手上的灯笼塞到吴贵手里,扶着几乎站不住脚的石榴进了里屋。   晴雯握着她的手,两人在里屋炕上坐了下来,石榴一抬脸,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   “你这是怎么了?”晴雯心里着急了起来,不会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石榴哽咽地说不出话,眼泪还未止住,便又打起嗝来,上气不接下气,一张粉脸都憋红了。晴雯见不是问话的时机,连忙去打了水,给她重新净了面,又倒了杯温水喂她喝下去。   这一番折腾后,石榴抽泣了几声,终于平静了下来,扯着帕子沙哑着声音说道:“妹妹,多谢你了。没有你,我不知道这会还能去哪里?”   晴雯脸上一阵狐疑:“你不是回家过中秋节了吗?我听赖妈妈说,她让丫鬟们有家人在京城的都回去过节呢。我们府里的老太太还赞了她一声慈悲心肠。”   “可不是过节呢,就是过节才闹得我有家归不得,”石榴幽幽道,“我早该想明白了,我娘过世后,那个家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晴雯问她:“那你这是从家里跑了出来?他们会不会担心你,不然我让我哥哥去你家说一声,让你今夜在我这里住一宿。”   石榴擦干眼泪,一脸的心如死灰,像一支即将燃尽油芯的蜡烛:“罢了,他们不会关心我的死活,他们心里最看重的是能不能用我来换几个银子。”   晴雯大概摸清楚了事情,石榴年纪大了起来,这几年她家里人一直在替她相看,莫不是想把她订到不堪的人家去?   “你是赖妈妈跟前的丫鬟,你家里人能做的了你的主,随便就把你许配出去?你去求求赖嬷嬷,这样你家里人肯定不敢再打你的主意。”晴雯说。   “有了墨菊的前例,他们也都知道赖妈妈不是个为难丫鬟的主子。我嫂嫂眼中只认钱,一心寻摸肯出大价钱的人家,你说他们这不是在卖女儿吗?我早已被卖了一遭,当了十几年的奴婢,这会又得让他们再卖一次?晴雯,你说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大恶之事,所以老天要让我这辈子都不得安生!”石榴悲从心中,趴在晴雯身上,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声声泣血。   晴雯拍拍她的后背,心里有几分明白了,她这不是怕自己身陷狼窝被随便嫁出去,她只是被一直寄予希望的家人给狠狠伤到了。   第22章   中秋夜一家人团聚,石榴的嫂子便趁机和小姑子提起她的婚姻大事。自古女子的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作为当事人反而没有太多话语权和决定权。   坏只坏在,这提亲的对象,石榴略有耳闻,正是贾宝玉奶娘李嬷嬷的儿子李贵。石榴的嫂子话里话外,说他家是在荣国府当差的体面人家,石榴嫁过去就是享少奶奶的福。石榴却是一心盼望像前头的墨菊一样,嫁一户殷实的庄户人家,不必世世代代做伺候人的活。   石榴向来性子急躁,当下便变了脸色,摔了筷子对她嫂子说:“你若觉得他家好,你便自个嫁过去得了。”   石榴嫂子被小姑子顶撞了没脸,放下碗筷就回屋躺着,半夜又说胸口疼。石榴的哥哥露出点不太高兴的模样,石榴的爹也劝说石榴嫂子都是为了石榴着想。眼看一家子人都站在石榴的对立面,石榴哪里还站得住脚,当下就说要回去。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提着灯笼就跑出家门。   出了家门,站在黑洞洞的街道上,她这才心生害怕,暗恨自己应该等着天亮再出门。这会无处可去,才想起厨房里的吴贵说过要接妹妹回家过节。石榴便找上了晴雯。   这一番忙乱之后,晴雯让石榴先睡下,到底还是让吴贵去石榴家报了讯,至于石榴一家人心情如何,便不是她能揣度得到的。   吴贵和韩琦一屋,晴雯和石榴睡另一间厢房,就这么将就过了一夜。   翌日一大早,晴雯被院子里的鸟叫声吵醒了,披了件衣服走出房门,就见吴贵在收拾昨晚留下的一桌狼藉。   晴雯突然想起来道:“昨晚忘记吃月饼了。”   “你这么早起,怎么不多睡一会,”吴贵抬头对她笑道,“月饼就留着明年再吃吧。”   晴雯刚想回答,脑海里却冒出系统的声音:“给我留一个红烧猪手。”   晴雯愣了一下:你又不能吃饭,要猪手干嘛?   系统委屈了:昨晚看你吃得那么香,我流了一夜口水。   晴雯心底吐槽:你有口水吗?!   系统嘤嘤发出抽泣的声音,像只嗡嗡叫的蜜蜂,吵得晴雯脑仁都疼了,她受不了地妥协了:昨晚的猪手都吃完了,等我今天回去路上给你买一个,行了吧?!   嘤嘤的声音顿时消失了,晴雯松了口气,估计系统这是同意了。   系统一脸傲娇:看你这么识相的份上,我大发慈悲告诉你我的名字,以后我允许你叫我S007号。   晴雯不搭理它,左右瞧了瞧,问吴贵:“韩琦呢?”   “他一早就走了。”   “我去厨房做点早饭吧,”晴雯不想干看着便也打算帮忙,突然想起厨房里根本没东西,“哎呦,我忘了,厨房还没收拾呢。”   “你别忙了,石榴还在家里呢,你陪陪她。我去把食盒还给酒楼,顺便路上买早点回来。你吃甜豆浆还是咸的?”吴贵手上一边收拾一边问。   晴雯走过去帮他一起收拾,拿了块抹布浸了水擦石头桌面:“我要甜的。”   系统在大脑里幽幽地叫了一声:我要咸的。   晴雯连忙改口加了句:“还是甜和咸的各买一份。”   “吃得完吗?”吴贵疑惑妹妹胃口突然变大了,不过还是点头答应了,“没事,吃不完,还有哥哥在呢。”   晴雯对系统吐槽:S007,我以前喊你,你吱都懒得吱一声,最近怎么突然化身吃货了?你要吃的东西,你往哪藏啊?   系统得意:这个不用你操心,山人自有妙计。   这还学会用成语了都。晴雯无力吐槽,她绑定的这套教学系统,莫不是检验不过关的不合格产品?!   系统:警告,宿主请不要在心底默默吐槽,宿主脑海中的一切信息,S007都可以随时接收和读取。   得,她这是倒霉的孙悟空,给自己上了道紧箍咒。   吴贵出门去了,石榴昨晚烙了半夜的锅饼,这会还没起身。晴雯自个洗漱收拾干净了,这才去喊石榴。再不起床,待会吴贵就带早点回来了。   石榴起了床,精神还是有些怏怏。吴贵买了灌汤包、玫瑰饼、鸡蛋饼和豆浆。趁人不注意,晴雯拿了袋咸豆浆在手里,眼睛一瞬,手中便空空如也。系统大屏幕上新冒出一个菜篮子的图标,晴雯点击一看,里面有个储物格,第一格便是黄豆的图标,里面果然安安稳稳地放着一袋豆浆。   这就是系统的山人自有妙计?!   S007暗搓搓给自己准备了一个储物空间,而且还没有宿主的份?   晴雯立刻质问它:我怎么一直不知道有储物空间?   系统翻了个白眼:我上次不是让你躲进我的空间里逃命吗?我要弄个储物空间那还不是分分钟钟立马搞定的事情!   Excuse me?are you kidding me ?   趁机耍赖的晴雯:我也要储物空间,你不给我,我就不给你买红烧猪手。   系统震惊了一下:宿主你太没脸没皮,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晴雯抬头望天。   系统:好吧,我屈服了。   它的话音刚落,系统大屏幕的菜篮子图标旁边出现了另一个大一号的菜篮子。   晴雯终于心满意足地拿起自己喜欢的甜豆浆,配着玫瑰饼,津津有味地啃起来。吴贵看着妹妹吃得香,顿时觉得自己也跟着胃口大开。   S007肯定还藏着很多宝贝!晴雯暗搓搓地想道。   吃过早饭,吴贵打算送晴雯和石榴回去,刚准备出门,石榴的哥哥就过来了。   石榴哥哥叫李旺,人有点黑瘦,比石榴大了五岁,但看着却不像,有点老相。   他干巴巴地对石榴说:“我来接你回家。”   石榴双眼一竖,站在院子里叉腰:“我自个有腿有脚,我自个回去。你现在眼里就只有你婆娘了,你还记得娘临终前,你答应过她以后好好照顾我的话吗?我看你都忘到茅坑里了吧!”石榴眼睛乜斜,满脸嘲讽。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快跟我回家,别给人看笑话了。”李旺上前去扯石榴。   石榴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啐了一口:“别碰我,我就让人看笑话了,我不怕。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不是那卖妹妹的无良哥哥,我不心虚!”   “你这人,怎么气性这么大。娘没了后,你就变了个人。你大嫂原本说你脾气不好,我还骂了她。你看看你现在,就是一个无赖泼妇。”李旺也急了起来,脸都气黑了。   晴雯眼见他们又要吵起来,连忙让吴贵拦住李旺,自己去拉石榴:“石榴大哥,这会气头上,说啥也不管用,只会火上浇油。今天石榴还得回去当差,耽误不得,就让我哥哥送石榴回去吧,他刚好顺路,他也是在赖家厨房里当差的。你尽管放心,他肯定把人安安全全送到赖家。”   李旺无奈:“那好吧,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他甩甩手,看都不看石榴便走了。   石榴盯着他消失的背影,眼泪一下子下来了:“你说他良心都被狗吃了吧,就这么甩手走了。”   “那不然,要继续留下和你吵架吗?”晴雯拍了拍她的后背,“别哭了,待会眼睛肿了,回去还不得被小丫鬟们笑话。我哥哥去隔壁借牛车了,我们收拾一下就回去吧。”   临别时,晴雯问她:“这事你心里有章程吗?”   “我这会心底乱糟糟的,啥也想不出来,等我回头再仔细想想吧。”石榴揉了揉手中的帕子,见晴雯像个小大人似的,比自己还稳当,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暗骂自己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肚子里了。   “也好,你若有事就来找我。若是来不及,就找我哥哥吴贵,我都和他交待好了。”   石榴眼眶中浮出泪水,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路上,晴雯让吴贵拐了个弯,买了个猪手回来。她把用油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猪手放进自己随身包裹里,实际上下一秒钟包裹里的猪手就消失了,被S007收到了系统储物格里,第二栏里立刻出现一个猪手的标志。S007这才停下了一路念叨不停的声音,它小人之心,就生怕晴雯赖账。   晴雯暗暗吐槽,她可是个有品的人。   虽然中间有韩琦和石榴这两个小插曲,但是这次回家和吴贵一起过中秋节,晴雯觉得心底挺开心。古代人有中秋赏月庆团圆的习俗,只是不知道她未来的父母如今过得如何了?   多想无益,晴雯只是略微忧郁了一下,便丢开包袱。回到贾府,她便找人打听了下李嬷嬷的事情。   李嬷嬷是贾宝玉的奶娘,因为从小把贾宝玉奶大,在贾府的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仆人,身边甚至有服侍的小丫头。小时候,贾宝玉颇为依赖她,随着年纪渐长,却有点不待见她,李嬷嬷又惯常喜欢摆威风,自认自己在宝玉心底不同一般人,向来把宝玉看成自己未来的倚仗,就怕他被小丫头们哄骗走了,把宝玉看得越发紧了。贾宝玉反而越发在心底厌烦她。   晴雯刚回去,便听到茜雪在说,昨晚李嬷嬷在院子里闹了一场,把袭人骂了,袭人气得倒下了。   “李嬷嬷嘴里可难听了,骂袭人姐姐小娼妇呢!骂她把宝玉勾搭走了!”麝月悄声对晴雯说道。   晴雯进了里屋,发现袭人躺着软榻上,面对着墙壁垂泪,听到动静也不起身。   晴雯见她这副模样,反倒放下帘子,又退了出来,对坠儿说:“袭人姐姐在里屋躺着,正睡着呢,我就不去打扰她了,待会她醒了,你告诉她我回来当差了。宝玉去了薛姑娘的院子,这会想来不需要人服侍。我先去林姐儿的院子里走一趟。”   坠儿乖巧地点了点头,麝月坐在抄廊上做绣活,笑道:“你放心去吧,我们都知道你和林姑娘要好。按书里的话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晴雯眨巴眼睛,佯装惊讶:“哎呦,麝月姐姐懂得真多,还是你肚子里有墨水,不比我就是个傻的,只会几手针线活,回头我绣一幅帕子给你。”   “可别哄我,说定了,我等着你的帕子,若是没有,看我不到林姑娘跟前告你一状。”   晴雯连连作揖,笑嘻嘻地出了院子,去看望林黛玉。   第23章   林黛玉收到了林如海从扬州送来的书信,读过一遍忍不住又打开了细细读起来,父亲句里行间的关切和爱怜扑面而来。   林黛玉免不了落泪,抬眸看见紫鹃担忧的眼光,便一下子收住了泪,笑道:“我这旧毛病真是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不应当哭,不应当哭。以后我一定不哭,你见我哭了便喊醒我。”   紫鹃抽过林黛玉手中的信纸:“姑娘,这信你看了一早上,现在可得让我把它收起来。”   林黛玉眼中恋恋不舍,手上却没有阻止,轻扬嘴角微微笑了起来。   “林姐儿在屋里吗?”两人听到门外有声音,顿时都往窗棂外望出去。   紫鹃扑哧笑了:“是晴雯妹妹,我就猜是她,人未到声音就先到了。”她把桌上的书信笔墨都收拾了,放进抽屉的里层,重新端了盏热茶过来。   晴雯掀开帘子,见林黛玉倚在炕上,紫鹃坐在小杌子上,两人俱望着她笑得高深莫测,她一时狐疑地摸了摸头发:“这是怎么了,都盯着我看。难道一天没见我,发现我头上开花了?”   待走近,发现林黛玉眼眶有些微红,她惊讶地与紫鹃对视了一眼,紫鹃微微摇了摇头。晴雯扶着林黛玉的手,在她下首坐下,紫鹃搬着小杌子坐到她对面。   林黛玉如今身体虽是单薄,却极少咳嗽,比往年已是大好了。晴雯暗暗运转了治愈术,发现没有什么大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昨夜本想叫你和我们一道过节,袭人说你被哥哥接回家了。”林黛玉把果盘推到晴雯面前,让她吃。   “真不凑巧,我来京城这几年,也是头一次和家人过中秋节呢。”晴雯闻言笑了起来。   林黛玉听出她话里未尽之意,替她伤心,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也是难为你了。”   晴雯不在意地一哂:“我和我哥哥这都算境遇好了,都遇到了好主家,好胳膊好腿地活到现在。林姐儿是没见过灾荒年间,人命不如草芥。”   “我虽是家生子,不过确实听到外头买来的丫鬟们说过家乡的事情,多半都是穷苦的。”紫鹃搭话道。   林黛玉听见她俩的话,顿时陷入了沉思,她知道京城里有个养生堂,隔壁府里的秦可卿便是从那处出来的。她自己若是没有了父亲庇护,只怕境遇不会比荣国府的丫鬟们强。自己离家千里,父亲孤苦一人实在不像样,这次回信,或许她可以略微劝劝父亲。虽然这些话本不应该由她来说,但若她不怜惜父亲,便再也无人了。   林黛玉心中思绪纷转,暗下了决定。   晴雯本是借故过来查看林黛玉的身体,这会见她没什么大碍,便拉了紫鹃出门说话。   “紫鹃,你是家生子,和府里的人都很熟,我问你个事。”晴雯压低了声音问。   紫鹃愣了一下,疑惑道:“什么事情这么神神叨叨,你问吧。”   “李嬷嬷的儿子李贵,你听过这个人吗?见过他吗?”   “啊?”紫鹃脸一红,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他都是在外院伺候,男女有别,我上哪去见他的面。”   晴雯暗想是不是自己问的方式太直接了,又不好把石榴的事情宣扬出来。她小心翼翼问:“那你有没有听人说过有关他的为人品行?”   紫鹃摇了摇头,迟疑道:“倒是未曾听说,应该不会太差不然也不能在府里当差。对了,他是你们宝二爷的仆从,你去问你院里的袭人,想必她知道的更多。”   晴雯嗔怪看了她一眼,紫鹃这才拍着额头笑道:“怪我一时糊涂了。妹妹估计就是不想让院子里的人知道吧。我懂得。”她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晴雯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想想还是放弃了:“你替我保密,别说出去了。”   紫鹃做了个捂嘴噤声的动作,促狭地点了点头。   晴雯回了院子,便计划暗中寻找机会,等见到李嬷嬷时,干脆直接在她身上使用读心术。因为读心术的缺陷比较大,功效也很鸡肋,所以除非必要,晴雯很少运用读心术,又因为读心术升到二级后便需要完成隐藏任务才能进阶,她就更几乎不用读心术了。   “S007,你给我的这些技能,怎么一点都不好用。说好的金手指呢?一点都不粗壮!”晴雯皱着眉质问系统。   “还有那劳什子红楼任务呢,现在进度才到50%,到底我什么时候可以完成,等我完成了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贾府?”晴雯恶声恶气道,见系统装死,她恨不得把它拖出来狠狠揍几下。   S007:别这么大声,我没有耳聋。   晴雯翻白眼:你想耳聋也得先有个耳朵。没有耳朵的系统别和我说废话了。   S007:……   晴雯:你怎么又哑巴了?   S007委屈地抽泣了一下:不是你让我别说废话了。   这都是哪学来的?!晕倒。   晴雯气得骂它:你别装死,你之前说能量不足,没办法公布红楼任务的内容,那现在呢,快点告诉我红楼任务到底是什么?还有下一个隐藏任务在哪里?   S007:装死中……   “我决定取消你的红烧猪蹄!”晴雯恼怒道,小样,我还治不了你。   “你不给我猪蹄,我就把储物空间收回来。”S007开始撒泼打滚,哭闹不休,它心里害怕晴雯继续追问,会发现它的真实身份。她若是知道它是出厂仅一天就被判定不合格等待召回销毁的系统,一定会嫌弃它的。平时宿主就挺不待见它的,一旦发现了这个秘密,她肯定毫不犹豫地把它抛弃了。没有妈妈的孩子是根草,它才不要变得这么凄惨。嘤嘤嘤……   它也不知道红楼任务是什么鬼,所以它一定不能让宿主发现这个秘密,大不了完不成任务的时候,不把宿主抹杀了。S007越哭越大声,像从高处倾泻而下的瀑布,连绵不绝,毫无停歇的迹象。晴雯见它越哭越来劲,哭得都奏起音乐来了,忍不住青筋直冒,迫不得已松开放它一马。S007暗搓搓地乐起来,欧耶,它又蒙混过关了。   皇宫   这几日贾元春身上有些小恙,一直抱病闭门谢客。皇帝批完奏折,突然想起她便问身边的大太监:“德妃病得如何了?”   夏太监小心翼翼问:“说是大安了。陛下今夜是否需要摆驾凤藻宫?”   因皇后高氏自亲弟弟高福被撸了爵位流放边疆,便一直称病不出,将凤印交给了周贵妃。皇帝暗地里大为恼怒,恨皇后不识大体,便封了贾元春为贤德妃,又赐下宫殿给她。因贾元春又有凤藻宫尚书的名头,便把她的寝殿改了名为凤藻宫,并通过周贵妃的凤印颁布了懿旨。   听闻高氏得知此事后,气得一下子晕倒,卧床不能起身,这回应该是真病了。夏太监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精乖的很,虽然现在这位主子不喜旁人揣摩他的心思,但是他们下人本来就是靠揣摩主子活下去的,只要做的隐蔽些,不让主子恼怒了,自然没有大碍。如今,他也是知道了,这宫中的风向已经大变了。   皇帝搁了笔,微微颔首:“是该去看看她。”   夏太监这会自然知道不该提皇后也病得不能起身,是否该去看看。这可不是他能多嘴的,虽然他收了皇后宫中的许多黄白之物,但他难道还能绑住皇帝的腿脚么!高氏就是太倔了,不懂低头,她还以为自己是王府里唯一的王妃。历来换王妃的少,换皇后的可多着呢。   夏太监垂手低头,恭敬地跟在皇帝身后,扶着皇帝上了御辇,喊了声起驾,前面的小太监们就盏灯开始迅速走动了起来。   因没有外人,贾元春散了头发,披着外衣坐在床上,听到外面宫门的动静,连忙起身整装。   皇帝却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宫女们吓得连忙跪了一地,贾元春拢了拢身上的长褙子,盈盈福了一礼,露出一段白莹莹的脖颈来,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爱妃,不必多礼,朕来看看你,”一双大手扶了贾元春的胳膊起来,将她搂在怀里,“几日不见,爱妃清减了许多。”   抱琴大着胆子上前问:“皇上今晚在凤藻宫留宿吗?”   贾元春幽幽瞥了她一眼,呵斥一声:“多嘴,退下。”   “爱妃看来十分想念朕,那朕今夜便不走了。”皇帝亲昵地握着贾元春的柔荑,放在手中摩挲。   抱琴嘴角噙着笑意,带着宫女们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贾元春窝在皇帝怀里,眼中流泻出点点光芒,脸上却有一丝哀愁:“皇上,我担不起您的厚爱。”她心底清楚,皇帝抬举她是为了什么,也知道自己没有那么深的福缘,他最嫉恨势大的外戚。她得以晋封妃位,却怕皇帝将荣国府架在火上烤。   “爱妃太多虑了,你就是整日不动弹才会多思,听说你家里有个年幼的弟弟,往日里你十分爱重他,何不宣他进宫陪你解闷。”   “皇上,这万万不可,宝玉年纪渐长,却天性痴顽,我实在怕他进宫反倒闯了祸事。”贾元春神色一惊,连忙开口说道。   皇帝沉吟了一番:“既然如此多有不便,你倒是可以让家中的妹妹来看望你。等明日我让贵妃给你一道牌子,你把家人招进宫即可。荣国府的老夫人朕也有一段时日未见了。”   贾元春神色游移,张了张嘴唇,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最终却扬起了微笑,朝皇帝感激地点了点头。皇帝顺势揽了她到怀里,贾元春亦放松了身体,轻轻依偎着他,静默不语。她知道皇帝最喜欢她的柔顺和知进度,他喜欢什么样,她就会把自己变成什么样。进宫的那一刻起,她就失去了任性的资本。   中秋节,皇后高家因年初的事一直闭门谢客,这次自然没有收到来自皇宫御赐的月饼,反而是周贵妃娘家和贤德妃娘家荣国府得了这份殊荣。周贵妃也就罢了,贾元春这几日却是引得后宫人人侧目,犹如被架在火上一顿猛烤,她便借故说染了小恙,锁了宫殿躺了几日,这才得了几分清净。如今病了,皇帝也不嫌弃,仍来探视她,见得皇帝如此情真意切,贾元春有时也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太多心了。   在贾元春看不见的角度,皇帝目光深沉望不见底。   宫女宦官们服侍了两位主子更衣沐浴,此后自是被翻红浪,春宵帐暖,一番旖旎奢靡。   贾元春带着心底的一丝愁虑不安地入睡了,皇帝却睁开双眼,眼中精光摄人,起了身,带着夏太监又回到了乾清宫。夏太监心底暗暗叫苦,主子又要熬夜办公,他这老胳膊老腿怎么也得跟上啊!   第24章   宫里赐予北静王府的月饼,水溶一个都没尝到,全部被老王妃供在佛堂里。虽然他对月饼并不感兴趣,但祖母一副“你要乖乖,不要趁我不注意偷吃月饼”的眼神真的很诡异。   他小时候逃课被父亲教训,在佛堂罚跪了一天,因为不能吃东西,肚子又太饿了,他忍不住吃了供在佛堂里的饼和果子。当父母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惊讶的眼神几乎让他想钻到地底下藏起来,而祖母只笑呵呵地摸着他的头说:“这是佛祖的旨意呢,我们家溶儿可是佛祖跟前的童子,佛祖舍不得让他饿肚子!”   父亲当时只好无奈地把他放出佛堂,又找了相熟的大夫替水溶诊治,生怕唯一的独苗、宝贝儿子吃坏了肠胃。所幸,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水溶嘴角一弯,脸上浮现隐隐的笑意。转瞬想到今年中秋节又是和祖母两人冷冷清清地度过,他脸上的笑意便消失地无影无踪。月圆之下,拜月之时,祖母落寞孤寂的背影深深印在他脑海之中,挥散不去。虽然祖母一直不曾过问他在外的事情,但她应该心底都有数了。两人目光每每对视,水溶总忍不住落荒而逃。他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孤臣的道路,这条路会越来越难走。   那天晚上,祖母最终没有说让他放弃的话,只是拍着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地说:“祖母现在就想看一眼我的曾孙子,看完了,我就能安心闭眼了,可以下去见老头子和你父母了,”她的脸上老泪纵横,“你不要步你父亲的后尘,这个北静王府要败就让它败了,从来‘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你不要强求啊,孩子!”老王妃忍不住一阵内心悲痛,浑浊的泪水迷糊了双眼,眼神却沉重得让水溶接不住。   水溶想不起自己当时脸上的表情了,大概笑得比哭还难看吧,他也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祖母的。   过了一夜,事情便翻了过去,老王妃睡醒第一句话便是问孙子:“乖孙,我放在佛堂的月饼,你没动过吧?”   水溶哭笑不得地安慰老人家:“祖母你就是借孙儿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动了祖母的东西。”   老王妃乜斜了他一眼,脸上一哂:“你年纪小不懂,那可是皇家月饼,动不得,动不得……”   水靖进来问道:“少爷,这会要传早膳吗?”   水溶回头朝他轻轻颔首。水靖手朝身后一挥,就有丫鬟们上前摆碗筷。水溶拉着老王妃落座,捏起银筷子递给她,扫了一眼席面,夹了个水晶虾饺放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祖母,早上有您最爱吃的虾饺,您尝尝看。”   “别忙了,祖母还能动弹,吃了饭你去忙你的事吧。”老王妃慈爱地笑道。   水溶微微摇了摇头:“孙儿今天不忙。”   他温和而又固执地看着老王妃,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老王妃无奈一笑,顺从地夹起虾饺放入嘴中,一边吃一边赞叹道:“好吃,厨房老沈的手艺数十年如一日,一点都没变。”   “主子,您这是夸他还是嫌弃他呢,老沈听了这话可该哭了。”水靖站在他们身后,插科打诨道。   水溶抬眸看他:“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也下去吃饭吧。”   水靖垂下眼帘,束手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水溶陪着祖母有说有笑地吃了一顿早餐,老王妃嘴里说着不要人陪,但是孙子特意留下来,她就乐得一早上合不拢嘴。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变成孩子了,变成需要家人陪伴的孩子了。   此刻荣国府里,晴雯的心情也是苦逼的。因为她接到了S007发布的第二个隐藏任务:请宿主帮助好基友石榴摆脱封建包办婚姻。任务奖励暂时隐藏,不可见。   也是巧了,这天早起,袭人便不大舒服。她强撑着给宝玉更衣,伺候他洗漱用膳,不一会儿脸就更加白了起来,整个人也有气无力的。   秋纹关切地问她:“你昨夜是不是着凉了?”   袭人蹙着眉头,用手揉了几下额头:“可能昨夜天热,我开了窗户,后来没有关上,兴许吹了点风。我没有大碍,休息一会就好。”   贾宝玉听了这话,急道:“袭人姐姐,你快回去躺着,茜雪,你领了她回屋。”   “袭人姐姐你去休息吧,这还有这么多人,难道你还怕我们都是笨手粗脚的不成。这里就我一个笨人,麝月、秋纹可都是伶俐的。”晴雯接了袭人手中的荷包给贾宝玉挂在腰间,一边笑嘻嘻地插话道。   袭人推脱不过众人的盛意,只好回去躺着。晴雯接了袭人的工作,和麝月两人将贾宝玉送到二门处,那里自然有小厮接了他去西席那里上课。   来接人的小厮除了茗烟,打头的便是李贵。晴雯趁着众人没注意她,悄悄地打量了两眼李贵。相貌倒也不坏,眉清目秀,行动之间也很稳妥,真看不出竟然是李嬷嬷那个不着调的婆子的亲生儿子。   李贵不急不缓地走了过来,接了麝月手中的书袋,退开了几步,轻声道谢:“劳烦两位姑娘了,宝二爷就交给小的们。”   李贵往前走了几步,见贾宝玉还在原地磨蹭,回头耐心地哄他道:“二爷,再不赶紧,误了时辰,老先生要打手板的。”   贾宝玉后脖子缩了一下,似乎想起老先生的威严,颇有几分忌惮,这才讪讪地跟了上前,往外院走去。   李贵在他身后两步远的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一行人渐渐走远了。   这个李贵看起来,好像也不算太差,而且晴雯在他身上也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晴雯摸着下巴暗忖,虽然系统发布了隐藏任务,但是她对自己的行动还是十分谨慎的,单看她这几年的生活就知道了,除非必要,她是轻易不会去改变任何人的人生轨迹。   过后,晴雯不着痕迹地找了几个丫头婆子打听了李家的消息,这才拿出笔墨,把自己这段日子探听的消息都写了下来,写完装进信封里封好。等吴贵来看她时,便把信给了他,让他转交给石榴。   石榴和家里闹了一场,过后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心里有些后悔又拉不下脸,看了晴雯的信后,她更是心焦。自家人知自家事,石榴自知她对嫂子心里有成见,所以只要从她嘴里出来的话,石榴都不愿意相信。其实这么多年,她嫂子为这个家默默地操劳了许久,她娘病重的时候,也是她嫂子守在床前,把屎把尿的伺候到她娘过世。   等她哥哥说,那家人要带着儿子上门拜访时,石榴便松了口,愿意去见一面。   这两家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礼节也没那么多,当下,双方都看了对方一眼,心里起码第一印象是满意的。石榴这会心头的气才全消了下去,等人走了,她嫂子打趣道:“这会,不跟嫂子甩脸色啦?”   石榴脸上瞬间飞红,一揉帕子扭身便躲进屋里。屋外传来哥哥嫂嫂的说笑声,石榴脸上越发烧起来,连耳朵和脖子都通红通红的,躲了半天,才不再觉得臊得慌,敢走出屋了。   很快,两家人便定下了亲事,为了表示对这门亲事的看重,男方家特意在纳采礼里添加了活羊和一对大雁。石榴一家人都对亲家的识大体感到满意。吴贵提着几个红面团,上门告诉了晴雯这个喜讯,晴雯心里直替石榴欢喜。   “石榴捎话让你过几天去看她,她要好好谢谢你这半个媒人。”吴贵捎了口信,便急急走了,他在厨房里事情还挺多,这会也是趁着采买的时辰出门的。   晴雯脸上带笑,乐滋滋地回了院子,麝月一向同她要好,便问她什么事情高兴,她也只是笑而不语。麝月恨得捶了她几下,一会两人又挨在一起头对头地做针线活,亲热得像对双胞胎。   秋纹便取笑她俩好的时候恨不得穿一条裤子,一言不合就又犟嘴起来,简直是前世结下的孽缘。晴雯和麝月不约而同地一起朝秋纹翻了个白眼,惹得秋纹笑得直不起腰,捧着肚子只嚷痛。   夜深人静时,S007的声音在晴雯脑海里响起:“隐藏任务完不成,你好像挺开心的。”它有点纳闷。   晴雯不在意地回答:“反正奖励也是隐藏的,这个任务做不做对我都没有影响。”   “你真的对奖励一点都没有兴趣吗?”S007试图诱惑她,“也许完成了这个隐藏任务,你就能知道那个还未解锁的红楼任务了。这样,你也不感兴趣吗?”   晴雯干脆问它:“你觉得我来到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这个问题,不是我之前留给你的吗?”S007像看着神经错乱的傻子一样盯着晴雯。   “没错,这个是你之前问我的问题,你说只有等我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后,我才能解锁红楼任务,对不对?”   S007一脸狐疑地点头:“没错我是这么说过。”   “那我能说我现在已经找到答案了吗?”   “不可能,”S007下意识反驳道,“就算你找到答案,也没办法解锁红楼任务,那个问题是我瞎编的。”   S007说完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吓得立刻噤声,装死想找地方躲起来。   “别躲了,”晴雯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气道,“我早就知道你在骗我。”   晴雯退出了系统,合上双眸,把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发出安静的不急不缓的呼吸声,渐渐沉入梦乡。活着就挺好的,健康地活着就足够了,哪里还需要什么意义呢!或许只要能活着就是最重要的意义了。   第25章   这日晴雯从外间回来,进了院子,小丫头们都避着毒日头,在廊下躲懒。这会宝玉在午睡,晴雯问小丫头:“麝月姐姐去了哪里?”   “在宝二爷屋里吧,没见她出院子。”   晴雯歪了下头,略一晃眼,便见麝月掀了帘子从宝玉房里出来,神色有些仓皇,好似没见到晴雯似得,扭身躲进自己的屋里。   晴雯瞧她双眼直愣愣的,有点担忧,撇下小丫头,也跟了过去。   “你这是怎么了?”   麝月被唬了一跳,脸色刷白,见是晴雯,又舒了口气,捶了几下胸口。   “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晴雯拿眼睛盯着她的脸,满眼的狐疑。   麝月神色有些惊慌和不自然,手指绞着帕子:“没什么,被日头晒得恍了一下神。”   “你脸色这么差,该不会中暑了吧?”晴雯摸了下她的额头,汗湿湿,一手的汗,“你赶紧脱了外裳躺下,我给你找藿香水。”这会春天还没过,刚刚入夏,只是麝月一向怕热,早早就开始穿了薄衣服。   晴雯二话不说把麝月按在床上,自己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因为夏天还没到,这藿香水估计也是去年剩下的。她找了半天也没找着。   “你别忙了,我没事,略躺一会就好。”麝月语气怏怏地说。   晴雯手上动作不停,回头瞥了她一眼:“你都这样了,还说自己没事,当我是瞎子啊。”说完话,也不理会她的拒绝,找到了藿香水,兑了温水喂她喝下。   麝月刚躺下,晴雯便听得有人走了进来,笑问:“麝月呢?”   来人正是袭人,穿着条青绿色的褙子,看着就爽利,似乎连她周身的温度都随之降下来了。她嘴角含着笑,突见麝月躺在床上,惊讶道:“这是怎么了?一转眼就病了!”   麝月垂着眼帘没看她的脸,突然咳了几声,低声说:“我没事,略躺会就好,是晴雯担心我才这般兴师动众。”   “身体不舒服别瞒着,”袭人走过来坐在床头,晴雯连忙让出位置,袭人握了麝月的手温和地安抚,“有事就悄悄告诉我,我拿二爷的牌子去请大夫。”   “不必了,”麝月抽回自己的手,声音冷淡地回答,“我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借了宝二爷的名头,回头惊动了上头,我还不得吃板子。”   说完,她翻了身,面对着墙壁躺了下来。   袭人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也罢。”   晴雯见她俩打着官司,话中有话大有深意,便不轻易插嘴,只笑笑说:“袭人姐姐别担心,有我照顾麝月呢。”   “你是个好的。劳你费心了,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袭人拍拍晴雯的手背,站起身往外走,神色有些低落。   晴雯见她出了门,站在廊下扶着柱子又恍了会神,过了半晌才离开。   麝月爬了起来,对着门口的方向啐了一口:“真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往日里都以为她是个好的,谁人不说宝二爷的院子里她是第一等的好人。今日我算是大开眼界了。”   晴雯迟疑地看着她:“麝月,你声音小点,廊子外头还有人在呢。”   麝月神色有些忿忿不平,不过还是顾忌到了晴雯的话,压低了声音:“我不怕她听见,听见了更好,我不信她还敢把我撵出院子。”   “你和她是一道进贾府的,这会闹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怪不好看,何必呢?”晴雯劝她,两人心里都心知肚明对方说的是谁。   “你倒来劝我呢?往日你不是爆竹似的,如今脾气可是长进了。”麝月笑她,显然她并不想多说,或许也是为了维护袭人的脸面,到底她俩一同进门,彼此有多年的情分。   两人说笑了几句,到底压下了心事,不再多言。   翌日,晴雯便听茜雪说,袭人病了,起不来床。晴雯和茜雪两人服侍着宝玉上学,中午宝玉在外院用了饭,下了学,又去了林黛玉处。贾宝玉身边的李贵吩咐了小厮过来通知了茜雪等人说不必等二爷。   麝月听见袭人病了,不屑地撇嘴嘟囔了句:“她这是心里有鬼。”   茜雪抬眸看了麝月一眼,麝月顿时噤声,有些心惊肉跳。茜雪若无其事地又低了头,搬了小杌子,做针线。   “晴雯,你有芍药的花样吗?”茜雪问晴雯。   “有的,可巧我昨个刚画了一个,我这就给你去找。”晴雯出了里间往外走,独留了茜雪和麝月两人在宝二爷房里,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她俩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声。   “袭人最近是不是得罪你了,你总不给她好脸色看。”茜雪问她。   麝月犹豫了一下,神色有些黯淡:“我知道她的心气,必然是想攀高枝的。想想她和你我三人是一起进的贾府,又有幸共同服侍宝二爷,可谓情分不浅。茜雪姐姐你是宝二爷跟前的老人了,这件事情,我也就只敢跟你讲了。”   麝月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茜雪脸色一沉,半晌说道:“这事,我知道了。你别声张,把话都搁肚子里藏好。”   麝月见她心里有数,只好点了点头。   晴雯拿着花样回来的时候,发现她俩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劲,她心里隐约猜到几分,也不说破,把芍药样子递给茜雪:“喏,给你看看。”   茜雪接了过去,一看便心生喜爱:“这是你自己画的吗?你都没学过画,怎么能这么手巧呢?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晴雯有几分得意道:“谁让我天生手巧呢。我天天去花园里瞧芍药,不知怎的,对着那花自然就画出来了。”   茜雪摸了她圆润的手指头,赞叹了一声:“你这双手了不得啊。”   一旁的麝月也抛开满腹心思,扑哧一声笑了。   “笑什么,还不许人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么!”   听了晴雯的话,麝月捧着肚子笑得越发厉害了,连一向沉稳的茜雪也露出几分笑意。   晴雯暗暗翻了个白眼,她的话哪里好笑了。   去年年底石榴和贾宝玉跟前的小厮李贵定了亲,年初的时候两家人又碰了面,把成婚的日期订在了中秋之后。   晴雯这段时日便打算绣一幅大的绣像,给石榴添妆。这种大幅的绣像,晴雯一时也不敢随意下手,便找了S007特地讨了一张送子娘娘图,正是脚踩莲花宝座、手抱男婴的观音像。为此,她还付出了五只猪蹄的代价。   不知为何,可能因为红烧猪手是S007第一个收藏的食物,从那以后,它对猪手就特别情有独钟。如今存放猪手的那一栏储物格里,数字已经显示99+,晴雯对此也是一阵无语。   这幅花样和绣架都搁在吴贵租来的院子里,晴雯休息时便回去赶着时间绣上几笔,如今刚绣出一个莲花宝座。晴雯算着时间,心底便有几分着急。   她也知道使用S007提供的空间比较方便,但是S007不会无偿提供空间的,使用一次空间需要扣除五百积分。晴雯自然是舍不得。S007主动退让了一步,让晴雯用猪手和它交换,但是猪手也是要花钱买的,何况是酒馆里做好的红烧猪手,这种大菜平民人家一年也不过吃上一次。   晴雯心里吐槽S007抠门,但也无可奈何,自从她拒绝完成拯救石榴的隐藏任务,S007便中止了她升级技能的道路了。这会一人一系统都憋着一口气,看谁能撑到最后。   不说S007,就说喳喳如今也长大了,晴雯经常一个月都瞧不到它的影子,只知道它可能去了水溶那里。晴雯除了暗叹自己养了只白眼鸟,还能说啥呢。喳喳颇通人性,在水溶那上着班,月底领了报酬,就飞回去瞧一眼晴雯,有时还给她带点东西。   有一次,它叼回来一个玉扳指,落在窗棂上朝晴雯一个劲叫。晴雯见了高兴,把东西收了过来,顺便问S007:“这个能算多少积分?”   S007脑子运转了几秒钟,玉扳指便被收到系统储物格,晴雯的积分也多出了三百分。晴雯心念一转,玉扳指重新出现在她手中,而积分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她把玩了几下玉扳指,发现面上有一丝轻微的刻痕,如果不仔细看还瞧不出来,这玉扳指似乎有主人。   晴雯盯着喳喳的小眼珠子问:“这东西哪来的?”   喳喳歪着头,又叫唤了几声。晴雯只能感觉到它模糊的喜悦情绪,更具体的信息却都没有。   它叫了几声,累了,便让晴雯给它倒水喝。低头喝完水,它叼了晴雯放在手边的金哨子,便迅速地飞向天空。   晴雯都来不及喊它,发现系统的积分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她也就罢了。那个金哨子本来就是林黛玉看她养了只鸟才送她的,如今喳喳要了去,她略想了一回便把此事放了下来。   晴雯倒是没意料到,喳喳把金哨子送给了水溶,而她再次见到这只金哨子时,早已物是人非。   第26章   却说石榴自定了亲,这直来直去的脾气亦没有多少改变。越临近她离开赖家的时间,赖嬷嬷的院子里越发有些人心躁动。即使石榴再心大,也都看出来了,最近小丫头们是越发懒散了。   “双儿,洗衣房的衣裳领回来了吗?小红,嬷嬷那件绛红色夹袄你搁哪里了?”石榴沉着脸问。   双儿支吾了两句,撒丫子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回头说道:“石榴姐姐,我马上就去拿。”   石榴把视线对准了小红,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小红被她看得不自在,微微低垂着头,咬着嘴唇回答:“我前几天收起来了,以为这天气热了,用不上了。”   石榴的神色缓和了几分。   一旁的海棠只是笑,打圆场道:“你都快是新娘子的人了,何必和小丫头们一般见识。”   “这群小蹄子都是没眼色的,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石榴两眼一竖,啐了一声。   小红低着头,沿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往外走,迅速溜了出去。院子外廊道下的欢笑声顿时一静,知道院子里的大姐姐发脾气了,众人都有几分噤若寒蝉,不敢再随意嬉笑打闹。   海棠嘴角的笑意一僵,眼神暗了暗,复又含笑道:“你气性这么大,到了李家,我看你还怎么耍性子。”   石榴脸上一红,不服气地辩解:“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我若是占着理儿,任凭谁也奈何不得我。”   “你这口气真大。这话我听听就算了,你可千万藏肚子里别往外说。”海棠被唬了一跳。   “这还用你说,”石榴羞恼地瞥了她一眼,“还不都是你提的话茬。”   “我真舍不得你走,墨菊嫁人了,晴雯去了贾府,这会连你都要嫁人了。就剩我孤零零一个人。”   海棠失落地长叹一口气,像要掩饰般地强笑道:“你担心过以后的生活吗?我们虽说不是大家闺秀,但从小养在赖嬷嬷院子里,也没吃过苦头,你真的愿意就这么出去嫁人了?我听说墨菊嫁给庄户人家,那日子过得可苦了,前几天她来拜见赖嬷嬷,那模样憔悴得我差点没认出人来。”   海棠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说话间还小心地瞧了一眼石榴:“我听说,尚荣少爷挺喜欢你的,曾经还想把你要过去。你心底就从没想过要留在赖家吗?留下来,起码衣食无忧,身边还有奴仆伺候。”   “你这话打哪来的,谁告诉你的,看我不撕烂她的嘴。”石榴不等海棠把话说完,倏地站起来,勃然大怒。   海棠连忙拉住她:“你小点声,我不过是听内院的婆子们胡沁的。”   “你也知道她们是胡沁的,你还拿来问我,你这不是挖我的心吗?”石榴双眼通红地瞪着海棠,胸口激烈地起伏,两手直发抖,“她们这么胡沁,你当时就该骂回去。你还当我是姐妹吗?任凭她们这么往我身上泼污水,我往后还怎么嫁人啊!”石榴说着,两行脆弱的眼泪便从脸颊滚落,即便她性子再要强,毕竟还只是个未婚姑娘。   海棠死死抱住她,不让她往外走:“是我说错话了,为着你自个着想,你这会可别往外闹啊,最后吃亏的是你自个。你要这样,我该后悔把这事告诉你了。”   石榴揉了帕子擦干眼泪,红肿着眼睑,挥开了海棠的手:“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你不说我知道,肯定是那几个守角门的婆子满嘴马尿。不就是前一阵,她们晚上偷抹牌被我告到赖嬷嬷跟前么,她们这是在报复我。”   石榴二话不说,挺直脊背,一副即将奔赴战场的气势,直愣愣地往外疾走,海棠拦不住她,眼见她没两下就出了院子。   海棠低垂了头颅,揉了揉刚刚在推搡中被拉扯到的手腕,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   双儿扒着门框往里看,笑嘻嘻地问海棠:“海棠姐姐,我把洗衣房的衣裳领回来了。”   海棠收敛了神色,抹了把鬓角,对她温柔一笑:“把衣裳交给我,你出去玩吧。”   “还是海棠姐姐最好,”双儿撅着嘴巴抱怨,“最近石榴姐跟吃了爆竹似的,吓死个人。”   “她就那么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你们多担待点。”   “也就海棠姐脾气好,忍得了她。她不就是仗着赖嬷嬷喜欢她吗,还有我听说尚荣少爷也……”   海棠眼神一沉打断她:“这话可不敢乱说。你出去玩吧。”   双儿缩了一下肩膀,诺诺地应了一声,见海棠不太高兴,连忙脚底抹油般溜走了。   海棠心里暗暗嘲讽一笑,这小丫头片子,没几斤几两重就敢在她跟前耍滑头。她拿起床头柜子上的绣绷,慢悠悠地绣着那上头的一枝芍药。   这厢石榴准备大闹一场,而贾宝玉的院子里这会却已经闹开了。可巧,也是丫鬟和婆子彼此拌嘴吵了几句,偏越吵越大,闹得大伙都被惊动了,围过来看。   麝月来了月事,身体不爽利,正在床上躺着,晴雯便坐在床上做针线活。她准备除了观音绣像外,再帮石榴多绣几幅帕子,因此一有空便捏起针,捧着绣绷子,一心一意地埋头做针线活。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麝月神色怏怏地问晴雯:“外头在闹什么?我怎么听见了李嬷嬷的声音?”   晴雯手上的动作一顿,因为李嬷嬷很可能很快就是石榴的未来婆婆,所以这会晴雯也上心了,她放下针线箩,站起来说:“我出去看看。”   麝月道:“那院子里第一等贤惠的人就在宝二爷屋里呢,你何必去凑热闹,省得抢了她的风头,反倒落了埋怨。”   “宝二爷晚上去了薛姑娘那,这会还没回来呢。”晴雯听了麝月的话,还是有点不放心,她一方面也是怕李嬷嬷闹得太大了,被上头的人知道免不了受责骂。李嬷嬷毕竟是石榴的未来婆婆,虽然有些不着调,但往日也不曾见她做过恶事,不过是有几分爱占小便宜罢了。   晴雯一边想着,人已经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麝月姐,你好好躺着,我去瞧瞧。”   走进正房,便听得李嬷嬷的大嗓门:“你是哪来的小蹄子,还敢来拦我!”   茜雪细声细气地劝说道:“李嬷嬷,我们都知道您老是宝二爷的奶娘,我们万不敢在您老跟前耍滑头。实在是二爷今早离去的时候,还交待了我,千万要把这枫露茶放柜子里收好。”   “老娘吃一盏茶,还得看一个小娼妇的脸面,袭人呢,叫她出来。她如今是宝哥儿的房里人了,狐狸精尾巴都翘起来了,不把老娘放在眼里了。不要脸的小娼妇,惯会缠着宝哥儿不放,肯定在宝哥儿跟前说了我坏话,闹得我如今都不得脸,谁都敢来踩我一脚。”李嬷嬷双手叉着腰,脖子青筋一鼓一鼓地,满嘴的唾沫星子往外喷,不知是哪里受的气,这会全撒在丫头们身上。   小丫头们都躲在廊道外,不敢进去触李嬷嬷的霉头。晴雯不急不缓地走了进去:“李嬷嬷,消停些,再闹,隔壁老夫人的院子都能听到您的声音了。”   李嬷嬷老脸一僵,到底有一丝顾忌,声音压低了几分,脸色却还带着狰狞:“如今,我人老了,你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蹄子都一个个来教训我了。我倒要去夫人跟前问问,我辛辛苦苦奶大了宝哥儿,就是落得这么个结果。”   “李嬷嬷,您好歹为李贵着想,您体面了,他在宝二爷跟前的差事才能更体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今天这一盏茶,喝到肚子里就化成水,明个儿就没了,但您落了宝二爷的脸面,可是会让人记一辈子的。这笔账,您老算算,是不是划不来?”晴雯深吸了一口气,决定不和她计较,耐心地劝解。   李嬷嬷神色明显地犹豫了起来,晴雯见有门道了,连忙朝茜雪使了个眼色,茜雪便心领神会地接过话茬,开了柜子,找了点白茶包起来,笑盈盈地递到李嬷嬷跟前:“嬷嬷,这些白茶您老带回家去尝尝味道,是今年刚出的,味道不比那枫露茶差。”   李嬷嬷犹自不敢相信:“你可别唬我,我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一包茶叶就能把我打发了。”   “哪能呢?这是宝二爷吩咐留下来的,特意孝敬您的。可巧,您今天自个就过来了,还省得我们再跑一趟。”晴雯伸手拿了茶塞李嬷嬷手里,一边笑嘻嘻地解释道。   李嬷嬷双手拢了白茶,脸上露出笑意,嘴里嘟囔着:“这还差不多,我就知道,宝哥儿心里惦记着我呢。”   晴雯忙不迭地点头,一叠声地应是,和茜雪两人哄着捧着把李嬷嬷送出了院子。   等人走远了,茜雪才松了口气,和晴雯对视一眼,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宝二爷什么时候吩咐给李嬷嬷留一包白茶?”   晴雯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这好心没好报,我费尽心思替你打圆场,你还来拆我的台,真真是个没良心的。”   两人莞尔一笑,晴雯压低了声音问:“袭人呢,李嬷嬷闹得这么不像样,怎么不见她人影?”   茜雪神色一黯,脸上表情交错变幻,轻轻地摇了摇头:“她在里屋塌上躺着呢。”   晴雯闭上了嘴巴,沉默了半晌。   第27章   自去年一场风波后,如今水溶又从众人的视线中渐渐淡出,倒是打小一起长大的两人不忌讳,仍像往常一般,时常来北静王府寻水溶一道玩闹。   可巧水溶刚走出大门,水靖牵了匹马跟过来,主仆二人正待上马,却遥遥见着两人迎面而来。正是冯紫英与卫若兰。   两个年轻男子骑着高头大马,扑面而来一股英姿勃发之气,皆是面如冠玉,只是其中一人稍显文弱些。那文弱的男子下了马,对水溶抬手作揖:“溶大哥,你这是打哪去,可是我二人来得不巧了?”   水溶放下马缰绳,露出光风霁月般的笑意:“二位贤弟,还请进门叙话。”   骑在马上的冯紫英大笑道:“这正是凑巧,既然溶大哥已经牵了马出来,何不随弟弟出城跑一圈。溶大哥可否赏脸?”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说完,水溶便利索地翻身上马,率先一步,一拉缰绳,马蹄高高扬起,飞驰的声音响彻在宽阔寂静的大道上。   冯紫英大笑地一挥马鞭跟了过去,落后的卫若兰和水靖二人也连忙上了马,紧随其后。   一行人来到城外,卫若兰领着他们去了自家的庄子,那里地势开阔,有个练武场,很适合跑马。   冯紫英下了马,一个人对着远方的箭靶子射了几箭,出了一头汗,这才回身对其余人笑道:“骑马射箭了一番,这会我心里舒坦多了。”   卫若兰体贴地递了汗巾给他,安慰道:“冯伯伯的事情,我也听我父亲说了一耳朵。你别担心,冯伯伯一向忠心耿耿,皇上一定会明察秋毫,不会任由他人污蔑大将军。”   冯紫英的父亲冯唐,乃当朝的神武将军,为人耿直、性情刚正不阿,与其子冯紫英长袖善舞、交游广阔的作风,大相径庭。日前因为被御史当朝弹劾,虽然圣上压下折子不做反应,却禁不住底下大臣们的议论。这几日冯唐为了避嫌,告假呆在家中闭门谢客。   连冯紫英今日出门赛马,都因此被父亲训斥了一番,心里自然憋了一肚子火。   见主子们要谈论私密的事情,水靖便很有眼色地退到一边,远远地守着,一方面替他们望风,不让仆人轻易过来打扰到他们。   水溶拿起了演武场边的另一把弓箭,双手掂量了几下,走下靶场站定,双眼沉静地目视前方,随即他抬起手,箭杆被轻轻搭在牢牢握住弓箭的大拇指的扳指上,他的另一只手拉开弓弦,手臂上的力量瞬间绷紧又转瞬松弛。箭弓的巨大弹力将箭送了出去,划破空气,发出哧哧的细微声音,“咚”得一声,正中红心,箭尾的羽毛禁不住这股力量,微微轻颤了起来。   “好,”冯紫英大喝了一声,拍着手赞叹道,“溶大哥的身手果然十年如一日地不同凡响啊!”   卫若兰也跟着赞叹了几声,一脸的濡慕。他身体稍弱,家中又是以诗文传家,但他本人却十分喜欢这些刀马弓箭,只是苦于身体不济,仍是强求了家里给他建了这座演武场。   卫家不止他这根独苗,但却怜爱他是最小的幼子,自然都依了他,卫母事后又千叮咛万嘱咐让他顾忌着身体,不要轻易下场。所以这演武场多半时候都是闲置,只有水溶与冯紫英二人来时,才会开放。时日久了,这庄子变成了三人私下聚会的隐秘场所了。   水溶含笑收了箭,温和地看了一眼冯紫英:“你不必太过担心冯将军,圣上心里有数。”   “我都忘了,身边还有一位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呢!”冯紫英不以为意地打趣道,挥挥手一笑,“我就是个大闲人,不管这些破事。我们哥几个好一阵没见面了,今天一定要玩得尽兴。待会我带你们去庙里吃素斋,那地方可不容易去,保管你们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吞下去。”   水溶微微颔首:“你心里有数就行。”他说这话时神色温雅,眼光柔和,让人心中十分慰贴舒畅,冯紫英面上不禁流露出感激之意。   “这京城里,还有什么地方是我们不知道?”卫若兰却被冯紫英勾起了好奇心,拉着有几分恍惚的冯紫英急忙问道。   冯紫英回了神一笑,偏要卖关子,眼神中流光熠熠:“你别急,待会就知道了。我还要领几个人给你们见见呢,也都是不可多得的风流人物。”   卫若兰越发好奇了起来,却知道冯紫英必不肯说,他顺从地不再追问,站到一边,让水溶指点他的箭术。   水溶淡定一笑,他虽痴长了几岁,但身边愿意围着他的,不忌讳他身份的,反倒是这两位比他小了几岁的公子哥。其实水溶这会的身份也有几分尴尬,处在特殊的位置上,朝廷里的王公大臣若与他相交,难免有些折节,下不来台,而与水溶同龄的年轻人,多半还呆在祖辈的荫蔽之下,说不定还需要被父辈们时常训斥,这种人,水溶自然也和他们说不到一块。   水溶亦乐得如此,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做皇帝的孤臣,自然对与朝臣结交的心思便淡了几分,同世交的几户人家的关系,也因为他父母已过世多年,而渐渐冷淡了下来。人的感情都是靠着经营出来的,越走动越亲近,不走动自然就越来越疏远了。   水溶望着场上射箭的二人,心思却有些飘远,脑海中浮现前几日皇帝私下召见他说的话。   圣上的心思深沉,让人猜不透,不过水溶心底隐约有几分感觉,朝廷上圣上一派和太上皇一派的势力,彼此间角力得越发厉害了。从去年盐案之后,两派人之间算是彻底撕下了和平共处的假面具。这次神武将军被弹劾也只是受了无妄之灾,因此圣上才会按下折子,留中不发。   亲皇一派以周贵妃的父亲,户部尚书周元朗为首。周尚书被推上了风口浪尖,自然苦不堪言,但他自知没有退路,更是退无可退,行事反倒越发咄咄逼人,犹如皇帝手上的另一把尖刀。若说水溶是皇帝手上另一把利刃,但他却是把杀人的刀,一旦出鞘必然见血,皇帝心底自然不会轻易动用他。   这次,圣上却是对着水溶说了一番大有深意的话。   “你小时候去过大公主府吧?”皇帝搁下手中的御笔,突然开口问垂首静候在殿中的水溶。   水溶见皇帝召见了自己许久,却又把自己撂在一旁,不言不语。这会终于愿意问话了,却抛出一个让他捉摸不透的问题。   话头在心里滚了一圈,斟酌一番,水溶才恭敬地回答说:“回禀圣上,微臣印象中,那年大长公主过六十大寿,微臣母亲曾带着微臣去拜寿。”   “你可还记得,过完寿的第二天,公主府就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从御座上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水溶,声音里分辨不出任何情绪。   水溶难得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回答知道或者不知道。   皇帝转身,看见他为难地皱着眉头吗,哈哈一笑:“难为你也有为难的时候,朕还以为,没有问题能难倒你小子。”   “微臣资质愚钝,多亏圣上的厚爱。”水溶微微勾起唇角,白皙如玉的脸上浮现一丝如春风般的笑意。   “你这小子嘴巴不老实,你资质愚钝,那天下就找不出聪明人了,”皇帝脸上一唬,瞪着双眼,“还是你在质疑朕的眼光!”   水溶淡淡一笑,整个人不动如山,有股沉寂如深渊的气度,嘴上却说着与脸上表情毫不相符的讨饶的话:“微臣胆子小,望圣上怜爱,不要吓唬微臣了。”   皇帝无奈失笑,摇了摇头:“朕真是拿你没办法,若你父亲还活着,看了你这副耍滑头的模样,估计会气得抽你一顿。”似乎是联想起老王爷的爆仗脾气,皇帝脸上难得地出现一个恍惚的表情。   水溶亦收起了插科打诨的态度,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   皇帝扶了扶额头:“被你这小子一打岔,朕都把正事忘了。”   他坐回御座之上,整个人气势一凛,威严地对水溶说道:“朕命你全力调查十年前的驸马服毒一案,切记不可惊动……”皇帝迟疑了一下,话一顿。   水溶心领神会地跪拜在堂下:“微臣明白,必在不惊动一人之时,将事情调查地水落石出。”   皇帝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上半张脸却隐在阴影之中,半明半昧。   皇帝挥挥手,夏太监便领着水溶退出了御书房。   这十年来,大公主府大门紧闭,大长公主也是锁门不出,时日久了,京城里的上流世家,似乎全部有意无意地选择遗忘了曾经如日中天、权势煊赫的钟鼎之家,谢家。   谢家老辈跟着当朝的开国皇帝一起打江山,谢家接下来接连两代人都尚了公主,大长公主生的幼子谢晋元又娶了当时太子太傅爱女纪茹,夫妻二人恩爱非常,头年成婚便生了一个女儿,两人如珠似宝地疼爱。怎奈花无百日红,好物不长久。   大长公主六十岁寿辰当日便曝出了丑闻,谢晋元与忠王府老王妃带来的干女儿发生苟且之事。翌日又传闻淫.乱的主角换了一人,不是谢晋元,而是他的父亲。忠王妃的干女儿不忿被辱,投缳自戕,忠王府一干人等闹到了皇帝跟前,要求皇帝主持公道。未等事实查明,谢府却传来驸马服毒自杀的消息,又有一遗书留下,说是驸马自知醉酒无意铸下大错,无颜面对圣上与太上皇,只能以死谢罪。   当时太上皇刚刚退位,新皇登基不久。新皇得知此事,大震,犹如失去一个臂膀。接下来事情已经乱成一团,忠王妃干女儿自戕未成,站出来指责谢晋元不忠不孝,让自己的老父亲替他背锅,奸人不惩,死人永远不得安息。此言一出,众人皆哗然,压力之下,皇帝只能将谢晋元贬为白身,发放岭南流放,终身不得再返回京城。   忠王妃的干女儿很快出家,远远离了京城,再也不曾现世。谢晋元发妻纪茹不舍丈夫,跟了过去,不到一年,传来了夫妻二人双双殒命的消息。太傅大人只有这么一个爱女,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之下,一病不起,溘然长逝。皇帝顿时又失了一个臂膀。皇帝自太子时,便与太傅情分非同寻常,太傅出殡之时,皇帝因为伤痛不已,罢朝三日。太上皇因此将皇帝召过去,训斥了一番。   自始至终大长公主都不哭不闹,只在谢晋元被判流放之后,进宫见了皇帝一面,之后便锁了公主府的大门,将自己禁锢在那座宅子里。从此之后,纪家和谢家都退出了朝堂,从世人的眼中消失不见。   十年了,皇帝终于想要再一次彻查当年的案子。只是不知当时的人还剩下几个,有时候迟来的真相反倒更让人痛不欲生。   第28章   石榴那一闹,不仅没将流言遏制住,反倒让它传得越发沸沸扬扬。贾府有头脸的、世代服侍主子们的那些仆从们,都聚居在贾府后门的那条巷子里,彼此守望相助,相互之间的消息十分灵通。   当下就有好事的婆子,把这事对李嬷嬷说了一耳朵。这李嬷嬷当下就炸锅了,忍着气面上笑着送走了那婆子,脚下毫不停顿,转身就去了石榴家。   “砰砰砰——”外院门被人激烈地拍动着,石榴的嫂子李旺家的,一边解下身上的围裙,擦干净手,一边朝门口走去:“谁啊,马上就来!”   门刚打开,李嬷嬷便冲了进来,李旺家的被推搡了一个倒仰,忍不住后退了几步。她刚想骂人,一见是小姑子未来的婆婆,连忙转怒为喜:“亲家母,怎么这会来了,吃饭了没,刚巧我在厨房炖了肉,晚上留下吃个便饭。”   李嬷嬷满脸的怒气,看见一脸讨好的李旺家反倒啐了她一口:“别叫我亲家母,谁也没有我家倒霉,捡了个破鞋回去!石榴那个小娼妇在哪,快叫她出去,看我不拧了她的肉、撕烂她的嘴。”   李旺家不知她气从何来,摸不着头脑,又不敢轻易说话,只是强笑着回答:“我小姑子今儿个还在当差,不在家。”   “当差好啊,都当到少爷床上去了吧!”李嬷嬷白眼一翻,讥笑道。   李旺家心下一怒,强忍住,不软不硬地回道:“亲家母,你这话可不要乱说,免得坏了两家人的情分。”   “别和我套近乎,我今儿个来就是要把这事撸干净了。石榴那小蹄子不在,老李呢,把那一条腿的死货叫出来。”李嬷嬷朝屋里高声叫喊。   李旺家的要拦她,反被她一手拨到一旁。   石榴的父亲嘴里吧嗒了一口旱烟,弯腰掀开帘子,拖着一只腿走出来。他早年做活把一只腿伤到了,如今走路便时常不得劲,一瘸一拐的,干不得重活。   他眨了两下浑浊的眼珠子,声音嘶哑道:“未来亲家母,你这是闹哪一出?”   这门亲事,原本就是李贵的父亲李肃定下来的。李肃和石榴的父亲李囍本是同一个村出来的,两人年轻时便有些交情。李肃有次和李囍喝酒闲聊,便把话头扯到子女身上,说着说着两人便决定结为通家之好,为两个小儿女牵条红线。   李肃回去一说,李嬷嬷心里就不大乐意。她儿子李贵在她眼里,自然是千好万好,就是来个天上的仙女,她都得先考察考察。只是丈夫和儿子都乐意,她也不得不咬牙点头同意了。如今闹出了这番流言,她顿时有种预感成真的恍然大悟,今天不把这婚事搅黄了,她就立马改姓。   李嬷嬷双手一叉腰,两只吊梢眼往上一翻:“李囍你个杀千刀的,你哪只眼睛瞧见老娘是好欺负的,竟然心黑烂肚肠,把你破鞋女儿塞给我儿子。”她朝李囍面上啐了一口,不管不顾地就要去扯他。   李囍面上一沉,他不便动手,只能朝儿媳妇使了个眼色:“李肃家的,我敬你是个妇道人家,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这会出了门,我就当没听见你这满嘴的喷粪。”   李嬷嬷差点被气笑了,两眼一转,奔到井边,手脚十分利索地把墙边一排木架子,用力一推,架子上晒的萝卜干蔬菜干顿时撒了一地,墙角的酱缸子都被敲坏了,香的臭的流了一地,不堪入目。她又去扯那葡萄架子,把竹箩扔泥地上,脚上还毫不客气地踩过去。只一眨眼功夫,刚刚还收拾得整齐干净的院子,瞬间变得满地狼藉。   石榴的嫂子气得浑身直抖,再也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小姑子未来的婆子,一个健步上前,抱住了还在撒泼的李嬷嬷,一咬牙,费力把她掀倒在地上。   李旺家的眼睛瞪地血红血红的,手上拎着扫帚虎视眈眈地直视蹲坐在地上的李嬷嬷:“你这是要干啥,我敬你是长辈,你却把我家捅翻天,我也找邻居们评评理,今天这事没完。”   李嬷嬷一愣,下一刻却哭天抢地地嚎哭起来:“杀人了,要死人了,一家子人都欺负我这老婆子。老娘可是贾府宝少爷的奶妈妈,你们要动了我一根汗毛,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家门外已经围了一圈人,众人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听说两家人都订了亲,不知为何这会吵了起来。   李旺的小儿子早就接到了母亲的眼色,偷偷跑出去找他父亲回来。   “李旺家的,住手,”李囍沉色大喝了一声,又对干哭不掉眼泪的李嬷嬷寒声道,“我女儿是什么样的,我自个心里清楚。你家是好是歹,让李肃来找我说。这事,你妇道人家插不了手。”说完,他背着手,回了里间。   李旺家的也不去管仍在嚎哭的李嬷嬷,放下手中的扫帚,心疼地扶起倒了一地的架子。门外有好心的年轻妇人们也过来帮她一起整理,也有那邻居的老婆子来劝李嬷嬷:“大妹子,别坐这地上了,仔细地上脏。男人家的事情,我们女人不懂,还是少插手。”   李嬷嬷一下子打掉她伸过来的手,自个站了起来,双眼恶狠狠地看着院子里的人,见今儿讨不了好,一张脸便阴沉沉的:“这事没完。”说完,一甩帕子,连身上的尘土都没拍打干净,挤开人群跨出了院子,几步就消失不见了。   等李旺气喘吁吁地赶回来时,一院子的人都已经散了,李旺家的走过来刚要和他说话,里间便传来李囍嘶哑的咳嗽声:“旺儿,你进来,我有话和你说。”   说完便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李旺按下欲言又止的妻子,对她说:“你去冲碗蜂蜜水给爹。”自己独自走进了父亲房间。   李旺家的心不在焉地在厨房里忙活,一旁的小儿子眨巴着眼睛趴在灶台上看她:“娘,晚上还吃肉吗?”   李旺家的心烦地拍了他一脑门:“吃吃吃,你就知道吃,怎么不干脆吃死算了。”   小娃子脑袋被打得生疼,又不敢哭,两泡眼泪含在眼眶里直打转。李旺家的到底心疼儿子,放缓了脸色,夹了块榨干油的肉渣子给他,小孩儿立马又破涕为笑了。   “出去玩吧。”   李旺家的打发走儿子,脸色又暗沉了起来,心里沉甸甸的,既怕小姑子的亲事黄了,又怕……也不知道父子俩关在屋子里商量出结果没?她长叹了一口气,眉头夹得死紧,看着比同龄的女人家憔悴了几分。   李嬷嬷在石榴家没讨到好处,气咻咻地回了贾宝玉的院子。眼见宝哥儿又不在,她便掀了帘子,自己进去里间。茜雪怕她碰坏了东西,又不好拦她,只能缀在她后头,提心吊胆地盯着她的动作。   李嬷嬷这会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撒,打开柜子,见里头还搁着上回没机会喝的枫露茶,便趾高气扬地对茜雪抬了抬眼皮:“这枫露茶,宝哥儿还搁在柜子里,肯定是不喜欢喝了,你去泡了给我一盏,老婆子也尝尝滋味。”   茜雪无奈上前劝说:“李妈妈,宝二爷交待不让人动它的。我做不了主。”   “老婆子今天不爽利,你可别来拦我。我瞧你在院子里也有几分体面,别闹得没脸了,再拦我,看我不到王夫人面前狠告你一状。”李嬷嬷嘴角一耷拉,根本不把茜雪的劝说放在眼中。   晴雯正躲在屋里紧赶慢赶地绣帕子,听到动静,这会和麝月两个人手挽手走了过来,打算给茜雪解围。   “李妈妈,好大的火气,何必到宝二爷院子里撒。”晴雯见她三番五次地闹,心里火也很大,她这几天一直在绣帕子,眼睛都有点熬红了,想到石榴未来得在这么个夜叉底下讨生活,便有几分心疼。   “我道是谁,这不是和石榴小娼妇一窝的么,都是一模一样的狐狸精。”李嬷嬷上下打量着晴雯,脸上带着嘲讽。她知道这晴雯是赖妈妈孝敬给贾母的小丫鬟,专门讨主子开心的,这会自然不给她好脸色。   麝月脸一红:“你怎么骂人呢!”   晴雯被李嬷嬷嚣张的态度气笑了:“李妈妈,有本事别在我们丫鬟面前耍横,您老在宝二爷面前说一句试试看。我是狐狸精,那这院子大概就是狐狸窝了吧!也亏得宝二爷还住得下!”   “哗啦——”   李嬷嬷被她一激,二话不说,抢了那装枫露茶的罐子就摔到地上,又得意地笑道:“好了,这会消停了。”说完,拍拍手志得意满地跨出门槛,走了出去。   茜雪没能拦住李嬷嬷,此刻脸色早已发白,哆嗦着嘴唇:“这可怎么办,宝二爷回来肯定要骂我的。”她蹲地上,伸手去捡碎了一地的琉璃瓦罐。   “小心,别划伤了手。”晴雯的话音未落,便听得茜雪哎呀地叫了一声,鲜红的血珠子一下子涌了出来。   晴雯连忙抽出帕子给茜雪按住手上的伤口,不一会儿手帕都红了,她回头对愣住的麝月说:“你快去拿止血粉。”   她一边按着帕子,一边悄悄使用治愈术,很快伤口便不流血了。晴雯见不流血便收回治愈术,怕伤口好太快引人怀疑,刚好这会麝月拿来了药箱,她便接过来,把茜雪把伤口包扎起来。   “不用包了,我没那么金贵,手包成这样,都不能做活了。”茜雪为难道。   麝月在一旁帮腔:“茜雪姐姐,那伤口好大一条口子,不包起来怎么能行。这几天你也别忙了,有什么活,我来替你做。”   “这怎么能行呢?”茜雪有些忧愁地抬头看她俩。   “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不就是罐枫露茶吗,难道宝二爷还能把你吃了,”晴雯安慰她,“宝二爷真要不饶你,那他头一个不能饶的就是那李嬷嬷。”   晴雯喊了小丫头进来,用簸箕扫帚把一地的狼藉都打扫出去。   院子外便传来贾宝玉问话的声音:“坠儿,你这扫的什么东西,我瞧着有几分眼熟。”   屋里的茜雪神色一惊,握着受伤的手,面上有点不安。   第29章   晴雯连忙扶了茜雪坐到一旁的小杌子上,塞了个针线箩放她怀里,又朝麝月使了个眼色。麝月愣了一下,急急忙忙把脸上的表情收拾干净。三人皆屏声敛气,静听院子里的动静。   只听得外面的小丫头回答说:“我也不知道,姐姐们让我把这摔碎的罐子收拾出去。”   “可有人来过?”跟在贾宝玉身后的袭人问小丫头。   小丫头嗫嚅道:“李奶奶刚走一会。”   下一刻,贾宝玉掀开帘子怒气冲冲地走进来,见晴雯三人齐刷刷地抬头看他,他脸上的表情顿时一僵,过了好一会才问道:“那老婆子又过来闹了?”   茜雪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把受伤的手背在身后。晴雯便站了起来岔开话题:“宝二爷去了哪里,怎么浑身的酒味?”   袭人闪出身子,似笑非笑道:“刚在宝姑娘那喝了点酒,晴雯你去沏杯枫露茶。”   晴雯脸色一变掩饰地笑道:“喝醉酒吃不得茶,我让小丫鬟去煮解酒汤。”   贾宝玉突然看向茜雪,双目如寒星:“是我吃不得茶,还是茶已经没了。她算哪门子的奶奶,你们一个个的还都替她兜揽着。”   茜雪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怀里的针线箩摔到地上,针线滚了一地,她脸上像刷了层白漆白得惊人,嘴唇哆嗦了好几下都没张开。   贾宝玉见她这样,越发怒上心头,眼眶瞠得通红,抬脚就踹了过去。“哎呦”茜雪痛叫了一声,捂着胸口伏趴在地上。晴雯与麝月皆是惊骇莫名,麝月吓得差点站不住脚。晴雯到底比较沉稳,去扶茜雪起来,茜雪却捂着胸口仍要跪在地上请罪。   她喘得像个破掉的风箱:“宝二爷息怒,是我做错事情了。都怪我,您别动气,仔细身子。”   袭人见闹大了,不敢再看好戏,连忙死死拦住贾宝玉,不让他近了茜雪的跟前。   贾宝玉这会不过十二岁,人小力气本不大,不过他借着酒气,这一脚却用上了十分的力气。晴雯实在不放心,又不便在众人面前使用治愈术,只能等私下找机会。麝月早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见她不成事,晴雯只好一人死死将茜雪挡在身后。   书上说贾宝玉是第一等怜惜女子的人,这会看他耍主子的威风,晴雯却越发觉得他面目可憎。晴雯自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当下便说:“宝二爷好大的威风,有这能耐还让李奶奶将这一院子的丫鬟们都踩在脚下。你若将她撵了出去,我倒是佩服你。如今你在院子里对着丫鬟们喊杀喊打,也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   袭人剜了晴雯一眼:“你少说几句吧。这会二爷喝醉了,你和他计较什么。”她一边说着一边给贾宝玉顺胸口,服侍他坐下喝茶。   贾宝玉喝得醉醺醺,昏头昏脑的,只觉得眼前的事情通通都不顺心,晴雯讽刺的笑容像针一样扎进他脆弱的神经,他烦躁地挥开袭人的手,“哐当”又是一声,茶杯被砸了粉粹,所幸茶水不烫,袭人跳了一步,险险避开,脸色也变得极差。   “都撵出去,全都撵出去,彼此都干净。”贾宝玉不管不顾地大叫大嚷起来。晴雯见他发疯,便不再和他辩解。袭人又回头喊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几人折腾出一身汗,好歹把贾宝玉安顿进了里间躺下。   袭人揉着帕子抹了下眼角:“这是怎么了,闹成这样。”   没有人回答她的疑问。   “袭人姐姐,你守着宝二爷,我和麝月先带茜雪姐姐回屋去。”   袭人微微点头,又转眼去看卧倒在床上的贾宝玉,眼珠子一瞬也不瞬,就怕一眨眼睛,她的贾宝玉便出了差池。   麝月这会才回过神,不屑地撇了下嘴角,转头不去看袭人的模样。晴雯和麝月出来时,见茜雪还跪在地上,只是脸上的表情一直恍恍惚惚,晴雯担忧地看了她好几眼和麝月两人半搀扶半拖曳,把茜雪带出了正房。   石榴的父亲和儿子商量了一晚上,第二天李旺便去接了石榴回家。不一会,李贵也跟着他父亲李肃一道登门,手上拎着些糕点糖果,只是不见李嬷嬷的身影。   李旺夫妻俩皆是松了口气,还好那老虔婆没来。两人对视了一眼,脸上有几分无奈,这亲家公和姑爷都是讲道理的人,怎么会摊上这么个亲家母呢!   李囍的脸色不大好看,像院子外阴沉沉的天空,不见一丝笑意,只是啪嗒地抽着旱烟。坐他对面的李肃面上有几分尴尬,他不自然地笑笑说:“老哥对不住了,我那婆娘嘴上没门,被那群闲人一撺掇就闹上门,实在是对不住了。”   李囍额头的皱纹越发深了,宛如一条条固执的沟堑,对于李肃的解释,他一语不发。他身后的李旺家想张口说话,却被丈夫拦住了。   李囍把烟斗往桌角磕了几下,里屋的石榴被这动静一惊,手上的帕子早已被她揉搓得不成样子,但她的心里仍是一阵一阵地飘,总没个着落。家里人让她呆在里屋,不准她出来。得知李嬷嬷昨天来家里大闹了一场,她又是后悔又是气愤。她怪自己做事不谨慎,却连累了家人被人看轻,只是她这会便是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无济于事。她不知该恨那些碎嘴的婆子,还是该怨自己太过鲁莽。   李囍终于放下手中的烟杆,嘶哑着声音问道:“眼看我闺女就要过门了,这门亲事,你怎么看?”   李肃连忙舔着脸讨好地笑道:“还能怎么着,当然是照旧,我们不都早商量好了,中秋一过,就给两个孩子把婚事办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你放心,石榴去了我家,我们夫妻俩一定把她当做自个闺女看。”   李旺家忍不住嚷了一句:“昨个儿亲家母可是好大的威风,亲家公您可别说当做自个亲闺女的话了,我怕我家石榴当不得这顶高帽!”   李肃脸上一阵青白交错:“瞧你这话说的……”   “没规矩,长辈说话容你插嘴了!”李囍厉声喝道。李旺家却听出来他语气里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她得意一笑。   “伯父,您能听小子一言吗?”一直沉默的李贵,突然开口不急不缓地吐出一句话。   李囍抬起额头,睁大了有些昏黄的眼珠子,盯着他年轻不禁风霜的脸庞,到底没有和他动气,冷冷说道:“你说吧。”   李贵站起身,拱手作揖,曼声道:“人无信不立,这门亲事既然定下来,小子和小子的父母便都不会轻易毁约。我母亲爱子深切,昨天一事根源总归在我身上,今日,我和我父亲是特意来赔罪的。您要如何怪罪,我都会心甘情愿一一接受,这是我身为人子没有及时劝诫长辈的过错。至于这桩婚事,还请伯父按照原先的约定,将石榴嫁到我家。”说完,他深深弯下腰,对着李囍拜了下去。   石榴的哥哥李旺脸上露出赞赏的表情,李囍虽没有说话,却让李旺把李贵扶起来。   李旺握着李贵的胳膊笑道:“我们两家都是姓李,祖辈又是一个村的,何必如此多礼,”他转头对妻子说道,“你去沏茶。没眼色的,客人来了这么久,也不上茶。”   说完,他又对着李肃父子道了声失礼。厅堂里刚刚十分僵硬的气氛顿时松弛了下来。   李旺家的暗暗一撇嘴,到底是手脚麻利地出了大堂,端了茶盘又回来了。   里屋的石榴却坐不住了,她越想越恨,又是气又是恼,气父亲和哥哥没几句话便倒戈了,又气那李贵油嘴滑舌,惯会忽悠人。她想也没想,掀开里屋和大堂之间相隔的厚帘子,闪身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一脸似笑非笑地拿眼盯着李贵的脸:“你凭着几句话,就妄想把昨天的事情翻篇,”她啐了一口,“是你们想得太美,还是把我石榴看得太低了。”   李囍大怒,呵斥了一声:“你闹什么,快进去。”   李旺家的连忙去扯石榴,要把她推进里间。石榴扑腾了几下,不肯进去,高声嚷道:“你不是孝子吗,你说话啊!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你是不是也听信了流言,觉得我石榴没人可嫁了是吗?我告诉你……”李旺家的怕小姑子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吓得连忙捂住她的嘴。李旺家的到底是干惯了活计,硬是把石榴摁回里屋。   石榴一路被拖曳着,还不忘转头恶狠狠地瞪了李贵一眼。   李贵见状叹了口气,对李囍说道:“伯父,我有个恳请,能否让我和石榴私下说两句话。”   李囍被石榴闹了个没脸,这会觉得自家有理都变成没理了,见李贵是个规矩人,又觉得万一他能把石榴掰回来,便有点讪讪地点头同意了。   李贵掀了帘子进到里间,石榴正直愣愣对着窗户坐着,挺直的脊背像一棵倔强的寒松。李旺家的搓了搓手,便退了出去,留下他们两人说话。   厅堂里一阵静悄悄的,众人都支着耳朵听里屋的动静,院子外传来小屁孩玩木刀的嬉闹声。李旺朝妻子使了个眼色,李旺家的连忙出去,心里暗骂小兔崽子又给她找麻烦,等客人走了,她非得好好收拾他一顿。   第30章   “你……”李贵朝石榴的背影试探地伸出了手,到半空又收了回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向李囍请求了私下见面的机会,却又有些踌躇该如何开口。   石榴咻地突然站起来,拉开床头柜,掏出一个红布包,有一刹那她犹豫了一下,却仍坚定地拿起布包里被人小心保存的纯银莲花发簪,递到李贵跟前:“还给你。我不嫁了。”   李贵大急,急赤白脸的,再多机变的话这会都不管用了:“你不能这么耍性子。”   石榴一脸嘲讽地斜睨着他:“这会就嫌弃我了。还好,我没嫁过去。这发簪你收回去,婚事也不结了,我们两家人都落得干净。”   “这是说干净就能撸干净的事吗?”李贵语气带着质问道,说完有些懊恼,怕又把石榴惹急了,这不是他一向的行事准则。他自问一向为人妥帖,只是婚事上却波折颇多,没想到临近婚期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屋外的人听着他们似乎又要吵起来,皆都拎着嗓子眼,连茶都忘了喝。李旺这会便笑着招呼李肃:“世伯,我们到院子里喝茶,外面凉快,这屋里忒闷得慌。”   李肃也有些不自在,便顺从如流地出了正房,李旺家的连忙又把茶碗摆到院子里的石桌上。这会头顶一片葡萄架子,浓绿的阴影投落下来,确实有几分凉意。   石榴把发簪摔到地上,对着李贵倔强地嚷了一句:“我说不嫁就不嫁。你自去当你的孝子,不要来沾惹我。”她这会早就没了分寸,什么话都敢说出口。这些话若是被李囍听到,只怕举着拐杖就要进门打人了。   石榴气咻咻地转过身,对着窗户坐在炕上,一副不愿意再和李贵继续交谈下去的模样。   身后是李贵长长的叹息声。   他耷拉下肩膀,弯腰去捡那发簪,有一片莲花被摔得变形了,他想用手去掰正,却不得其法,只好放弃,暗忖只能拿回银楼修理了。   “我从来没说过我相信那些流言,我知道那都是假的,你不是那种人。”李贵站在石榴身后几步外,轻声说道。   石榴委屈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像决堤一样,水珠子一串串从脸颊挂落,砸的人生疼。人人都责怪她做错了事,没人想过她是不是受委屈了。出了这种事情,最难受的人难道不是她自己么!   性格风风火火的石榴,哭泣的时候却没有一点声息,她安静落泪的样子,让李贵头一次对自己的未婚妻有了一丝真实感。   “这莲花簪,我拿去银楼修一修,再给你。”   石榴没有回头。   李贵亦不再说话,把莲花簪收进怀里,便掀开帘子走出去。石榴一直没有回头,只听得院子里模糊传来说话的声音,她脸上的眼泪没有停歇地一直往下滚落,似乎要流到天荒地老。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了,但事情再从头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等人都走干净了,她擦干了眼泪,一双眼睛肿得老大,眼眶红得像只兔子,直愣愣地对李旺说:“哥,你送我回去吧,我今天还得当差。”   李旺家的关心地问了句:“先吃了午饭再回去吧。眼睛肿成这样,好歹先敷一下。”   “不碍事,”石榴低落地摇了摇头,仍坚持要回赖家,出门时她对李旺家的说了句,“嫂子,这个家还好有你在。”   李旺家的一愣,脸上出现怔松的表情,望着兄妹俩早已消失的背影,不禁失笑起来。这小丫头说的什么话,她不在这个家里,能去哪里。   “隐藏任务重启。”S007的声音幽幽地在晴雯的脑海里响起。   晴雯调侃它:“终于舍得出现了,我以后是不是该叫你傲娇小王子。”   “哼。”如果S007有虚拟形象的话,此刻必然是鼻孔朝天。   “别哼了,小心岔气了。”   S007:……   晴雯问它:“任务怎么重启了?我记得我已经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做这个任务的。”   S007傲娇地又哼了一声,才开口说:“现在情况有变。”   晴雯有点惊诧,微微蹙起眉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是知道,但是我不告诉你。”   这下轮到晴雯一阵无语:……   这画风反转得太快了,她接受不了。   茜雪被踹了一脚后,只休息了一晚上,翌日一大早便起床像往常一样忙里忙外。晴雯想给她看看胸口的伤,或者请个大夫,她却拒绝了,连手上的伤口都不再包扎。麝月劝她,她便说:“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包着做什么,不好看,只怕伤了主子的眼。”   清晨醒来的贾宝玉仿佛将昨夜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用了早膳,愁眉苦脸地跟着小厮们去上学,还不忘交待袭人说:“我昨晚从薛姐姐那里讨了些榴莲酥,你别忘了给林妹妹送过去,让她尝尝鲜。”   晴雯站在门框,乜斜了他一眼:“林姐儿可不稀罕这点玩意。”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总觉得自己手很痒,说不定什么时候控制不住,就把这贾府的心肝宝贝胖揍一顿。   贾宝玉愣了一下,看向袭人:“她一早就不给我好脸色,我哪里得罪她了?”   “可别误了时辰,快走吧。你还不知道她的性子。”袭人不多话,推着贾宝玉让他快点走,李贵人不在,不过还跟着个茗烟,也在催他,贾宝玉这才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袭人仔细妥帖地将人送走了,这才回头看晴雯,教训的话刚到嘴边,晴雯便顶了她一句:“你把话都放回肚子里,任凭你说破天,我也做不来贤惠人。”   话音未落,便见麝月神色慌乱地从外面奔进来,半途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她望向晴雯的脸嚷道:“茜雪人呢,她在院子里吗?”   “刚还在呢。”晴雯愣了一下,转头去找人,人却早已没有踪影,她心下一咯噔,连忙召唤系统开启了顺风耳。   远处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晴雯细细捕捉,正听见茜雪被两个婆子拖出了王夫人院子的声音。   茜雪木着一张脸,嘴里嘀嘀咕咕:“求夫人别赶我出去,我不走,我不走……”   耳边传来麝月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听彩霞说,夫人要把她撵出去。”远处的声音迅速退去,晴雯回了神,下一秒钟,整个人蓦地像一阵龙卷风似地刮出了院子。   袭人在她身后急忙喊了一句:“你别去添乱!”   “这可怎么办?”麝月直跺脚,急得眼泪都下来了,哭哭啼啼地抽泣起来。   袭人幽幽叹口气:“这会哭有什么用。”   S007问奔跑中的晴雯:“你要去做什么?”   晴雯人虽然跑了出来,但是她这会也没了主意,只好摇摇头:“不知道。先找到人再说,说不定等会就有办法了。”   “你跑什么?”一个小屁孩故意学着不正经的声音。   晴雯一个急刹车,抬头望向躲在树上的贾环,突然笑了。   “S007,我想到办法了。”   晴雯朝贾环勾了勾手指,见他不下来,又朝他挤出一个亲切的笑脸:“你下来,我有件好事要告诉你。”   贾环心里一激灵,童年的阴影一下子翻起来,心里有点后怕,暗自后悔不该叫住她,却又觉得自己没出息,都长大了还怕个小丫头。   “小丫头,你叫我下来,我就下来。你当本少爷这么闲!”   晴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外强中干,也不刺激他,双眸定在他身上,感觉到他脑海里凌乱的信息。   “让我猜猜你现在在想什么?”   贾环一脸狐疑:“你还能猜到我想什么?”   “当然可以,”晴雯挑了挑眉头,“不信你现在在脑海里想象一个物件,我来猜。”   “你刚刚脑海里想的是昨晚吃的玫瑰饼。”晴雯心底吐槽了句,小吃货,怪不得这两年长得跟一下子被吹大的气球似的,那么有弹性,揍起来手都不疼了。   “不对,”贾环试图反驳,“我想的不是玫瑰饼。”   “那你想的就是宝二爷房里的榴莲酥了。”晴雯一脸淡定地看着他,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哦,你还想着烧了老夫人屋子那只狸花猫身上的毛!”   “你别胡说!”贾环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晴雯勾了勾手指头:“下来吧,可别等我上去抓你。”   “你是人还是妖?”贾环滑下树杈,抱着树干不敢靠近晴雯,睁大了眼睛问她。   “小胖子,身手还挺灵巧的。要我告诉你答案也可以,先帮我做一件事情。”晴雯觉得自己很适合演一个哄骗小红帽的大灰狼,肯定妥妥的,毫无违和感。   S007在她脑海里吐槽:你想多了,就你这演技,太浮夸了。   晴雯紧绷的脸差点破功,定了下神,朝贾环小胖子挤出一个在她看来充满善意的微笑:“帮我做了这件事情,我就告诉你,我是人还是妖。”   “切,”贾小胖子,未来的炮灰人物不屑地看了晴雯一眼,“你以为我是傻子,我才不会上当。”   晴雯咬牙切齿地继续笑道:“帮不帮,不帮我下次见你一次就揍你一顿,还让你告不了状。”   贾小胖子脸上露出惊惧的神色,他确实很怕晴雯的铁掌,可惜他每次告诉身边的丫鬟奶妈,都没人相信,跟长辈们告状也没用,这反倒让他越发怕了晴雯。   “那你说吧。”贾小胖子犹犹豫豫地靠了过来。   晴雯对着他的耳朵嘀咕了一阵,最后又拍了几下他的小肩膀。贾小胖子想发飙,面对晴雯毫不留情的镇压,又恹恹地退缩了回去。   “我知道了。这事容易得很。”   “那就交给你了,你知道的,万一搞砸了……”晴雯一脸似笑非笑地活动着手上的关节,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   贾小胖子吓得瞬间消失,难为他带着那么一身肥肉还能跑得飞快。看来,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晴雯站在原地,一脸欣慰地笑了。   第31章   茜雪最终没有被荣国府远远地卖走,不知贾环是怎么做的,他找赵姨娘叽咕了一阵,茜雪就被赵姨娘要走了。茜雪改名叫了赵茜雪,成了赵家的家奴,王夫人大发慈悲,让她仍留在赵姨娘身边,只是贾府不再发她月钱了。   后来听得消息灵通的麝月说,是贾政对王夫人发了话: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王夫人这才高高抬起却又轻轻放下,饶过了茜雪。   这其中当然有赵姨娘吹的枕头风,贾环办了件大事,迫不及待地找晴雯吹嘘了一番。花园里假山后的一个偏僻角落如今已成了他俩的秘密据点。   晴雯百无聊赖地坐在山洞口附近,为免打击他的积极性,不吝啬夸奖地赞赏了他一番,反倒把贾环吓到了。   贾小胖子一脸惊疑不定:“你是不是又要对我动手动脚,我可告诉你了……你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晴雯嘴角的笑意一僵,如冰雪般瞬间凝固,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听不出来我这是在夸你么!”   贾小胖子接连倒退了几步,苦着脸摇头:“你每次这么笑之后,总会让我吃好大的苦头。”   晴雯收敛起脸上的奸笑,对他说:“这次你帮了我大忙,我也送你一份大礼。你只要乖乖按我说的去做,保准让二老爷从此对你另眼相看,不止是他,这府里所有的人都会大吃一惊。”   贾小胖子一脸心动,想相信又不敢置信,反问她:“你别骗我,世上哪有这种奇迹?”贾环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心底知道父亲和祖母都不喜欢他,总说他上不得台面,动辄打骂不休。这家里的人全都讨厌他,虽然他们嘴上全都不说,总装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他幼年时便认定他们不过是口蜜腹剑。真相就摆在眼前,连府里的下人们都敢欺负他和姨娘。   想到过往的种种,一向没心没肺的贾小胖子,圆滚滚的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落寂的神色,瞧在晴雯眼里,丝毫不觉得他可怜,反倒被惹得哈哈大笑。这小胖子可真逗。   虽然未来贾环可能变得不学无术、面目可憎,但这会晴雯通过读心术很轻易就能看穿他的内心,眼前的小胖子还只是个心思单纯的娃。他和贾宝玉相继降生,相差不过两三岁,后头又有了贾兰,他被夹在中间,既不如比他大两岁的哥哥受宠,又不如比他小一岁的侄子聪明,简直就是生来的炮灰命格。   见晴雯笑他,贾环气得脸都红了,甩袖子就要跑。   晴雯长叹了一口气,拉住他,伸手大力拍拍他的头顶,嘴里嫌弃道:“怎么比我还矮,你吃的饭都往横里长了。”   贾环挤出一泡眼泪,眼含控诉地瞪着她:“我都不到十岁,还没长个呢。等明年我肯定就比你高了。”   晴雯又大力地拍了他几下,轻笑:“好,我等着你长高。”   贾环偷偷挤干净眼泪,晴雯也乐得当自己没看见,只听他又拉着她的袖子问:“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做?”   晴雯斜睨着他:“你真想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想知道就得先通过我的考验。”晴雯摸着下巴,拿眼睛上下来回打量他。   贾环用力蹦了好几下,显示自己身体健康倍儿棒,又急切地问:“什么考验,你快说,我肯定没问题。”   晴雯挑了挑眉回答:“既然你热情这么高,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等着我的消息,有情况我会通知你。”   “那我是不是以后就要拜你为师,像那些话本里说的,还得给你磕头敬茶。”好奇宝宝问道。   晴雯满脸黑线:“你哪看来的话本?不用拜师,你的师父另有其人。”   临走时,她又回头对贾环说:“我想私下见茜雪一面,你帮我给她递个话。”   贾环乖宝宝十分顺从地点了点头。   能亲手把曾经的深度中二病患者,改造成如今的模样,志得意满的晴雯瞬间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贾环在她莫名欣慰的笑脸中,摸不着头脑地离开秘密基地。   茜雪的事情暂时得到了解决,石榴的情况却不太妙。这事,晴雯是休假回家的时候,听得吴贵说漏嘴了,才知道。   吴贵挠了挠头,为难道:“石榴嘱咐我不让我和你说的。”   晴雯放下手中刚缝几针的帕子,扔在桌上,逮着吴贵追问:“石榴为啥被退亲?”   “赖家的下人都说她是看上了尚荣少爷,要攀高枝。”   “不可能!我说是赖尚荣看上石榴还差不多。”晴雯斩钉截铁地反驳。   吴贵不以为意地轻笑:“我也知道是谣言,我看石榴也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姑娘。”   “没错!”晴雯大力点头,又问,“哥,你还没告诉我她怎么被退亲了?”   吴贵挠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男女有别,我也不好找她过来问。对了,你上次交待韩琦帮你留意的铺子,他已经找到了,说是下午他下工了就带你过去看。”   晴雯这才记起上次见到韩琦时,曾经和他说了一嘴,让他帮忙留意有没有合适的成衣铺,她想盘下来,没想到他的效率这么高,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吴贵笑道:“韩琦不愧是在京城脚下长大的,我猜这城里的每条街每条巷,他都记在心里呢。”他特意在晴雯面前将韩琦夸了又夸,晴雯却对此一无所觉,她现在满心满眼都想着石榴的事情。   吴贵走了之后,晴雯拿起帕子有一针没一针地绣着,没几下,又烦躁地把东西丢回针线箩。如果石榴被退亲了,这些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就没有任何卵用了。她还绣什么帕子啊!   她问S007:“你上次提醒我任务重启,是不是因为你当时就知道石榴被退亲了。”   S007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天神,也不是耶和华,我哪里知道。”   “得了,别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每一个系统都是和主脑共享信息的。虽然现在主脑不存在了,我也不会小觑你的能力的。”晴雯毫不留情地揭了它的老底。   S007有点憋屈道:“这你真冤枉我了,这个世界这么落后,连第一台计算机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就是有再大的神通也无济于事。再说了,我不能轻易破坏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不知道是不是晴雯的错觉,她总觉得再次开机的S007变得越来越人性化,特别是在它拥有了自己的名字后。   听着S007用着诡异的萝莉声说话,晴雯额头青筋直冒:“你能不能正常说话!”   “我很正常啊,你不觉得我现在的声音特别萌,特别萝莉,特别可爱。我简直被自己的声音萌哭了。”S007发出夸张的咏叹调。   晴雯一阵无语,随便它了,总有一天,它会玩腻的。   隐藏任务暂且不说,晴雯必须要见石榴一面才能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她让吴贵给石榴带了话,吴贵夜里回来却说,石榴忙得没法子出来。   吴贵劝晴雯道:“你也别着急上火了,我看她这会不愿意见你,必然是觉得自家丢了脸面不好意思出来。”   晴雯只好按下此事,转身从放衣服的柜子里,扒拉出一个被压下底层的小木匣子。   “这是我这几年攒下来的钱,”晴雯拿着木匣子对吴贵解释道,“下午韩琦带我去看了铺子,我觉得位置不错,前进是店面,后进还有几间厢房,既可以住人也可以存货,还有个不小的院子。我已经付了二十两的定金,剩下的一百两,等前主人把屋子腾空了再结清。到时我可能没空,事情便交待给哥哥了。”说完,晴雯便把木匣子推到吴贵面前。   吴贵皱了下眉头:“哪能都让你出钱呢?之前听你说了一嘴,我就把银子备下了,只是难道不是租,你想直接盘下来?”吴贵显然没有料想到这一出,他原来准备的二十两银子只够付个定金。   “你的银子留下来,我还想攒钱给你赎身,成了自由民后,店铺就能落你的名字,以后也能给你做嫁妆,”吴贵踌躇了一下,把木匣子又推了回去,“盘店不够的钱,我去借,你不用操心。”   晴雯看着他轻笑了一声:“哥,你上哪借钱,你认识的人不是给人当奴仆便是码头的苦力,你说谁会借钱给你。”   见吴贵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晴雯便接下去说道:“赎身的事情,现在不忙,我心里有数。我的卖身契在荣国府,不能有私产,至于店铺还是尽早盘下来。我有一个想法说与哥哥听,哥哥与赖家签的是活契,不如就此赎身,等盘了店铺就落在哥哥名下,家里攒的赎身银子也尽够了。”   吴贵颇踌躇了一会,似乎仍想劝说晴雯改变买铺子的想法,可是这一向晴雯都当家做主惯了,他半晌回道:“这事,我再琢磨琢磨。”   晴雯知道他的一番好意,不过想着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便也不再一味拒绝他的关心。这些钱攒下来也不算一件容易事,除了每月的月钱外,晴雯逮着机会便借着系统的设计图绣了几个大件,除了换到不少银子外,晴雯也对每次交货的成衣铺产生了兴趣。如果能自家开个店,卖自己的绣品,也算是在这个时代站稳脚跟了。   只是因为系统任务还没完成,她现在暂时不能离开贾府,但是她必须提前为以后的生活考虑,毕竟早晚会有离开的一天。   第32章   距离茜雪的离开已经有了一段时日,或许是物伤其类,最近院子里安静了许多,小丫鬟们个个都拿出十分的精气神,认真做活,即便闲下来也不敢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了。效率是提高了不少,但气氛却让晴雯觉得有些不舒服。事后,晴雯也见过茜雪,跟她提过可以让赵姨娘将她放出去,成为自由民,茜雪仍是拒绝了。   “赵姨娘是我的大恩人,我虽然不如袭人是个一等一的忠婢,但我也懂得回报感恩,谁待我好,我便加倍回报她,”说完,她嫣然一笑,“这次多谢你帮了我一把,我们姐妹之间,我就不多说客套话了,你的情分我都记在心里了。”   “你都说我们是好姐妹了,我帮你也是应该的。”晴雯见她笑得释然,眉目之间十分舒展,看来赵姨娘对她还算不错。   茜雪拉了晴雯的手,踌躇了一会,趴在她耳边说了句:“小心袭人。”   晴雯一愣,还待细问,茜雪却轻笑地放开她的手:“这只是我的怀疑,其他话我就不多说了。有空到赵姨娘那看看我。”   她回转身,踱着碎步走向廊道深处,很快拐过弯便不见人影。   往日里和茜雪十分要好的麝月,却一直没去见茜雪。晴雯好奇问了麝月一句,她便恹恹地不说话。   她翻了个身,对着墙壁喃喃道:“有你去看她就好,我去了反倒害了她。”   夜里晴雯便听得,隔壁床的麝月一晚上都在翻烙饼。晴雯试探地问道:“麝月你睡了吗?”   好半晌没有人回应,晴雯复又躺下,拉了拉被子盖住肩膀。可能是因为早年身体受损,没养好,晴雯现在常年都手脚冰凉,如今夏天还未到,她仍盖着冬天的被褥,只是把底下的垫被收了起来。   浓墨般的黑暗中突然传来麝月压抑的抽泣声。   晴雯半睡半醒间,一下子被惊醒了,下了床,问麝月:“你怎么了?”   麝月只是呜呜哭着。   晴雯连忙踩了软鞋,去捻油灯。   “别点灯。”麝月蓦地发出一个沙哑的声音。   晴雯收回伸到一半的手,眼睛适应了黑暗的光线,这才摸到麝月床边:“好,我不点灯。那你告诉我在哭啥?”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麝月从被窝里钻出来,坐在炕上,好半晌才说话:“是我害了茜雪,如果不是我把那件事情告诉她,她也不会被撵出去了。”   她幽幽的声音回荡着,晴雯没有打断她,听着她往下说:“还好赵姨娘把她要过去,不然我一辈子都对不起茜雪。”说着她又抹起眼泪。   晴雯摸了摸床头柜,找了条汗巾子给麝月。麝月接过来,又捂着眼睛不停抽泣。   “你说我该怎么办,下一个被撵出去的人会不会是我?”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惧和不安。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事情。”晴雯淡淡说道。   或许是晴雯淡定沉稳的声音安抚了麝月,她终于停止了哭泣,低声说:“我撞见袭人和宝二爷关在屋子里……”麝月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   晴雯脸上一热,顿时有几分了然,随即满头黑线外带惊悚,贾宝玉这会不过十二岁。再想想古人十二三岁成婚的也大有人在,她暗暗吐出一口气,暗忖道:怪不得古人寿命不长啊!   晴雯握了握麝月的手,发现她的手心潮潮的,出了许多汗:“我知道了。”   按理说,晴雯年纪比麝月还小点,麝月被她安慰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又舍不得放开她的手,麝月看不见晴雯脸上的表情,却仿佛通过两人相握的手掌,感受到晴雯传递给她的力量。   麝月慢慢镇定下来后,缓缓说道:“后来,我把这事告诉了茜雪,茜雪就让我千万别声张出去。不想,没多久,她就被撵出去了。宝二爷对她的去处亦是不闻不问,你说是不是袭人背后在宝二爷面前吹了枕头风……”   “既然茜雪不让你说出去,你自此便把它忘了吧。不聋不哑做不了好家婆,为奴为婢也是同样的道理。我们把主子服侍好了,老夫人便挑不了我们的错处。贾家算起来也是宽厚人家,等过了几年,你年纪大了就求夫人放你出去吧。你是京城人,总还是有家在,不比茜雪是外头买来的。”   晴雯劝了她好一会,麝月才复又躺下,晴雯听得她发出平稳的呼吸声,便跟着一起沉入梦乡。   薛宝钗的丫鬟莺儿一向嘴巧手巧,性情活泼,和院子里的人都玩得不错。薛宝钗带着她向王夫人请安,她便在外面廊下守着静候传唤。贾环见了,便找她说话,两人很快头对着头玩起骰子来。   贾环读书上尚有几分机灵,骰子却玩得不好,比不得莺儿手巧,便把把都输给了她。小胖子一时红了眼睛,拉着她不放,非得赢过她一次才肯罢休。   莺儿便嘲笑他:“这么小家子气,竟然是个输不起的人,下回,我不和你玩了。”   小胖子喘了两口气,鼓起脸颊吼了一声:“这是最后一把,我肯定能赢你。”   他用力甩了几下胳膊,敛声屏气打开了盖子,看清点数后瞬间沉下脸,他又输了。莺儿捂着嘴咯咯笑起来。   小胖子恼羞成怒,把那骰子摔到地上,伸出手指头指着莺儿骂:“你笑什么,本少爷不准你笑。再笑,我让老爷把你赶出去。”   莺儿站起身,顶了他一句:“我又不是贾府的丫鬟,你就是告诉二老爷也没用,别到时反倒挨一顿揍。”莺儿没有坏心,不然也不会和人人避恐不及的贾环一起玩耍,只是她也不会惯着贾环。她在薛宝钗面前尚且时常会插话几句,薛家也把她当半个小姐养,她对贾环自然一点都不怵,对他的威胁也不放在心上。   “我不和你玩了,我要进屋守着我家小姐。”   贾环被她的笑刺得眼睛疼,朝她用力冲过去,用自己的身体把她撞翻了。   “哎啊——”莺儿倒在廊下,痛叫了一声。   “你在干什么?”背后传来一声怒喝,贾宝玉扯住贾环的胳膊,把他甩到一旁。   他把贾环推搡开后,就去扶莺儿:“妹妹,你摔伤了吗?”   莺儿借着他的力气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摇摇头:“我没事。”   “以后别搭理这个混人。”贾宝玉不屑地斜睨了贾环一眼,和莺儿两人进了屋。   屋里的王夫人和薛宝钗早听得外面的动静,见贾宝玉进来便问了一声。不知贾宝玉怎么回答的,一会儿王夫人身边的彩霞便走了出来。贾宝玉一时气愤手上便失了分寸,贾环被贾宝玉推搡了一把,跌下廊道一屁股坐花盆里了。   彩霞见他狼狈的模样,唬得一跳,连忙去拉扯他站起来,嘴里却说着:“这可不得了,这盆是夫人最喜爱的兰花,”她嗔怪瞪了贾环一眼,“你又闯了大祸,快去找赵姨娘救你。”   贾环倔强地站着不肯动:“让太太把我打死算了。我竟不如一盆花,活物比不过,连死物都比我强。”   彩霞吓得去捂他的嘴:“我的小祖宗,你在说什么混话,这会是能闹的时候吗?”   彩霞费了好大力气,出了一声薄汗,才把贾环拽出了王夫人的院子。出了院子,贾环便一把甩开她的手:“走开,我自己能走。”   彩霞看着他倔强的小身影,一眼便瞧出他一瘸一拐不太利落的走路姿势,心道环少爷该不会摔到脚了,又不敢上前,怕惹他又生出一场闲气,只好叹了几声便回转。王夫人院子里被贾环坐了一屁股的兰花盆,花盆倒是还完整,只是那花那叶子全都折了。彩霞微蹙起眉头,进屋回禀了王夫人。   贾环不想回去找赵姨娘哭诉,一时无处可去,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他和晴雯的秘密基地。他费劲地把自己胖乎乎的身躯塞进假山洞里,四周都是假山石,石头冰冷潮湿,他却一点都不在意,那些人的心比眼前的石头还硬。他咬牙切齿地想了一会,到底年纪还小,心里头委屈,这会见左右没人,便呜呜哭起来。   晴雯发现他的时候,他的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下一条细缝了。她一边在心里吐槽,最近伤风悲秋、迎风落泪的人怎么上哪都能碰到,一边上前问道:“你躲在这里哭什么?”   贾环正在专心用力地大哭,冷不丁听到晴雯的声音,吓得一下子把哭声噎了回去,这一噎不要紧,下一刻,他惊天动地地咳起来,显然是被口水呛到了。   晴雯赶紧给他拍后背顺气。   “哎啊——你轻点拍,好疼——”贾环尖叫了一声。   “好了,这下不咳了吧。”晴雯拍拍双手,得意道。   “咦——”贾环惊奇地发出声音,可能是坐太久了,猛地站起来,受伤的脚便疼得厉害。   晴雯眼明手快地扶住他,被他身体的重量一压,龇牙咧嘴道:“你肚子里装什么了,这么沉,该减肥了。”   贾环委屈地望着她,晴雯眼看着他又要哭起来,连忙安抚道:“让我先看看,你的脚怎么了?”   晴雯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好,脱下他的鞋袜,捏了捏他的脚踝,手掌一边揉搓一边暗暗用上了治愈术。   “我的脚热乎乎的,好舒服。”贾环高兴地笑起来,露出两排闪亮的牙齿,一脸的稚气未脱。   “不疼了吧?”晴雯问他。   贾环脸上的低落一扫而空,满眼亮晶晶地对晴雯说:“你别跟着宝玉了,我让姨娘把你要过来,好不好?以后你就陪我玩,我再也不理那些什么莺儿燕儿的……”   晴雯嫣然一笑,放下他的脚踝:“好了,没事了,回去别乱跑乱跳。”   第33章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贾环急切地在晴雯脸上寻找答案。   晴雯没有回答,丹凤眼一瞪,反啐了他一口:“没出息,你也要像贾宝玉一样整天在丫鬟堆里混?!你姨娘往后还要倚靠你呢,你一辈子没出息,你和你姨娘就得一辈子任人磨搓。”   贾环反驳道:“我有用功读书,先生都夸我诗做得好,还骂宝玉呢。”小胖子一脸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晴雯替他整了整头顶的两个发髻,毫不温柔地拍拍他的大脑门:“好了,快回去,没事别哭鼻子,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你为啥对我这么好,比我姐姐还好。我姐姐也总骂我,你怎么都不骂我?”贾环歪着大脑袋看她,眼珠子乌黑发亮,眼神清澈见底。   晴雯朝他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我不骂你,我会直接揍你。”说完,她还特意挥了挥拳头。   贾环后脖颈一凉,想起晴雯的铁砂掌,默默把之前求姨娘把晴雯要过来的想法掐灭了。   晴雯把贾环哄走之后,暗忖,看来要快点给这娃找个师父了,不然他迟早会变成深度中二病患者。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贾环到底出事了。   贾环熊孩子推倒了烛台,把贾宝玉的胳膊烫出好大一个水泡。这下贾府上下跟被地震过似的,贾老夫人气得差点晕倒,喊了贾政来,当着众人的面,劈头盖脸地教训他。   “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早和你说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混账趁早打死算了,养大了也是一只白眼狼。可恶,竟把我的宝玉祸害了!”贾母气得直捶胸口,鸳鸯连忙扶着她,给她顺气。   翡翠赶紧捧了茶来:“老祖宗喝点参茶顺气。”   贾母神色恹恹地啜饮了一口,便挥手示意不喝了。   贾政早已跪在地上请罪:“母亲万不可气坏了,都是儿子没把那孽障教导好。儿子即刻去请了家法教训那孽障。”   赵姨娘吓得尖叫一声:“老爷,环儿不到十岁,身子骨弱,不能请家法啊,会把他打坏了!”   贾母瞪了眼王夫人:“你就是太菩萨心肠了,任凭个奴才爬到头上,主子们说话,她都敢插嘴。周瑞家的,你太太不敢指使你,我发话,你去给我掌她嘴,让她懂得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周瑞家的谄媚一笑,领了鸡毛就当令箭,走上前抡起胳膊,啪啪甩了赵姨娘几巴掌,赵姨娘俊俏的粉脸瞬间肿起老高,她犹自一副迷迷瞪瞪不敢置信的模样,呆呆捂着脸颊,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站着王夫人身后的探春看得不忍,心里又恨亲弟弟不争气。她不去看赵姨娘,只是劝着抹泪的王夫人道:“太太仔细眼睛,您要是哭坏了身子,还有谁疼宝玉。”   王夫人抬眸望了她一眼:“好孩子,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你是环儿的亲姐姐,你要多劝劝他,别让他再害了宝玉。宝玉有个好歹,我也活不成了。”说完,泪水涟涟,从眼眶中淌下来。   贾老夫人恨铁不成钢,指着贾政大骂:“你看看你太太,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不心疼她,我来心疼。你自去管你的赵姨娘和那上不得台面的,以后都别来见我了,省得我看见你便眼睛疼。”   贾政吓得浑身僵硬,又磕了几个响头,站起来说:“母亲放心,我不会再饶过那孽障。”   “老爷——”赵姨娘刚嚎一声,周瑞家的巴掌就跟着落下来,粗粝的手掌心刮过她脆弱的脸颊,渗出隐隐的红血丝。   赵姨娘伏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贾政的衣角从眼前掠过,酸涩的泪珠子一串串滚下来,不知是否在悔恨年轻时的轻率选择,她这一生,女儿成了别人的,唯一的儿子也护不住。   她想不管不顾嚎啕大哭,最好搅得天崩地裂,然而最终只是呜咽着把哭泣声咽回肚子里去。只恨她没本事,如今连流泪都成了罪过。   贾政从祖宗祠堂里请了家法出来,拿着祖辈上战场的马鞭,左右仆从按了贾环在长凳上,他便阴沉着一张脸,毫无表情,一鞭一鞭地抽打下去。贾环最开始还硬挺着不叫,两鞭下去,便眼泪鼻涕一起下来,发出鬼哭狼嚎的痛叫声。   贾政声音像冰渣子,对着左右仆从说:“把他的嘴堵上。”   贾环身上的绸杉两下被马鞭抽坏了,那马鞭高高扬起时从他身上带起几丝微不可见的血丝,马鞭被头顶明晃晃的日头一闪,发出油光发亮的黑铜色。   贾环眼皮一耷拉,晕了过去。   左右的仆从还在数数:“老爷,环少爷晕过去了,这还有二十鞭呢。”下人们有点为难。   贾政接过管家手中的汗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啐了一口唾沫,将马鞭交到他手中:“把他泼醒,继续打。”   贾政喘了几口气,坐在太师椅上继续监督现场。管家苦着脸,让一旁健壮的仆从接过剩下的任务,私下让他注意手上的分寸。   仆从点了点头,走了上前,对着半昏迷的贾环挥动马鞭。贾环就在不断昏迷和不断被弄醒之间,熬过了剩下的二十鞭。家法结束后,两个仆人把他抬进赵姨娘屋里,将残破不堪的贾环扔在炕上,赵姨娘忙不迭扑到他跟前,心肝儿宝贝地哭喊着。   一旁的茜雪连忙劝说:“姨娘不能再哭了,快点给环少爷上点药。”   “对对,我糊涂了,小鹊你快去请府上的大夫过来。”赵姨娘眼泪都来不及擦,翻了梳妆匣,拿了个银锭子给小丫鬟。   屋里的人都不敢去翻动贾环,他的背部已被打得血肉模糊,双眼紧闭显然还陷在昏迷之中。   赵姨娘颤抖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察觉到还有微弱的呼吸,她顿时一屁股坐下地上,整个人犹如刚从水里打捞出来般,大汗淋漓。茜雪见她的腮帮肿得老高,忙找了药膏给她擦。   对于外院发生的这一切,还在贾宝玉院子里的晴雯却丝毫没有听到动静。贾宝玉的胳膊被蜡烛水烫了个水泡,看着吓人,伤势却不严重。大夫给开了药之后,晴雯躲过众人的视线,悄悄给他用了一次治愈术,过后贾宝玉便不再喊痛了。晚上时,他便能自己喝茶吃饭了。   听闻贾环被打得不成样,晴雯夜里悄悄找了机会去见他。   赵姨娘睡在外面的软榻上,里间守着一个小丫鬟,趴在脚踏上打瞌睡。晴雯蹑手蹑脚地走到贾环的床头,蹲下身,伸出双手按在他肩膀上,调动气息,施展治愈术。只是贾环伤势不轻,不到一刻钟,晴雯便大汗淋漓,险些支撑不住。她松开双手,一边擦汗一边喘气。黑暗中,突然睁开一双清亮的眼睛,定定地凝视着晴雯的脸。   晴雯五感本来就比常人敏锐,她发现贾环醒了,连忙压低声音说:“是我来看你,你别出声。”   贾环只是看着她,也不说话。他背上有伤,只能伏卧着睡,身下垫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头上也垫了个枕头。说是睡根本疼得睡不着,半睡半醒中,他又感受到上次那种全身暖洋洋,轻松舒服的感觉,他知道是晴雯来看他了。   晴雯靠着床炕坐着,对贾环小声说:“你怎么这么笨!你要看谁不顺眼,把他套了麻袋拖到巷子里胖揍一顿,保管谁也发现不了。你把把柄送人眼皮底下,那还不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看着他认真倾听的模样,晴雯总有种教坏小孩的错觉。   贾环用稚嫩的声音回应她:“我知道了,下次我再也不会这么傻了。”他发出一声轻笑。   一夜之间,他仿佛褪去了天真和幻想的外壳,似乎懂得了几分成人世界的波涛汹涌。在渐渐长大的过程中,他会时时刻刻体验到这种嫡庶之间的天壤之别,被世俗反复折磨纠缠,堕落很容易,但要堂堂正正站在蔑视他的人面前,却要付出百倍的艰辛和努力。   晴雯问他:“你做好准备了吗?去迎接百倍千倍的痛苦?”   “恩。”   “那么……我知道你的决心了……”   说完这句话,两人犹如完成一个重大的约定,半晌沉默不语。晴雯像来时一般悄悄退出房间,翻墙出了院子。   贾环心里的感觉很奇妙,他模糊觉得晴雯不是个寻常人,他并不知道晴雯会带着他走向何方,但是他信任她。贾环看了眼自己肥胖的手背,这只手现在什么都抓不住,晴雯给他的那条路,是他唯一能主动抓住的东西。如果他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如果他再用功念书都不能让人另眼相待的话,那么,也许选择放弃一切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他带着身上那股暖洋洋的温度,合上了眼皮,慢慢发出平稳的呼吸声,脸上出现毫不掩饰的安心的表情。   第34章   茜雪离开之后,麝月又是一副万事不管的态度,如今袭人便是贾宝玉跟前的第一人,整个院子里上上下下的小丫鬟们、婆子们个个都对她心服口服,唯她马首是瞻。王夫人发了话,让袭人在她底下又领了份一等丫鬟的月例,袭人服侍贾宝玉越发用心。   翌日,晴雯找袭人告了假,怀揣着那块上头画着莲花的木牌出门。   她要去的地方是位于城东的一座茶楼,之前和韩琦去盘店铺的时候,她特意路过这地方,留意了一番,注意到墙角确实有一个莲花标记,便暗暗将茶楼的位置记在心里。   她先去了那家成衣铺看了一眼,主人家门半关着,她上前敲了敲门。一个老婆子过来应门,见是晴雯便笑颜逐开:“是晴雯姑娘来了,快请进。”   一边带着晴雯往里走,一边解释道:“这家里乱糟糟的,最近我和我儿媳妇忙着收拾规整东西,都没空打扫院子了。”她觑了眼晴雯,怕她是来催他们交房。   “不忙,”晴雯摆摆手轻笑,“我今天只是顺路刚好过来看看。房契过户的手续都在衙门里备案了,这房子又不长脚,我也不怕你们背着它跑了。”   季婆子被晴雯逗笑了,点头称是:“那是这个道理。”季婆子原本瞧着晴雯面嫩的很,又是姑娘家,前几回见她身边都跟着年轻的男子,男人们在前面说话,她便在后头静静听着,明明一声不出,却有种气势,让人轻易唬弄不得。这回,她独自一人前来,季婆子还怕慢待了这精细人,不想和她说了几句话,便觉得她言语风趣,行事有些不拘小节,和她一身的精致打扮大不一样。   “晴雯姑娘一看就是体面人家出来的,不像我们做开门生意的,就讨口饭吃。”季婆子恭维了晴雯几句,拉了把椅子又泡了茶给她,“家里没有好茶叶,怠慢姑娘了。”   “茶水能解渴就行。”晴雯嫣然一笑,面上隐约两个浅浅的酒窝。   她抬头看了看四周,大厅里有点空,大部分能带走的家什都被收拾起来了,她在心里暗暗计算着到时需要添置的家具。   季婆子的儿子和儿媳妇都不在家,说是去车马行里雇车,预备着路上的行程。季婆子一家是南面的人,京城讨生活不易,虽然开着一家成衣铺,生意却不大好。刚好老家的世交找了过来,让季婆子儿子回去帮他开铺子。那世交家里世代经商,家境十分殷实,季婆子一家便动心了,这才把这间店连着后面的厢房都盘给晴雯。   急着盘店,价钱自然不高,晴雯对着陌生人留了份心眼,用了读心术,确定这交易没问题,才付钱交割了房产。这屋里的东西,晴雯都不要,她已经准备进行一番大改造。季婆子一家反觉得晴雯是厚道人,没有趁机压价,又容许他们慢慢收拾行李搬完家后再腾房子,因此对晴雯态度也真诚热情了几分。   晴雯在成衣铺里走了一圈,见没什么问题,便告别了季婆子往那座茶楼去了。   巧合的是,晴雯前脚进门,后脚水溶和冯紫英也跟了进来。   晴雯正和那掌柜说着话,便听得身后有人问:“楼上的包间有人吗?”   倚着柜台昏昏欲睡的店小二,一个激灵,甩甩手,上前热情地笑道:“爷说的什么话,楼上最好的包间早就空着,就等您来呢!”   这会不到晌午,茶楼里客人不多,店小二就领着二人要往楼上走。   晴雯听得一个熟悉的清淡声音道:“有劳。”   她急忙回头,见那人一身素服,头上戴着束发银冠,正是许久未见的水溶。   “可巧,我刚好要找你呢。”晴雯一脸大喜过望,对他说道。   水溶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还未开口,他身旁的冯紫英便大笑了一声:“哪来的粉面小娘子?溶大哥瞒得我好苦。”   晴雯态度十分坦然地任他打量,反问他:“哪来的俊俏公子?我也没见过你。”   冯紫英一拍手中的纸扇,越发来了兴致,心下暗道,这姑娘一点都不扭扭捏捏,最合他的脾气。   水溶示意了晴雯一眼,转身抬脚拾阶而上,晴雯连忙跟了过去,冯紫英自然尾随其后。   三人进了包厢坐定,水溶点了壶毛尖,冯紫英让店小二再来几盘点心,店小二应了喏,便轻手轻脚地关门退出去。   晴雯打量冯紫英,冯紫英也在暗暗好奇地拿眼睛看她。两人双眼一对视,冯紫英便“哈哈”发出郎爽的笑声:“小姑娘真对我胃口,不若我们结拜为兄妹吧。”   晴雯吓了一跳。冯紫英不若时下的男子生得面如冠玉,也不喜爱涂粉,但面部线条干净利落,身姿挺拔,又加上他为人性情舒朗爱开玩笑,在晴雯看来反倒很符合她的审美。但对于他突如其来的邀请,她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应。   水溶无奈轻笑替晴雯解围,轻喝了冯紫英一句:“胡闹,你尚不知她的姓名,如何结拜为兄妹。”   冯紫英便朝晴雯抬了抬下巴:“我叫冯紫英,礼尚往来,你也告诉我姓名吧。”   “又胡闹,姑娘家的闺名能随便告诉陌生人吗?”水溶轻轻训斥了冯紫英一句。   冯紫英顿时委屈了:“怎么算是陌生人呢!我都告诉她我的姓名了。”   “姓名本来就是给人叫的,冯大哥不介意就叫我晴雯吧。”晴雯朝他露出一个和善地轻笑。   冯紫英顿时又兴高采烈起来,却听得晴雯又对水溶说道:“你我也算相识了一场,我却一直不知你姓甚名谁,该如何称呼你。”   “他全名水溶,表字世荣。”冯紫英快言快语道,显然这个中间人当得不亦乐乎。   水溶轻轻颔首,温声道:“我痴长你几岁,你便喊我世荣大哥吧。”   “溶大哥,你太偏心了,让晴雯妹妹喊你世荣大哥,却让我和若兰管你叫溶大哥。”冯紫英大嚷道。   水溶展颜一笑,并不搭理他。有冯紫英在一旁插科打诨,晴雯慢慢也变得松弛起来,多一个人在场,她不用独自面对水溶的压力,顿感轻松不少。   她在心里想了一番,觉得自己的事情当着冯紫英的面说出来也不碍,便等店小二上了茶水点心后,开口对水溶说:“世荣大哥,我今天是特地出来找你的。”   水溶端起茶盏,两根细长的手指捏着茶盖沿着杯沿刮了一下,轻轻啜饮一口,心中暗道,这茶味道涩了。   他对晴雯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冯紫英见他们有话要说,早已识趣地绕到屏风后,倚着窗棂欣赏河面上的风景。   晴雯从袖口掏出一块莲花木牌,搁在桌面上:“之前你说过,我拿这块牌,能请你帮我一个忙。这话现在还算数吗?”   水溶放下茶盏,点头:“算数。”   “我认识的人不多,我知道你是有大本事的人,我想请你收个徒弟,帮我管教一个差不多十岁的男孩子。”晴雯说完,一脸诚恳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见他沉吟不说话,又补充道,“如果你不方便收徒弟也没关系,你能教他多少便教多少。”   “我能知道原因吗?”水溶目如点漆,专注地看着晴雯。   晴雯心中一动,半晌才说道:“有一棵小树苗,不是很名贵的品种。它刚刚从土里长出来,因为它身上压了很多乱石杂草,它为了生存,为了争夺阳光和雨露,便长得有点歪了。我怕它越长越大,树干也跟着越长越歪,就想趁现在,把树干给它掰直了。只是我力气小,便想着让你搭把手。”   说完,她试探地望着水溶:“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S007突然跳出来说了句:此刻我是黑人懵逼脸。   晴雯:……闭嘴……没你的事……别来添乱……   水溶只见晴雯脸色突然变了一下,又很快恢复正常,眼神灼热地等待他的答案。   水溶被她绕得有点晕,不过大概知道她想表达的东西,有那么个孩子,本质不坏,只是因为外在的环境不好,走了点弯路。她希望他能带带那孩子,把他领回正路。   水溶点了点头问:“我听明白了,不过我还不知道那孩子是谁?”   “你这是答应我了,是吗?”晴雯一脸欣喜地笑开了,精致的眉目微弯,像两枚可爱的新月。   水溶不忍心打断她的妄想:“待我见了那孩子再说。”   “恩,我知道,不过你肯定不会讨厌他的。你不开心的时候,便揍他一顿解闷,他身上的肉厚,揍起来手不会疼。”晴雯大力地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贾环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便叹口气说,“不过你得过几天才能见他,他被他父亲用马鞭抽了,现在伤还没好?”   水溶先是失笑,听完晴雯的话,惊讶地挑了下眉头,心道,这种顽劣的孩子,晴雯怎么就断定他会喜欢?这贾府里,能被她称为孩子的人可不多,难道说的是贾兰?   水家与贾家算得上世交,只是因为北静王府的老王爷过世早,两家的交情才慢慢淡了。水溶却也知道贾府上这一代出了个名声响彻京城的衔玉公子,再小一辈的便是那贾珠的遗腹子贾兰。   晴雯好似看穿他眼中的猜测,摇着头清脆道:“不是贾兰,是庶出的贾环。贾宝玉的弟弟,贾兰的叔叔。”   第35章   “你尝尝这熙熙楼里的特色糕点,别的地方都见不到,”水溶神色温和地把一个小碟推到晴雯面前,“这是从南边来的四色酥。”   四色酥形状像个小松果,小巧玲珑十分可爱,晴雯小心翼翼地用银筷子夹了一个放进嘴里,立刻有股清甜的滋味弥漫在口腔里。晴雯不爱吃甜食,但这个四色酥却难得甜而不腻,甜中带着一股清凉的薄荷味。   晴雯不禁眯了下眼睛,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信阳毛尖,也不错,虽然味道有点涩,可能是去年的陈茶,不过搭配这些点心一起吃却恰恰好,很受小姐们的喜爱。”   晴雯一边听着他不急不缓的声音,轻轻慢慢地解释,一边欣赏他倒茶的优雅动作。她看了眼摆在面前颜色清亮的茶水,茶汤颜色碧绿、一望到底,稚嫩可爱的茶叶自由舒张,其上缭绕着一阵高雅悠长的纯净香气。她觉得视线中的人影似乎与这茶汤融为一体,难分你我。   她心下一动,暗叹,这个男人上辈子一定是棵茶树精。   S007:我不得不打断你的妄想,这世上没有精怪。   被系统这一打岔,晴雯很快从这种莫名却又奇妙的气氛中挣脱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何突然望着水溶出神,抬头再看他时,面上仍有点讪讪。水溶不以为意,自在地品着茶,嘴上却说道:“这块木牌你收回去,以后别轻易在人前拿出来。这话别让我说第三遍。”   晴雯顿时一噎:……   错觉,她刚刚一定是错觉!   “咦,快来看,河面上竟然有人在划船。”冯紫英突然惊奇地大叫了一声。   水溶与晴雯二人都停下交谈,转头去看他。   船上的人也看见了站在窗户旁的冯紫英,船头有个穿白蟒箭袖的年轻男子抬起胳膊朝他挥了两下。   “好小子,是那卫若兰,出来游船,竟然把哥哥我落下了。看我待会好好治治他。”冯紫英佯装生气道。   不一会儿,店小二便带了个小厮来敲门。那小厮长得眉目清秀,十分伶俐地向水溶和冯紫英请了安,见坐上的晴雯身份不明,嘴里便含糊了句“给姑娘请安了”。正是那卫若兰派了身边的小厮,请水溶与冯紫英二位一同游船。不过他显然没有预料到这包间里还有位姑娘。   那小厮也是聪明人,心里一琢磨这姑娘能和水溶二人同坐,必然不是一般人,嘴上便笑着把自家公子的话圆过去,只说请了这包间里的人一起登船,携美同游。   晴雯今日的事情已办妥当,便觉得自己应该识趣地退场,她开口轻笑:“既然二位爷还有安排,恕我先行告退。”   “晴雯妹妹,你别急着走,”冯紫英走到近前,一脸促狭,“你走了,我还怎么整治那帮混小子。来,跟着哥哥我一起下去,我让那帮混小子们洗洗眼睛。”   “又胡闹,你这性子该收一收了。年后就要去宫里当差,嘴上再这么没关门,仔细坏了事。”水溶骂了冯紫英一句,转又对那小厮说,“我今日还有事,你替我多谢你家公子的好意,你把这个混人带走就行。”   冯紫英佯作委屈状,跟着那小厮不情不愿地离开。晴雯等人走了,才捂着嘴巴扑哧笑起来:“这人真有趣。”   水溶亦是一脸无奈:“他这是在我面前胡闹厮混惯了。他在外头都很正经的,天生一副赤诚心肠,时日久了,你便知道。”   晴雯见他这话说得大有深意,便转头盯着他的脸看。水溶也不解释,只站起淡淡说道:“我们也走吧。我送你下楼。”   水溶身边的随从都被打发走了,晴雯猜想暗地里应该还有跟随的人,只是水溶不说,她也不问。出了茶楼,晴雯站在楼下看那匾额,嘴里喃喃念道:“熙熙楼,”她转头仰望水溶,“这名字可有典故?”心里一边吐槽道,没事瞎长这么高干啥,仰头都费劲,说话也费劲。   “熙熙楼取自司马迁的名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有人附会说这是宋朝时留下来的老店。”水溶的语气不轻不淡,不褒不贬,只有眼神中流露出一分不以为然。   晴雯似模似样地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错开走着,晴雯突然停住脚步,回头对他说:“你请我吃茶,那我就请你去吃米粉汤。”   其实这会晴雯是刚好肚子饿了,一大清早走了挺多路,她自问精力旺盛,这会也有点萎靡了。   时不时冒出来的S007:我也要吃。   晴雯翻个白眼:知道了,不会少了你的,有我的份就少不了你的份。   有个吃货系统怎么破,急,在线等!   水溶没有反对,晴雯就默认他同意了。她熟门熟路地带着水溶穿过繁华的大街道,拐进胡同里,又七拐八拐地绕。水溶只觉得耳边的人声越来越小,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为了避免暴露,保护他的人都远远缀在后头。   “到了,”晴雯扯出帕子抹了把额头上因为走路冒出的一层薄汗,“就是这里。”   水溶虽然心里已经预估到了晴雯的状况,但也没想到晴雯真带他来小摊上吃东西。   晴雯自顾自地拿帕子擦了两下凳子:“这家的米粉汤特别地道,上次还是我哥带我来吃过一次。又便宜又大碗,就是地点偏僻了些,一般人找不着这里。”   见水溶迟疑地站着不动,晴雯忙又起身拉了另一把长条凳出来,扫了灰尘,示意他坐下来。水溶手指轻动了两下,最终忍下心中的异样,坐在那简陋的木凳上,刚低头便见那桌面一层薄薄的油光,虽然店家仔细擦洗过,但也禁不住常年的烟熏火燎,到底上面还有层发亮的光。   晴雯自然是没感觉,耐不住水溶自小有洁癖,这桌子一分的不干净,入了他的眼睛,便是被放大了十倍。他勉强按捺住心底的不自在,只听得晴雯和那店家寒暄了几句,便说:“老板娘,我要一碗米粉汤,加个鸡蛋,”她看水溶,“你吃什么?”   “你帮我点吧。”   “那好,老板娘,两碗米粉汤,都加一个鸡蛋。”晴雯脆生生地朝那店家喊了一句。   身形微胖的老板娘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还有,多撒点葱花。”   “喏。”   晴雯开心地眯了眯眼睛。一会儿,老板娘便端了酱料和小菜过来,又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   跟在水溶身后的两个随从,不露痕迹地坐了另一张桌子,也要了两碗米粉汤。两个汉子对视了一眼,心中各自纳罕,以主子那见不得血的讲究性子,竟然愿意吃这小摊上的米粉汤,奇了怪了!怪哉怪哉!   “来喽,两碗米粉汤。”热腾腾的米粉汤被老板娘利索地端上来。   晴雯拿竹筷子挖了点酱料和小菜倒进汤里,又用筷子搅拌均匀,抬头对呆愣的水溶说:“像我这么弄,味道特别好。你是不是不会?来,这碗绊好的给你。”   晴雯一点都不客气地把自己那碗米粉汤推给水溶,又拿了他的那碗汤,按照相同的手法,很快搅拌好了。   “大功告成,可以开动了。”晴雯笑得一脸灿烂,仿佛面前摆着熊掌豹胎、鱼脍山珍,满心满意的欢喜,水溶神色一动,神使鬼差地举起筷子,吃了一口米粉。   “好辣!”水溶眼睛一酸,差点失态,嘴里却有点馋,越辣越想吃,吃得最后,竟出了满身的大汗,那股空灵出尘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一身的烟火气。   晴雯笑眯眯地看着他,她承认她是故意的,她就是特意想看他出丑来着。没想到,即便满身烟火气,这张脸的魅力还是一丝不减,真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晴雯“啊呜”一口,用力地吃完剩下的米粉,然后豪迈地捧着碗,咕噜咕噜地把剩下的汤头都喝得精光。吃完放下碗,她还对着水溶咧嘴一笑。   “调皮。”水溶轻笑一声。   他说这句话的神态语气,和教训冯紫英“胡闹”的时候,一模一样,不差分毫,晴雯不禁面上一红,不知是吃饭热的,亦或是臊得慌。   她岔开话题道:“这米粉都是老板自家做的,手工做出的粉条,韧性十足,吃到嘴里又弹又滑,而且这汤头还是老板前一天晚上熬的猪骨高汤。碗底卧一只金黄的鸡蛋,上面堆着细滑雪白的粉条,加几块薄薄的肉片,撒上翠绿的葱花,吃完这一晚汤,可以回味一个月。”晴雯说着说着便忍不住流口水,可是摸摸已经饱了的肚子,只能无力兴叹。   “晴雯姑娘这嘴就是甜,今天,我给你算优惠点。两碗米粉汤加鸡蛋,一共十五个大钱。”老板娘爽快地笑道。   “你们小本生意不容易,我哪能占你的便宜。再给我打包一份干米粉我带回家。”晴雯从荷包里细细摸出二十个大钱,递给老板娘。老板娘也不推辞,笑着收下了。   “刚在茶楼里,那一壶茶都五两银子,相比起来,这米粉汤是不是又便宜又大碗,还管饱。”晴雯一脸精打细算,看水溶的眼神好像在说他占了大便宜似的。   水溶点头道:“我知道了,下次请你吃茶,一定要管饱的那种才行。”   晴雯一脸呵呵哒:……   一场刚刚燃起的硝烟顿时被掐灭于无形之中。吃货对决,晴雯完败。   第36章   晴雯走时,还不忘带上一份打包好的米粉汤,这是专门留给S007的,不过面上用的借口自然是说给吴贵带的。这会,两人便不得不分别了。晴雯朝水溶挥了两下手,转身一个人慢慢走远。   水溶略一沉吟,身后的随从便跟了上来,不一会儿,三人便也不见踪影。   只剩那摊上的老板和老板娘迎来送往,热情地招呼着不时出现的食客。   “大白天,躺在床上做什么?”晴雯回院子时,已经出了一身汗,便进屋换衣裳,却见麝月躺着不动弹就问她。   麝月懒洋洋的回答道:“这夏天快到了,我一动就出汗,不耐烦做活了。反正做得再多也没有,我早被挤兑得没处立脚了。”最后这句话她的声音比较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   晴雯没有接她的话茬,笑着说道:“我从家里带了小黄瓜和酱黑菜回来,晚上给你绊粥里吃,保管你胃口马上好起来。人也不会这么懒了。”她轻笑了几声。   晴雯压低了声音又问:“那位呢,可是在宝二爷房里?”   麝月翻身起来,拍平石榴裙上的不小心弄出的压痕,对晴雯撇了撇嘴:“你就是拍着马屁、快马加鞭,也赶不上那位的妥帖。”   “谁打翻了醋缸子,好大的酸味。”晴雯促狭地挤了挤眼睛。   麝月横了她一眼,便要挠她,到底不敢闹大了动静,贾宝玉刚受了苦,下人们一脸喜色也不像话,被贾老夫人院里的人瞧见了,又是说不清的官司。   贾宝玉的烫伤很快就好了,袭人日日给他擦碧玉膏,到最后连细微的疤痕都瞧不出来了。贾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阴沉了几天的脸色终于好转,又着人赏了袭人几个玩物。袭人一时风头无俩,连着贾老夫人跟前的老人赖嬷嬷见了都陪几分笑脸。众人彼此心底都明白,这是上头预备留袭人给贾宝玉作房里人。   荣国府里另一位受伤的少爷却刚刚能下得床,自己走路尚且有些困难,这多亏有茜雪在一旁悉心照顾。贾环仗着年纪小往日又爱四处淘气,底子不错,所以这会伤势看着严重,恢复起来却颇快。   赵姨娘好了伤疤就忘了疼,躲在屋里,恨恨揉着帕子对正在被茜雪扶着下床走动的贾环抱怨道:“那袭人都成了宝玉的房里人,环儿屋里却连只鸟雀都没有。我定要去老爷面前,把夫人跟前的彩霞讨过来。环儿,让彩霞给你做妾,可好?”   “什么彩霞、彩云的我都不要,丫头们最烦人。”贾环不耐烦地打断赵姨娘。   赵姨娘也不生气,捂着嘴笑:“你年纪小,不懂呢,往后你就知道姨娘都是为你打算。”   小鹊进来说:“三小姐来了。”探春跟在她身后迈过门槛,她显然听到了这对母子间的对话,柳眉一竖,指责赵姨娘道:“环儿年纪还小,姨娘你不要在他面前胡说八道。”   她满脸不高兴地走进来,赵姨娘看见她却露出欣喜的表情,讨好地去拉她的胳膊:“快坐这。小鹊你去把我昨个收在柜子里的灯芯糕拿出来,给三姑娘尝尝。”   探春放缓脸颊,轻声道:“姨娘这回受的教训还不够么,这没几天又要闹幺蛾子。你若不是生养了我和环儿,只怕早被赶到庄子去了。”   赵姨娘被说得抬不起头,脸上悻悻然道:“我说的玩的。你和我计较什么,又没人听见。”   “这不是被我听见了吗?”探春想对她言明利害关系,见她蠢笨的模样,一时又泄了气,她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会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徒劳做了无用功。   她叹了口气问贾环:“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贾环对着她也没好声气:“你一天三趟去看宝玉,今儿头一遭来我屋里,就骂了半天。我不要你来看我。”   探春一下子被气得倒仰,芙蓉面上顿时浮出一层红晕,她狠狠咬了咬牙关,心底委实丧气到了极点,她同自家的亲生母亲和亲弟弟,明明是最该亲近的人,却永远都是说不到一处,次数多了,再多的情分都被消磨没了。   探春让侍书把碧玉膏交给茜雪,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便站起身要走。   赵姨娘想起一事,连忙拦住她质问道:“我听宝玉院里的小丫头说,你拿钱给宝玉使,还给他做鞋。你的亲弟弟就在你眼前,连你一根线都没用着,你的良心都喂狗了。”   探春登时沉下脸,神色越来越难看。   侍书听着赵姨娘越发不着调,连忙打圆场道:“姨娘误会了,小姐给宝少爷钱,是托他买些玩物针线。”   “为何拜托不相干的人,你想买物事,把银子给我,我去替你置办。”赵姨娘计较不肯放。   探春怒极反笑:“我是环儿屋里的丫头,还是你跟前伺候的人?还赖我去做那鞋。我自家的银子,我有手有脚,自己会管。”她鼻子里哼了一声,挥开赵姨娘的手,怒气冲冲地走了。   赵姨娘追到院门口喊她:“你别走啊,把话说清楚,为何情愿去找那不相干的人。”   她喊了几嗓子,见没人搭理她,这才讪讪地退了回去。   隔壁王夫人问屋里的金钏儿:“那上不得台面的又在闹什么,一刻不得清净。”   “刚见三小姐去了那院子,估摸是又吵起来。”金钏儿一边给她捶腿,一边轻蔑地笑道。   王夫人静静闭上双目,手中轻捻佛珠,嘴里喃喃念叨着,依稀诵的是某一部佛家经典。   水溶办事的效率不慢,估摸着贾环身体应该恢复了七八成,他便亲自登门拜访荣国府。   贾赦连忙领了贾政在中堂迎接他。   “累郡王屈尊亲临,实在是不敢当。”一面说着,贾赦便领着贾政要行国礼。   水溶含笑扶了贾赦,他身后的水靖自去扶那贾政。水溶笑道:“此处不是朝堂,两位世伯不可多礼,算起来,我还是晚辈。本该我向二位见礼。”   贾赦兄弟连道不敢当,彼此又还了礼,这才落座。上座自然是水溶,贾赦和贾政敬陪坐在侧座。   寒暄一番后,水溶终于进入正题,问道:“听闻府上,有位衔玉而生的公子,我还未曾见过。我一直早想登门,又诸事缠身,今日特来走动,一来是想把两府的情谊续下去,二来刚好见见这位闻名遐迩的小公子。两位世伯,可否请来一见,若方便的话,将其他的小辈们也一起带了来。”   水溶另有一层让人惊骇的身份,贾赦与贾政二人正在心里惴惴不安,猜测北静王的来意,听得他如此坦率道明,心中皆是一松又是一喜,连忙让下人们唤了几个小辈过来。二人对视一眼,心道,世人说锦衣卫的头子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往往杀人不见血,看来是大有谬误。   不一会儿,管家就领着贾宝玉和贾兰走了进来,另有一人名唤贾琮是贾赦庶出的幼子。   三人齐齐对着北静王行了礼。水溶抬眸细细打量,年长的那位,生得面若春花、雌雄莫辩,胸前挂着项圈,必然是钟灵毓秀的衔玉公子;他身边的那位,明明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却面如沉静,举止之间颇有大气度;另有一人瞧着年纪与那宝玉相仿,只是举止有些畏缩。   水溶心中暗道,莫不是这位便是晴雯口中的贾环?他便又瞧了那贾琮一眼,贾琮反被吓得往后退了一射。水溶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   贾赦心中暗暗气道,管家怎么把这孽障也带了来,委实上不得台面。贾政亦沉着脸仔细盯着贾宝玉,唯恐他举止失措,在郡王面前失了体面。   贾宝玉的性子倒也好猜,他喜不喜欢一个人,只单看他的长相,见那水溶一表人才,真是个风流人物,抢着就上来参见。水溶便笑道:“衔玉公子果然名不虚传,那宝贝在哪里?可否让我一观。”   贾宝玉连忙从贴身的衣服里取出那块宝玉递给水溶,水溶细细看了,却觉得并无二致,又在心中纳罕,这好大一块玉,如何是能放在刚出生的婴儿口中。心底便浮现了无数种阴暗的猜测,出于职业习惯,他第一反应便是当时有人刻意在市面上放出了这条谣言,人为造出了后来“衔玉公子”的美名。   不管心中如何想,面上水溶却不动声色地赞那宝贝不可多得,又把它还给了主人。   水溶本是来见贾环的,却拐弯抹角地绕了一大圈。他又问了贾兰和贾琮几句话,了解了他们的身份,面上便有些迟疑,对贾政道:“听闻府上还有位十岁的小公子,今日为何没有在堂上?”   贾政一惊,冷汗直流,连忙拱手请罪:“是我那小儿贾环不曾来。那孽障前几日犯了错,被下臣罚了一场,实在不敢领他出来,只怕他举止失措,让郡王见笑。”   “无妨,我今日特意来了,便把人都见见,未免以后相见不相识。”水溶温声笑道。   贾政这才连忙命管家去领贾环过来。   第37章   贾环身上的伤早已好得七七八八了,突地听管家说,老爷要见他,而且还有客人在场,他一向惧怕贾政,被贾政鞭打了一顿后,更是一见他沉下脸就觉得腿软。   他惴惴不安地让茜雪替他穿好衣服,挂好荷包和佩玉,这才在管家的不断催促下去了前院。   赖大一家都是府里的体面人物,这贾环虽然算半个主子,在他眼中却没有多少存在感,不过他为人周全惯了,便是脚下的一株杂草,也会绕开一步,轻易不去踩踏。   他笑着安慰不安的贾环道:“环少爷不用怕,这位客人很和气,他问你什么,你便照实回答。只要不出大差错,老爷也不会怪罪于你。”   贾环进了门,见父亲一脸威严地扫了他一眼,差点软了膝盖。贾政心里嫌弃他上不得台面,呵斥了一句:“呆愣着做什,还不快向郡王行礼。”   贾环被唬得魂都没有,扑通便跪了下来,朝水溶行了个五体投地的大礼,他年纪小,又生得胖,手短脚短,跪在地上圆滚滚的像个球体。水溶一脸惊愕,贾政几乎气得想伸脚去踹贾环,水靖嘴角一抽一抽的,拼命忍住没笑出声,显然憋得厉害。   贾赦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讪笑一声:“这孩子真实诚,果然是见到郡王高兴过头了。”   水溶站起身,轻笑着去扶那在地上挣扎了半天没能爬起来的贾环:“听闻你身上有伤,可不必行此大礼。”   贾环直愣愣地看着微笑的水溶,莫名觉得他十分亲近,一脸濡慕道:“您是个好人。”   这娃,脑袋少了根筋吧!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这毛病,瞎眼了!场上的众人,齐齐在心里吐槽。   水溶哈哈一笑,想起晴雯说的话,“你见了他,一定会喜欢他的。”心下暗道,果真如此。   水溶又问堂下四个年轻公子的功课做得如何,顺带考校他们的学问,贾赦又让他们作诗。这一番问答之间,水溶心中便有数了,这贾宝玉似与他人不同,他天性聪敏,杂学颇通,小小年纪便初见风流。反观贾环、贾兰二人才思皆不如贾宝玉,这固然是因为这二人比之贾宝玉年纪尚小,另也是因为他们行事太过规矩,稍显拘板。至于那贾赦庶出的幼子,不提也罢,是个只懂玩乐的糊涂虫。   半晌,小辈们便被一一打发走了,贾宝玉因着贾政在场,不放稍微放肆,既然发话可以离开,他就头一个冲出去,贾环落在后头,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不舍来,回过头,眼神眷恋地看了眼水溶,水溶几不可见地朝他微微颔首。贾环顿时咧嘴一笑,差点把眼睛都挤没了。   全程站在水溶身后的水靖,忍不住又嘴角直抽搐。水溶亦是莞尔一笑。   水溶态度十分谦逊,对着贾赦兄弟道:“府上的公子年纪不大,皆是谈吐有致,言语清晰,未来不可限量。”   贾政二人赔笑不已。水溶终于进入了正题,微蹙眉道:“这几个小辈如此资质,只怕府上众人宠爱得紧,只是太过溺爱,只怕不利于他们成才,还是需要世伯二人多加督促教导才是。”   他又笑道:“今日我冒昧登门拜访,把两家人的情分续起来,往后便应该多走动。我门上清客不少,有几人颇有些学问,不妨让这几位公子常去府上聚聚,增进些许学问。”   贾赦与贾政二人受宠若惊,忙齐齐站起身,躬身答应。只听得水溶又笑说:“我见那贾环小儿,便心生喜爱,世伯能否割爱,让他到我身边来,也学些本领,不至于将来走了歪路。”   水溶神态淡定从容,丢下一个重磅炸弹,却毫不自觉,只是一脸让人如浴春风的微笑。   贾政这会的心情,已经不是用受宠若惊可以形容的,他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误把贾宝玉听成贾环,他一脸惊悚,战战兢兢地又问了句:“郡王说的是我那庶出幼子贾环?”   水溶淡淡说道:“是。”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神乜斜了二人一眼,大厅内的温度瞬间直降,堂下二人顿时如置身冰天雪地之中,被水溶的眼神威压地一句话都不敢说出口,生怕一言不合他心意,下一刻他们的下场便是身首分离,血溅三尺。   只怪他二人太过轻视北静王,竟把这尊瘟神迎进家门。锦衣卫头子,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轻易接近的。   水溶手指轻扣案板,水靖便会意般地朝堂下的两兄弟轻喝了一声,一边还暗暗亮了下腰间的佩刀和锦衣卫牌子。   还是贾赦先警醒过来,心下暗道,这锦衣卫头子得罪不得,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把他哄好了才是头等大事。   他暗暗推了一把冷汗直冒的贾政,怕这弟弟脑筋转不过弯,连忙赔笑道:“环儿能被郡王看上眼,那是他前辈子修来的福分。您将他收在身边,那环儿便是观音菩萨座下的善财童子,我们为人父母的,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水溶这才复又笑了起来,瞬间犹如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眼前只剩一派喜人的□□。见识了锦衣卫头子这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行事,贾赦哪里顾得看他的笑脸,只连忙扯着贾政又是连连拜谢称罪。   水溶告辞之后,荣国府的人也不去追究他话语中的语焉不详,只是火急火燎地把贾环收拾了两下,送去了北静王府,就怕一不小心动作慢了,就有祸事临门。   贾环这厢,却见一群健仆一脸凶神恶煞,二话不说就把他裹挟出府,吓得一阵鬼哭狼嚎,口中直呼“晴雯救命”。那赵姨娘也哭得不行,扯着拽着不让人把儿子带走,还是赖大拦住她劝道:“环少爷有大造化,这是去享福的,你可不能拦着他的青云路。”   赵姨娘愣住了,在她呆愣之中,贾环便被抢走了,很快消失不见踪影。赖大淡淡皱了下眉头:“赵姨娘还愣着做什么,快替环少爷收拾些行李,晚些时候,我让小厮送到北静王府。”   “哦,好。北静王府,”赵姨娘呆呆回转身,神色茫然,“北静王府?!”待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内容后,她蓦地失声惊叫。   不只是赵姨娘被吓到了,荣国府上的众人知道这事后皆是一脸难以置信,也有那心思阴暗的人猜测贾环落到锦衣卫手中必然讨不了好处,贾府舍了一个无用的庶子,却换来了和北静王府的交情,这笔买卖做得,实在划算。   贾老夫人自然是招了两个儿子过去问话,只是这二人光顾着害怕,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最后贾老夫人一拍板子:“把那孽障送走了,北静王就没理由再上门问罪。至于赵姨娘的事情,政儿自去料理吧。”贾母垂下苍老的眼皮,露出几分迟暮之色,这会看着,倒很符合她本来的年纪了。   晴雯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动静,却没有意料到水溶的行动这么迅速,更没预料到贾府的反应竟如此匪夷所思。   一脸懵逼说的就是此刻的晴雯。   话说水溶前脚刚到家,后脚就见到水靖一脸诡异地进来回禀说,贾府把贾环送来了。   水溶先是一愣,随即失笑:“看来,我们玩过头了。这群世家子弟真是烂到根里去了,哪还有先辈的雄风!”   水靖服侍水溶换了身家常服,等水溶净完面才问道:“爷,这贾环,该如何安置?”   他明面上问的是贾环安置在何处,实际也想探明水溶对贾环的定位,是客人,还是……待遇自然大不相同。   水溶沉吟了一番,道:“先晾他一阵吧,等他受不住时再来回我。”   “喏。”   可怜的贾环像只被丢进狼群的小绵羊,三言两语之中,他的命运就被恶狼头子定了下来,从此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至于他未来的前途如何,只看他能在狼群里存活几天了。   晴雯又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喳喳,这鸟儿也是奇怪,个头比平常的燕子大了一倍,也不知道它吃的什么,怎么长得,竟成了如今的模样,晴雯一个错眼差点没认出来。   喳喳却丝毫不认生地落在她肩头,毛绒绒的头顶在晴雯脸颊边蹭了几下,表达再次见到晴雯的喜悦之情。   晴雯嫣然一笑,轻点了几下它的小脑袋,啐道:“小东西,真是成精了。”   S007:奇怪,这燕子脑部容量比普通的鸟大了一倍,你对它做了什么?这不符合科学!   晴雯无奈摊手:我什么也没做啊,拜你所赐,我算得上史上最懵逼穿书者之一。   S007顿时一噎,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它便像短路一般不停在晴雯脑海里念叨:这不符合科学,这不科学,它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里。   晴雯很想翻白眼,她最近翻白眼的频率直线上升,再不科学,也不能让喳喳回炉重造吧。她知道系统作为银河智脑的一部分,“和平仁爱”是它们天生刻印在数据里的使命,所以S007是绝对做不出将喳喳人道毁灭的事情。   因此晴雯便不再管抽风的系统,她挠了几下喳喳的下巴,和它玩了一会。喳喳飞到窗棂上,用嘴从翅膀里叼出一个小竹筒,朝晴雯叫了几声。   晴雯顿时扶额,她就说喳喳这白眼鸟,怎么想起回家了,原来是替人送信。她刚拜托水溶做件事,他倒也挺会礼尚往来,转头就给她安排活了。   手绣一幅观音送子图,这是什么鬼?!   锦衣卫还管绣花?!   第38章   参照晴雯十年后的样貌,绣一幅观音送子图。这个要求中,绣观音送子图对晴雯来说不是件难事,她手头刚好就有一幅,石榴这会也用不上了,她可以拿来应付水溶。   晴雯双眼盯着铜镜中自己的脸庞,这张脸难道长得和观音菩萨很像?鹅蛋脸、丹凤眼、杏口琼鼻,五官精致,她眨眨眼睛,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抛了个媚眼,明明看起来更像个狐狸精,而不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晴雯又朝镜子做了个鬼脸,这下好了,连狐狸精都不像了。晴雯得意地叉腰怪笑了几声。   麝月从窗外路过,听到晴雯的笑声,暗忖,晴雯又在作怪了。   如今天越发热了,园子里的蔷薇花开得特别热闹,红的、白的、粉的、黄的,如层峦叠嶂般挂满了一整面墙,同一种红色里还分浅红、浅粉、深桃色……一大清早,趁着日头还未上来,麝月就进园子忙活了半天,这会提了满满一篮子蔷薇花回来。   晴雯问她:“你摘这么多蔷薇做什么,要制蔷薇露吗?”   麝月一愣,倒说:“我没有制花露的方子,我采这花只是看它颜色鲜红,想捣烂了涂在指甲上。”   “只用来染指甲,这花便用不完,”晴雯摸着下巴,眨眨眼睛,“把花分我一半吧,我拿去找林姐儿,她懂的东西多,说不准就会做那蔷薇花露。”   “我这点便宜你也占,说你懒吧,连自己摘花都不愿。”麝月横了她一眼,点了几下她的额头。嘴上这么说,手上动作却没停,捧了一把花放小箩里,剩下的连花带篮子都塞给了晴雯。   晴雯笑眯眯地接过花篮:“姐姐别恼我,等我制了花露和你一起使。”   “求着人的时候,你这嘴可甜了,姐姐姐姐的喊着,往日里怎么不见你叫我姐姐。你也是那惯会看人高低的,真是好的、坏的都是你一张嘴里说出来的。”麝月嘴上念叨着,嗔怪了晴雯几句。   晴雯知道她的性子爱念叨,也不恼她,笑嘻嘻地捧着花篮去找林黛玉,心道,有一阵子没去看她了,这会刚好去她屋里耍一会。   “好日子瞧不见你了,姑娘正在屋里看书呢,说是没了你这只鸟雀,屋里都静得让人待不住。可见你来了,我和雪雁都入不得姑娘的眼了。”紫鹃拉着晴雯笑道。   晴雯只是笑嘻嘻地威胁了她一句:“你再取笑我,往后我就不来了。”   “什么人来了?”屋里的人曼声问道。   紫鹃嘴角噙了笑意,挽着晴雯的胳膊,亲热地走进去。   “是晴雯来找姑娘,说是要制花露水呢?”紫鹃促狭一笑,“姑娘房里就有那西洋来的露水,她还巴巴送了鲜花过来,可不是个傻的!”   “你们尽管笑吧,从前没有西洋的舶来品,难道那些唐代、宋朝的人都没用过花露水吗?我见识少,记性却不差,林姐儿分明就曾经说过,书上写着宋朝的人怎么制花露水的。”晴雯高声反驳道。   “那个叫张世南的不就制过花露水,用那种什么东西来着?”晴雯一时有点想不起来,便拿眼睛看林黛玉。   林黛玉斜斜倚靠在靠枕上,这会也直起身,对晴雯说道:“是用那锡甑蒸花,便可得花露。”   晴雯得意地对紫鹃一笑:“看吧,我就说林姐儿肯定懂,也不枉我巴巴提了一篮子蔷薇花,平白被你取笑了。”   锡甑是一种古代特制的蒸馏器,把香料和香花混在一起,密封在锡甑里,放热水中加热,便能做出那花露并香片。   林黛玉轻蹙眉头,犹如笼罩了一层薄薄的轻烟,态度温柔地解释道:“我在家时,偶尔制过花露水,也曾用过锡甑,只是那物件并没有带到府里来……”   “难道没了那锡甑,便做不出蔷薇露吗?”晴雯顿时有几分失望。   林黛玉眉目流转,宛若一汪春水,笑道:“姐姐,别着急,不能用锡甑蒸花,倒是可以试试用水浸泡的法子。”   一群人正闲得打蚊子,正好有这一桩雅事可做,人人便都忙了起来。林黛玉反倒插不上手,只需在一旁指点一二,自然有丫鬟们都替她办好了。   把那摘来的蔷薇花倒在一块干净的纱布上,挑出形状完好又香气浓郁的花朵,先用清水过一遍,仔细浆洗干净,稍微去除花瓣上的残水,修掉枝干和残叶,再放进一个木桶里拿水浸泡。   紫鹃拿了块沾水的纱布盖在那木桶上,封住了敞口,这便暂时大功告成了。   林黛玉嫣然一笑道:“先放着过一夜,明日我们再来煮这些花。”   众人把屋子收拾干净,紫鹃让人送来了茶果摆上,招呼晴雯来吃。   “紫鹃姐姐可不能害我,显得我故意来林姐儿这蹭吃蹭喝的,我可是个脸皮薄的人。”晴雯笑道。   紫鹃拿了个玫瑰酥塞她嘴里,恨恨道:“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好香。”晴雯笑嘻嘻地啊呜两口,“咔擦”两声,玫瑰酥便进了她的肚子里。   “哎哦,”紫鹃笑得不行,“我比不得你脸皮厚,这是刷了多少层漆啊。”   林黛玉用绣帕捂住嘴角,轻声笑了几下。   屋里顿时一片欢声笑语。   春纤站在在窗户外的墙根处朝里面张望,撇嘴道:“她一来,姑娘就高兴。难道我们这些老人都是死的吗,雪雁,我们都是林府出来的,跟着姑娘从扬州来到京城,姑娘却只亲近那贾府的紫鹃和晴雯,这是哪来的道理!”   雪雁眨着眼睛懵懂道:“晴雯姐姐爱开玩笑,每次都能让小姐开心,我也很喜欢和她一起玩。”   春纤气得敲了几下她的额头:“没出息,你多大人了,还只顾玩,怪不得小姐只要紫鹃,不要你。”   雪雁眼里顿时冒出两泡水珠来,捂着有点发红的额头道:“姐姐心里不高兴,也不能拿我撒气。”   春纤恨铁不成钢,又觉得和这个糊涂虫没话可说,闷了一肚子气去找她母亲诉苦了。   雪雁没人一起玩,便进了里屋,林黛玉看她走进来便说:“你昨个不是在学写字吗,紫鹃布置的功课你做了吗?”   雪雁缩着脖子吐了两下舌头,不敢再闹着要玩,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一下子蔫了,垂头丧气地摸了纸和笔在矮几上描字。   晴雯好奇地瞧了一眼问:“雪雁开始习字了?”   紫鹃在一旁解释道:“以前看她年纪小,她又贪玩便不管她,如今大了,还大字不识,连姑娘想看本书,她都不懂得拿,这哪里行。虽不求她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多认几个字,也好给姑娘做个研墨的小丫头。”   林黛玉笑着点点头,显然对紫鹃的安排没有异议。紫鹃年长些,为人成熟稳重,是个很可靠的丫鬟,往日也很为林黛玉着想,日子久了,林黛玉便越发倚赖她了。   因着前年林如海进京一趟,不仅解了他自己的心结,也让林黛玉彻底放开心怀,知道自己还有可以倚靠的亲人,少了几分愁绪,这屋子里的笑声便渐渐多了起来。   三人闲聊,不免说起贾宝玉的事,又牵扯出袭人。   晴雯便借机试探了林黛玉一回:“看太太的意思,以后是让袭人姐姐做宝二爷的房里人。”   林黛玉不自觉皱了下眉头,不过她心底担心的却是贾宝玉的身体,暗忖:表哥年纪尚小,舅母为何如此性急。林府人丁单薄,她对妾侍、通房之类亦不大懂,只记得往日里在家中极少看到。只是这贾府行事大不一样,她又不便开口问,疑心自己家是不是和其他人不一样,就越发不理此事。   她与袭人也有几分来往,只是那薛宝钗来了之后,袭人与薛姑娘倒走得近,与她便少有走动。贾宝玉是她表哥,林黛玉自然对他多了几分关心,蹙着眉头对晴雯说:“他伤好之后,我还未再去看他,不若下晌等他放学了,我便去看看他。”   “不必等下午,宝二爷今天又告假了,说胳膊疼。老夫人心疼他,便不让他去上学了,”晴雯说道,“我这会也得回去了,免得被院子里的姐姐责骂,林姐儿不如跟我一块过去。”   “那敢情好。”紫鹃笑了两声,一会儿便替林黛玉换好外出鞋和衣裳。   晴雯自提了空篮子在前头引路。   进了院子,发现大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人在。晴雯心底纳罕,怎么连守门的小丫鬟都不见一个,估计又躲起来偷懒了。现在日头确实有点晒人了,晴雯面上一笑,也不去追究她们躲懒,自己推门进去,林黛玉和紫鹃二人便轻手轻脚地跟过来。   晴雯带着她俩往正房走,刚要掀开纱帘子通报一声,却听得屋里突然传来几声娇喘。   晴雯脸色一白,和紫鹃连忙拉住了不明所以的林黛玉往后退。   下一刻,三人却都清晰听得屋里又传出一个急不可耐的讨好声:“姐姐,掀了裙子让我摸摸吧?”   三人面上皆是青白交错,紫鹃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拉了晴雯和林黛玉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   “吱呀——”一声,麝月推开院子的大门走进来,怒骂了一声:“小蹄子们又躲哪里偷懒了,快给我出来,真是一天不看着就要上房揭瓦了!”   她骂了一通,这才看到呆愣站在院子中央的三人,狐疑道:“林姑娘,你站在这做什么,怎么不进屋?”   第39章   晴雯急中生智朝麝月笑道:“你我就前后脚进来的,你眼神忒不好了,连三个大活人都没看见。我这刚找不到人,正要骂那些小丫头,你倒好都替我说出口了。”   “这群小蹄子们,非得好好修理她们一顿。”晴雯佯作气愤,高声大骂了几句。   此时屋里的动静早已停了下来,没一会,袭人便走出来,似笑非笑道:“林姑娘来了,晴雯你怎么也不通报一声。”   她神色自若,只两颊一抹微红,丝毫看不出两人刚还在屋里做妖精打架的事情。晴雯不禁暗暗佩服地望了她一眼,笑道:“刚要禀报呢。”   麝月还摸不到头脑,便沉默着不做声。   紫鹃掩饰地轻笑:“可不是,路上碰到了麝月,便一起进来了,还来不及通报呢。”   林黛玉小脸原本就生得白,这会受了惊吓,脸色发白了些,不过却瞧着更为羸弱了,倒看不出其他异样。   林黛玉扶着紫鹃的手问:“多日没来看宝哥哥了,听晴雯说他今日告假,便来瞧瞧他。”   贾宝玉听见林黛玉的声音,急不可耐地从屋里跑出来,满脸惊喜道:“林妹妹来了,你们怎么不早说,快进屋来,何苦都站在院子里说话。”   林黛玉不得不跟他进了屋,不一会便如坐针毡。   贾宝玉讨好道:“天气热,我请你吃冰碗,”他转头命令袭人,“把柜子里的冰碗拿出来给林妹妹。”   紫鹃刚想说林姑娘肠胃弱不能吃冰,袭人早已笑着接过了话头对贾宝玉说:“二爷你忘了,林姑娘的身子弱,吃不得冰碗。”   “也是,”贾宝玉有点失落,突然有兴奋道,“那你去切了那刚得的西瓜来。”   袭人昨晚便用竹篮子装了西瓜放井水里湃凉,准备等晌午切了给贾宝玉吃。如今这时节还不到产瓜的日子,这几个西瓜还是贾老夫人特意留给宝贝孙子的。   袭人心里一番思量,面上就有几分迟疑。紫鹃见机哪还有不明白,连忙拦住了说:“这会快吃午饭了,吃了西瓜便不能再吃饭了,反而搞坏了身体。”   林黛玉顺着紫鹃的意思轻轻点头。   贾宝玉见自己的提议被她们左一句右一句地驳了回来,心里便不痛快,低垂了一会头才说:“那就都不吃罢了,我们只说说话。”   林黛玉没一会便站起来要走,贾宝玉恋恋不舍送她到门口,又想跟着她回去,还好被袭人劝住了。   林黛玉嗔怪地哼了一声:“都是一个府里,何必弄得宛如生离死别,实在不像话,你快回去吧。等会被日头晒坏了,我怕太太要骂我。”   “怎么会,太太疼你得很,她只是嘴上不说。她知道,你欢喜了我也就高兴了。”贾宝玉一脸坦率道。   林黛玉与贾宝玉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因着这表哥待她一向赤诚,她对他便也多了几分感激,到底说了他一句:“宝哥哥读书用功些,把心思放学业上,别走了歪门邪道,舅舅也不会骂你了。”   “怎么连你也劝我读书,你明知道我最烦有人同我说那仕途经济之事。”贾宝玉皱着眉头不满道。   “罢了,”林黛玉叹气道,“我走了,你不必送我。”说完,紫鹃便扶着她回去。   贾宝玉倚靠在院门口,痴痴看着她俩的背影,好一阵没动弹,不知在想些什么。   晴雯绣好观音送子图便和水溶约了时间,在熙熙楼见面。   水溶接过绣图,当着晴雯的面便打开来看,顿时吃了一惊,他知道晴雯绣工不错,却没预料到已经达到如此的境界。他微微轻叹,虽然早已打算好这幅绣品的去处,此刻心中依稀却有一丝不舍。   只见那脚踩莲花宝座的观音菩萨,身上五彩绫罗随风飘荡,仿佛置身天地云彩之间,不时有一两朵棉花糖似的白云从她身边掠过。她眉目之间笼罩着一团如梦似幻的青烟,额上朱砂痣,面上一点点绛唇,一双眼眸里似悲悯似欢喜地凝视着怀抱里的婴儿。旁观者看着这幅绣品,情不自禁便被那双眼睛吸引住了,似乎陷入其中,体味着菩萨心中的大慈大悲,一时竟不知今夕是何夕。   水溶暗叹,这已经不是栩栩如生可以形容得了。   晴雯见水溶盯着绣品沉吟半天不做声,怕他怪自己擅作主张,改了观音的面目,连忙解释道:“你说照着我的模样绣,我始终觉得不大妥当,如今虽然只有三四分相似,但你不觉得她的眼神悲天悯人,更像是真正的菩萨。她送子到人间,自然是替人间的父母欢喜,但又怜悯这天真的孩童将经历世间无法预知的苦痛折磨,心中悲欢难辨,最终化为无悲无喜。”   水溶收起了绣品卷好放回木匣子,对晴雯温和道:“你做的很好,我很满意。只是想不到你还懂得佛理。”   晴雯解释道:“家里的太太喜欢礼佛,经常念一些金刚咒,我就偶尔听一耳朵。”   “听一耳朵便有如此悟性,以后你应该多听听。”水溶笑道。   晴雯面上一囧,这误会可大了,她可是有作弊器的人啊,开挂的人生不用解释。   水溶也不再取笑她,只是关心地问道:“你认识字吗,可有念过书?”   “我跟着主子们胡乱学了一点,只想着不做个睁眼瞎就行了。”晴雯回答道。   水溶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若是连大字都不识,往后的事情就难办了。   “听说你盘了个铺子,是打算开门做生意吗?”水溶问。   晴雯心底一惊,打了个哈哈:“我瞎折腾玩的,我哥年纪大了,那铺子是给他的,让他存点老婆本。”   晴雯说完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该胡乱在他面前说什么老婆本的事情,显得她有点轻佻。   其实那天在林黛玉的帮助下,终于做出了花露水,她便有点心动,想为未来的成衣铺增加一些产品,不仅卖成衣和小样绣品,还可以卖花露、胭脂、粉膏之类,把铺子做成专营女人家生意的店。只是她人如今还在贾府出不去,所以一切都不过是空想罢了,不过只是在脑海里想想,都让晴雯觉得十分开心。   这是劳动人民的喜悦啊!   水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暗忖,看来以后要找个宫里出来的嬷嬷好好教导她一阵,晴雯在礼仪方面实在是不够讲究。   水溶一边喝着茶,闻到晴雯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幽香。他的鼻子一向敏感,闻到脂粉就不适应,一整天都会打喷嚏,但这会却没有一丝异样,他忍不住开口问:“你有闻到一股花香味吗?”   晴雯和林黛玉等人糟蹋了不少蔷薇花,才得了一点蔷薇露,用长颈的刻花琉璃瓶装好,瓶口用软木塞塞紧了,只等用的时候再拿出来。   晴雯分得了一小瓶回来,和麝月两人分着用。晴雯让麝月洗脸洗澡时倒几滴在水里,果然用掺花露的水洗过后,全身便隐隐约约有股淡淡的幽香。   晴雯见麝月十分喜欢,便把一整瓶都给了她,麝月推辞了几下,到底收了,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把那花露心肝宝贝地藏起来,谁都不让碰。   晴雯也是见她如此欢喜,才萌生了作女人生意的想法,看来不管哪个朝代哪个时空,女人对美的追求永远是狂热而没有理智的。   听得水溶的问话,晴雯愣了一下,抬手用鼻子嗅了几下袖口,没有任何味道,她一脸狐疑回答:“什么味道,我没闻到。”   “从你身上传来的。”水溶一脸笃定。   “我没擦香水啊,”晴雯突然恍然大悟,“可能是我这阵子在做蔷薇露,身上便沾到一两分。你鼻子怎么这么灵,我都没感觉。”   “我就说你身上有香味。”水溶一脸他果然没猜错的模样,慢条斯理地继续喝茶,好似放下了一桩心事。   只有晴雯一脸懵逼,他们到底是为什么要讨论她身上的香味,他不觉得这个话题蜜汁尴尬吗?!黑人问号脸。   晴雯回去后还抓着麝月问了半天:“你闻闻看我身上有味道吗?”   “没有味道。”麝月耐心回答说。   “你确定?你再闻闻看。”晴雯睁着大眼睛不太相信地要求麝月再凑近一点。   麝月不客气地一把拍开她的手:“你这什么毛病,说没味道就没味道,别挡着我的光线,没见我在做荷包吗?”   晴雯委委屈屈地走到一边,终于不打算继续纠缠下去。   这厢,北静王府里也有一个男人被个小胖墩烦得不行。   “小胖子,我警告你,别再围着我转了,你转得我头都晕了。”水靖额头上冒出三条粗大的抬头纹,抡起健壮的胳膊,一脸不耐烦地把贾环提溜到一旁。   贾环自然不肯放弃,又跑了回来,跟在他身后恳求:“你教我功夫吧,你肯做我师父,我就不缠着你了。”   “你爱跟就跟,我要去上茅厕,你不嫌臭尽管跟过来。”水靖黑着脸道。   贾环脚下一顿,又想起之前晴雯交待他的话:他是来这个地方学本事的,只有学成了才能离开。   这么一想,他顿时又生出一股勇气来,锲而不舍地缀在水靖屁股后头。   水靖脚步一僵,情不自禁又加快了几分,暗暗想把那小胖墩甩在身后。不想刚觉得自己成功摆脱这个阴影,下一秒钟,那小胖墩又神出鬼没,一脸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他面前。   水靖扶额,心中一阵哀嚎。他这是造什么孽了,早知道就按郡王说的晾着他,不该好心去看他,这下被他缠上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40章   其实贾环心里也苦。他莫名其妙被人从贾府扔出来,又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里的人都不搭理他,把他扔在一个大院子里,哭爹喊娘也没人应,但又每顿吃喝不愁、衣食无忧,像供菩萨一样供着他,贾环很担心,他们是不是准备把自己养肥了,然后某一天就把他宰了祭五脏庙。   为了摆脱这种命运,他牢牢在心中反复念叨晴雯的话,提醒自己是来这里学本领的,不学成就不能离开,那他学成了应该就可以离开了吧。   那天水靖来看他,贾环年纪小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觉得这人不会害自己,自此除了睡觉时间,他每天天一亮睁开眼睛就开始到处寻找水靖,找到他后便缠着他不放。偶然又见他在演武场耍大刀,贾环这下彻底被他降服了,一心一意求着水靖收他为徒,也不管水靖心里愿不愿意。   水靖哪里敢自作主张,郡王还未发话,他能收这小胖墩为徒?开玩笑,他可是很珍爱自己的小命。   不过这么被纠缠下去也不是好事,水靖便想了个法子,把小胖墩引到老王妃跟前,安排他俩来了个偶遇。小胖墩倒会顺杆爬,老王妃见了他果然大喜,过后便找了孙子过来问:“你什么时候交了个可人疼的小朋友,怎么不好好招待人家,把他扔在院子里不搭理,你这么做,我可不依。你爹娘在世时,也不是这么教导你的。”   老王妃对着水溶的耳朵念叨个不停。水溶刚下朝,接过湿巾擦了擦手,这才坐下。他看了眼一脸心虚的水靖,想起府里唯一的小朋友莫不是贾环,便温声道:“祖母,您不要吓到他。他以后都长住府里,来日方长,您有的是时间和他多多香亲香亲。”   老王妃也不糊涂,反问道:“长住?人家父母也肯吗?你可别做了什么坏事,拆散人伦。”   “您孙儿是这样的人吗?”水溶一脸无奈,解释道,“是他父母亲自把他交到我手上的,只差说从此后和这孩子断绝关系了。”   “这可怜的孩子,难怪吃得这么胖,可见是伤心过度了。他像你一样,是个没父母缘的孩子,你明天就带了他来,我来安慰安慰他。”老王妃说着便红了眼圈。   水溶瞪了一眼恨不得贴着墙根消失不见的水靖,安抚老王妃道:“祖母,您要是再这样,我保管您再也见不着那小胖墩了。”   “你这孩子,心眼这么小,你倒是也给我生个曾孙玩,我就不稀罕别人家的孩子了。你也老大不小了,这都二十岁的人了,人家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连孙媳妇都没找着。我可听那冯小子说,他房里也有侍妾。你看你,人家比你还小了四五岁,我看,他比你有出息。我不管你在外面有多能耐,有多大本事,我只要你给我生一个曾孙。”老王妃一言不合就闹了起来。   一言不合就逼人凭空弄一个曾孙出来,这技能比瞪谁谁怀孕,还让人受不了。水溶犹如被念了紧箍咒的孙悟空,一筹莫展,他就知道不能提起这个话题,祖母接下来会一直念叨曾孙直到她入睡前。   水溶请安后回到自己书房,叫住刚准备脚底抹油偷偷溜走的水靖,沉声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贾环,明天就让他开始上演武场,什么时候他能在场上坚持两个时辰,你再把他带到我面前。”   “爷,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我哪敢背着您喜欢那臭小子呢,您是知道我的,我连要讨厌一个人都会向您提前请示的。您要相信小的,小的万不敢自作主张。”水靖也不等水溶说完,一脸狗腿,扑在他脚边就开始掏心掏肺地表白自己。   水溶笑着踢了他一脚:“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你就开始哭天喊地了,快起来,让老王妃看见了,非得又骂我心眼小。”   水靖笑嘻嘻地爬起来,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谄媚地笑道:“哪能呢,老王妃爱护您尚且来不及了,知道我惹您生气,她一准扒了我的皮。”   “贫嘴,快下去吧,吵得我耳朵疼。”水溶骂了他一句。   水靖一脸不在意地退了出去。   水溶在书房里看了一会锦衣卫各处送来的密报,疲惫地揉了揉眉头,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他不禁回想起之前拿着那幅绣品去拜访大长公主的事情。   当年的案子,大长公主是最重要的当事人,若是她能提供线索,事情就好办了,不会像如今这般大海捞针。圣上几次召唤他,私下也问过此事的进展,水溶如今压力实在颇大。也是因此,他才冒着让晴雯暴露身份的风险,替他绣了这幅观音送子图。   紧闭了十年的公主府大门,因为这幅图被敲开了。大长公主发话,让水溶入府一叙。   “小郡王,请跟老奴进来,还请您一路不要多问,不该看的也请您不要看。”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冷淡地吩咐水溶道。   水溶轻笑:“若是一不小心看见了,又该如何?”   “那就不是老奴能做主的了,您小心脚下。”老嬷嬷不冷不硬地回了他一个钉子。   水溶不以为忤,一脸和煦跟在她身后,一路目不转睛地暗中观察府中各处的境况。   那宫里出来的老嬷嬷服侍了公主一辈子,早就是个人精,见水溶没有听从她的告诫,既不生气,也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任水溶将这在世人眼中消失了十年的公主府一一收入眼底。水溶一时倒对眼前的迷雾越发感兴趣了。   听闻当年大长公主事发后,遣散了一大部分仆役,只留下贴身从宫里带出来的几个人,这也便能解释眼前景色如此荒凉的缘故了。水溶眼中的公主府实在是太过凋败,若非他确信这里是公主府,他会以为自己来的是一个荒郊野岭的破庙。   没人搭理的花园里,池子里的水早已枯竭,暴露出池底褐色的烂泥,已经被日头晒得干裂,池子旁挂了许多胡乱生长的杂草。往日的繁华盛景早已消失不见,只余满目的野草萋萋。廊道上落满枯枝烂叶,踩踏过去,会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水溶眼尖发现一只青蛙从落叶底下钻出来,蹦得老高落进那干枯的池子里。他头皮一紧,忍不住就想去看自己的脚底。   “怎么竟会这般模样?”水溶忍不住问道。   “这就到了。请小郡王止步,容老奴前去通秉一声。”   两人走了一段路程,约莫有两刻钟,便看见一个稍微干净点的院子,至少这院子外的小路看起来还有人打扫,没有长什么杂草。老嬷嬷便让水溶等在院子外,自己进了院子回禀。   水溶隐隐察觉到四周有刺探他的目光,他不着痕迹地逡巡了一圈。暗中的视线便瞬间消失。   “小郡王,请进来吧。”老嬷嬷一脸刻板地说道。   “公主愿意接见我吗?”水溶还是不死心,期望从她身上刺探出一些东西,他不相信一个人会丝毫不露出任何破绽。   老嬷嬷却紧闭着双唇一言不发,只顾着在前头领路。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们才停下脚步。老嬷嬷上前对着屋里的人轻声道:“公主,人带到了。”   “恩。”这是一个苍老却不失威严的声音。   “给小郡王上茶,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没有礼数。”里面的声音又吩咐道。   老嬷嬷恭敬地应道:“喏。”   隔着一扇门,水溶恭敬地垂首行礼,礼毕才开口说道:“大长公主能否拨冗见我一面?”   里面的人轻笑:“那年见你还是个十岁的娃娃,不过小小年纪就生得一本正经,好生无趣。这么多年没见,花花肠子倒是多了不少,真是个小滑头。”   水溶被她教训得面上发红,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当时跟母亲到公主府拜访时所见到的盛况。他暗暗思忖,自己当时应该没有出什么纰漏吧,只好忍住了羞愧,继续问大长公主:“公主已经看了我送来的礼物吧。”他的语气十分笃定。   他当年也在公主屋里见过那纪氏一面,她低眉顺目地坐在公主身旁,为人温婉可亲,抱着怀里的小娃同他母亲叙话。两人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亦或是有关几个孩子的小事,却聊得津津有味,一点都不觉得无趣。   只有他被母亲禁锢在身边,无聊得紧,左右乱看中,便在公主的桌上看到一幅精致的绣品,正是幅观音图。   见小孩好奇,大长公主便笑着对他说:“这是你婶娘送给我的寿礼。溶哥儿,今日上门有带贺礼吗?”笑得一脸促狭的老人故意捉弄水溶。   水溶有点奇怪便回答说:“我母亲已经交了贺礼。”   “你母亲是你母亲的,你呢,你便没有了?没带贺礼的人,待会不能吃宴席。”公主又问。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将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水溶自认已经是个大人,便有点不自在,指着那图说:“这观音生得奇怪,怎么和您有几分相似。”   大长公主含笑嗔怪地看了纪氏一眼:“那是你婶娘的孝心,她欺负我老眼昏花,人老脑筋也糊涂了,故意绣成这样逗我开心呢。”   屋里的人便笑作一团,水溶有点糊涂地看自己的母亲,王妃只是把他拉过来,温柔地摸摸他的头顶。   第41章   当年那事后,大长公主性情大变,封了公主府大门,将自己锁在家中闭门不出,谁人来见都不开门。水溶想调查当年的案子,突然便想起记忆中的那幅观音图,但照搬原图没有新意,他反其道而行,让晴雯绣出当时纪氏抱着怀中孩儿的模样,假做观音送子图,送到大长公主跟前,果然大长公主召见了他。   只是水溶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到结局。一向算无遗策的他,头一回吃了闭门羹,也是头一回铩羽而归。   大长公主收下了那幅绣品,也见了他一面,却真的只是单纯地见了他一面,仿佛她只是偶尔怀念过往的小友,唤来说了几句闲话罢了。   水溶猛地睁开双眼,拉回四处飘散的思绪,重新拿起案头上堆得高高的各地谍报,细细看了起来。   水溶忙得分身乏术,那厢荣国府里的众人也都忙着准备端午节的事宜。   端午节在先秦时代便存在了,无论南北、无论男女老幼都会选择在这一天避恶。它还是女儿节,这天未婚少女纷纷出游,而出嫁之女也会回到自己娘家,一家人难得团聚在一起,也因此在南面的一些地方,端午节的地位几乎等同于中秋节,这是一年之中唯二两个全家人必须团聚在一起度过的节日。   京城位置偏北,气候干燥,并不像南面多疟瘴、五毒也甚多,但小门户里的人也都会用红纸剪成“蛇、蝎子、蟾蜍、蜈蚣、壁虎”这五毒的图案,贴在门户上,以求镇宅,此外还经常将菖蒲、艾草也插在门的两侧。   这会,晴雯正跟着麝月两人在剪纸,袭人领着秋纹等人焚烧艾草熏屋子。   贾宝玉的里间已经有一股股的浓烟往院子里飘散出来,麝月跟着咳了一下,抽了抽鼻子,抱怨道:“这烟味真大。”   清早贾老夫人便领着贾府的一干主子们去了城外看赛龙舟。袭人因要趁着端午节把整个院子清理一番,便没跟着贾宝玉出去,因贾宝玉外出,身边跟着许多小厮,故这回只有碧痕、绮霞跟了去服侍。   麝月一向爱热闹,没看成赛龙舟,还得留在府里帮忙,心里老大不乐意,面上也郁闷了许久。晴雯拿着剪刀小心翼翼地比划着红纸,安慰麝月说:“他们晌午前就回来了,一早上城外挤满人,我倒觉得没啥看头,与其在外晒日头流一身汗,不如像我们这样留在府里清清静静,还能躲懒。”   麝月想了一会,觉得确实如此,才又重新露出笑脸。   “晚上,我们不如约上茜雪一起过节。最近赵姨娘情形不大好,她过得也挺辛苦的。”麝月叹息道。   晴雯点头回答:“是应该把她叫出来松散松散,我再叫上翡翠一道来,原先我在老夫人院子里时,她颇为照顾我,一直想找她出来聚聚,偏不得空。”   人来的多,麝月越觉得高兴,她欢喜道:“这刚好,我给厨房一吊钱,便能置办一桌菜了。我们虽比不得鸳鸯、袭人、平儿等人手上都管着事,想躲懒出来聚聚,那还不容易。”   “头一回便让我做东吧,你手上散漫,哪里有余钱。”晴雯笑嘻嘻地看了麝月一眼,低头放下剪刀,拆开手中的红纸,一只栩栩如生的纸蝎子便出现在她手中。   “这事是我提议的,该我来做东,”麝月忙不迭地回嘴,突然见那纸蝎子摆在眼前,惊讶道,“你这好巧的手,我一教你就学会了。”   她瞪了晴雯一下,叹息道:“你这样真是挤兑得我没地方站了,比贤惠比不过那位,比手巧也比不过你,我真真是无用。”   “怎么会无用,每个人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你看你编的络子就比我好看,你做的五彩缕也比我好看,还有你染的指甲也比我好看。”   “染指甲也能拿来说嘴,你真是太讨厌了。”麝月原本听着她的话还挺高兴的,听到后头就恼羞成怒了,连着捶了晴雯好几下。   晴雯一边躲一边笑:“小心,别被剪刀弄伤手了,我看你还有一个优点,就是这捶人的本事也比我强。”   “说什么这么开心?”秋纹端了个铜盆进来,笑道,“现在轮到你们这屋里熏艾草了,我这会要点火,你们俩要不要出去躲一会。”   晴雯和麝月连忙下了炕,把乱丢的红纸和剪刀都收到竹箩里,穿了鞋避了出去。   秋纹把铜盆放在屋子中间的空地上,盆里早已堆满了艾草,她点了火,看着烟燃起了,这才退出门,麝月和晴雯两人连忙把房门关上,免得里面的烟雾跑出来。   麝月问秋纹:“还剩几间屋子没熏?”   秋纹拍了拍手,回答:“你俩这屋是最后一间了,其他屋的都已经熏好了。”   秋纹说完,又领着小丫头去各处贴天师符。   麝月瞧了她的背影好一会,回头拉了晴雯躲进廊下的阴凉处小声道:“秋纹头上插的石榴花真好看。”   “难得还能从你嘴里听到夸人的话。”晴雯促狭地眨眨眼睛。   麝月一脸郁闷:“我在你眼里,就是一等一的小心眼。”   晌午前,府里的主子们便都回来了,个个嘴上都喊热,又忙着让小丫鬟们给她们换衣裳、净面,也不歇一会,便都聚在贾老夫人院子里,等着开席。   外院的男子已经在席上坐好了,内院的主子们被屏风隔开,单独坐了几桌。贾宝玉因着年纪不大,被贾老夫人拉在身边,她的另一边是林黛玉。她拉着两人在身边,左右看了几眼,越发满意。   端午节原本出嫁女也要回娘家团聚,而荣国府唯一的出嫁女便是林黛玉的母亲贾敏,贾老夫人想起这一出,不禁又抱着外孙女哭了几声,众人连忙上前把她好歹劝住了,这才正式开了宴席。   且不说席面的丰富精致程度,只说贾宝玉匆匆吃了几口,便推了碗,站起来说,刚刚在城外时碰见卫家的小公子卫若兰,两人约好下午去卫家的庄子射柳。   说完也不等贾老夫人反应过来,忙乱地便往外走,王夫人连忙叫了李贵、茗烟等人跟过去。   隔着屏风的贾政听到动静,心下大怒,到底想着今日是佳节,不便动怒,便放这孽障出门松散松散。   赵姨娘没有出现在席面上,府上的众人齐聚一堂,选择性失忆般、不约而同地把贾环忘在脑后,但赵姨娘作为他的亲生母亲却没办法假装自己失忆。   她躲在屋里,躺在床头神色恹恹问了茜雪一句:“外面这会是不是正热闹着呢?这群没心肝的人,我的环儿不在,他们也能笑得这么开心。”说着,她便拿着帕子抹眼睛。   茜雪端了碗粥给她,劝道:“这都晌午了,姨娘好歹起来喝口粥吧。”   “我不喝粥,我这还没死呢,那厨房里柳家的就当我是死人,拿碗粥来糊弄我。”赵姨娘看了那碗碧粳粥,气得鼻子都歪了。   “厨房里也送了粽子过来,姨娘吃不吃?”茜雪耐心问道。   “是什么馅的?”   “有莲蓉和豆沙的,还有一些五毒饼。”茜雪放下手中的碗,掀开食盒,把里面的五毒饼和粽子都摆在桌上。   赵姨娘蓦地又哭起来:“可怜我的环儿,一个粽子都吃不到。”   “环少爷住在北静王府,那地方不比我们府里差,说不定这会他玩得正开心呢!”茜雪扶了赵姨娘起来,替她净面。   赵姨娘狠狠拍了她的手背一下,大怒道:“瞎说,环儿要是过得好,他怎么不回来瞧我一眼。他肯定是被人关了起来,这会被歹人治得死去活来,没得吃没得穿。啊,我可怜的环儿……”赵姨娘拍着大腿,又发出一阵阵销魂的女高音。   贾环这会确实被人关在北静王府不得出门,但日子却没赵姨娘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北静王府的主子就两个人,端午节中午的宴席便摆在老王妃院子里。这会她坐在中间,看看左边的乖孙子水溶,又瞧一眼右边的小胖墩贾环,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嘴角翘得高高的,面上的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老王妃亲手拆了一个莲蓉馅的粽子,放在贾环碗里,一脸慈祥地笑道:“这是莲蓉馅的,你在家里可有吃过?这是你第一次在奶奶家过节,不要拘束,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告诉奶奶。奶奶要是做不到的,还有奶奶的乖孙子在,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也让他给你摘下来。”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王妃年纪大了,便越发像个小孩,谁能和她一起玩,她就稀罕谁。贾环对了她的眼缘,她怎么瞧这小胖墩都觉得喜欢得不行,连亲孙子水溶都被迫退了一射之地。   “奶奶,你要是我亲奶奶就好了。我可喜欢您了。”贾环小胖墩眨巴着小眼睛,讨好的话跟不要钱似得往外倒。   老王妃“哎噢”一声,搂住了他怜惜道:“我可怜的环儿没人疼,别怕,奶奶疼你。”她拍拍贾环的头顶,满意地看了眼他额头中央被丫鬟们点上的雄黄印,又幽怨地回头看水溶光洁的额头,一脸的控诉和指责。   水溶一脸无奈,他都成年了,哪里还能像小孩一样,把雄黄抹在身上。   一旁的水靖眼观鼻鼻观心,在心底暗暗腹诽:老王妃这心白操了,她哪里知道主子爷比那雄黄还厉害,他一出现,别说等闲人不敢靠近,便是牛鬼蛇神也不见一个,早已退避三舍。   小胖墩贾环乐滋滋地吃起碗里的粽子,一边笑得一脸狗腿:“奶奶,你家的粽子也比我家里的好吃。”   话说这小胖墩也不是一来北静王府就这么识趣,说话这么讨人喜欢。想到此处,水靖嘴角忍不住一抽搐,内心不禁流下痛苦的泪水,最倒霉的还是他,永远奔跑在最前线,直面人生的残酷和承受来自中二病儿童贾环的一万吨暴击。   在他的血槽将近耗空的关键时刻,贾环小胖墩突然领悟了人生的真谛,痛改前非、大彻大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才怪!   说起来,水靖忍不住就是一把辛酸泪。   第42章   卫家郊外的庄子,演武场内,一群年轻的公子哥正聚在一起嬉闹。   “若兰,你这阵子都在私底下偷偷练箭,这回可得让哥几个见识一下你的长进。”一个瘦长脸的年轻男子朝卫若兰似笑非笑道,正是理国公柳彪的孙子柳芳。   跟在他身边的史纬连忙谄媚地附和道:“柳大哥说的是,我替你们去挂那葫芦。”说完,他接过小厮手中已经装了鸽子的葫芦就要去挂在那柳树上。   卫若兰只来得及喊道:“史纬……”   柳芳摇了下扇子发出轻蔑的嗤笑声:“让他去吧,不给他找点事做,他反倒左右不安。”   卫若兰心下叹息了一声,他与这史纬算是从小认识,史纬本是保龄侯史鼎之子,是史家的第四代子孙,只是他家现在落败得只剩下一副空壳子。又因着他为人缩头缩脑,有点上不得台面,众人都不爱搭理他,只那柳芳喜欢耍着他玩,偏史纬一点都不以为忤,反倒觉得自己被柳芳看重,只要柳芳出现在场上,他肯定第一个毕恭毕敬地上前请安,只看得旁观者暗暗皱眉。只是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史纬在小厮们的帮助下,爬上了扶梯,垫着脚尖把葫芦挂在一枝柳树梢上,回头高兴地朝柳芳挥了挥手,身形随着他的动作一颤,底下的小厮们吓得脸色大变,连忙劝道:“史大爷,先下来吧,您身子金贵,可别摔着了。您说您这不是抢了我们的饭碗吗?哪里用得着您亲自挂葫芦呢!”   史纬两眼一斜,瞪了那说话的小厮一眼:“多嘴!主子的事还用你来说!”   不过他到底没敢在树上逗留,顺着木梯下来,兴奋地回到场上,围在柳芳身边捧他的臭脚。   被骂了的小厮在他转身后不屑地撇了下嘴,给他面子喊他一声大爷,还真摆谱了,这摆谱都摆到卫家来了。另一个小厮推了他一把,骂到:“蠢货,愣着做什么,快走,留在树下等着主子爷们把你当靶子射吗?”   两人这才匆忙退下场。   靶场边的卫若兰一脸苦笑:“柳大哥,你今天非得让我出丑吗?”   “你今天是东道主,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可是你约了我们来射柳的!”柳芳咄咄逼人道。   远处却有仆人领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年轻公子哥过来,正是那贾宝玉。   卫若兰眼尖一下子看到了,朝柳芳笑道:“我的小客人到了,我不得不失陪了。等会,我问问看他箭术如何,让他下场给你射一箭。”说着,他也不等柳芳的反应,嘴角噙着笑意朝贾宝玉热情地迎过去。   “宝玉,你怎得这会才来,我以为你要放我鸽子。”   贾宝玉被他亲热的态度唬了一跳,心底又觉得卫若兰实在可亲,不免受宠若惊道:“陪家中长辈多玩了一会,不想耽误了一点时辰,让哥哥久等了,我给你赔罪。”   卫若兰连忙扶了他的胳膊,笑容满面说:“你何必跟我客气,以前你年纪小,长辈不让你出门,我也没机会和你一起玩,如今你大了,正该多出来逛逛,也长长见识。”   一旁的柳芳摇着扇子又凑过来,卫若兰心下郁闷道,这人真像粘在鞋底的糖浆,往地上蹭,往墙上磨,却怎么也撕撸不开,再加上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史纬,让人头疼的程度直线飙升。   “哪来的小公子,生得比我新得的粉角儿还漂亮。”柳芳朝新来的贾宝玉嘿嘿一笑,卫若兰却看得一阵皱眉,暗暗扯了贾宝玉就要离开。   史纬却在一旁愣头愣脑地大声道:“他是我姑祖母的孙子,是我家亲戚,”他又对贾宝玉嚷道,“宝哥儿,见了我怎么不请安?”   贾宝玉无法,只得止住脚步对他作揖,喊了一声:“纬表哥安好。”   柳芳饶有兴致地拍了拍手中的纸扇,抓了贾宝玉的手看,问道:“你能射箭吗?下场来一把,你表哥已经把葫芦挂好了。”他朝史纬抬了抬眉头。   贾宝玉脸上迟疑了一下。   贾宝玉是卫若兰请来的客人,卫若兰生怕柳芳再为难人,连忙笑道:“别忙,宝玉刚来,让他吃点茶果,我们待会再来射柳。”他带着贾宝玉往场边的阴凉处走去,那里早就搭好了遮凉棚,有人正聚在一起抹牌。   柳芳轻笑:“这是怕了吗?”   史纬得了示意,一个健步上前拉住了贾宝玉的胳膊:“表弟,给我一个面子,”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这回不下场,可就得罪了柳公子。”   贾宝玉抬眸望着柳芳,对方正得意地歪嘴邪笑,贾宝玉暗暗皱了下眉,他生性不喜欢长得不好看的人,这柳芳在他眼中就是个胡搅蛮缠的污浊之物,但他今天是来做客的,也不想让史纬为难,只好点头道:“我箭术不精,哥哥们等会莫要笑话我。”   一旁的小厮见机连忙将弓箭拿了过来,贾宝玉一一拿起试手。卫若兰无奈,只得和柳芳二人让出了地方,只留贾宝玉在场上。   正在准备射箭的当口,水溶带着冯紫英不紧不慢地登场了。卫若兰大喜过望,连忙迎上去:“溶大哥,冯大哥,你们怎么这会才来,弟弟我等得好苦。”   冯紫英往场上一看,见着那柳芳便了然一笑,对卫若兰道:“那柳家的纨绔,是不是又来闹你了?”   卫若兰一脸苦不堪言,眼神里写满了“这还用问吗?”   水溶与冯紫英不禁都失笑起来。冯紫英大力拍了卫若兰的肩膀几下,豪迈地笑道:“等着,看你冯大哥去给你出口恶气。”   说完,他大摇大摆地朝柳芳走过去,对面凉棚里正得意地准备看贾宝玉出丑的柳芳,余光瞥见他,面上不禁一僵,心下一苦:这死对头又来找他麻烦了!   史纬净了手,剥了几颗葡萄,宝贝似地献到柳芳跟前,一副孝子贤孙的讨好模样:“您吃葡萄,这葡萄可大颗可甜了,是卫家园子里的特产。”   斜刺里伸出一只大手,把那一小碟剥了皮的晶莹剔透的大葡萄截走了,来人一边往嘴里塞葡萄一边指着史纬命令道:“小子,快给我再剥几个,这一小碟,还不够大爷我塞牙缝。”   吃,吃,最好撑死你!柳芳嘴角抽搐地抖动了几下。   冯紫英两口吃光葡萄,把小碟子塞回史纬手中,对着呆愣的史纬骂了一声:“狗腿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给爷剥葡萄皮。”   一旁早有人,扑哧笑成一团。史纬这才反应过来,哭丧着脸躲到一旁,这真是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冯紫英朝柳芳露出两排亮闪闪的牙齿,笑嘻嘻地拉了他站起来,又夺了他手中的扇子丢到一旁,勾搭着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往靶场走:“来,我们哥俩也去玩玩那射柳,不就是个娘们玩的东西,还能难倒我们哥俩,你说是不,柳芳,柳贤弟。”冯紫英一脸似笑非笑盯着柳芳的脸。   柳芳欲哭无泪,却被冯紫英的力量钳制住了,脱身不得,早知道就不逗那卫若兰,明明知道卫若兰和冯紫英好得能穿同一条裤子,他干嘛想不开拔虎须。   卫若兰早领着陈也俊、韩奇等王孙公子站在场下拍手看热闹。水溶笑笑地躲到凉棚底下,他在这,年轻人便放不开。他本不想来,只是奈何不得卫若兰的一再邀请,今日来,就打算露个面就走。   水溶一脸慈爱地爱着年轻人玩闹,却不想他自己也不过弱冠之年。   “宝玉,”冯紫英朝贾宝玉笑道,夺了他手中的弓箭过来,“先看哥哥们耍两把。”   贾宝玉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冯大哥,你也来了,你们玩吧,我箭术本就差,就不献丑了。”   冯紫英拍了拍他的头顶:“乖小孩先去找你卫哥哥玩去吧。”冯紫英说着便把他推出了靶场,卫若兰见了,连忙过来带了贾宝玉去凉棚。   冯紫英又拿了一副弓箭塞到一脸懵逼的柳芳手上,自己也拿着箭,对柳芳道:“我们俩一起射箭,看谁能把那葫芦射中。”   柳芳气闷:“我一晒日头就头晕,等日头没了,我们再比试吧。”   “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娘们儿,矫情个屁,男子汉大丈夫,爽快点,快放箭。”冯紫英指着他的脸大骂。   柳芳暗自叫苦,他真要放箭,那可不就成了犯贱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手上的箭要是能射中那颗柳树都是见鬼了,更何况是柳树梢上的葫芦。他箭术不佳,反倒不思进取,见天就喜欢看人出丑,这会却把自己弄得骑虎难下。   冯紫英早就知道他的尿性,就等着看他出丑。两人隔着一米远站着,齐齐抬起胳膊,绷紧手中的箭弦,四目紧盯着百步之外的柳树。看架势的话,两人似乎不相上下。   一旁的小厮高喊了句:“放箭!”   两人手一松,空气传来箭翎晃动的声音。一声闷响,葫芦应声落地,里面的鸽子一头蹿向蓝蓝的高空。   “啊!小心!”与此同时,一旁的小厮似乎看到了不得的情景,吓得惊呼了一声。   冯紫英朝柳芳龇牙一笑,眼睛盯着插在柳芳脚边的泥地里、尾部的羽毛不停轻颤的箭:“柳贤弟,你这箭术见长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场外的人哄堂大笑,笑得柳芳一张脸又青又白,一阵阵难堪。   史纬狗腿子地递了汗巾过来:“您辛苦了,擦擦汗。”   “滚,”柳芳一脸清白交错,恶狠狠地踢了史纬一脚,怒骂,“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看爷的笑话。”史纬捂着胸口,不敢叫唤,一张脸扭曲地吓人。   不用说,射中葫芦的正是冯紫英射出的箭,而那柳芳却差点不小心射到自己的脚,也怪不得他恼羞成怒了。   冯紫英把柳芳羞辱地怒气冲冲地离开,史纬一边捂着胸口,小跑着忙不迭跟了过去。   冯紫英把弓箭扔给小厮,下了场对卫若兰等人笑道:“好了,讨人厌的已经被我们赶走了,哥几个今天好好耍几把。”   众人大笑。水溶亦不禁摇了摇头,心下暗道,真是胡闹,面上却露出了纵容的笑意。   卫若兰又携了贾宝玉给水溶请安,水溶一一说了几句话,略做了一会,喝了盏茶,便带着水靖离开了。卫若兰知道留不住他,也知道他在场的话,一众人等玩得放不开,便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起身去送他:“溶大哥,明个,我们三人单独再聚聚。”   水溶一边点头一边嘱咐他:“不可贪玩。”   冯紫英揽着卫若兰的肩膀朝他笑道:“省得了,我会看着这小子。”   水溶微微一颔首,便翻身上马,带着随从片刻便飞驰而去。   冯紫英与卫若兰二人不免又赞叹了一番,暂且按下不表。   第43章   贾府中午的酒席散了之后,丫鬟小厮们服侍各自的主子离去。紫鹃服侍了林黛玉午睡,见无事便偷了个空,去贾宝玉院子里寻晴雯说话。   “晴雯,你和翡翠说了没?”贾宝玉出门去赴卫若兰的约会,丫鬟们留在府中无事,便都找了地方躲懒,麝月也躲在屋里,一边甩着帕子喊热,“你把那冰盆挪近一点,我热得身上快淌水了。”   晴雯把冰盆挪到她不远处,说她:“我看你这会钻冰窟窿里得了。”这会制冷的设备很简陋,只能用存放在地窖里的冰块放在屋里降温。   “这会让我抓到把柄了,你们俩又在躲懒。”紫鹃走过窗棂对着她俩笑,身影一晃从门口进来了。   “等我告诉袭人,扣了你俩的月钱,”紫鹃促狭一笑,“我怎么听着你们刚在说翡翠。”她搬了小杌子坐到晴雯和麝月中间,抬头问道。   “就你耳朵灵,”麝月横了她一眼,“听见好玩好吃的,你从天边也能赶过来。”   “这可冤枉我了。明明是你们背着我商量好事,我这一杯茶还没吃呢,就被扣了顶大帽子。”紫鹃啐了她一句。   “晚上我们几个想聚一起吃点酒说说话,就当过节了,”晴雯笑嘻嘻地看紫鹃,“你也来么?”   “这等热闹,哪能少了我。”紫鹃点头笑道。   麝月拍手笑:“这人数又多了一个,多热闹啊。晴雯你和翡翠说了这事没?”   “已经说好了,茜雪那里我也去说过了,她俩都没问题。”晴雯回答。   夜里,这几人便在小花园里相聚了。晴雯找厨房置办了一桌酒菜,怕众人酒量浅,便只拿了瓶去年酿的葡萄酒。石榴家里种了一院子葡萄,这酒还是去年石榴送给晴雯的,晴雯一直没喝,这会刚好拿出来给众人助兴。   摆了桌子和碗筷,几人便落座,借着灯光,说说笑笑起来。   翡翠幽幽叹气道:“好久没这么自由自在松散一回了。”   晴雯听了她的感叹便转头对着她笑。   翡翠不去理会她,自顾自说道:“在这府里,我们这些丫鬟算得上锦衣玉食,过得不比府外那些小门小户的小姐们差,只是到底仍不过是个丫鬟身份。”   紫鹃一向对人体察入微,便问她:“怎得说起这种丧气话,我们做丫鬟的,把主子服侍好也就尽了自己的本分,何苦感伤呢。”   麝月也笑话她:“等年纪大了,让主子给你配个小厮,看你还丧气不?”   翡翠脸色一红,伸手挠了麝月一下,啐道:“真是口没遮拦。”   今晚的天边只一弯新月,依稀朦胧的月光映照在她脸上,有种模糊的不真实感。   “我哪里是为着我自己,只是看屋里的鸳鸯,年纪也大了,只是老夫人一向倚重她,只怕轻易不会放她出去。前儿个,我见她老子娘也进府里来,鸳鸯只说她自个做不得主,一切都还看老夫人的意思。这么想想,我们做奴婢的,再得势再风光,也是身不由己。”   “便是如那赵姨娘,如今也是不成样子。”茜雪接过她的话茬,幽幽叹了一口气。   赵姨娘辛苦了半辈子,如今女儿离心,儿子又不在身边,贾政和王夫人都不愿意沾惹她,她竟像一朵鲜花般迅速枯萎了,连吵闹都闹不动了,只卧在床上整日哭天骂地,脾气一日比一起坏起来。   麝月的话一出,席上便是一静,几人的表情都有些黯淡。晴雯听着耳边风刮过,带来的沙沙声响,打破沉默道:“作什么丧气模样,岂不是辜负了这好酒好菜,来,我们几个碰个杯。”   麝月豪迈地举起酒杯,和晴雯碰了一下,又拉着翡翠、茜雪和紫鹃加入她们的行列。醇香甘甜的酒一下肚,似乎将方才的哀愁冲淡了几分。   麝月放下酒杯一抹嘴:“反正我是不肯给人做小的,我这前半辈子都伏低做小了,后半辈子再这么小心小意地活着,这一生忒没滋没味了。”   麝月与晴雯紧挨着坐在一起,晴雯听了她的宏愿,嘴角咧得老高,大力地拍了几下她的肩膀,笑道:“你这话说得好,深得我心,我们来再喝一杯。”说着便又给麝月的小酒盅里斟满酒,拿起酒盅塞麝月手中,两人又喝了一次。   紫鹃含笑地摇了摇头,与茜雪对视了一眼,茜雪捂着嘴笑:“这两个就是人来疯的。”   麝月喝了几杯,酒意便上脸了,小脸儿一片红霞,眼神中流光溢彩,站起来便拉了翡翠道:“今儿个我们都说好了,以后不给人做小,不做那憋屈的姨娘。”   翡翠一脸羞恼,青葱的手指头用力点了几下麝月的脑门:“疯魔了不成,这才多大,就整天做小做小地挂在嘴边,羞不羞啊你。”   麝月约莫有几分醉了,扯着翡翠的袖子不肯放:“你可要答应我,不答应我,我就不放手。”她嘟着嘴巴,一脸倔强,看得人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这阵子袭人的事情,将她刺激得不轻啊。   “都依了你还不行吗?”翡翠无奈道。   见翡翠答应了,晴雯与麝月两人,便齐刷刷地看着紫鹃和茜雪:“两位姐姐呢?”   “我们俩哪有那个心思啊!你们这操哪门子的心。”茜雪一脸无奈。   晴雯却笑眯眯地回了她一句:“我就当你们说定了。”   “来,我们一起祭拜天上的嫦娥娘娘,饮下这杯酒,这誓约便再也不能更改,谁成了姨娘以后我们就叫她小狗。”麝月兴奋地嚷起来,硬扯了一群人,执起倒满葡萄酒的酒盅,对着那弯朦胧的新月跪伏在地上。   “嫦娥娘娘在上,今日见证我们姐妹的誓言,小女麝月——”   麝月说完开头便看晴雯,晴雯含笑接下说道:“小女晴雯——”   “小女翡翠——”   “小女茜雪——”   “小女紫鹃——”   “我等今夜立下誓言,今生已是奴婢之身,定不再为人侍妾,恳请娘娘怜悯。”   几人一起说完誓言,仰起头,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复又跪下朝着嫦娥月宫的方向郑重地磕了个响头。天上的月牙仿若回应她们的誓言一般,瞬间光芒大盛。   麝月拍着手得意大笑:“这是成了,嫦娥娘娘应了我们。”   行了礼发了誓,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忍不出扑哧一笑。   “我也跟着你们一起疯魔了不成……”茜雪摇头郁闷道。   晴雯仰头看那弯月亮,似乎今晚的月牙与往常格外不同,被月光这么温柔多情地注视着,还有那黑色天幕上盯着她的脸不停眨眼睛的星子,晴雯觉得自己好像也喝醉了,熏熏然昏昏欲睡。   她明明知道月球的表面都是疙瘩,什么月宫啊嫦娥啊统统不过是古人的臆想,在她的上辈子,月球只不过是人类征服宇宙的第一站。但是此刻,她情愿自己像这些坚贞不屈的女子一样,相信嫦娥娘娘会听到她们的祈求,会保佑她们得偿所愿。   后来,每每想到这一幕,好似命中注定一般,这五人再也不曾相见,从此天各一方。   酒席散了之后,晴雯扶着麝月回去,帮着她脱了鞋和外面的衣裳,仍听见麝月迷迷糊糊的嘟囔声:“这辈子我谁都不嫁,情愿剪了头发当姑子……”   晴雯不禁失笑,摇摇头,替她盖好被子。   她也不点灯,只在黑暗里坐着,倚靠着炕上的迎枕暗暗出神。上辈子她觉得自己生病了,这是一件苦事,只能躺在病床上孤独地玩游戏看书,她亦觉得这是一件苦事,情愿早一日结束生命便早一日得到解脱,亲人充满愧疚的爱,对她来说只是一种不堪重负的负担。   她大哥送了她一本绝本的红楼梦,她知道这书来的不易,网络里的电子档案很多,各种信息也多得人一辈子都只能看到一角,但这本纸质的红楼梦算得上宝贝了。虽然是用新型纸张拓印的版本,不怕水火可以保持几百年不变形,但一本纸质书的价值足够买一个家务机器人了。   她病中无聊看了红楼梦,却只觉得里面的女子都是傻了不成,个个眼睛只盯着贾宝玉,林黛玉和薛宝钗自不必说,连贾宝玉身边的丫鬟们也是挣得头破血流。她恨她们作践自己,觉得她们浅薄,现在想来,真正浅薄的人是她自己。   她叹息着,在黑暗中用双手摸索自己的脸庞,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她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里,只怕一照镜子,就把心底的邪念都照了出来,无所遁形。   “S007,你带我来这个世界,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体会这方寸之间挣扎的痛苦,还是这种避无可避的命运……”晴雯在脑海中幽幽地叹息道。   S007:“你要是问我月球上有没有嫦娥,我可以回答你没有……此外无可奉告……”   晴雯听它这么回答。也不气恼,隐隐约约有种抓到什么的感觉,她摇摇头轻笑:“不,你已经给我答案了。”   不管是人定胜天还是人为刍狗,她的命运从一开始就是自己的选择。   在S007问她选择毁灭还是重生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虽然S007一开始强迫自己做任务,强迫自己进了贾府卖身为奴,然而这一切不正是她自己选择去做的吗?   她一直被S007推着走,一直觉得自己被坑了,但是做出选择的人是她自己,换句话说,她更应该抱怨自己坑了自己。   黑暗中的晴雯只觉得自己好似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恍然大悟过后这才对S007说道:“对不起,S007,我向你说一声抱歉,请接受我迟来的歉意。”   “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S007嘀咕道,“这会好像没有警察,那应该是捕快、巡捕了……真是机智如我……”   晴雯:……   好吧,摊手,她没有资格去轻视任何一个人,即使是一向单纯冲动的麝月,她丰富的内心也足够装下一整个宇宙。   S007对着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安心睡着的晴雯小声道:“请从明天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明天起,做一个正直而幸福的人!”   第44章   后来再回想,这年的端午节,算是荣国府最后的平静时光。   林如海早早便备了端午节的节礼进京,随着节礼一同到来的还有他给林黛玉的一封信。林黛玉看了京城老管家送来的信函,林如海在信中写了他与甄家的一位姑娘定了亲事,不久将成婚,婚后便会派人来接她回去,至于贾母那里,他已经另写了信向老人家解释。   她又是悲又是喜,心中情绪委实复杂。   贾母接了信,便把林黛玉喊了过去,林黛玉心中不安,却又觉得此事非得说清楚不可,长痛不如短痛。   紫鹃亦是心事重重,林姑娘是打定了主意要回扬州,只是她自小在贾府长大,这会是随了林姑娘走还是留下来,她心底一时没了主意。   林黛玉亦不多说,只安慰她:“紫鹃姐姐,你是走是留,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了再回扬州,你这段日子好好想想,反正一时半会,我们也都走不得。”   紫鹃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挤出一个笑容:“我省得了,多谢姑娘替我操心了。”   “姐姐为何说这种客套话,这几年,若不是你在身边用心照料我,我这身子骨只怕撑不到父亲来接我的时候,”林黛玉目光微转,定定望着紫鹃幽幽道,“姐姐,你就当是我回报你的情分罢。”   紫鹃感激地点了点头,扶了林黛玉去见贾老夫人,等会还要一场硬仗要打呢。   进了屋,闻着一股沉香味,贾老夫人坐在炕上,斜倚着暗红色大团花的迎枕,嘴角耷拉,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见林黛玉进来了,便抬了抬眉头,示意鸳鸯把闲杂人等都遣出去。   “坐罢。”贾老夫人朝林黛玉冷淡地说道。   紫鹃眼含忧虑地悄悄望了林黛玉一眼,扶她坐了下来,这才和鸳鸯等人毕恭毕敬地退出门。鸳鸯显然早已得了吩咐,关紧了门,搬了把小杌子,守在门口,一脸的肃穆。紫鹃叹了一口气,避到了廊下。   屋里的林黛玉小心翼翼地坐了椅子一角,小声请安道:“玉儿给外祖母请安。”   贾母并不看她,低垂着眼皮,半眯着眼睛,脸上一丝笑影子都没有,半晌才道:“看来你心里都有数了,”她怒极反笑,“瞧瞧我竟看走了眼,日日养了一头白眼狼在身边,倒与她父亲合起伙来蒙骗我这个老家伙。”   “外祖母息怒。”林黛玉唬得小脸一白,连忙跪在贾母跟前,连连讨饶。   “你们眼里还有我这半截子入土的老婆子吗?”贾母气得把手中的一个青花盏摔到地上。   守在屋外的鸳鸯,听着屋里的动静,心下不禁一凛,目光闪烁不定,林姑娘将消息瞒得密不通风,实在不应该,枉费了老夫人对她的一片心意。她心中微叹了口气,守在门口,仍是不动弹。   “你们一个个眼里都没了我,是不是都盼着我早死。”贾老夫人脸上怒气大盛,双手直抖,指着跪在地上的林黛玉大骂。   “可怜我的敏儿去的早……”她说着便眼中含泪,一片悲戚,“可怜我老婆子就该跟着我的敏儿一起去了,省得受了你们的闲气。”   人活得久了,怪癖就多了起来,有的像北静王府的老王妃,想开了,便把一切丢开手,活得似老小孩,自己快活,身边的人也快活。也有那想不开的人,便如这贾府的老夫人,恨不得一府上下的人都围着她转,恨不得将一切都牢牢抓在手里,但凡有人逆了她的意,便是大不孝了。   本朝以孝治国,当今圣上每每被人称颂仁孝,待太上皇与皇太后甚是恭谨。贾老夫人更是拿着这孝道的尚方宝剑,府里的人越是顺着她,她越是被纵容得心大了,将一府里的人压得喘息不得。她偏毫无知觉,只觉得一切都如了她的意,她便快活肆意地活到闭了眼,至于闭眼以后的日子就随子孙去。   她逼着承了爵位的大儿子贾赦退避偏院,让二儿子贾政住了正房,连这个家的中馈也交给二媳妇王夫人主持,任凭王夫人与外甥女王熙凤联手接管了这贾府上下。贾琏夫妻都留在了正房,管着事儿,而作为父亲的贾赦却住了偏院,贾赦继室邢夫人更是时时被贾母敲打,邢夫人与王夫人面和心不合早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一家子,父不父、子不子,母不慈、子不孝,夫妻之间形同陌路,偏贾母还得意非凡,自认为自己费了大力气,将这一府上下都料理得颇为妥帖。   林如海如此不给贾母脸面,定了亲事,成了婚才通知她,又二话不说要将她精心养了几年的外孙女接走,而这外孙女明眼一看就是情愿跟着父亲回去的。贾老夫人真真气得心口发痛。   跪在脚踏旁的林黛玉有些经受不住贾母的恶言恶语,眼中泪水涟涟,哭得说不出话来,小脸雪白得像透明的宣纸。   贾老夫人抹了泪,阴鸷地拿眼盯着林黛玉的脸问:“你只告诉我,你可愿跟着你父亲回扬州?”   她放缓了口气道:“他娶了新妇,以后又生了孩子,你觉得还会有你的存身之所吗?”   林黛玉听了这话心中不安,脸上流露出一分犹豫。   贾母一看有戏,连忙又道:“你不是和宝哥儿从小一起玩的,你舍得离开他吗?你舍得离开外祖母吗?乖玉儿,留在外祖母身边,有外祖母在的一日,便看顾你一日。”   林黛玉想起父亲临行前的依依不舍,每每信中道出的思女之情,她心底的天平便又一下子又偏向了父亲,她眼中流露出坚定之意,低声说道:“恳请外祖母原谅玉儿,玉儿不能做一个不孝之人。原本不能在身边服侍父亲,我虽身在繁华之处,锦衣玉食,无处不妥帖,但无奈夜夜心里不安,辗转反侧不得安眠,如此反倒亏损了自己的身体,”她跪着磕了个头,恳切地凝视贾母的眼睛,“请外祖母怜惜玉儿,就准了父亲的请求吧。”   “好,好,好得很,好一个感天动地的孝女!”贾母一脸愠色,气林黛玉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伸手又摔了摆在小桌上的一架玻璃屏风。   这次摔得方向离林黛玉有些近,飞溅起来的碎玻璃不免打到了她的手,林黛玉只蹙着眉头,一声不吭地把受伤的手指头用帕子遮起来。   贾母眼中流出一丝厌恶之色,高声朝外喊了句:“鸳鸯,你进来。”   她指了指林黛玉,不耐烦道:“鸳鸯你领了她出去,我现在不耐烦见她。”   林黛玉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嫌恶,心里一阵荒凉,仍旧给她磕了头,想要起身,却偏脚软站不起来。鸳鸯连忙喊了等在门口的紫鹃进来,扶了林黛玉回去。   鸳鸯让小丫鬟收拾了屋子,自己轻轻抡着粉拳给贾母捶腿,一边小声道:“老夫人何必为她气坏了身子,您气坏了,可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呢。”   贾母摸摸她的头:“好孩子,这府里就你们想着我,真心念着我好,他们都巴不得我早早死了。”   鸳鸯唬得一跳,连忙道:“呸呸,老夫人您胡说什么,这话哪能挂嘴边呢。”说完连忙双手合十,对天地鬼神敬拜,“老夫人一时说错了话,大慈大悲的各路神仙千万不要当真,奴婢情愿替了老夫人受罚。”   贾母目光微闪,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心道,养不熟的白眼狼,留在身边也无用,她要去便让她自去,以后有她吃苦头的时候,到时候别再来求情。   那林如海派来接林黛玉的人,不过晚了信函几日便到达了。想来估摸来人是乘船走得水路,而那信函却是走陆路一路从驿站送来京城,自然是比不得水路的速度。   因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如今只贾母与林黛玉二人心知,紫鹃和鸳鸯又是嘴巴严实的人,故府上的人竟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那自称是甄家的人递了名帖到荣国府,仿若一阵狂风,吹掀了遮掩一切的华丽毯子,露出了底下真实而狰狞的面目。   江南甄家当初因受盐案牵连,家产被抄没,甄宝玉之父甄应嘉革职流放岭南,那时甄家秘密让家中下人护送了几口大箱子藏在贾府里。此时,甄宝玉一进京便向荣国府递了名帖,一是受林如海所托前来接林黛玉回扬州,二是要回当初藏在贾府的一些家私。   这两件事,能办到何种程度,说实话,甄宝玉心中亦没有多少成算,只是他父亲被流放,虽然林如海大人透露过话风,父亲尚有几分起复的希望,但家中这一辈得用的不过是他一人,兄弟都还小,姐妹们都是内宅长大的弱质女流,他若再不出去支撑一二,这个家可不就败下去了。   甄宝玉这名帖一递出去,却把贾府上下的主子们都惊了个倒仰。府里知内情的人,只怕没想到甄家竟这么快得了起复。王熙凤更是急得嗓子冒火,跑去王夫人院子里寻对策。   第45章   彼时因圣上不满皇后作为,将后宫凤印转交到周贵妃手中,同时晋封了贾元春为凤藻宫尚书。荣国府闻知此事大喜,贾老夫人做主从私库里拿出了一万两银子,又让王夫人从公中账面上拨出一万两,一起给了贾元春在宫里花费走动人情。   王夫人平日里最重要的事便是那吃斋念佛,中馈的事情都交给了侄媳妇王熙凤,这一万两银子的事情自然也是交给王熙凤去办。王熙凤一时愁眉不展,一大家子主子丫鬟小厮几百人都靠她一个人上下操持打点,才能支应过去,如今要凭空变出一万两银子哪里是容易事。她一向聪明,很快就将主意打到了甄家送来藏匿府中的那几口大箱子。   料想甄家一时半会恢复不了元气,箱笼里的东西又多,少那么几件宝贝一时也不会有人看出来,再不济,等来年庄子上送了出息来,便能把钱补回去,自然神不知鬼不觉,便是出了差池,量那甄家不敢来找荣国府的晦气。   王熙凤打定了主意,便拿此事与王夫人商量,也不知她与王夫人如何商量的,王夫人只让她悄悄把事办好了就行。   二人顺顺当当地把二万两银子筹措齐备了,送入宫中,一家子老小皆不知这银钱的来历。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想王熙凤听得婆子来报说,有个甄宝玉递了名帖到门上,刚巧被贾政接了,她这一时心急火燎地便直奔了找姑姑商量。   “太太,出大事了!”王熙凤一脸急色,见着房里有丫鬟在,到底稳住了身形,缓了缓脸颊。   王夫人抬眸撩了她一眼,淡淡道:“瞧你这急惊风的,越是急事越要慢做。”她挥手让丫鬟们出去。   金钏儿朝王熙凤笑笑,给她搬了个绣墩让她坐,这才掀了帘子出去。   王熙凤见没人了,连忙靠近王夫人,对着她咬耳朵:“太太,那甄家的找上门来了,二老爷正在接见他呢。您说是不是……”   王夫人不紧不慢地拨动手中的佛珠,漫不经心道:“急什么。等他见了老爷再说,一个半大孩子顶什么用,还不得求着我们府里。”   王熙凤见姑妈稳得住,也不烦躁了,笑嘻嘻道:“还是太太有远见,我就是个急惊风的性子,出了大事还得太太在身后替我把关呢!”   她靠着王夫人亲热道:“我让屋里的平儿给太太做了双鞋,过几日就拿过来,正好也该换季了。”   “作甚费这种心,这种活有下人做就尽够了。我也不常出门,何必像小姑娘似的打扮。”王夫人摸了她乌亮的发髻笑道。   “姑妈这话我不爱听,您比那小姑娘差了哪里,如何一双鞋都穿不得,我们这样的人家还怕鞋太多了么!”王熙凤扯着绣帕开玩笑。   王夫人轻轻剜了她一眼:“你这爱说笑的性子,我说不过你。”   二人说了一会子话,平儿就找了过来,府里的媳妇们不时过来问话,王熙凤歇不得,又怕扰了王夫人的清净,便只略坐了会便告辞。   王夫人只道:“你是个大忙人,自去忙吧,今日的早课我还未做。”   王熙凤喏喏地应了,和平儿脚踩风火轮,一阵风似得又刮出了王夫人的院子。   前院这会,贾政与清客正在闲话一幅前朝的碑帖,听着赖大来报说有个甄家的小公子登门,他心底疑惑了半晌,还是招了人进门相见。   甄宝玉在门口的茶房早已等了足有一个时辰,还是他又塞了银子过去,门子才给他通报。赖大夫妻一个管前院一个理后院,对甄家的事情也略有所闻,赖大面上不作声色,只领了甄宝玉去见贾政。   那甄宝玉虽为白身,见了贾政,态度却不卑不亢,一身清俊磊落,对着贾政下拜作揖,神色颇为恭谨。   贾政上前扶了他细细打量,往日常听人说甄家的宝玉与自家的孽障同年出生,一模一样的钟灵毓秀、风采灵动,如今看来却比他家的强多了,自家的宝玉真是被他比了下去。   他因笑道:“一直听人说道你,却无缘一见,如今看来却是后生可畏。”这甄宝玉千里迢迢从扬州进了京城,年纪尚幼,办事却稳重妥帖,实在让他见猎心喜。   甄宝玉行毕礼展颜一笑,灿若春花,竟引得满壁生辉,贾政心下大叹。   “世伯谬赞了,如今小子无功名在身,唐突登门拜访,还望世伯勿要怪罪于我。”甄宝玉说道。   二人落座后,下人上了茶水,贾政这才皱着眉头问:“你父亲如今怎样,可有起复的消息?”   “多谢世伯关心,”甄宝玉摇了摇头轻声道,“家父在岭南的日子苦了些,不过精神尚可,起复之事还未知。小子的祖母和母亲,家中的姐妹们也都一切尚好,日子过得不比从前,但也可以稍加忍耐。”   贾政迟疑地喝了口茶,这才问:“贤侄进京可是有打算?若府上有能匡助一二的,你不妨直说。”   甄宝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交给了贾政,笑道:“我正是受林如海大人所托,特来府上拜见的。”   贾政听了妹婿的名字,也是一惊,接过信,当场便拆开来看,半晌叹了口气。他得知林如海续弦的消息,却没有如同贾母一般勃然大怒,反叹息道:“妹婿独自一人过得辛苦,着实应该早一日续弦,家母知道了,想必也替他高兴。”   他看着甄宝玉又大笑道:“原来林妹婿是与你家结了亲,往后我们两家人岂不是更亲近了。”   甄宝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淡淡说道:“新夫人是我远房的堂姐,因林大人爱惜我,便让我唤他一声堂姐夫。我却不能这么失礼,免得被旁人说是攀附权贵,反让林大人难做。”   “贤侄何必如此多虑。林妹婿一向爱材,看了你必然欢喜,不然也不会托付你上京来接黛玉回去,”贾政说完也没了笑意,有些忧虑道,“家母一向疼爱黛玉,只怕一时舍不得放她走,此事也是难办。”   贾政暗暗摇了摇头。   见贾政面露为难,甄宝玉不以为意。临行前夜林如海和甄宝玉商量了一晚上,甄宝玉心里早已有了成算,贾府主事的人是贾老夫人,一切还得待见过她才能有定数。   甄宝玉正想向贾政提出去拜见贾老夫人顺便见见林黛玉,刚好赖大进门在贾政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贾政面上略有迟疑,看了眼神清澈望着他的甄宝玉,道:“家母听到你来了,说招你进去见见。你不必担心,家母一向喜欢孩子,不会为难你的。”   甄宝玉得了他的安慰,连忙站起道谢,心里却想着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了枕头,实在是巧的很。   自有人来领了甄宝玉去后院,贾政等他离开后才拿了林如海给他的信回书房,心底想着,此事还得告知哥哥贾赦,林黛玉的去留还得众人一起商量了做决定。此刻他尚不知,家中的女眷瞒着他接收了甄家的几口大箱子,不仅私自藏匿本该查抄入国库的罪银,更是胆大包天私自挪用了万两银子。   甄宝玉被领着一路穿花拂柳地走进了后院,不时有来往的奴役婢女从他身边经过,皆是衣裳整洁,神情肃穆,越到后院,碰见的婢女们打扮得越发华丽,往来环佩叮咚之声不绝于耳,他眼中见此情景,心中越发感叹。曾经的甄家也是如这贾府一般,鲜花鼎盛、烈火烹油,只是大厦一倾,一切繁华便如云烟散。   进了内院,又换了婆子来领他,穿了好几道花门、抄手和游廊,好不容易来到一个大院子。人还未进去,便听得里头欢快的说笑声,声音又轻又脆。   一会一个女声训道:“你等还敢玩闹,客人都上门了。”   众人顿时一静,皆抬头望向院门,只见一个身穿宝蓝色素服的年轻公子被婆子领着步伐矫健地走了进来。   一众丫鬟皆敛声屏气,心底暗暗纳罕:这身姿,瞧着怎么这般眼熟,令人见了便觉得亲切,冥冥中好似像了家中的一个小主子。   鸳鸯亦是脸上一惊,但很快便收敛了神色,心叹:应该说是宝哥儿与这甄家的哥儿有几分相似,如今正主来了,只怕往日精巧的宝哥儿反被映衬得像个西贝货了。   她心中一番思量,面上仍不动声色地朝甄宝玉笑道:“甄小公子,请随奴婢进屋拜见老夫人。”   甄宝玉抬手谢道:“劳烦姐姐了。”   鸳鸯悄悄打量了他一眼,暗道,连这对丫鬟们的态度也相像得很。   甄宝玉进了屋便朝软榻上的老夫人跪拜请安,等他抬起头,贾老夫人亦是被惊了一下,抬手让他靠近些,摸着他的手惊叹:“怎得如此相似,怪哉!怪哉!”   甄宝玉轻笑一声:“从我一进门,姐姐们就盯着我看,现在老夫人也这么说,实在让小子心里好奇。我自认这张脸生得不凡,但也没有让人惊叹的地方,老夫人能否为小子解惑。”   贾母大笑道:“瞧你这话,真真和我那孙儿宝玉一模一样地爱自夸,”她抬手慈爱地摸摸他的头道,“自己夸自己长得好,那不是本事,得让别人夸你才对。”   贾母盯着他左右看着不停,嘴中发出啧啧的轻赞声,突地听有一人掀了帘子闯进来,大声嚷道:“听说老祖宗这里来了位客人,姐姐们都说我被他比了下去,我倒要亲眼瞧一瞧他是生得甚模样!”   来人正是那贾宝玉,此刻甄、贾宝玉面对面,二人目光一对视,皆是面色大惊。   第46章   见甄、贾宝玉二人愣神不做声,贾母左右看了他俩几眼,笑道:“鸳鸯,去问问二太太,是不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偏把大哥儿送到甑家去了,只独留现在这个小孽障,整日里在我身边惹闲气。”   甄宝玉已从座上站了起来,对贾宝玉作揖。   贾宝玉走上前,歪着头看他:“这位哥哥,好生面熟,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甄宝玉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我们未曾见过。”   贾母唤贾宝玉到身边来:“你又发癔症不曾,从哪里回来的,可有小厮跟着,怎么满头的汗。”贾母又赶紧唤了小丫鬟们扶贾宝玉去净面换家常的衣裳,贾宝玉应声去了。   甄宝玉待他走了,才对贾母恭敬地说道:“来时,林如海大人将一事交了我来办,前头与世伯相见时,小子便与他说了这事,世伯说一切还得看您的意思。因怕传话的人说不清楚,故我特来拜见您,一是向老夫人请安,二是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与老夫人分说个明白。”   贾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神色肃穆地瞟了他一眼,面上不动声色发出一个疑问:“哦?”   甄宝玉垂手静立,将林如海如何与甄家堂姐结亲的来由一一道来,又将林如海如何吩咐他来接林黛玉回扬州的事情有条不紊地说了出来。   他口齿伶俐,言语清晰,丝毫不讨人厌烦,但贾母脸上却一丝笑影子也没有,待甄宝玉说完,漫不经心地掀动了一下布满褶皱的眼皮,半眯着的眼睛里偶尔闪烁过一道摄骨的寒光。   “林大人的新夫人是小子的远房堂姐,只是因双亲早逝,她守孝几年错过了婚期,后来又怜惜家中的幼弟,故拖到此时方才说亲。这桩亲事也是巧合,牵线人是当初我家中的西席,因我那堂姐被家祖母养在身边,小时候也上过先生几节课。后来家里无力经营,先生便主动辞馆,听闻去了林如海大人府上,做了幕僚。这才在他牵线下,机缘巧合结了这门亲。”甄宝玉含笑说道。   贾老夫人似笑非笑道:“真真是巧合大发了。”   甄宝玉不以为意笑着接过话茬:“我那堂姐自小被祖母悉心教育,小子自夸一句,见过她的人都夸她品行敦厚不可多得,”他说着双手捧起一直带在身边的包裹,递上去,对贾母说道,“这里是我姐姐亲手为老夫人做的一双鞋和一身大衣裳,以报答您对林姑娘的一片慈爱之心。”   贾母朝鸳鸯使了个眼色让她接过包裹:“难为她的孝心,一进林家的大门就想着老身。我们这种人家,做主子的一向是不在针线上动手,你以后转告她,别劳神了,抢了奴婢的活计,那些奴婢岂不是日夜心神不宁。鸳鸯你说对不对?”   鸳鸯笑着点头。   甄宝玉被贾母有意无意地刺了一句,也不恼,继续笑得一脸和煦道:“家姐自从进了林府,便觉得日夜不安,她与老夫人也算得上一家人,让林姑娘留在京中,只怕一味劳累了老夫人,显得她这做小辈的人大不孝,故遣了小子来,千叮咛万嘱咐,只望老夫人不要多心,她接了林姑娘回去,是为着父女人伦,并不是为着拆散老夫人与外孙女之间的亲缘。”   贾母突地面色一变,厉声质问道:“我若不答应呢?”   甄宝玉心中一凛,嘴上说道:“无妨,老夫人若是留了林姑娘,我堂姐也交待了,林姑娘在府上的一切开支,都从甄家昔年送进府里的那几口箱笼里出,想来一个小姑娘费不了几个钱,剩下的便算是小辈们给老夫人的一点孝敬。”   贾母听了他这意味不明的话,倏地坐直了身体,两眼倒竖,上上下下,瞪着双目打量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如山的年轻公子。到底是她小看了眼前这人,想不到他年纪不大,胆子倒是大得很。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待栽跟头了,他才明白自己能站在荣国府的地界,已经是他们大发慈悲了。   她怒极反笑,突地放软了口气慢悠悠道:“女儿家大了,到底要在父母身边养一养。养不熟的东西,我又何必费那个心。”   甄宝玉听了她语气里的松动,哪里有不明白,他心中一喜,追问道:“老夫人是同意让我接了林姑娘回扬州?”   “老身可不能做那拆散父女人伦的恶人,玉儿要回扬州,我自让她回去,但且还要一段时间,我们是大户人家,一切按规矩来,规整规整行李也需要上把来月的。”贾母冷笑道。   甄宝玉束手道:“这是应当的。”   “什么人要走?林妹妹要回扬州了吗?”一个软糯的声音突然问道,甄宝玉回头一看,正是那换好家常衣裳的贾宝玉呆愣愣地扶着门框,一脸的失魂落魄。   贾老夫人被唬了一跳,下了炕,连鞋都来不及穿,搂着贾宝玉安抚道:“你听茬了,哪里是林妹妹要回扬州,说的是这小公子进了京不日就回扬州。”   “对的,宝哥儿,你听茬了。”鸳鸯在一旁一脸笃定道。   贾宝玉从贾母怀里探出头颅,双目盯着甄宝玉不放,直直问道:“甄大哥,是这样吗?”   甄宝玉被他迷瞪的样子吓得一阵心惊,实在不知如何开口,见那带自己进门的大丫头一个劲对自己使眼色,这才点了点头:“京中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我不日就要回扬州了,今日也算提前向老夫人拜别。”   贾宝玉松了口气,拍着胸口笑道:“老祖宗,我可是被好生吓了一跳。您答应我,不能让林妹妹离开我们家,她就应该长长久久留在这里一辈子。”   贾母见他缓了脸色,连忙安抚地点头连声答应他的要求。   甄宝玉疑惑道:“女儿家大了总要出嫁的,哪里能一辈子留在家里,这有违人伦大道。”   “甄大哥,你不知道我们家,我们家的女孩儿不能随便嫁人的。”贾宝玉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对甄宝玉解释道。   甄宝玉有心要问,却被贾母狠瞪了一眼,他心知今日目的已达成一半,不便再逗留,只能提前告辞,只是可惜不能见林姑娘一面,将事情与她亲口说一声,只怕她勿信了旁人。   他出了门,站在街口远远望着荣国府门口的那对石狮子,似乎被污迹得不见一丝光彩,这贾府原是个污浊之地,可笑又怎么生养得出钟灵毓秀之物,看来传言不可尽信。那贾宝玉也不过尔尔,只怕在那贾宝玉眼中他也不过如此,是个世俗的阿堵物。甄宝玉想起贾宝玉临走前说的话,不禁面上失笑,他那时说:“女儿家嫁了人就是死鱼眼了,一辈子留在家里才好。”   甄宝玉心说:贾府的姑娘们若是一辈子留在府里,只怕就成长辈眼中的死鱼眼了,到时又有谁人来替她们撑腰,难道要倚赖自身尚且混沌未开的贾宝玉吗?   呵呵哒。甄宝玉大笑着转身走了。这贾府,不结交也罢,那几口箱子要是能换回林姑娘的自由,也算是完成了它的使命,想必父亲知道了,也不会怪罪他的选择。   夜里,贾母招了王夫人和王熙凤过去问话。   王夫人一向是弥勒佛,王熙凤到底年轻面嫩,禁不住贾母的怒气,嘟囔道:“那甄家的不是倒了么,反正一万两是用,两万两也是用,又有什么差。如今那些箱笼也大半空了。”   贾母恨恨地伸了手指,对着她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哆嗦着嘴唇,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真真胡闹,”她又对着王夫人道,“还有你,整日里念佛,就看着她这么胡闹。我今日里的老脸都被人丢在地上踩了个精光。”   王夫人一动不动低垂着头任她骂着,心道,这还能怪谁,府里的大宗出息老太太全都把持在手上,东西都扒拉到自己私库里,高兴了就漏出点东西,逗小辈们围着老太太转。她这个当家的主母,靠着仅剩下的几个庄子出息能养得活这么大一家子么,大家不过是有样学样。老太太此时的气愤,难道不是因为自己没得了利吗?   王夫人心中腹诽,果然便听着贾母话锋一转,接着说道:“这东西交到你们手里,都被你们糟蹋光了。凤姐儿把那几口箱子的钥匙给鸳鸯,剩下的东西都交到我这里保管,你们谁的眼睛也别盯着。等我老了,这些还不都是你们的,我能替你们看几日,一群不省心的。”   王熙凤嘟着嘴唇,脸上老大不乐意,她又没把银子吞自己肚子里,反倒受了一顿闲气。   贾母揉着额头叹口气,又对王夫人道:“林姐儿的事,你安排一下,宝玉那儿你和他好好分说,别让他伤了心,好好宽慰他。”   王夫人低垂着眼帘,恭敬地答应了一声:“喏。”   转天,王熙凤就有点撂挑子不干的意思,躺在床上,让平儿给王夫人回了话,说昨夜吹了风,身子骨不舒坦,已经叫了大夫来看,大夫说她邪湿入了骨头,开了药方子让她多休息。   可笑,这会已经过了端午节,说是中暑还差不远。王夫人心知肚明,也不恼,收拾了衣裳,进宫递了牌子求见凤藻宫尚书贾元春。   第47章   甄宝玉前脚出了荣国府,后脚又去北静王府递了帖子,当然是以林如海家人的名义。   对林如海娶续弦一事,水溶早已收到了下属的密报。林如海身处要地,自然一举一动都十分引人注目,虽然二人曾经有过短暂的合作关系,但这并不妨碍他派人按照监视林如海。   甄宝玉进了京,便识趣地递了名帖。北静王府的下人见他打扮寻常,不过一个白身,却没有丝毫轻慢和为难,门子接了帖子便进去通报,不过半盏茶时间,水靖便见了他,又领他去见郡王。   水溶待甄宝玉行了礼,便温和地笑着问道:“可曾去了贾府递名帖?”   “林大人一早便吩咐小子了,小子方才从那府里过来。”甄宝玉毕恭毕敬地应答,牢记林如海的交待,在北静王面前不可耍滑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水溶仿若长辈般瞧了他两眼,一脸慈爱:“我见过那贾宝玉,你与他,看来年纪相差不远,想必可以谈得来罢。”   “小子与贾府的小公子同年出生,只是我月份生得比他大。”   水溶微微颔首,静默不语。   “我这家里有个比你小几岁的胖猴儿,你在京城的日子里,不妨多来我这里松散松散。你若与那贾宝玉玩不来,便来与那胖猴儿耍耍。说起来,他也是贾府出来的,是那贾宝玉的弟弟。”水溶半晌又笑道。   甄宝玉惊讶地张张嘴,心里百转千回,一向老成持重的面具,瞬间一点点龟裂了,最终苦笑地点了点头。这北静王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啊。   水溶眯了眯眼睛,目光一闪:“年轻人就应该多耍耍。我接了林如海大人的名帖,便会照看你一二,这京城里,只要你不做犯法的事情,我都可以替你料理了。”   甄宝玉额头不禁冒出一滴冷汗,讪笑:“多谢郡王抬爱。”   水溶抬手挥了挥:“下去吧。”   水靖会意,带着甄宝玉轻手轻脚地退出会客厅。   直到再也看不见水溶的身影,甄宝玉这才暗暗吐了一口气。水靖笑眯眯道:“我家郡王最疼惜小辈,你不必怕他。”   甄宝玉苦笑连连附和。自父亲被贬职,他早已看清了世事冷暖,似荣国府与北静王府这般能让他进门拜见的,万中没有一二,这都是看在林如海大人的面上。自家真是欠了林大人好大的人情啊,但愿以后有机会能还得清,所以此次即便再困难,他也会完成林大人的心愿,将林黛玉顺利带回扬州。   甄宝玉暗暗在心中下定决心办好差事,回了林家在京中置办的老宅,又找了老管家过来问话,将贾府的事情来来回回又细问了几遍。   皇宫。   因着圣上宠爱,曾令周贵妃给了贾元春自由召见家人进宫的恩典,但贾元春谨小慎微习惯了,越发不敢越了众人去开这个口子。周贵妃见她识趣,便也不曾为难过她,大宫女回报说贾元春的母亲、荣国府二夫人进宫递了牌子,她也不多为难,派人领了贾元春过来她居住的宫殿与她母亲相见。她乐得抬抬手,做个顺水人情。   贾元春得知此事,心中大骇,一面担心家中出了大事,一面又担心母亲行事不慎犯了宫中的大忌,只得按下满腹心思去见母亲。   这厢王夫人心中亦是不安,她先前想着往宫里递牌子,不过是做做样子,一切都是做给贾母看的,她知道她品级不够,递了牌子,宫里也不会召见她。不想,怕什么便来什么,真真来了太监宣她进宫。那一刻,贾母看她的眼神,她直到恍恍惚惚站在宫门口的时候,都还能笑出声。   “王夫人,前面就是周贵妃的宫殿了,请随咱家来,别走丢了。”老太监吩咐道。   王夫人连忙点头应是,在这宫里除了主子外,不允许人坐轿子,靠着两条腿走大半个时辰路,王夫人又一向不爱动,此刻真有些吃不消,又不敢驳了老太监的话,只能加快脚步紧跟在他身后,给他又塞了个装银子的荷包过去,那老太监才慢下了脚步,王夫人松了口气,偷偷用绣帕按了按额角。   进了宫殿,王夫人连头都不敢抬,老太监通报后,出来一个大宫女领了王夫人去了偏殿的一个小屋子里。   雪洞一般的房间里,王夫人独自坐着,一点都不敢乱看,只在心中纳罕,原来这宫里还有这般简陋的屋子。一张床一个小杌子,连桌子都没有,墙上一个小小的窗户,光线照不进来,屋里便有几分阴凉。   王夫人穿着大朝服的衣裳下早已淌了许多汗,却丝毫不敢动弹,就怕犯了什么不懂的规矩。   似乎有一个时辰之久,一个清幽的声音仿若炸雷一般在她耳边响起:“娘!”   王夫人一惊,猛地抬头,见一个清丽的年轻女子扶着门框,眼中泪水涟涟。   她的眼泪一下子砸落下来,朝来人扑了过去,搂着她哭道:“我的儿……”   贾元春身后的抱琴劝住了贾元春道:“姑娘,时辰不早了,您进屋和太太说说话,我在门口守着。”   “瞧我都糊涂了,光顾着哭了。”贾元春破涕一笑,半扶着王夫人坐在床沿上。   二人擦干了眼泪,瞧着彼此红肿的眼睛,不禁又都笑了。贾元春按了按眼角,急忙问道:“娘,你怎么进宫了,家里出了什么事?”   王夫人拉着她的手,左右看她的脸:“家里没事。一家子人都好的很,只可怜我的儿……”   贾元春连忙捂住她的嘴,惊慌道:“母亲!”   王夫人也醒过神,拍了自己一嘴巴子:“瞧我见了你就犯糊涂了。”   贾元春幽幽叹了一口气:“老祖宗,宝玉和家里的妹妹们都还好吗?”   “都好,他们都好。”王夫人迭声应是。   母女俩握着彼此的手,离得很近,细细又说了半晌的话。王夫人想起妹妹托付她办的事情,犹豫了会小心翼翼问道:“你薛姨妈想把女儿送进宫,只是宝钗入了宫女的采选名单后,许久也没接到余下的消息。你在宫中若是便宜,能不能替她打听一二?”   王夫人拿了妹妹一笔银子去填了那甄家的箱笼,这才不得不对女儿开这个口。她收了银子,本打算借无事不得进宫的理由,不办这事,不想,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凑巧。事赶事,都赶到一块了。   贾元春秀丽的眉头微蹙:“薛妹妹做甚想要进宫来,这宫女的生活可不容易……”   “你管她做甚,你若是不方便,我便照实回绝了你薛姨妈。”王夫人一脸不在意道,她心下暗暗打算,宝钗进不了宫更好,等把那林黛玉送走了,或许可以让宝玉多与她亲近亲近。宝玉那气人的活心肝,不去亲近自家人,反倒整天念着那外人。老夫人骂的没错,那位主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前阵子宫里已经采选了一批秀女充入内庭,薛表妹没接到消息,多半是不用进宫了。这管宫女采选的是内务府的人,表妹若要进宫,便让表弟去内务府多多打点,使点力气。”贾元春轻声说道。   王夫人说:“别管他们了,我都省得了,回去便劝他们死心。”   贾元春想了想便没有多说,一会儿便过来一个圆脸的宫女提醒门口的抱琴,会面的时辰已经到了。   贾元春望着王夫人,眼中泪水摇摇欲坠,却不再哭泣,只抬起下巴仰了几下头,复又对王夫人强笑道:“娘,我送你出去。替我向家里长辈问好,恕女儿不孝,不能在身边服侍。”   王夫人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被小宫女领着,一步三回头地望向渐渐消失看不见身影的贾元春。   王夫人回了荣国府,就被贾母召唤过去,贾母见她精神怏怏的,问她十句只回一两句,心里气恼她不识抬举,面上却没为难,只让她早点去休息。   林黛玉要回扬州的消息,到底没能瞒住,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一直吹到了贾宝玉的院子里。晴雯听了这事,早已向紫鹃求证过,她私心里也替林黛玉高兴,脱离了这贾府,林黛玉才能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   林黛玉难得对晴雯说了句亲近的话:“只是舍不得你。”她私底下有想过向贾母请求把晴雯一起带回扬州,只怕又惹怒了外祖母,紫鹃也是这么劝她的,她到底将此事按捺了下来。晴雯京城还有个哥哥在,又怎么能随她千里迢迢去那扬州府。人与人的缘分,总归都是短暂的。   “天下无不散筵席,林姐儿不必感伤,你怎知,日后我们没有机会再相见。”晴雯笑着安慰林黛玉。   林黛玉蹙眉不语,半晌问道:“这几日宝哥哥怎么样,可有按时上学?”   “一府里都瞒着他,不敢让他知道你要走了。林姐儿,你自去你的,等你走了,他再哭闹,也有这一府子几百双眼睛一起盯着他,你别担心挂念。”晴雯回了她一句。   “罢了。”林黛玉低垂着头,幽幽叹了一句,余音袅袅,似有千言万语不曾说出口。   第48章   晴雯怕林黛玉回扬州后,府里还有得闹,便抽了个空回家一趟,打算趁早把成衣铺过户了。成衣铺的事情已经料理了七八成,就等将房契落户在吴贵名下,不想吴贵那里反倒出了问题。   晴雯微蹙着眉头看吴贵:“哥哥是说,赖家不肯让你赎回卖身契?这是为何?我查过京城的律法,你签的是活契,你可以花钱买回自由身,主人家没有权利阻拦你。”   吴贵为难道:“管事说当初我们是以流民的身份进京的,即使交了赎身银,也不能立户。”   晴雯顿时吃了一惊:“还有这等规矩。”   “这衙门里落户的规律,一向时松时紧,没有定律。”韩琦在一旁解释道。   晴雯转头看他,韩琦脸红了红,继续说道:“衙门里没有熟人就不好办事,我瞧着那管事估计是欺负吴大哥不是本地人,举目无亲就想拿捏他。”   “那我们也花钱去衙门走动?”晴雯问他。   韩琦摇了摇头:“赖大是荣国府的管家,那管事拿着他的名帖就能使那些小隶卖他一个情面,我们这会再想花钱都没有门路了。”   晴雯低垂着头,沉默了半晌,疑惑道:“我哥哥只不过是在厨房里帮佣,算不上什么牌面上的大人物,赖家管事为何要为难他?”   晴雯一时觉得摸不着头绪,难不成他是嫌吴贵赎身银子给的太少了。但是当时签契约的时候不过给了十两银子,如今吴贵按照契约的约定用二十两把自己赎回来,情理上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韩琦犹豫道:“只怕问题出在晴雯妹妹身上。”   “我?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晴雯大为诧异。她当时去了荣国府,才知道吴贵竟然把自己也给卖到赖大家去了,若她知道,肯定不会让吴贵这么做的。   “胡说,没有妹妹的事,都怪我当时糊涂了,被那赖家的管事忽悠了几句,就在那活契上按了手印。”吴贵急忙站起来,呵斥了韩琦一句。   韩琦连忙道:“是我猜错了。”   其实晴雯也想过,是不是赖嬷嬷特意把吴贵买过去,就为了控制她,但是吴贵签的是活契,而且这几年她在贾宝玉身边当差,极少碰见赖嬷嬷,偶尔碰见了,赖嬷嬷对她的态度也是一团和气。这么过了几年,晴雯渐渐才打消了疑虑。   晴雯想不出头绪,心下一发狠,想着不如夜里偷偷潜入赖家,对那赖嬷嬷用上读心术,暂时控制住她,让她主动把吴贵放走。但是S007警告过她,不能胡乱使用系统的超能力,因为反噬的后果也很严重。   因为迟迟无法完成上次发布的隐藏任务,晴雯没办法接受新的任务,也没办法继续挣取积分,系统此时的作用便显得鸡肋起来。晴雯叹了口气,不过这事也怪不了S007。   “还算你有良心。”S007在晴雯脑海里哼了一声。   三人沉默了老半天,吴贵觑着晴雯的脸色,试探问道:“不如我们就不买铺子了,暂时租下来也可以,不必投入这么大本钱。”   “吴大哥,不能就这么放弃了……”韩琦急得耳朵根都红了,这两个月,他跟在晴雯跑前跑后,心里十分清楚她对这家铺子投入了多少心血,如果就这么放弃了,不说其他,就是原先交的定金都打水漂了。   晴雯打断韩琦,苦笑了下:“韩琦不用急,我哥哥说的不过是最坏的打算,我有这个心理准备的。”   吴贵心里不禁有些愧疚,但管事和他说的那番话就像在他心里落了根似得,怎么也挥之不去。   事情一时没有头绪,韩琦坐了一会便走了,晴雯对吴贵说道:“哥哥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吴贵连忙点头,又试探道:“其实哥哥没那么大的心,就想过好眼前的安稳日子,我们现在的日子不也挺好的。我知道妹妹心思大,有主意,不想做伺候人的活计,但是我们本来就是流民的身份,即便是当回自由民,那份辛苦我们以前也经历过一次,哥哥我不想再过那种日子了。”   晴雯收回刚迈出半步的脚,回转身定定凝视着吴贵,沉默不语。吴贵在她清澈的眼神下,渐渐有些不自在了起来,一个劲地搓手,目光左右游离。   晴雯心里翻来覆去涌上无数个念头,寒声道:“哥哥,你和我说实话,这会没有外人在,你老实说,是不是赖家管事根本没有不放你的意思,而是你自己不愿意出来当自由民?”   “哥哥也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你放着小姐的日子不过,何必出来受苦呢?”吴贵顶着心里的压力反问道。   晴雯乌黑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吴贵心虚的脸,她没有继续发问,只在脑海里命令S007读取吴贵此刻的大脑信息。   没有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了。晴雯低垂下头颅,低声道:“我明白了,你早点休息,一切等明日再说。”   她没有去看吴贵的反应,转头走了出去,回自己的房间,吴贵在她身后犹豫了半晌,始终没有开口喊住她。   夜里,晴雯睡不着,坐在床上发呆。虽然她一直尽量避免添置东西,但住得久了,这房间里的东西渐渐也多了起来,除了桌椅,吴贵还给她打了妆匣,添置了一面铜镜,还有那放铜盆的梳洗架子,架子上搁着洗脸的皂角和毛巾,妆台上也摆了一些木梳和头饰,墙角摆放着被刷上红色漆的大箱笼。   这是一间很简单的闺房,但处处都有吴贵的心意。她往日里回来的日子不多,不在的时候,都是吴贵把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她早知道吴贵这人耳根子软,从前也提醒自己要花心思注意他,到底是她太过疏忽了。   吴贵到底是个大男人,他什么时候和多姑娘勾搭上,晴雯也不想再去刨根究底了。   “S007,你说人为什么这么善变呢?”晴雯幽幽地问道。   S007:……问一个智能终端这种高难度问题,宿主疯魔了吗?   晴雯心底有一千种办法可以把吴贵从多姑娘那里拉回来,可是到底吴贵已经生了其他心思,能看得住他一时,看不住他一辈子。   S007:“看开点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对啊,她到底在怕什么,没必要畏手畏脚的,一个多姑娘就把她吓懵了不成。晴雯突然失笑。   翌日一大早,晴雯连饭都没吃便出门了,拉了韩琦去办过户手续。   直到季婆子的儿子把房契交到韩琦手上,韩琦仍一脸迷瞪。   晴雯对前主人笑道:“多谢季大叔特意多留了几日,你们什么时候启程回南方?”   季叔一脸喜意:“晴雯姑娘这里的事情办妥了,我们准备后日就启程。”   晴雯递了一个荷包过去,说道:“这是临别赠仪,季大叔别嫌少。后日我就不来送你们一家人了。”   “这我哪能收呢?”季叔连连推拒,“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您不收那就是嫌少了,就当是我付给您的误工费,若不是因为我们拖延了过户的时间,您一家子这会早就启程了。”晴雯笑眯眯把荷包又塞过去。   季叔做惯了生意,顺势也就不再推辞,抬头环顾了四周一圈,叹息道:“转眼我在这里生活了快十年了,你们别笑话我,我这心底还真有些舍不得,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守着这家铺子过下去。”他望着眼前空荡荡的铺子,只剩下几个空柜台,心里一时没着没落的。   “季叔,您放心,晴雯妹妹一定会好好经营这家铺子的。”韩琦说道。   季叔点了点头:“我就是相信你们俩才愿意把铺子顶出去的,不瞒你们说,也有出价比你们高的人,我就是看出你们都是实诚人,也是用心做事的人。世人看不起我们这些经商的,但没我们这些小生意人,那皇宫里的皇帝都没得饭吃、没得衣服穿了。”说完,他便拍着韩琦的肩膀,哈哈大笑了几声。   他这话,话糙理不糙啊!谁说古人没智慧。   晴雯笑眯眯地朝韩琦眨了眨眼睛。韩琦被她笑得耳根子一红,连忙挪开视线。   送走了季叔,晴雯和韩琦在院子前后又走了几圈,她拿出提前画好的图纸,对着韩琦一一交待清楚。   韩琦突然问道:“你怎么能放心,把这铺子落在我名下,不怕我把这铺子贪了吗?”   晴雯收拾好手上的图纸,抬头回道:“不过一家铺子,没了这一家,我还有机会再盘第二家,总不会每一次都看走眼吧。”   韩琦急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怎么就愿意相信我……”   “对了,我忘了问你一件事,”晴雯打断他说道,“你愿意辞掉码头的活计,过来给我当这家铺子的掌柜吗?”   “当然愿意,可是我没当过掌柜,我什么都不懂?”   “不懂就学啊!任何事情,都不过用心二字。像季叔说的,做人用心,做事用心,那剩下的都不过是小事。”晴雯嫣然一笑。   韩琦呆愣地看着她的笑颜,刹那间觉得眼前一片春花灿烂,几乎迷了他的眼睛,见晴雯一脸疑惑看他,他连忙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重重点了点头。   “恩,我定不辜负晴雯妹妹的信任。”   “你这头一个该学的,就是改掉你这容易脸红的毛病。不然以后人家该笑你是红脸掌柜了!”晴雯也跟着笑了,你看,上帝关了你一道门,便又替你打开了一扇窗。   话虽这么说,店铺也盘下来,但离开门做生意且还远着呢。   第49章   将事情办妥后,晴雯回了家,将经过简单与吴贵说了一遍,吴贵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对晴雯的决定不太能理解,几次欲言又止。晴雯并没有再多做解释,只看着他的脸认真对他说:“哥哥,若有机会还是赎身出来吧,做自己总比为奴为婢,把命运交到旁人手中,来得自由自在、任情任性。”   吴贵嗫嚅道:“做什么自己,我自己有什么好的,只不过一个没田没地从家乡逃难出来的流民罢了!活得自在又不能当饭吃,让我不饿肚子。”   “我不能保证以后当了自由民仍旧可以过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靠着我们的双手,总会衣食无忧的。哥哥,你看那长在荒郊野谷的红梅,与山石响泉为伴、明月清风为友,花开花落、一岁一枯荣,万般自在。它若是成长在温香金阙之中便只能任人攀折,是生是死都由不得自己,未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我不懂什么梅啊花的,”吴贵打断晴雯的话,“你哥哥是个粗人,大字不识一个,最大的理想便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说的这一套套我听不明白,也不想懂。我一直想劝你一句,你进了贾府,过着小姐的生活,但是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人还是得脚踏实地。”多姑娘告诉吴贵,晴雯只怕在贾府呆了几年,心也跟着被养大了,他原本还不相信,看来今后不能事事都听妹妹的,得把她拉回正途。   吴贵又絮絮叨叨道:“你一年大似一年了,别太没眼力劲,多与赖嬷嬷套套交情,说不定她会给你说门好亲事,若是有幸配了贾府里的管事,以后你就是管事娘子了,吃香喝辣的,到时别忘记拉扯哥哥一把。”   “哥哥!”晴雯忍不住沉下脸,哑着嗓子喝了一声。   吴贵一怔,这才收住喋喋不休的嘴巴。   “我先回府里了。”晴雯站起身,淡淡说道。   吴贵急忙道:“我去隔壁借车送你回去。”   “不用忙了,”晴雯缓缓叹气道,“我出门雇车也很便利。”   “那也好。”吴贵唯唯诺诺道,脚步却停了下来。   晴雯没有多说,扶着门框就跨了出去。叹口气,心里突然有种无力感,她并不觉得吴贵的想法就有错,他只是想去过他自认为好的生活,终究她不能代替吴贵去过他的生活,吴贵也不是个木头人,更不是她的提线木偶。   尽人事,听天命!晴雯暗暗对自己说道。   不知道王夫人怎么想的,她派人把林黛玉身边的小丫鬟雪雁要到贾宝玉身边。林黛玉心里舍不得她,只问她若是不愿意,就回绝舅太太。   雪雁摇头道:“小姐,你别为难,我愿意留下来。”   林黛玉摸摸她稚嫩的脸庞,眉头微蹙:“你是我从家里带过来的,从小跟在我身边,我又怎么能狠心丢下你,自己回了扬州。”   雪雁清脆地回应道:“舅太太派人和我说了,只让我留下来一段时间,待宝少爷想通了我就可以回家。小姐,等你回到扬州,别忘了来接我就行。”   紫鹃犹豫了一会劝道:“姑娘,若是不答应太太的要求,只怕这扬州便轻易回不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我们回了扬州,有林姑爷在,总有办法把雪雁讨回去。”她服侍了林黛玉一场,心底最终还是决定跟着她回扬州,林黛玉自然是大喜过望,紫鹃将要和家人分离,心情却是喜忧参半。   “这……”林黛玉听了紫鹃的话,神色仍有些踌躇不定。   雪雁歪着头笑嘻嘻道:“小姐,你别担心我,再说了春纤姐姐也会留下来陪我。”   春纤一脸不满,本来她是想撺掇单纯的雪雁求林黛玉别把她们留在贾府,没想到这丫头这么靠不住。这会她心里有苦说不出,雪雁大包大揽地说要留下来,难道她还能说不吗?   她一脸欲哭无泪,硬挤出一丝强笑附和道:“是啊,小姐,你回去后别忘了快点派人来接我们。”   紫鹃笑了一声安慰她俩:“你们一个个都把这荣国府看成龙潭虎穴,哪里至于啊。去了二爷身边,至少还有晴雯妹妹看顾你们,何必怕呢。”   林黛玉这才稍稍舒展了眉头,颔首道:“紫鹃姐姐这话没错,总还有一个晴雯在,你们也不至于做了睁眼瞎,被人欺负了去,我也会拜托探春照看你们一二,至于后事,一切待我回了扬州,自有父亲来料理,你们不必担心,安心在府里当差。”   雪雁与春纤二人齐齐应了声诺,便退了出去。林黛玉被紫鹃扶了靠着大迎枕歇息,面上微微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且不说她们暗地里忙着收拾行李,与众人互赠了离别礼,一片忙乱,却都只瞒着一个人,贾宝玉。贾宝玉几日没见着林黛玉,紫鹃推说林黛玉这几日心里不爽,惫懒见人。贾宝玉怀疑自己之前哪里不小心,得罪了她都不自知,便也不敢惹她生气,只想等她气消了再去看她。   林黛玉却也松了一口气,她怕见了贾宝玉,便忍不住泄露了实情。让紫鹃将他挡了回去,她的心底又有些纠结,总想着离别前应该见他一面,才不枉这么多年的情分。只是贾宝玉身边的人早得了吩咐,个个都想着法子拦着他俩见面,到底直至林黛玉被甄宝玉接走前,两人都不得相见。   贾老夫人是被气狠了,临别那日,林黛玉只能在她门前磕个头,连面都没见着;王夫人早带了贾宝玉去庙里,骗他说是去给林黛玉祈福的,需要在庙里住上几天,其余的小字辈们,都忌惮长辈们的脸色,不便出来相送。连那薛姨妈也派了丫头过来和林黛玉道了歉意,只说这几日薛宝钗染了小恙,她不得脱身,还请林黛玉别恼,又送了一匣子珠子,让她戴着玩。   薛宝钗这病来的蹊跷,王夫人从宫里见了女儿回家后,与薛姨妈关在屋里说了会话,再后来薛宝钗便得病了,一直都不曾养好。临行前,林黛玉也去瞧过她,还得了薛宝钗相赠的一条绣帕,薛宝钗只说自己生了懒病,一时懒得动弹,并没有大碍。林黛玉收了她的绣帕,回赠了一块莲花纹的端砚。   这日,林黛玉被紫鹃扶着从角门出府,身后跟着一众仆从,府里的主子都不曾出来相送,待出了角门,只晴雯拉了麝月躲在一旁,与紫鹃叙了离别情。林黛玉对着此处,想起初来京城之时,不禁又洒了一捧泪,甄宝玉扶着她上了回程的马车。   林黛玉坐在马车里,轻轻挑起帷幔,望着渐行渐远难得再见的那两尊大石狮子,轻启薄唇念道:“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一时脸上神色黯淡,泪珠滚滚而下。   “后头还有两句: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甄宝玉骑着一头高马,跟在马车旁,听到林黛玉在念司马光的《西江月》,未免太过悲戚,便出言打破这沉重。   他低声道:“妹妹,就当这是一场宿醉,如今只是清醒过来罢,往后便是新的生活。”   林黛玉不言不语地放下帷幔,收回了目光,脸上的泪意慢慢地止住了。紫鹃提起小茶壶给林黛玉倒了茶,端给她。林黛玉喝了茶,便闭目不再动弹。   马车外的甄宝玉听得里面不再有动静,这才拉了拉缰绳,驱了马赶到前头,去安排一路的食宿。   随着林黛玉的离去,晴雯也松了口气,面上欣喜道:“林姐儿心心念念了这么长时间,终于可以回扬州,一家人团聚了。”   麝月眼神落寂道:“紫鹃也走了,往后又少了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   “哪里少人了,院子里不是又多了雪雁和春纤两个。”   麝月一跺脚:“别说了,说这个我就头疼,这两个丫头跟了宝二爷去庙里住,大后天才回来,到时候我估计院子里还得再闹一场。”   晴雯不以为意笑道:“只能且走且看着了。林姐儿人都走了,他便是再闹又能如何?”   “我的乖乖,那是你没见识过那场面。得了,等过几天,你就知道了。”麝月咋舌道。   晴雯半信半疑,虽然她一向不往贾宝玉身边凑,主子的事自有袭人料理了,她只跟在后头听吩咐罢了,但是就她往日来看,贾宝玉也不是那等痴缠的人,若是他真对林黛玉一心一意,为何还与府里的丫鬟们纠缠不休,听茗烟说,在府外也跟着薛大爷到处玩闹。林黛玉这会走了,他心里不乐意那是肯定的,也肯定要闹一场,但众人这般如临大敌,倒让她暗暗在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且说,过两日,贾宝玉从庙里回来,心急火燎地就跑去林黛玉曾经的住处,只说特意求了百福袋,祛病消灾,要送给林黛玉。   众人跟着他身后,拦都拦不住他。   第50章   袭人跟在贾宝玉身后急道:“二爷,你刚从庙里出来,先回院子换身衣裳再去见林姑娘,不然只怕冲撞了她,又惹她生气,她生气是小,只怕气坏了身子。”   贾宝玉一怔,脚步慢了下来,想了想道:“不忙,我只把百福袋给紫鹃,我不进屋。等我换了衣裳再去见林妹妹。”他自以为没有遗漏了,脚步便又快了几分,踩着风火轮般地直奔林黛玉的住处去。   袭人拦不住他,连忙让小丫鬟去向王夫人通报。小丫头领了命令去了,袭人再要去追贾宝玉,发现已瞧不到他的身影。她一跺脚,急得只擦汗,忙不迭地追过去。   过了半晌,袭人才追得他的背影,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一边擦汗一边刚开口要说话。贾宝玉却回过头,双目发直,怔怔看着袭人问道:“院子都没人,我喊紫鹃她都不肯出来。你帮我去看看,她们是不是都躲起来,和我玩捉迷藏。”   袭人一嘴的苦涩,上前握住贾宝玉的双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他手上窜了过来,她低头一看,这才发觉他的双手一直在微微抖动着。袭人说不出话来,只得说:“我进去看看,肯定是这群丫鬟们又耍滑头了。”   “你快去看,快去。”贾宝玉一脸焦急催促道。   “别看了,院子里早空了。”晴雯在林黛玉的屋子里收拾东西,听见声音便走了出来,淡淡回答道。   袭人狠狠瞪了晴雯一眼,不让她继续说话。   晴雯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二爷又不是木头人,瞒着他能瞒到几时。”   “你们瞒着我什么?”贾宝玉一脸狐疑,看着她俩打机锋。   袭人一脸为难,答不上话。贾宝玉又拿眼睛看晴雯,清澈的双眼凝视着晴雯不放,晴雯一时觉得自己有些狠心,贾宝玉也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孩子罢,便也没再作声。   贾宝玉左右看了沉默不作声的两人,心里若有所悟,推开了袭人拦住他的手,自己进了院子,推门进了林黛玉的厢房。   绕过门口的大屏风,炕上的小桌子和大迎枕都还在,依稀似乎还能看见林黛玉倚靠在上面念着诗句,偶尔抬头望向窗外,一脸的似忧似愁。   贾宝玉喃喃对着空气道:“你为何总是不开心呢,到底怎么才能使你欢喜呢?”   虚空中的人儿回头幽幽望了他一眼:“你放我家去,我便欢喜了。”   “你欢喜了,我却不得欢喜了。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不好么?”贾宝玉问她。   虚空中的人只是似笑非笑地凝望了他一眼,贾宝玉再睁眼一看,却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炸雷般的余音突然在他脑海中訇然作响:“痴儿!”   袭人与晴雯二人进屋时,便只看见贾宝玉一副痴痴呆呆紧抱着迎枕在怀里的模样。   袭人靠近他,试探问道:“二爷,你怎么了?”   贾宝玉抬头对她说:“我不让林妹妹回家,我要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   晴雯听见他的疯言疯语,忍不住道:“甄宝玉已经带着林姐儿回扬州了,这会估计已经登上了漕运的大船,一日千里,影子都追不回来了。”   贾宝玉直愣愣地拿眼睛盯着晴雯的脸看:“甄宝玉把林妹妹带走了?难道他是真宝玉,我是假宝玉,所以他偏要把林妹妹从我身边带走。”   他丢开手中的迎枕,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那块宝贝,砸在地上,恶狠狠道:“你竟是假的不成,要你还有何用!”   他又大吼了一声:“真宝玉在哪里,快把它还给我,这是假的,假的,谁把我的玉偷走了!”   袭人唬得心神俱丧,急急去抢那块宝贝,唯恐被摔坏了,用绣帕小心擦拭了灰尘,嘴里道:“这是你的身家性命,哪里是可以摔的。不要命了不成!”   贾宝玉满眼充血,对袭人大吼:“这不是宝贝,它是假的,孽根,快让我把它摔碎了。摔碎了,林妹妹就回来了。”说完,他又去抢袭人手中的那块通灵宝玉。   “宝玉,你这是要我的命不成,”王夫人紧赶慢赶了过来,见贾宝玉要摔灵通宝玉,吓得心肝都跳出嗓子眼,“那宝贝是你的命根子!”   王夫人一嗓子把贾宝玉吼得愣神了,王夫人连忙过去搂住了他,身后又涌进来了一群丫鬟小厮,簇拥着贾宝玉回院子,通灵宝玉被袭人仔细收了起来,就怕给贾宝玉看见又被他摔了。   晴雯已经被眼前的神展开弄得懵逼了,她悄悄跟在众人身后回了院子。贾宝玉的事情自然不敢透露给贾母知道,只怕老人家年事已高,一不小心刺激了她。   翌日,贾宝玉却没有好转,虽然不闹着要摔通灵宝玉,却痴痴傻傻起来,宛若失了三魂四魄,呆愣愣地坐在床上,不知冷热也不晓得饥寒。王夫人连忙请了府上的大夫过来,又让王熙凤把京城里叫得上名号的名医妙手都找了过来,却通通不管用,她急得满嘴起火燎。   贾母那却瞒不住了,她几日没见到孙儿,便让丫鬟扶了她过来贾宝玉的院子,见了贾宝玉痴呆的模样,哭着大骂王夫人:“人都成了这模样,你还瞒着我,是不是想早点把我气死……我的心肝,可怜啊,有一个这么狠心的娘。”   王夫人哭得几乎昏死过去:“我情愿折了我的寿命,替他受了这罪。怪只怪那没心肝的人,说走就走,丢下宝玉……”   一屋子闹得不像话,王熙凤劝这个也不是,劝那个也不是,只得说:“都怪我办事不力,请不来御医。”   贾母打断她,寒声道:“递我的帖子去请御医来。”   王熙凤应声去了,贾母一双眼睛冰冷地看着跪了一地的丫鬟们,沉声道:“把你们的主子都照顾好了,他出了事,你们也休想再看一眼明天的日头。”   麝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悄悄往身旁的晴雯靠近,晴雯暗暗握了握她的手,眼神坚定地朝她点了点头,作出无声的安慰。   麝月眼中的惶恐慢慢消退了一点,低垂着头颅,默不作声。   S007突然在晴雯脑海里说道:“我怀疑那块通灵宝玉有问题。”   晴雯一惊,忍不住翻白眼回答:下次麻烦你出声前先做个提示,人吓人,吓死人!   S007:我不是人。   晴雯被它一噎,转了话题道:你也觉得那宝贝有问题吧,我早就怀疑了,一块石头能被婴儿含在嘴里,如今又能变大,天天被人戴在身上,这是什么玩意,总之绝对不是普通的玉石。   S007沉吟着点了点头。   S007:你能靠近点,让我仔细扫描那块通灵宝玉吗?   晴雯:这会人多,等晚上,现在那宝贝被袭人藏得死死的。   S007:那好吧,你尽快,我怕那块石头已经对贾宝玉的精神产生了很大的伤害,动作迟了就来不及了。   晴雯神色一凛,这才重视了起来,心里计较了一番,思来想去,还是只能等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可以行动。   夜黑风高之时,一道鬼鬼祟祟的黑影悄悄在移动。   “你发现问题了吗?”黑暗中,晴雯问S007。   晴雯躲在袭人的床底下,打开帕子露出通灵宝玉的真容,让S007扫描。   “到底有什么玄机?”   “你别吵我,”S007鼻子哼了一声,“没看我忙着呢!”   晴雯小声嘀咕:“行,今天你是大爷。”   “我怀疑这是一块来自宇宙的陨石碎片,等等,我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东西,它已经生出了模糊的灵智。我已经懵逼脸了。”S007突然一惊一乍道。   晴雯好奇地捧着那宝贝左右看,上面的字若隐若现,好像活过来一般,吓得晴雯差点摔脱手。   “小心点,这可是宝贝。”S007急忙道。   晴雯:“什么宝贝,它是宇宙陨石,那肯定很危险,说不定这会已经放射出什么东西,钻到我皮肤里了。”   S007一脸鄙视:“你想多了,它要是真要人命,贾宝玉早出事了,能拖到现在。”   晴雯一撇嘴角:“你没看见,贾宝玉这会都快不行了吗?你到底检查完了没,别把我害死了。”   S007嘴角一抽搐,也不知道它怎么和喳喳联系到的,不一会儿晴雯就听见窗棂上传来轻轻的扣动声。   S007催促晴雯:“你快去开窗放喳喳进来。”   等晴雯一脸迷糊地照办了,S007又让她把通灵宝玉放在喳喳跟前,喳喳低头看了那宝贝一会,双爪扒拉了一下,好像从虚空揪出一团模糊的东西,然后它一低头,把那团气吞进肚子里,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晴雯一愣一愣地,再去瞧那通灵宝玉,上面的字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光秃秃的的一块石头,光芒黯淡,这会真和普通的石头没两样了。晴雯大惊失色:“你快把上面的字变回来,不然我被人发现就死定了。”   S007已经悄悄把通灵宝玉上的能量都吸光了,这会慢吞吞道:“瞧你个没出息的怂样,急什么!等这只傻鸟把通灵宝玉里的灵智吃掉,就没问题了。”   “啊——”床上的贾宝玉突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大叫了一声。睡在软榻上的袭人一惊,连忙起来点灯:“二爷,你怎么了?”   糟糕,快找地方藏起来。晴雯急得汗都快冒出来了。   第51章   千钧一发的时刻,晴雯被S007拉进了系统空间里,这才避免了被人现场抓包的可能,至于喳喳吞了大补品,拍拍翅膀无声无息地飞走了。   袭人被贾宝玉的大叫声惊醒,点了灯后,一片通明,屋外的丫鬟们也连忙都踩着鞋跑进来。晴雯悄悄出了空间,躲在人群中混了进去,趁没人注意她,把那通灵宝玉又塞回袭人的枕头下。S007已经把上面的字都按原样变了回去,至于它是如何做到的,自然不会告诉晴雯。   晴雯放了东西,心里松了口气,斜刺里一只雪白的手腕伸出来抓住她的胳膊。晴雯一惊,看清楚人是麝月,才缓了脸颊。   麝月无声地看了她一眼,晴雯还犹豫怎么向她解释,不知道她看到了什么,麝月却什么都没说,拉着晴雯靠近贾宝玉的床边。晴雯连忙佯作出一副焦急的模样。   只听袭人问贾宝玉:“宝玉,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众人本以为,他还像白天那样,痴痴呆呆不懂得回答,没想到他突然开口道:“我做了一个梦。”   袭人欢喜地眼泪都掉下来了,含泪笑问道:“宝玉能和我说说,是什么梦吗?”   贾宝玉怔怔道:“记不清了,只梦见一位神瑛侍者和一株绛珠草,那神瑛侍者在浇花,被我看见了,他骂我是顽石不该偷窥,把我从天上丢了下来。后来我就从天上掉下来,变成一块石头,投身到肉体凡胎之中,出生那日,父母果然也都给我取了名叫宝玉。再往后,记不清楚了……”   贾宝玉回答了袭人的问题后,便呆呆坐在床上发愣。   原来,那通灵宝玉夺了他身上的一缕魂魄,日夜滋养,贾宝玉便与那通灵宝玉命运相连,共享命数,如今那通灵宝玉被S007破坏了,贾宝玉神魄归位,却一时回不了神。至于他做的那个梦,神神叨叨,晴雯也搞不明白,摊手,她是无神论者。   袭人、秋纹等几人抹了泪,待贾宝玉安静下来,又扶了他躺下来。众人这才都散了,天还未大亮,刚好可以再眯会眼。   翌日,贾宝玉清醒了过来,宫里的御医又过来替他诊治,摸了脉,沉吟了半晌回复贾母:“小公子没有大碍了。若是不放心,我再开几贴安神的药剂。”   贾母和王夫人等人自然是大喜过望。贾宝玉清醒后,坐卧如常,袭人问他还记得昨晚醒过来说的那个梦吗,他亦摇头全然不知,还神色自然地提起林黛玉,只怪王夫人不该瞒着他,害他不能亲自与林妹妹道别,显得很失礼。   瞧见了人群中的雪雁和春纤,神色冷淡地说道:“把她俩留在这里做什么,快送她们跟了林妹妹去吧。”言语中一副坦然的模样,完全不似往日,王夫人欢喜地直念菩萨,连连点头道:“你们快去收拾行李,明日就回扬州。”把这两个丫头弄得一头雾水,留她们下来的人是王夫人,如今让她们赶紧走的人也是王夫人。倒是雪雁一脸欣喜,没心没肺地拉着春纤下去收拾行囊去了。   王熙凤等人都笑说,这是因祸得福,合该再去庙里舍几斤灯油。贾母一径点头,吩咐王夫人快去办。王夫人自然笑着答应了。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晴雯一边暗自在心底纳罕,面上却不动声色。   病好第二日,贾宝玉便回禀了贾母,要去上学,说只怕误了功课。贾母一边心疼,一边又不愿违了宝贝孙子的意思,到底千叮咛万嘱咐让伺候的人都跟紧了,这才放他出院子。   这日,系统突然发出叮得一声,晴雯一愣,连忙去查看大屏幕下方的信息栏。   一行大字迅速飘过:红楼任务已完成,奖励积分一万。隐藏任务“解救石榴冲破封建婚姻”未完成,扣除积分五千后自动消除此项任务。宿主目前账户余额六千零三十,请问是否升级原有技能?是,请按下确定键。   晴雯把S007召唤了出来,指着那条信息和100%的红楼任务进度条,问它:“怎么回事,这就完成任务了,你这是耍我吧?”   S007愣了一下:“我虽然是系统的智脑,但是系统并不是全由我控制。”   “你是说你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晴雯一脸阴测测,大有一言不合就翻了友谊小船的架势,“你特么早说把那块通灵宝玉弄到手,我就完成任务了,我特么还用在这里憋屈地窝好几年!”晴雯咬牙切齿,两只手关节交叉握着,咔嚓咔嚓活动两下,眼看就要把S007就地正法了。   “等等,你不能过河拆桥,我昨晚让你躲在空间的时候,都没扣你的积分。”S007大叫了一声。   晴雯嘴角一挑,阴森森地笑了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表面让喳喳吞了那团气,其实大部分能量都被你拿走了。你现在都能幻化出实体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在哪里?”晴雯笑得一脸吓人。   S007从衣柜后面的角落里滚了出来,一脸讨饶,用力眨着大眼睛:“你看我这么可爱,这么萌,一定舍不得下手的,对不对?”   晴雯一只手轻轻揪着它肉粉粉的狐狸耳朵,双眼上下打量它:“红毛狐狸?我擦,你把自己变成一只狐狸精,你要不要这么没出息,你的审美呢?你的节操呢?”   S007从晴雯手中抢救出自己的耳朵,一下子蹦到地上,一脸肉疼地反驳晴雯:“是你没见识,书上说狐狸精就是自动行走的男神收割机,所到之处男神倾倒一大片,片甲不留,我就喜欢这样。”它挺了挺狐狸的小胸脯,一脸傲娇道。   晴雯双手捂住眼睛,不忍直视,暗暗在心里吐槽,以后她再也没办法直视S007。   “你一只公狐狸,还想迷.倒男人,你疯魔了吧。”晴雯嘲笑它。   红毛狐狸神色失措地用两只前爪捂住胸口,一脸羞愤:“你个不要脸的,偷窥雄性还赤果果地说出来,你的脸呢?”   “不好意思,我的眼已瞎,雄性动物请捂好你的下半身。还有请主动解释红楼任务是怎么回事,接下来我该怎么办?”晴雯不阴不阳地威胁道。   红毛狐狸一脸的支支吾吾。   “外面有人来了。”S007丢下一句话,火烧屁股般溜走了。晴雯恨恨地咬了咬牙,暂时放过那只红毛狐狸。   她一定是来错地方了,一个喳喳不够,又来一只红毛狐狸,她一定是不小心乱入了神魔世界。一定是这样的!   晴雯签了卖身契,这一时半会还真走脱不得,她暂且按捺下心来,又研究了技能升级的事情。升级刺绣术到第三级需要三千分,读心术是五千分,而治愈术是六千分,她的积分堪堪够用。晴雯一时犹豫了,只能三选一,虽然读心术第三级可以随意窥探他人的内心,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治愈术更重要。晴雯没有犹豫很久,便用所有积分换取了治愈术的升级。   治愈术升级到第三级,暂时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她的账户积分已经瞬间骤降成三十。总有种一夜回到解放前的错觉。   没等晴雯想出脱身的办法,一个不知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贾宝玉对贾政说,自己已经不是总角小儿,要求从内院搬出来,住在外院,同时把院子里的丫鬟都遣出去。   贾政眉头一锁,沉吟许久,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说他会对贾母说这事。他心底到底怀疑贾宝玉的决心,只怕他是想一出是一出,又在胡闹。贾宝玉一时没达到目的,也不恼,只拜谢了父亲,回屋温书。   丫鬟们早已把贾宝玉的行事暗暗看在眼里,皆是惊疑不定,他要遣散身边丫鬟的消息传出来后,一干人等大惊失色,越发惶恐不安。   麝月私底下也问过晴雯:“你说,宝二爷会不会也把我们遣走?”她心里不安,最近的事情一茬接一茬,她总定不下神。   晴雯手上正打络子,没有抬头回道:“若是能出去,我想赎身。”   麝月惊讶轻呼一声:“从没听你说过这事。”   “今儿就告诉你了。”晴雯抬头淡定地瞟了她一眼。   “你和你哥哥商量了吗?”麝月问道。   “这阵子院里事情多,我哪有空回家和我哥说。”   麝月紧锁了眉头,一脸欲言又止。   晴雯对她笑道:“你别替我忧心,我心底有数。”   过几日,茜雪也听闻了消息,过来瞧晴雯和麝月:“我带了点小厨房今早送来的杨梅,给你们尝尝。”   麝月笑嘻嘻地伸手拿了颗大杨梅,用手帕托着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道:“好甜啊!今年的杨梅个头真大。”   晴雯眼睛转过来也仔细瞧了瞧,笑道:“听说杨梅里就数那水晶杨梅最金贵,只皇宫里的主子们有幸吃得到。照我看,说白了就是白杨梅,颜色瞧着稀罕罢,和我们眼前吃的这碗枚红色杨梅,没什么不同。”   晴雯也挑了个大杨梅,啊呜整个塞嘴里,一口咬下去,满嘴的汁水,生出了满肚子的馋虫。三人不一会便把一碗杨梅都吃得精光了。   茜雪这才笑眯眯说:“瞧你俩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麝月与晴雯对视了一眼,莞尔一笑:“我们吃得好睡的香,有什么可忧心的。”   第52章   三人说笑过,茜雪自然又说起了这阵子赵姨娘的事情。茜雪特意压低了声音,小声对二人说:“前阵子宝二爷病了,姨娘欢喜得都能下床了,饭都多吃了半碗。后来听说,宝二爷不仅病好了,人也越发上进了,她气得又躺下了。”   麝月扑哧一笑:“真个有趣。”   晴雯点了点她的额头:“翻天了,一个丫头还敢取笑那半个主子,等明日让茜雪把你领回去,看你还敢不敢笑。”   麝月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一边擦泪一边讨饶:“再不敢了,饶了我罢。”   麝月的老子娘都是在荣国府当差的,她倒不担心自己的去处,最不济随了父母去花房里做一些侍弄花草的活计。这几日反倒是院里曾经的第一红人袭人,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随着贾宝玉病情好转痊愈,王夫人等人自然是大大奖赏了袭人,但袭人却有苦说不出,或许是她多心了,她敏感地察觉到贾宝玉对待她的态度大不同往日。通房的名分未定,贾宝玉便要搬到前院去,袭人此刻的身份便尤为尴尬。   院子的小丫鬟们都羡慕她,说宝二爷去了前院必定也会带上她,袭人却没有这么大的自信。夜里满腹愁思,白日里偏偏不敢露出分毫,一张俏脸眼看便消瘦了下来。   赵姨娘难过了一段时日,这段时间又开始出来走动,见袭人从王夫人院子里出来,她便扶着花窗甩了两下绣帕,讥笑了一声:“袭人,又来给太太请安。怪不得太太最疼爱你,几两银子买来的丫头如今就领着二两银子的月例,也不怕把肚子撑破了。”   赵姨娘生育了两个孩子,说是贾府的半个主子,月例也不过二两多,还比不得一个丫头风光,她暗自生恨,话里话外便拿这事刺袭人。袭人一张脸又青又白,虽然明知和赵姨娘这不知轻重的糊涂人计较不得,心里却委实难过得很。   袭人淡淡回应了一句:“姨娘且慢行,我还得去当差,就不陪姨娘说嘴了,改日再去看您。”   “别介,”赵姨娘阴阳怪气道,“我那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赵姨娘,今儿个病大好了,也出来走动了。”王夫人院子里走出一个身段苗条的丫鬟,正是那金钏,对着赵姨娘冷冷地看过去。   赵姨娘脸色一变,心知是王夫人打发她出来的,也不再多说,丢下一句:“哎哦,我突然又胸闷了,我得回去躺躺。”说完扭身就跑了。   袭人暗暗感激地看了金钏一眼,金钏含笑让她先行离去。   且不说赵姨娘闲得无事,四处作妖,很快她便再无暇分心了。分别了两三个月,贾环突然出现在荣国府门口,被门口眼尖的小厮领了进门。赵姨娘只听得消息说,贾环被管家领着去拜见贾政,她不能上前院,这会等得心急火燎的,被茜雪扶着站在王夫人院门口不住张望。   贾环出现的那一刻,茜雪明显感觉到赵姨娘的身子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她的胳膊被赵姨娘抓得死紧,箍出几道血痕。   “姨娘,”贾环轻声喊道,接下来目光转向茜雪说道,“茜雪姐姐,你先扶她回去,我给太太请安了就过去。”   “环儿……”赵姨娘伸出的手落在半空,嘴中喃喃叫道,贾环已经走进了院子,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背影。   赵姨娘怔怔道:“环儿瘦了……”她扯着绣帕就要大哭,茜雪连忙拉住她往屋里拖:“姨娘,环少爷刚回来,你可不能在这会闹。”   赵姨娘抽泣着打了个嗝,到底闭上了嘴巴。   贾环给王夫人请了安,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出现在赵姨娘面前。赵姨娘抱着他哭了一场,哭毕又左右打量他心疼地大骂水溶:“亏北静王还是位郡王,竟然不给你饭吃,瞧你瘦得不成样了。”   贾环脸一红,他虽心有怨言,却不敢说他原来那般胖乎乎的模样才是好的,他经了几个月磨练,性格里也多了一两分坚毅,安慰赵姨娘道:“我长高了,自然就瘦下来了。”   “我的心肝,我的宝贝,你丢下姨娘一个人,你再不回来,我都要被人欺负死了。只怕你回来只能见到我坟头上的青草了。”赵姨娘又哭了一嗓子,对儿子诉苦。   茜雪让小丫头吉祥端了茶果进来,对赵姨娘道:“环少爷刚回来,姨娘先不忙说话,让他歇一歇。”   赵姨娘连忙端了一小碟杨梅给他,讨好笑道:“这杨梅个头大又新鲜,你尝尝看,你在北静王府里肯定吃不到。”   贾环得意一笑:“说出来,就怕吓到姨娘,我还吃到了水晶杨梅,是圣上赏赐的。”装模作样了半天的贾环,这会说起这话才流露出几分往日的天真。他一路都有意无意模仿水溶平日说话的语气和小动作,一改往日的畏缩自卑,见了贾政亦是恭敬有加、又进退有度,果然将贾政等人惊到了,他心里不免得意万分,到了赵姨娘面前,到底是自己生母,很快就露出本性。   赵姨娘拍了胸脯几下,惊讶地追问:“圣上赏赐的东西,你也有份?”   贾环鼻子里得意地哼了几声。   赵姨娘闻言,脸翻得比书还快,转眼就喜笑颜开道:“你呆在郡王身边,万一见了圣上,岂不是一步登天。”不一会又担忧起来,“那你怎么回来了,该不会被赶出了,糟了,你快回去,快去求郡王把你带回去……”赵姨娘扯着贾环就要往外走。   贾环哭笑不得,和茜雪两人又把她拉了回来,安抚了半天,赵姨娘才从一惊一乍中恢复正常。   赵姨娘这会才想起问正事:“环儿,你这回在家里住几天,还回去吗?”   “自然要回去,傍晚就会有人来接我。”   “这么急,你还没见过你姐姐,我让茜雪去喊她过来。”赵姨娘急急说道。   贾环愣了一下,想拦住赵姨娘,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见一面也好,到底是姐弟一场。   两姐弟见了面,探春看着瘦了一圈、隐约瞧得出尖下巴,人也看起来沉稳不少的贾环,一时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   探春语气微微有些复杂,轻声问道:“你在王府过得还好吗?”   贾环面上微微一哂:“你放心,王府里的日子饿不着、冻不着,如果按这个标准看,我过得挺好的。”他心底未尝没有怨恨过轻易将他丢出府的长辈们,亦埋怨对他不闻不问的亲人,包括他的亲姐姐。   探春面上一僵,嘴角的笑意慢慢敛去,皱着眉头淡淡道:“王府不比荣国府,你去了那里,别惹事。”   “别担心,我不会连累你们的。”贾环似笑非笑地打断了她。   探春嘴角抖了抖,面上升起一丝薄怒,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了回去。二人不欢而散,贾环也颇有几分扫兴。   陪赵姨娘用了些午饭,贾环等到王夫人午休后,又去见了她,这回就不单是请安这么简单了。   王夫人午休刚起,端了茶杯漱口,贾环坐在偏房,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小丫鬟才打帘子让贾环进去屋里。   “偏你多礼,不是请过安了,这回又来做甚?”王夫人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贾环恭敬地垂手坐在下首:“晚些时候,王府里的人就会过来接儿子,儿子这会特意来恳请太太一件事。我虽借居王府,但身边没有伺候的人,事事麻烦王府的人,心底委实不安,趁着这次回来,请太太赏我一个丫鬟跟我一道回王府。”   王夫人淡淡回答道:“这事你和凤姐儿说了就行。”   贾环又道:“若是寻常的丫头,我便直接同嫂子说了。只因这丫头是宝哥哥院子里的。”   王夫人坐直了身体,让给她捶腿的金钏停下手,这才认真打量了贾环一眼:“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让你上心了。袭人是怎么办事的,竟然放了一个狐媚子在宝玉跟前。”   王夫人说完这话,轻啐了一口,面上有些难看。   她对贾环呵斥道:“量你年纪小,不知轻重,我暂且饶你一回。你快说是哪一个,荣国府可不能留这等心思肮脏的丫头,快快打发走了。”   “既然太太要打发她,不如就把她给儿子吧。”贾环接过话茬,漫不经心地笑道。   王夫人眼神一暗,沉下了脸,心里把贾宝玉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都掂量了一遍,袭人是个稳重的,剩下几个丫鬟里,就那个晴雯生得出挑,前儿个李嬷嬷还在她跟前说,宝玉跟前的丫鬟们惯做狐媚样,就怕带歪了宝玉。为着这事,她特意找了袭人过来问话,袭人是个心大的,一问三不知,王夫人对她也有几分不满,老实是够老实,却不够机灵。   王夫人望向贾环问道:“你说的丫鬟是晴雯?”   贾环犹豫了一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第53章   王夫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十分阴沉,片刻复又凉凉地笑了一声,喊了周瑞家的进来,让她去领晴雯过来,说是有话要当面问她。   周瑞家的甩手麻利地领命去了。   贾环一时有点坐立不安,面对王夫人他多少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晴雯很快便被叫了来,贾环回荣国府的消息上午便传遍了整个后院,但偏偏这会把她找来,一时让晴雯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向斜坐在炕上的王夫人请安后,便束手安静地立在一旁。半晌,王夫人轻抬眼皮,态度和气地问晴雯:“刚刚环儿对我说,想把你带去北静王府。我们府里一向待下人和善,这事我也问问你的意思。”   晴雯飞快地看了贾环一眼,暗骂了句,臭小子又给她惹麻烦,一面迅速地盘算此事是否可行。   王夫人还在等待她的答案。周瑞家的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补充道:“人要掂量自己的本事,别只想往高枝上攀,小心爬得越高跌得越惨。”   晴雯越发埋低了头不做声。   王夫人又道:“看来你是愿意跟着去了。”   晴雯只说:“一切任凭夫人做主。”仍是没有其他话。   王夫人上下掂量她,果然生得一张尖脸,眉目隐隐含春,心下越发不喜她:“若要我做主,像你这般狐媚的,趁早打发了才是正理。”   “太太……”贾环心急地嚷了一声。   王夫人冷冷看着他道:“只怕如今轮不到我来做这个主。”   晴雯跪了下来,没有回嘴。如今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她虽然不怕王夫人,但多少有些麻烦。   周瑞家的瞪了随意插嘴的贾环一眼,指桑骂槐:“有些人年纪小出息却不小,毛都没长齐,就学会拿王府来压人了。本朝以孝治国,闹到天边去,忤逆主母也是个重罪。”   “主子说话,没你一个奴才的事。你是哪个牌面上的,轮得到你说话吗!”贾环腾地站起身,从坐墩上暴跳起来大骂了一句。   “好了,闹什么,成何体统!”王夫人脸一寒,怒喝道。   贾环一张小脸憋得通红,讪讪地又落了座。这时听得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太太起了吗?”   “宝二爷来了,夫人刚起身。”有小丫鬟回答他。   接下来,便有人打帘子进来,见跪在地上的晴雯,贾宝玉怔了一下,神色自若地从她身旁绕过,上前坐在王夫人身边,笑道:“太太歇得好吗?”   王夫人一脸慈爱看着他笑:“难为你想着我。今日不用上学吗?”   “先生下晌有客人,便打发了我休息半日。”贾宝玉回答道。   他转头看贾环温和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家的?晚上住家里吗?可还要回王府去?”   贾环被他兄长般亲切温和的态度吓了一跳,心底一阵嘀咕,面上讪讪道:“傍晚就回去,今夜不留了。”   “郡王是位有大学问的人,你跟着他,要好好用功,想必会受益匪浅。只恨我才疏学浅,郡王瞧不上眼,不然我倒想讨嫌去王府坐坐,也好聆听郡王的教诲。”贾宝玉轻笑道。   贾环一时不知该拿什么态度对待他,面上忍不住一阵狐疑。王夫人却一脸欣慰拉着宝贝儿子的手:“先生昨日还夸你上进,你若肯学,让老爷去把京城里有学问的老师都请了来。”   贾宝玉笑而不语,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晴雯,好似将将发现她,问道:“太太找我屋里的丫头过来做甚?”   王夫人没好声气:“这等小事与你不相干,你只管用功读书就好。”难得宝玉开窍了,愿意花心思在学业上,王夫人唯恐他因小事分了心。   晴雯抬头望着贾宝玉,大着胆子回答道:“环少爷要带我去王府随身服侍他,故夫人找我过来问话。”   贾宝玉面上浮现一丝沉吟,左右看了贾环和晴雯二人,轻笑道:“这正好,我方才还担心环儿一人在王府里,身边没有一个人照应,实在不像话。晴雯若是愿意去,便跟着去吧。”   晴雯瞪大了眼睛直直望进他的眼里,追问道:“那我的卖身契呢,也都给环少爷吗?”   贾宝玉脸上出现一种古怪的笑意,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周瑞家的在一旁小声嘀咕了句:“吃里扒外的白眼狼。”王夫人分明听见了,却只做不知。   “多谢二哥,和太太慈爱。”贾环兴奋地站起来,到底没忘记还要行礼。   “好了,你在王府里,要牢记荣国府的出身,别丢了祖宗的脸面。”贾宝玉淡淡地吩咐贾环。   贾环和贾宝玉对着干习惯了,如今却被他一副好兄长的模样吓到了,只是他言语里挑不出一丝错处,贾环只好捏着鼻子郁闷地点了点头。   金钏去找王熙凤拿了晴雯的卖身契,薄薄一张纸交到贾环手里,贾环扫了一眼便收进了荷包,辞了一句,便往外走。见晴雯呆跪着不动,狠狠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跟上。”   晴雯咬了咬牙齿,对王夫人和贾宝玉磕了个头。王夫人这才发话:“起来吧,都去吧。好好服侍主子。”   晴雯起了身,贾宝玉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朝她挥了挥手。晴雯领会了他的意思,慢慢地退出王夫人的厢房。   贾环等在院门口,见她才出来,皱着眉头埋怨道:“手脚这么慢,日头都落山了。”   晴雯阴森森地笑了,上前扶住他,暗暗拧了他腰间的肥肉,压低嗓子:“最近瘦了不少啊!胆子倒是挺肥的。下次要做什么,麻烦先通个气。”   贾环扭曲着脸,想挣脱晴雯的魔爪,被晴雯恶狠狠地盯了一眼,又不敢动了,委屈道:“你不谢我,反倒骂我做甚,我真是好心没好报,扔了肉包子给恶狗吃。”   晴雯又给他一个暴栗:“还敢拐弯抹角骂我是恶狗!我让你瞧瞧什么是真正的恶狗。”   晴雯拖着贾环,一路往自己的住处去,到了地头,贾环才如蒙大赦,一脸庆幸地躲开了她的魔爪。   麝月见了晴雯一脸惊喜:“你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我以为夫人……”   “我没事。”   晴雯笑问说:“是你把宝二爷找过去的吧,多谢你了。”   麝月眼眶有些微红:“你没事就好,我生怕来不及了,就跟上次茜雪似的。你说,我们怎么就这么可怜……”麝月显然被吓得不轻,这会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晴雯扯出绣帕给她擦泪:“我也要走了,以后只剩你一个人,万事要小心,多保重。”   麝月听了晴雯说了一番来龙去脉,一面替晴雯高兴,一面又为即将到来的分离而难过。她强忍着泪,帮晴雯收拾行李。其实晴雯贵重的东西都藏在系统储物柜里,外面不过几件衣服和一两样简单的首饰,很快便打包好两个包袱。   晴雯把剩下的东西归置了,不过是一些零散的针线、花粉、平日里绣的手帕和荷包并女孩的小玩意,她都用妆匣装了给麝月:“我来不及同其他人告别,这些剩下的东西,我用不着,你能用便拿去用,不用的问茜雪和翡翠要不,再剩下的你随便分给小丫鬟吧。还有这屋里一些大件的东西,被褥什么的都留给你,你让你老子娘搬了放家里,也能值几个钱。”   麝月眼睛红肿地抽泣:“你何苦留这些给我,让我伤神,你自己拿了家去吧。”   “你别多问了,留着做一个念想吧。我们要再见面也不容易了。”   “紫鹃走了,你也要走,茜雪跟了赵姨娘,如今就我一个人不知道明天就被人打发到哪里去了。”麝月哭道。   晴雯眼中也有些泪意,这里好歹住了快两年的时间,贾宝玉院子里的活不多,日子也轻松,麝月待她也好,不知不觉竟和这地方生出了许多牵绊。   “哭什么哭,又不是不回来了!”贾环不耐烦道。   “对啊,哭什么,我应该替你高兴,”麝月撸下手腕上的一个碧玉镯子,放到晴雯手中,“这个给你,以后别忘了我们的情分。”   晴雯一时想不起自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手在袖子里掏了掏,从系统的储物柜里摸出一个玉扳指,便塞给麝月道:“我没东西回你,这个玉扳指是我捡来的,我不知道值不值钱,你且留着吧。”   两人各自收了赠礼,洒了一把泪,这才分开。   晴雯拎着两个大包袱跟在贾环身后,上了王府来接人的马车。在马车里,见没人了,晴雯才对贾环说:“把卖身契给我看看。”   贾环解了腰间的荷包,扔给她。   晴雯宝贝似地取出那薄薄的一张纸,确认了上面是自己的名字和指纹,这才笑嘻嘻地把卖身契收了起来,放进袖子里,实际上收进了系统的储物柜。   贾环瞪大了眼睛:“你怎么把东西拿走了。”   “这卖身契还是我自己收着,臭小子,算你机灵,懂得感恩图报。说吧,什么时候带我去官府把这契约销掉?”晴雯瞥了他一眼,追问道。   贾环显然没想这么多,这事情的发展不在他的计划上,他愣愣地回答道:“我没打算去销掉契约,你跟着我,以后就是北静王府里的人了。”   晴雯一皱眉头:“说人话!”   “我一直都在说人话!”贾环一脸委屈地嘟着嘴。   “废话,我知道你是大活人,我是让你把话说清楚!”晴雯大吼了一声,她已经奔着自由民去了,难道她还要当回奴婢,不行,卖身契到了她手里,就是她的了。不管坑蒙拐骗,还是使用暴力手段,她都要把贾环拉到衙门去办注销手续。   第54章   “这个我做不了主,等我问了郡王再说。”贾环被晴雯威逼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晴雯紧抓着贾环衣襟的手,不禁一松,满脸问号:“怎么,这事还得惊动郡王?”   晴雯盯着贾环吭吭唧唧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沉默了半晌。贾环把晴雯从贾府带出来是水溶的授意,至于原因小胖子也是一脸问号。贾环伸出小胖手戳了她的胳膊一下:“你之前和我说过不想呆在贾府,现在如愿了,为什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晴雯神色有些复杂,叹口气,却没有解释,只是使劲揉了揉贾环头顶的两个发髻:“你在王府里,有没有被人欺负?”   贾环耳朵一红,把自己的头发抢救出来,嘟着嘴小心地把发髻整理回原来的模样,有点不乐意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都说不要乱弄我的头发了,”他一挺小胸脯瞪了晴雯一眼,“头可断发型不可乱。”   晴雯扑哧笑了:“这话谁告诉你的?”   “当然是我师傅。”贾环一不小心说秃噜嘴了,连忙捂嘴。晴雯瞧着他欲盖弥彰的掩饰动作,也不拆穿,只笑问:“你师傅是郡王?”水溶原先并没有收徒弟的打算,难道被贾环打动了?晴雯摸着下巴沉吟。   贾环连忙摆手:“当然不是。我哪里有那么大脸。我说的是郡王身边的随从,其实师傅是我自己认的,他还没答应过我呢。”贾环说着脸上一阵讪讪。   晴雯:……   两人愉快地回了郡王府。   水靖领了他俩进门,一面说道:“郡王不在府里,我先带你们去给老王妃请安。”   晴雯没有异议地点了点头。   一路走来,晴雯只觉得北静王府与荣国府大不相同,整个府里有种沉静的气氛,来往的仆从不多,婢女也很少,衣裳多是素朴整洁,见水靖领着陌生人也只是微微点头行礼。人人都有事忙的一副喜乐景象。府里的建筑摆设也都是古朴大方,甚至说得上太过简单了,或许这和这府里只有一位男主人有关吧。   晴雯一路默不作声,来了人家的地盘,多少不能露怯,碰见不懂的就暗暗记在心里,只打算以后再问贾环。   进了老王妃院子,有一条抄手廊。廊下挂着一个大鸟笼,铁笼的小门敞开着,老王妃正仰着头拿粳米逗一只鸟玩。见贾环进来,她便笑眯眯朝他招了招手,嘴里压低了声音,生怕惊到那只鸟:“快过来。”   不想她的话音未落,那鸟却歪了头看晴雯,两只小小的黑眼珠子转了转,朝晴雯飞了过来,稳稳落在她肩膀上。正是喳喳,原来它在王府里吃香喝辣的,怪不得不愿意回去呢,晴雯对它挑了挑眉毛。   老王妃“哎哦”一声拍着大腿笑骂它:“这小扁毛,还看人下碟啊!”   她瞧了晴雯一眼,晴雯弯腰福了一礼,曼声道:“给老王妃请安。”   “哪来这么俊的丫头,近前来,让我好好瞧瞧。”   老王妃拉了晴雯的手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晴雯抿嘴一笑,脆生生道:“晴雯,我叫晴雯,原来的主子给取的名字。”   “可有典故?”老王妃好奇地追问。   晴雯摇了摇头:“不晓得呢,只是个拿来用的名号。”   老王妃这下便大有深意地上下打量她,又问水靖:“荣哥儿去哪了?”   水靖连忙回答:“郡王出门时留了话说,晚些时候回来,不要等他吃晚饭了。”   老王妃有点失落地垂下了眼皮,立马显得有些兴致缺缺。晴雯便拿了喳喳放手心里,岔开话题道:“这鸟儿通人性,很聪明。”   老王妃勉强提起兴致,一行人回了里屋,她让丫鬟们上茶果,抓了把糖给贾环,又摸摸他的头:“那小混蛋不在,晚上,你陪奶奶吃饭啊!”   贾环十分乖巧地一面接过糖果一面点头:“奶奶,这只鸟以前是晴雯姐姐养的。”   “这可真巧了。”老王妃含笑。   晴雯把喳喳放在贾环的肩膀上,喳喳十分乖顺地任她摆弄。晴雯对老王妃道:“等我叫它的名字。”   此刻贾环肩膀上挂着只鸟,站起身,佯装往外走。晴雯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喳喳,回头。”   喳喳两只爪子牢牢扣着贾环的衣服,蹲在他肩膀上,此刻头朝门口,尾巴对着晴雯等人。听到晴雯的叫唤声,它猛地低下头,脑袋从两脚间的空隙里往后头瞧,华丽丽来了一个“□□回头杀”!晴雯顿时哭笑不得,她本意是让它转头来着,不过这也没有影响。   老王妃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倚靠在炕上,“哎噢”叫了几声。屋里的丫鬟们也都用帕子捂着嘴笑。   晴雯忍不住滴下一滴冷汗:“环少爷,你回来吧。”   贾环一脸懵逼地走回来,半途中喳喳便扑扑翅膀又落到晴雯的肩膀上。   晴雯对老王妃解释道:“这小畜生喜欢耍滑头,它小时候被我养过一阵,后来它长大了就飞到外面,也很少回去,我以为见不到它了呢。”   “别瞧它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鸟儿,谁对它好它都记住了。有时候,人还比不过这鸟儿。”老王妃止了笑意,大有深意道。   她也不问晴雯的来历,只转头对水靖说道:“晴雯姑娘的住处安排妥当了吗?”   水靖道:“收拾了贾环少爷隔壁的一个小院子。”   “我是来服侍环少爷的,不必替我费心,让我同环少爷住在一起罢。”晴雯连忙说道。   “可这是郡王吩咐的。”水靖有点为难。   老王妃一向不去深究孙子的事,略一沉吟,便微微一哂安抚晴雯道:“让你住就大胆住下,别多心。今后府里人多了就热闹了,你们都来陪我玩。”老王妃左右看看贾环和晴雯,拉着二人在她身边坐下,一边坐一个,笑得心满意足。   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越发怕寂寞了。   晴雯没有带喳喳走,仍把它留在老王妃的院子里。其实她不想承认,这鸟儿根本丝毫没有跟着她走的意思,它知道老王妃是金主,跟着她有肉吃。晴雯一脸郁卒。   来了王府,晴雯便更自由了,虽然名义上她仍是贾环的婢女,但是卖身契就在她自己身上,她也自认为见了水溶把话说开了,水溶没有理由阻止她。她便更加放松了,连S007化身的那只红毛狐狸消失了好几天,都没引起她的警觉。   更让人郁闷的是,水溶竟然不允许她去衙门销掉卖身契。晴雯眨着眼睛瞪他:“这是为什么?”她已经被水溶的弯弯绕绕搞烦了,如果今天没有给她一个确切的理由,她是不会轻易接受的。   水溶一脸不动声色,温雅一笑:“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实情,但是你很快就会知道,我不是不让你去注销卖身契,只是现在时机还未到。”   晴雯很不喜欢他这种一切尽在掌握,却偏偏不告诉她的态度,她觉得自己的智商被严重鄙视了,但她此刻又没有立场去反驳他。   她低垂了头颅,失落道:“好吧,那你尽快吧,我还想准备开一家铺子,自己当老板呢。”   水溶颔首表示已经记住心里了。晴雯犹自不放心地望了他一眼,从他眼神中得到肯定的答复,她才略略放下心。   “你这段时间就先在府里住着,当老板的事情先放一放,我给你找了几位先生,你这段时间跟着学学。”水溶转着大拇指的玉扳指,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   晴雯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神,突然反应过来,惊讶道:“给我找了先生?”她怀疑自己耳朵幻听了。   水溶肯定地点头。   晴雯:……   水溶一脸“你不必问,我已经都安排好了”的态度,挥手让晴雯退下。晴雯只剩一脸懵逼,心里握拳:她不应该升级治愈术,应该去升级读心术,这样她才不会在一群狡猾的狼群里懵逼,只会秀蠢萌。欲哭无泪……   晴雯拜托贾环给吴贵和韩琦捎了口信后,便立马开启了水深火热模式。倒不是她心急,而是水溶请的三位先生已经上门了。这会,她除了一手女红尚可,其余各项都被严重鄙视了,每位先生进门时都会对她先狠狠皱眉,晴雯已经被打击得不知道怎么拿筷子、怎么吃饭、怎么坐、怎么睡觉了。连走路都是一种罪过,因为她现在连手怎么摆都懵逼了。   教她礼仪的是老王妃身边的一位老嬷嬷,听说是以前宫里出来的,一张脸板得像冰冷的石碑,脾气也硬得像茅坑里的石头,晴雯怀疑她根本不懂得笑为何物。晴雯只要稍微有一个动作没到位,她的教鞭就随时往下落,她也不骂你,就看着你,你不改正,她就直接开打,简单粗暴然而也挺有效的。呵呵哒。   还有一位老先生教她学字念书,从千字文开始学起的晴雯只想狂喷一口老血,面对一列列紧紧排在一起的汉字,密密麻麻没有断句没有标点符号,她觉得自己可以选择狗带。至于教她杂学的那位中年女先生,她已经不想多说了。那位女先生是三位先生中脾气最好的,但晴雯还是觉得自己爱不起,你让一个手残星人弹琴作画,exo me   女先生笑眯眯说道:“以后别拿绣花针了,那会伤了你的眼睛还有你的手指。”   晴雯遭受暴击,唯一拿得出手的技艺,原来是人家最瞧不上眼的。   晴雯被折磨了两个月后,三位先生突然都一一辞了馆,宣布她可以毕业,等晴雯向两个月没见面的郡王汇报完学习成果后,他们便可以功成身退。   晴雯瞪大眼睛瞧着坐在上首沉默不语的水溶,心里一阵嘀咕:他到底是满意了,还是没满意?满意了是不是就可以去注销掉她的卖身契?   半晌,水溶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好了,勉勉强强可以见人了,你下去收拾一下,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一脸懵逼的晴雯,一定是她打开方式不对,这和说好的展开不一样啊!   水溶笑,他本来就没答应集训结束就去注销晴雯的卖身契。   第55章   水溶虽年纪不大,却是府里唯一的男主子,上上下下的人都怕他,他也一向发号施令惯了,行事极少对他人解释原因。晴雯却有点不耐他这一套,之前忍着气憋了两个月,这会水溶一挥手又要把她打发了,她顿时爆发了。   “我不是你的提线木偶,你想玩自找陪你玩的人。”怒气匆匆丢下这句话,她猛地用力推开书房的门,大跨步走了出去。门外的水靖差点被她撞个倒仰,见她走了,这才小心翼翼进来书房,对水溶道:“郡王,要把人追回来吗?”   水溶微微苦笑,扶额叹气:“我都忘了她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他对水靖摆了摆手,转了话题问道:“贾环最近怎么样了?”   “郡王让他去了演武场,我瞧着,他也没什么怨言,每日站满两个时辰的马桩,也是二话不说。”   水溶修长的手指轻轻扣动桌面,未置一词,又道:“南边最近情况如何,那边的线人最近有发消息过来吗?”   近日南边出了一桩事,说大不大说小亦不小,一位蛮族的王子不知为何闯进了当地的府衙,放走了一位监牢里收押的犯人,蛮夷王子做下这事后拍拍屁股就走人,躲进深山老林影子都不见一个。   他人跑了,但他的家族都还在,这一族的蛮人崇拜火神,自号太乌族。当地的县官脑袋一发懵,把进城在集市里做买卖的太乌族人都抓了来,威胁太乌族长交出他儿子。太乌一族一向性情暴躁,又与中原人言语不通,双发误会越发深了,此事闹得越发不堪。水溶这才插手派了人手过去调查此事。   若是解决不了,轻易可能就引发战火,南边这几年一向不平静,圣上不希望再重燃战火,这对国库来说也是个沉重的负担。   忠顺王却是主战一派,在廷议上便大斥蛮夷不懂中原礼仪,没必要再对他们一味宽宥,派了兵马过去掀了他们老窝,这些蛮人就都老实得像鹌鹑了。当时赞同他的官员纷纷附和,圣上按下不发,随后密令了水溶调查此事。   若是此事无法善了,说不得水溶便得亲自前往一趟,只是晴雯的事情还未解决,他一时难以决断。只盼带了她去见大长公主一面,能让公主暂时松口。   水溶是个决断之人,当下便转身亲自去了晴雯此时住的穿云轩。进来的时候见晴雯正在收拾包裹,贾环围在她身后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水靖眼明手快地拉了贾环出去。   水溶轻笑一声:“你这暴脾气不改改可不行,看来我请的三位先生都不够严厉,没让你磨磨这性子。”   晴雯手上的动作顿时一僵,干脆扔了收拾一半的包袱,回头看着他回答道:“我并不是求着你,我若想离开这里,获得自由,并不是件难事,只是我不想那么麻烦罢。”   “你的本事,我早就知道了。”水溶不以为忤,自个坐了下来,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温水,若不是知道她的本事,当时也不会让她暗中协助林如海。   晴雯连忙阻止道:“那个是我的茶杯,你要喝茶,我让人再送新的来。”   “无妨。”水溶仰起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晴雯忍不住嘴角抽搐了几下。   水溶清了清嗓子:“你要知道实情,就耐心听我告诉你。”   晴雯一挑眉:“你愿意告诉我了?”   水溶淡定一笑,点了点头。晴雯脸上立刻浮出一朵彩云般斑斓的笑意,搬了杌子坐他近前,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随时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   水溶心下一笑,却十分宽厚没有出言取笑她,继续解释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刚来京城,是逃难出来的吧。但其实那并不是我们真正的第一次相见,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不过是个两三岁的幼女。”水溶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神情。   晴雯暗暗沉吟,不禁回想起她初次来到这个世界,从坡上滚下来,被人救起的场景。这么一回想,其实疑点和破绽一直就摆在她眼前,只是她从未曾细想过。   深思极恐!   也怪她深入为主的想法太严重了,一直只记得晴雯在荣国府的经历,却忘记了追寻背后的秘密。   她略一思考便猜出了这身体的身份只怕不简单,一直以来水溶对她的态度就很让她疑惑,如今终于找到答案了。   晴雯抬头直直望进水溶深邃的眼眸中,问道:“我的父母身份不一般吗?”   水溶一愣,没想到她这么快便猜出来了,再一想本来就打算告诉她的,便接下她的话茬回答说:“你的父亲是流放之人,十几年前犯下了一桩重罪,你父母都死在流放的途中。”   晴雯怔怔道:“可是我记得我有父母的,是我父亲带我从南方逃难到京城的,只是他半途病死了。”   “后来我也派人去调查了,那并不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以为的母亲只是你母亲当年的贴身婢女。”   “我记忆中的母亲只是我母亲身边的婢女,这话真拗口。”晴雯眉头一皱,说实话,她对原身的养父母没有太多记忆,脑海中关于他们的信息很少,有一些还是吴贵告诉她的,只是吴贵本来就所知甚少,能告诉她的信息自然就更少了。   当年谢晋元被流放,他夫人纪茹跟了过去,幼女原本留在家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一日,便失踪了,一同消失的还有纪茹的贴身婢女。公主府一朝剧变,大长公主悲痛之下病倒了,其后被太上皇召见到承德行宫,自那回来后,公主便将自己锁在了公主府。当年的人事俱被掩埋了,想要追查线索是件难事,最直接的就是让晴雯和公主相认。   晴雯有些发怔:“你说我的祖母是一位公主,我外祖父是太子太傅……还有不知道躲在哪里的暗箭?仇家是谁都不知道?”这信息量有点大,晴雯沉着一张脸,心下有几分茫然。   “当年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我能在京城郊外遇见你也是一个意外。真正让我确定你的身份,是因为你脖子后的一个胎记。”   “胎记?”晴雯一脸疑惑。   “你不满三岁的时候,我在公主府见过你一次。你耳朵后有一朵红色的花瓣状胎记。”   晴雯忍不住捂住了脖子,一脸控诉,流氓,小小年纪就对一个小萝莉下手。   水溶一脸无奈:“不是我主动要看的。”   “总不会是我自己送上门?”这话说起来有点怪异,晴雯一囧。   水溶继续解释道:“后来我在你房中暂避的那一夜,发现了你手上的一块玉玦。那块玉玦是当年圣上流放谢晋元之时,赐给他的,只要玉玦在一日,谢晋元便永不得归京。这玉玦在锦衣卫的镇抚司档案里记载得一清二楚。我见了那玉玦便确定你的身份了。”   水溶叹息道:“我知道这消息对你来说有点突然,这也是我一直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的原因。有的时候,无知是另一种幸运。”   “无知不是幸运,”晴雯摇了摇头,眼神折射出一种坚毅,“如果我的生命只剩最后一天,那我情愿在今天知道这件事,这样我才能有余地去做出选择;倘若我一无所知,浑浑噩噩到了明天突然死去,那才是真正的悲哀。无知的我固然不需要承受即将死亡的痛苦,但我也来不及缅怀生命的美好。”   “看来,是我一直把你看得太轻了。”水溶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露出真正的表情,严肃道,“既然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条路,那你就坚定地走下去,你只能靠你自己,没有人会帮你。”水溶的声音渐渐低沉,几不可闻,似乎在告诫晴雯,又仿佛是说给他自己听。   晴雯粲然一笑:“我知道。”   “现在不走了吧?”水溶眉头一挑,扫了两眼摊在炕上的包袱。晴雯脸上顿时讪讪,复又自我解脱地一笑,反正她的脸皮已经厚得可以当城墙了,当下便大言不惭道:“本小姐赏脸住几天,说不得明天就回公主府了。”   水溶盯着她的脸仔细打量。晴雯被他看的发毛:“我脸上开花了?”   “我在看你这副模样,明天能不能入公主的眼。”水溶似笑非笑地丢下这句话,干脆地抬脚走人。   晴雯承受来自对方的一万点暴击,又一次完败。   水溶走出穿云轩,脸上的笑意便慢慢敛去了,想起当年的小女娃,一时有种恍然隔世的恍惚感,耳边依稀有模糊的声响自远方而来,伴随着叮叮咚咚的铃铛声。   “小哥哥,我娘说我是芙蓉花神托生的。”小女娃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一脸严肃的扑克脸少年。   少年显然觉得小女娃很烦,并不太愿意搭理她,大有转身便走的架势。   小女娃急了,连忙去拉扯他的袖子,脚下不禁踉跄了几步,眼见要摔倒。少年不得不伸出去扶住她的胳膊。   小女娃举起莲藕节般白腻的胳膊,小小的手指头指着耳朵后的花瓣胎记对他说:“你看,这就是证据。我告诉你哦,我真的是芙蓉花神托生的。”   “那是你娘骗你的,”少年不耐烦地嚷道,“世上从没听说过芙蓉花神的存在。”   小女娃怔怔凝视着他,慢慢的,两只圆圆的眼眶里便含了两大泡水珠。   少年一甩袖子,一面落荒而逃一面嘀咕,小孩子就是烦人。   清风袭来,水面一乱,两个依稀的人影便如轻烟般消散了。水溶定了定神,缓缓抬脚迈出穿云轩的大门。   第56章   水溶带着晴雯再次到公主府登门拜访,此行却一路畅通无阻。为他们领路的仍是上次那位老嬷嬷,只是晴雯抬起脸时,她差点不小心失态,但面上不过是眼神微闪,仍旧一语未发。   水溶暗暗在心底叹道,老家伙真是狡猾得抓不到马脚,又想起大长公主,眉头一皱,仆从都这般不简单,身为主人只怕更难对付了。他怀疑这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人事可以让她动容了。   晴雯一路目不斜视,被告知要见的人是大长公主,同时亦是她祖母,她的心情有些复杂,作为半路出家的她,要怎么去面对原身的家人呢?这个问题,她昨晚想了一晚上,无果,只求问心无愧罢。   而且这从天而降的荣华富贵,说到底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叹气。   “都说不见了,你这后生好生烦人。”仍是隔着一扇门,屋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水溶一面作揖一面高声道:“大长公主您可以不见我,但有一个人你一定要见。”水溶朝晴雯淡淡地使了个眼色。晴雯一愣,难道要她开口喊奶奶吗?原谅她,她叫不出口。晴雯朝水溶丢回去一个讨饶的眼神。   水溶显然还没有跟晴雯心有灵犀到,立马领会她的意思,见晴雯站着不动,他压低了声音说:“快向长公主请安。”   晴雯不自在地扶了扶身上微微作响的环佩:“怎么请安啊?”   “之前的嬷嬷没教过你吗?”水溶明显一愣,一脸狐疑,那位老嬷嬷可是祖母亲自推荐的,不可能这么不靠谱。   两人眉眼来回打了几次官司,耳边传来那位领路的宫嬷嬷的轻笑声。水溶只得高声对屋里的大长公主请罪道:“请大长公主赐见!”   屋里一片寂静,宫嬷嬷朝水溶摆了摆手,上前推开门进去。   半晌,她复又出来,半掩着门扉,半个身子还在门里,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她朝晴雯招了招手。   晴雯用手指对着自己的脸,眼神疑惑地看她,宫嬷嬷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溢出一丝笑意。   晴雯如蒙大赦,连忙上前,宫嬷嬷拉着她的手进了门,只把水溶关在门外。   屋里的人高声喊了句:“后生且去隔壁茶房坐坐,我有话同这个丫头说。”   水溶自去了。而屋里的晴雯却是一愣,她原以为大长公主位高权重,必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但总觉得眼前的人和她想象的大不相同,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大长公主确实不笑,但看起来并不严肃。   对了,很像她上辈子的闺蜜,明明是满口胡言,却一本正经地说出来,把人绕晕了还分不清真假。   “傻傻瞧我做甚?”窗棂处,一个美人背着光站着,一面打量晴雯一面微蹙眉头。   晴雯顿时卡壳了,想要请安,又觉得无法面对这个比她想象中年轻二十岁的祖母。   她穿着竹青绿的大衣裳,身形显得有些羸弱,一张古典的鹅蛋脸,和晴雯生得如出一辙的尖下巴,眉目清淡疏懒,若非眉角的细纹和眼神中的淡漠,还真瞧不出她的年纪来。窗外的光笼罩在她脸上,仿若一团轻烟,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年龄。   不老妖姬!!   晴雯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巴惊得合不上了。   大长公主对着宫嬷嬷嗤笑:“这丫头真是个傻的,和小时候没两样,十几年的时间都活到狗身上了。”   晴雯:……   宫嬷嬷笑眯眯道:“可不是,活脱脱还是从前的小小姐,她娘说她是芙蓉花神托生,她偏就信了。”   “你告诉我,是不是这些年都跟着芙蓉娘娘修仙去了?”大长公主似笑非笑看了晴雯一眼。   晴雯继续维持懵逼状。   “这丫头傻到没边了,这会又被人诓骗了来见我,眼巴巴来了,反倒不说话了。”大长公主继续抱怨道。   “近乡情怯罢。”宫嬷嬷打着圆场。   大长公主背着光慢慢朝晴雯走了过来,阴影和斑驳的光线缓缓从她身上褪去,等她近前了,晴雯才松了口气,这会看得出她脸上和脖子上微微的纹路了,确实年纪不轻,也确实不是千年不老妖精。但显然,年轻时候的她,必然是风华绝代的。   她一双丹凤眼,眉角微挑,瞥了眼晴雯道:“坐下罢。”   晴雯这才如刚被按下启动键的机器人,全身的骨头咔嚓作响,好半会找回自己的神智,乱七八糟地行了个礼,这才坐在大长公主的下首,仰起脸望她。   大长公主朝她伸出两只手,轻轻落在晴雯脸上,晴雯感觉到一种和她年轻的脸完全不同的粗粝感,有点被砂纸磨过的错觉。   耳边一声低低的叹息:“走了的人,为何还要回来趟浑水呢。”   晴雯鼓起勇气回答:“不是我要回来的。总之目前发生的这一切,虽然不是我所愿意的,但我现在就在您面前,我就不能当作看不见您。”   晴雯的额头被她重重戳了一下,大长公主啐了一口:“是个傻的,和她娘一样,不像谢家的种。”   晴雯歪着头看她:“您不怀疑我是冒充的吗?”   大长公主把双脚搁在软榻上,轻轻剜了她一眼嗤笑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傻!”   “我一眼便认出你来了。”她的眼睛半眯着,让晴雯找不到焦点。   宫嬷嬷在一旁笑眯眯解释道:“自从北静王送了那幅观音图后,公主就一直在等你回来呢。”   “那后生的手脚太慢了,我只怕一只脚踏进棺材里还见不到孙女的影呢。”大长公主露出一个讽刺的轻笑。   “以为他要给我□□出一个天仙般的孙女,这会瞧着,还不如公主府一个烧火丫头,早知道,我就不等他这么久了。这□□人的事,果然还是得我亲自来,交给旁人不放心。”她说完这句话,方才掀开眼皮,朝晴雯丢过来一个眼神,“行李都带过来了么,我已经让宫嬷嬷在我房间隔壁打扫出一间耳房,以后便是你的闺房了。好几年不见,我们祖孙俩香亲香亲。”   “公主可别吓到小小姐,还以为我们府里穷得没地方住了呢。别怕,嬷嬷给你整理了一个大院子,你爱住哪间房就住哪间。好孩子,我们不住耳房。”宫嬷嬷慈爱地笑着拆了公主的台。   大长公主脸上很快闪过一丝不自在:“算了,你那些行李也不用收拾了,想要的东西找你宫嬷嬷添置,她现在财大气粗,我都要仰她鼻息。今晚就住下吧,对了,还得准备午膳,”大长公主眼巴巴看着宫嬷嬷,“我肚子饿了,我孙女肚子也饿了。”   晴雯一瞬间有种被打通任督二脉的感觉,浑身舒畅,高兴地想要大喊大叫,她一下子丢开了所有束缚,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   大长公主狠狠瞪着她:“不准笑,笑得可像大清早打鸣的老母鸡。”   “呃,打鸣的是大公鸡。母鸡只在下蛋了才会叫。”晴雯笑声戛然而止,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常识。糟糕,还是很想笑,怎么办?   什么美人!什么公主!幻觉,统统是幻觉。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大长公主,这样的祖母,让她好喜欢啊!心里抑制不住的想亲近她的渴望,原来这就是血缘亲情啊。原来她烦恼了一个晚上的难题,根本就不是难题。   晴雯露出一个傻乎乎的满足笑容。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大长公主眼角悄悄滑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这一瞬间的脆弱很快又被她掩饰过去了,她轻轻抬手,佯作打了个哈欠,用绣帕抹了抹眼角的湿漉。   宫嬷嬷背过身,手不禁抖了两下,强笑一声:“我这就去厨房吩咐他们用心准备,这起子下人不时刻盯着便耍滑头。”她一面说一面往外走,走出去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两行老泪顺着她脸上纵横纠结的沟壑缓缓流淌。   下一刻,她左右瞧了两眼,见没人,便迅速擦干泪,用汗巾子摁了摁眼睛,重新把脸一板,神色肃穆,又恢复了那副古板刻薄的苍老模样。   “郡王,公主吩咐了,就不留您吃饭了。劳烦您把小小姐的行李派人送来公主府。老奴还要去厨房,就不陪您闲磕牙了。”宫嬷嬷冷淡地对水溶下了逐客令。   水溶一愣,复又一笑,露出惯常温雅淡定的笑脸:“我只怕晴雯姑娘在公主府住得不惯,我出门时祖母吩咐了,要准时带晴雯回家吃饭。”   “家,公主府才是她的家。”   “哦?还有我不知道的隐情?”   “明人不说暗话,郡王也不必抬出老太妃,想她当年和我家公主也有两分香火情,想必不会怪公主把小小姐留下来。”   宫嬷嬷明显又要送客了,水溶眉头紧皱,这大长公主行事总是出人意表,他巴巴送了人来,公主扭身就把他打发了。圣上交待他的事情只怕难办了,若是当事人都不想翻案,纵容是圣上也难以化解这尘封多年的纠葛。   有心无力,奈何天!   第57章   只因当年局势复杂,即使圣上心知肚明驸马一案有猫腻,偏偏阴谋算计阳谋,对方用了最简单粗暴的办法,轻易地打乱了一盘精心布置的好局面。   为了不惊动太上皇,圣上只能命水溶悄悄地查,偏偏这事不管怎么查,最终总是会惊动太上皇的。譬如晴雯回归一事,大长公主开了府门进宫向圣上请旨意,只说多年在庙里养病的孙女如今大好了,请圣上垂怜公主府遗脉,赐予封号。这借口找的简单,简单得你一眼看穿便可以说不信,但你不信还不行了。   圣上问大长公主:“此事便不查了么?”   “圣上要查,本宫拦不住,只是上头还有人拦得住。肉都烂成灰了,何必再扒拉出来。”   “朕不甘心,老师和老驸马两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姑母您难道不顾忌老驸马的清名了。”   “人都死了,要甚名头,能吃还是能下饭?活人的玩意,别牵扯到死人身上。圣上要查自去查,如今只不要扰了我和孙女的清净,其余我也管不着。我能活几年便看几年,守不住了就利利索索地撒手。我这辈子享受了人间极致的富贵,便做好准备承受极致的痛苦。圣上你呢?”   “罢!罢!罢!!!”   圣上御笔亲封晴雯为清河县主,隔外开恩赐予每年俸银二百两,禄米一百一十斛,俸锻十匹。大长公主谢了恩,领了旨意扭身便回了公主府。   不说公主府名下的产业,只大长公主一人一年的俸银便多达上千两,她替孙女讨个名头,不是差这点银子,不过是为了替这孩子正正名,堵了世人的嘴。便是堵不住他们的嘴,凭着权势也要压了他们。有权不用,过期浪费。   大长公主讽刺一笑,出了宫门,被宫嬷嬷扶着上了公主府的马车。   公主府这一出,着实将京城上下好生吓了一跳,各种传言众说纷纭,谁都插一嘴说自己有秘密消息。年轻的一辈倒是对这位大长公主知之甚少,一问家中长辈,个个讳莫如深,闭口不谈,再问,便都吓得说不可随意议论皇室。   北静王府家中的老太妃也拉着孙子问:“晴雯丫头哪去了,你把她藏哪里了,快让她出来陪我玩。”   水溶无奈苦笑:“她祖母接她回去了,此刻人在公主府里。”   “咦?”老太妃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一会嘟着嘴道,“我怕那人,那人真坏,都一把年纪了还和我抢一个丫头。”   “您要上门去讨人吗?”   “不敢,可不敢去。”老太妃连连摆手,叹口气,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回屋了,一面走一面哀叹,“好好的孙媳妇又飞走了,荣哥儿真没用,不顶用啊!现在的后生不顶用啊!想当初老王爷跟着太.祖马上得天下,一进京城就迷倒了无数少女……”   水溶一脸哭笑不得,这是哪跟哪啊!明天就要启程去南方了,实在是不放心把祖母一个人放在家里。   这天的晚膳,水溶特意留了下来,陪老太妃,座上还有贾环。贾环见水溶难得出现,愣了一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水溶轻轻抬眸看他一眼,他连忙做正襟危坐状。   老太妃拿了筷子敲水溶的头:“不准你吓他。再吓人,以后,你别陪我用膳了。”   贾环唬了一跳,嘴里忙替水溶辩解:“奶奶,我只是刚被汤烫嘴了。”   “乖,慢点吃,不够了让厨房再准备。”老太妃摸摸他头上的发髻慈爱地笑道。   贾环刚想抱怨说自己的发型被弄乱了,余光瞥到水溶丢过来的眼刀,连忙闭紧了嘴巴,作鹌鹑状。   水溶从老太妃碗里夹走一只水晶虾,轻声道:“大夫说您要少吃鱼虾,今天的菜单是谁准备的,不用心,下去领板子吧。”   老太妃脸色一变,摔了筷子,怒道:“你就是不让我把饭吃舒坦了,说,又整什么幺蛾子。”   水溶替她顺气,态度温和地安抚道:“孙儿明日就得启程去南方了,归期未定。到时家里就剩您一人,我可不能让您胡闹着来。”   老太妃一听便要落泪:“这又要走去哪里?圣上那里没人使唤了吗,可着你一个使劲差遣。狠心的小子,就把我老太婆一人丢家里。”   “你要走,好歹给我留一个曾孙,我有曾孙了,就不会老赖着你不放了,免得你嫌弃我聒噪。”老太妃继续哭诉。   “祖母,这曾孙一时半会,孙儿还真没办法给您变出来。”   “那我就不准你走。”   “我不走那就是抗旨了。”   “抗旨?”老太妃犹豫了一下,做出退让,“没有曾孙,那你给我找个孙媳妇。”   水溶吃得七分饱了,便收了筷子,对贾环说:“你跟我来书房一下。”   老太妃这会讪讪地回房,大半夜让身边的老嬷嬷把以前收集来的一堆美人画像拾掇出来,一个个看过去。孙子不着急,看来还是得她亲自出马,她就不信,偌大一个京城,就找不到一个乖巧的孙媳妇。   她眯着眼睛,颤巍巍地指着一个坐在秋千上的圆脸美人道:“这姑娘长得面善,叫甚来着?”老太妃一时想不起来,问身边的如嬷嬷道。   如嬷嬷近前一看便笑了:“这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前年已经嫁人了。”   “已经嫁人了!”老太妃叹了一口气,放下画,又打开了另一幅,“这个呢,骑在白虎上,看着很精神,肯定好生养。”   “这位小姐是边关来的,大字不识,当初闹了不少笑话,您都忘了?”   “瞧我这记性,不能找不识字的,荣哥儿眼界高,肯定和她说不到一块,”老太妃拍拍脑门,又拿起另一幅美人芭蕉图,“这个屁股大,也好生养。”   如嬷嬷一时卡壳了,悄悄压低了声音:“这位小姐年初时病逝了。”   老太妃默默把卷轴卷起来,交给如嬷嬷,叹息道:“这幅图收起来吧,以后别再拿出来了。”   这么找也不是事,这些图时日已久,当初相看的那些小姐千金们各个也都有了出路,看来明日还是找官媒上门吧。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传出话找官媒,实在是脸上不大好看。老太妃默默又叹了口气。   如嬷嬷宽慰她:“我看郡王主意大着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孙媳妇和曾孙给您一道带回来。您老别操心,好吃好喝把身体养好了,才有本钱以后抱曾孙。”   老太妃是个心宽的人,被劝了几句便回转了心思,笑道:“也是,我得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好好跟这个混小子扛下去,总有等到宝贝曾孙的一天。”   同一时刻的书房里,贾环却没老太妃那么心大。   水溶喝了盏茶,才开口问他:“演武场辛苦吗?”   “不辛苦。”贾环连忙摇头。   “要跟我去南疆吗?”水溶冷不丁问了句。   贾环紧张地挪了下屁股,差点坐到地上去,赶紧收回了屁股,小心翼翼抬眼瞄水溶的反应。   水溶轻笑:“我有这么吓人?”   “跟着你师傅学了这么久,就不想出门吗?”他循循诱导,犹如一只大灰狼在引诱天真的绵羊。   不谙世事、不知人世险恶的贾环兴奋地点了点头:“我想出远门,可是师傅不让我跟。”   “去跟你师傅说,我准你去。”水溶淡淡回答道。   贾环得了令,立马转头看向束手站在一旁做壁花的水靖,一脸狗腿笑:“师傅,郡王都答应我了,你看……”   无知小儿!水靖在心里狠狠腹诽,面上板着脸道:“贾环少爷,你喊错人了,我不是你师傅。”   贾环顿时犹如受了重大打击,整个人摇摇欲坠,要哭不哭地凝视着水靖:“师傅你早上刚教我师门不外传的功夫,这会就翻脸不认徒儿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人笨学得太慢?我明天一定早早起来,搁你眼皮底下站马桩,让你满意为止。”   如果此时晴雯在场,肯定会吐槽贾环小胖子太爱演。可惜水靖主仆二人没有她的火眼金睛。   水靖嘴角抽筋,这小子太会顺杆爬了,他不过是手痒指点了几下,到贾环嘴里就成了师门不外传的功夫。水溶也一脸看好戏的模样,本来他叫贾环来,只是准备吩咐他几句,好好替他照顾老太妃。不过看到贾环的那一刻,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很想知道,如果把贾环又扔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贾环会怎么做。水溶摸了把下巴,露出沉吟的表情。   看到贾环总免不了想到晴雯,不知道这会她过得如何。虽然他收到了属下的线报,但是纸面上寥寥几个字,却没写出他想看的东西。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或许他也是在好奇,晴雯会怎么面对如今的局面。圣上已经让他暂时收手,只说时机未成熟。那么,作为一个背负着两代人污名,消失了十多年,又突然出现的深闺小姐,她能承受外界对她的压力吗?   他很好奇。   是不是有人说过,当你好奇一个人的时候,距离爱上她便不远了。可惜这会的水溶大概没想到这一点吧。   第58章   水溶猜的没错,晴雯这会的日子是痛并快乐着。她遣了公主府的人去找吴贵和韩琦,来人只带回了韩琦,而吴贵却搬家了。韩琦望着晴雯欲言又止,显是有话要说。   晴雯一时怔松了下,挥手让下人退出会客厅。   韩琦神色有些复杂,张了几次口却没有说话。晴雯朝他露出和煦的笑脸:“怎么了,我不过换了身衣服,你就不认得我了?”   “你如今是县主了,我……”原本晴雯便生得与常人不同,如今盛装打扮,一水的百褶如意月裙,身上环佩叮咚,耳边的水滴碧绿坠子,衬着她的粉脸晶莹剔透,又因为日子过得安逸,浑身散发着轻松愉悦的信息。面对这样的晴雯,韩琦又怎能不心情复杂。   他僵硬地挤出一个笑来,却比哭还难看,眼神不安地左右游离。晴雯叹口气,也不再为难他,强求他像从前一样看待她,问道:“我哥哥去哪里了,他有和你说过吗?”   韩琦这才勉强恢复了正常,耳根仍有些微红,缓缓吸口气回答说:“之前流言很多,有人说你得罪了荣国府被赶出去了,我和吴大哥到处打听消息,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吴大哥也急得连赖家的差事都不当了,整日里和我到处打听你的事。后来又有王府的人来说,你跟着贾环去了北静王府。再后来,不知为何,我便找不到吴大哥了,那处院子也是人去楼空。我去赖家找他,也找不着。还有人说他去了荣国府,那地方我却进不去,自此便没了他的消息。”   晴雯的眉头随着他的消息渐渐紧皱了起来,待他说完了,追问了一句:“为何说他去了荣国府?”   韩琦为难地摇了摇头。晴雯咬了下牙关,低垂了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韩琦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拿出了几张图纸来,轻声说道:“这段时日,我有空便会去铺子里看看,用你之前留下的钱,照着你的吩咐,先动工了一部分。”说着他便指给图纸一一仔细对晴雯分说。   晴雯按捺下满腹心思,认真听他说话,韩琦的态度也慢慢不再拘束了,说完了成衣铺的布置,眼神亮晶晶地望着晴雯,一副亟待夸奖的模样。   晴雯满意地点点头,对他笑道:“这段时间让你费心了。就按你说的办,不必再改动了。这几日我抽空去铺子里走一趟,等定下来,我们便能开业了。”   晴雯突然想起一事对他补充道:“我请了位老掌柜过去帮你,”见韩琦脸色一变,她连忙解释道,“这家店的掌柜还是你,那位老先生只不过是过去帮我们掌眼的,你跟着他好好学,一个月后他便还回公主府当差。”   韩琦一脸微红,不自在地搓手:“应当的,我都怕自己本事不济,把你的事情搞砸了。”   说完这事,他又犹豫地抬头看晴雯:“那铺子的房契,是不是要到衙门里把名字改过来。原本就是权宜之计,如今你也有了身份,把房契改回去才是正理。”   晴雯从前未尝不曾顾虑过韩琦能力不足的问题,只是经了这段时间,他还能守着一家铺子一心一意为她打算,她心中不免有些动容,越发对他刮目相看了。   “这事你不必操心,有府里的下人会去办的。”晴雯嘴角含笑,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韩琦嗫嚅道:“是我想多了,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不必操心这等小事。”   晴雯也没有再去纠正他,时日久了,他自然会发现,虽然她的身份改变了,但是她一直都只是她自己。生在杳无人烟山谷里的梅花,和长在喧闹繁华人世间的梅花,并没有不同,梅花一直都只是那一株花罢了。   晴雯露出一个轻笑,留韩琦用饭,他却不自在,一再辞去。晴雯也不强求,派了人送走了他。等人走了,她这才沉了脸色,面上浮出几分郁闷来。   用午膳的时候,她还没缓过精神,大长公主淡淡瞥了她一眼:“有吃有穿,还摆脸色。”   晴雯连忙讨饶:“我哪里敢在祖母面前摆脸色,就是见 了旧友,一时心里不痛快罢。”   “不痛快,就别见了。”大长公主豪迈地一挥手,偏过头又朝宫嬷嬷嘟囔了句,“被个大丫头叫祖母,感觉我自己都老了。”   宫嬷嬷一面给她布菜一面哄她:“公主在我眼里永远都是艳压群芳的京城第一美人。”   大长公主摸摸自己爬满纹路的脸皮,叹了句:“老了,我们都老了。我可不敢争第一美人的名头,还不被京城的唾沫星子淹死了,我还是消停点,免得被人骂老妖精又出来当搅屎棍了。”   听了她这话,晴雯嘴里吃到一半的红烧排骨顿时卡住了,晴雯费了好大劲才艰难地把排骨咽下去。   欲哭无泪,吃饭时,能不能别提搅屎棍这种话题。大长公主的存在就是时时刻刻来打破她对美好的一切幻想。咋有人说搅屎棍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啊!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什么鬼,公主府根本没这事,大长公主就是个话唠,外加自恋狂;什么男女大防,女儿家要养在深闺,琴棋书画皆通,更是没有的事情,大长公主除了不能说她是个大文盲外,根本就没有丝毫高雅的艺术细胞;一手字像蚯蚓爬,见到晴雯写的字,她更是得意地哈哈大笑,说终于发现有一个人字写得比她还难看,不愧是她的亲孙女;最喜欢午休时让人给她谈曲子,因为她会睡得特别香。   不过,一旦有外人出现,她就随时开启装逼模式,一脸高贵冷艳范。两种模式自由切换,毫无压力。晴雯只能说,女神和女神经之间只差一个字。   晴雯度过了她来这个世界后最轻松的一段时光。大长公主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每天按时请安更是不必要,有时她能睡到日晒三竿。晴雯实在很好奇她的祖父,他到底是有多强悍的神经才能毫无压力地接纳这么一位个性超脱的妻子。大长公主对待什么都能谈笑风生,唯独,说起老驸马,便一脸的郁闷。   “那一家子都是人精,你看最后还不是把自己都作死了。”大长公主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嫌弃道。   “谢家就这么散了?没有其他的旁支吗?”晴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一个大世家会一夕之间覆灭。   大长公主一脸嘲弄:“都躲起来当鹌鹑呢,这起子人,惯会见风使舵,我不耐烦搭理他们。反正我这公主府门一关,看他谁人敢上门,不怕死的就尽管来,刚好给我打发时间。来一个我灭一个,来两个刚好灭一双。”   好粗暴,好直接,但是她好喜欢!晴雯一脸崇拜星星眼望着大长公主。   宫嬷嬷笑眯眯道:“公主,别可教坏小小姐了。”   大长公主难得老脸一红,不耐烦道:“她都这么大了,我养几年就把她打发嫁人了,省得在我眼前烦人,我连说句话都得顾忌着她。”   “孙女不嫁人,就陪着祖母。”晴雯扑了过去,抓着她的胳膊狠狠蹭了好几下。   大长公主不耐烦地推开她毛绒绒的脑袋:“快起开,把我衣裳弄乱了,再不起来,我真把你留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婆!”公主板着脸,吓唬晴雯。   晴雯得意道:“不怕,反正老姑婆也是祖母的孙女,我就赖着您,让您养着我一辈子。”   “我上辈子得多糟心,欠了你不成。”大长公主狠狠戳了几下晴雯的大脑门,“宫嬷嬷,快把这泼猴关进笼子里去。”   晴雯不理会她的叫唤,又腻在她身边好一会。说起来,北静王府的老太妃也对她很好,但是那种关系是需要你用心维系的。但是大长公主不一样,晴雯对着她,就是情不自禁地想各种撒泼耍赖,以前不能理解贾宝玉为何喜欢在后院腻歪,现在她能理解了。这种有一个人挡在你面前,为你撑起整个世界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吴贵的事情,晴雯思忖了半天,觉得自己脑细胞不够,就把麻烦事丢给了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摸着她的头叹息:“傻丫头,就是个心软的,像你娘一样傻。不过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便是死了就死罢,何必操这个心。”   晴雯固执地拿眼睛盯着她的脸不放。大长公主无奈:“找你的宫嬷嬷帮你去,别拿这等小事来烦我。”   晴雯得了令,笑嘻嘻地跑走了。宫嬷嬷倒是很好说话,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她的请求。说起来这公主府里的下人不多,晴雯在府里跑来跑去都很少发现他们的身影。他们总是在主人需要的时候随时出现,但是你如果不特意找的话,根本不会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而且晴雯一旦使用读心术的话,就会立刻被四周隐藏的视线追踪到,吓得她再也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了。看来公主府潜伏着一群五感过人的高手。晴雯问宫嬷嬷,宫嬷嬷便只意味深长地对她笑:“小小姐就安心住下,其余事自然有人料理。再有事就来找嬷嬷,我不敢说自己在这京城如履平地,不过总能帮你料理个五六层。”   晴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宫嬷嬷的办事效率挺高,很快便有一对姓吴的夫妻找上公主府。   第59章   晴雯带着小丫鬟去会客厅时,首先看见的是一个身形微微丰胰、肤色白嫩,脸上脂粉艳丽的年轻少妇。她也发现了晴雯,一抬眸,眼中的水波便一阵荡漾,几步上前热情地开口对晴雯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表姑娘吧,别嫌嫂子粗俗,晴雯姑娘就是去了仙宫也是吴贵的表妹,你说对吧。”   她猛地拖了一把,杵在她身后一脸木讷的吴贵:“你不是一直在担心表妹吗,夜里连觉都睡不好。大公鸡早晨打鸣了,夜里就得休息,我家吴贵可是白天干活,夜里操心晴雯姑娘,活生生都累瘦了。”   她又瞧着晴雯谄媚一笑:“表姑娘,你说对吧?”   晴雯等她一阵激光枪似得把话一骨碌说完后,才看向吴贵,问道:“哥哥,这位是……”   吴贵张开口想解释,话头就被那女人截了过去,她甩了条猩红色的汗巾子,捂嘴一笑:“我是你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那会你刚好不在家,没能喝上我们的喜酒,可惜了。”   吴贵搓搓手,笨拙地说了句:“这是你嫂子,刚过门没多久。从前大伙都叫她多姑娘。”   晴雯愣了下,转头对身边的小丫鬟说:“去送些茶果来。”小丫鬟应声去了,晴雯这才让夫妻俩复又坐下,轻声问道:“哥哥是去了哪里,我派了人都说找不到你。”   “还能去哪里,吴贵把赖家的差事丢了,大家都说表姑娘你犯了大事,被关进镇抚司的监牢里,他无处可去,退了房子,便住到我那里了。”多姑娘快言快语回答道。   晴雯皱着眉头看了吴贵一眼:“王府的人没和你说过我平安无事吗?”北静王府的下人办事还是挺靠谱的,不可能接了她的命令,反倒把事情撂到半途。   “那王府里的人可不是来了,一脸凶神恶煞,直把我们吓得半死,以为表姑娘犯大事了,逃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刨根问底。我说句大实话,夫妻尚且大难临头各自飞,你们这半路的兄妹,吴贵能照顾你到这会,已经算仁至义尽了。那会我们躲了一阵,才听说表姑娘有大福气了,竟然成了公主的孙女,我们就眼巴巴来看你了。”   那女人说着便提起一直放在脚边的篮子,笑得有几分轻浮:“穷人没好东西,也不能空着手上门被人笑话,是不?这不,我拎了一篮子鸡蛋送来。这来得急,昨日去买鸡蛋还被那黑心肝的小贩子趁机多要了几枚大钱,这一颗鸡蛋开了五个大钱的价,直把我心疼得滴血,啐了他一脸唾沫星子。这不,为了不让表姑娘面上难堪,我也咬牙狠狠应下了。”   “嫂嫂费心了。”晴雯缓了缓脸色,从嘴里吐出这一句,又说,“哥哥平安无事我就放心了。”   吴贵憨憨地笑了一声。   多姑娘扑哧一笑:“表姑娘这话倒好听。穷人穷命,平安倒是平安,过着没钱的日子不如早点重新下地排队去投胎,顶顶重要的是,一定要找个富贵人家。”   晴雯轻笑了一声,只听得多姑娘又说:“表姑娘手头漏一点都够我们过上一年了。听说那韩琦得了间铺子,人都说亲疏有别,表姑娘可别被韩琦给蒙骗了。这些半大小子,从小在码头长大,个个鬼精鬼精的,小鬼都没办法从他们手里抠出一枚钱来。”   “哥哥也是这么想的?”晴雯询问的望着吴贵,静静等待他的回答。   吴贵强笑了一声:“哪能呢,韩琦还叫我一声大哥。”再就没有多说了。   “表姑娘如今是金贵人了,我们轻易也不敢上门来叨扰你。吴贵丢了赖家的差事后,我掏空了家底拜托人让他进了荣国府的大厨房里跑腿,挣点辛苦钱。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眼看吃完上顿就得愁下顿……”多姑娘扯着汗巾摁了摁眼角,开始哭诉起来。   吴贵脸上一阵讪讪,低头沉默不语。   晴雯心底了然,却没有接多姑娘的话茬,她可以一时救急,帮助吴贵也是她能做得到的,只是她不想惯着多姑娘予取予求,把她当做取款机。   她面上淡淡笑着,招呼夫妻俩喝茶吃果子,灌了一肚子水后,才带了他们用膳。多姑娘席间多次开口,左右暗示,都被晴雯冷淡地挡了回去。两人告辞时,脸色都有点难看。   “今儿倒是见识了大户人家的派头,倒是有趣,回头我也有话头可以跟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多叨叨几句。”多姑娘笑得阴阳怪气,语气里的温度也骤降。   晴雯没去搭理她,房里的大丫鬟用膳前得了晴雯的吩咐,包了两封银子出来,这会晴雯还把银子放回装鸡蛋的篮子里,只是把鸡蛋收下,另又给了一匹缎子。   多姑娘接了东西,虽然仍是不太满意,面上的笑容到底热情了几分,盘算着,多上公主府走动几回,这一年的嚼用便都挣下来了。这么一想,她眉眼滴溜一转,拉着晴雯的手,亲热地又说了一堆奉承的话,这才和吴贵二人辞去了。从头到尾,吴贵的存在感就和那墙上的壁花差不离,像个提线木偶,而多姑娘就是那个提线人。   晴雯眼神暗了暗,心头滋味略复杂,总觉得好像失去了点什么,一瞬间有些怅然若失。   这阵子北静王离开了京城,贾环也一同去了。晴雯怕北静王太妃一人在家里烦闷,隔着三五日便去看她一回。大长公主还嗤笑道:“那老婆子这么金贵,自己没长脚,还得劳动我孙女去看她,她的脸得多大啊!”   晴雯也不恼,相处久了便摸着祖母的命门了,她越是骂一个人,反倒与那人关系要好,若是她不喜的人,多半连一个眼神都奉欠,更别提骂上几句了。这么一想,能被她骂的人,反倒是得了另一种尊荣。晴雯心里暗暗腹诽。   去北静王府时,晴雯也会记得替大长公主捎带几句话,这时老太妃便一脸便秘,吭吭哧哧地说:“小丫头别哄老婆子开心,公主才不会向我问好呢,只怕她心里早把我翻来覆去骂了百来遍了吧。”   这两人倒是对彼此知之甚深,却避而不见,绝口不提见个面喝个茶的事。   晴雯天性里便有一种怜惜老人家的情怀,见这两人年过花甲了还闹别扭,又找不到缘由,越发地想让二人化解了干戈。她这一通忙,反倒招来了祖母的怒骂:“小孩子玩你的去吧,别瞎掺和长辈的事,净给我添乱。”晴雯不以为意,反正被她骂惯了,耳朵都快长茧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掏两下耳朵就把大长公主的话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折腾完了两位老人家,闲着无聊,便又开始倒腾她那家筹备了大半年的成衣铺子。大长公主见她到别处胡闹了,暗地里松了口气,对宫嬷嬷大吐苦水:“这丫头十几年在外面都长歪了,实在难缠得紧,脸皮厚的能当城墙。”   宫嬷嬷笑道:“这不都是您给惯的吗?”   “胡说,哪里有。”大长公主恼羞成怒,怒气冲冲给宫嬷嬷个没脸,连晚膳都不吃了,说是要净净肠胃。   夜里,晴雯偷偷潜到她房间里,正巧大长公主饿得难受在床榻上翻滚,晴雯咧嘴一笑,从衣袖里掏出用帕子小心包好的几块栗粉糕,悄悄递给快饿晕又死撅着不肯拉下脸面把自己饿得头昏眼花的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瞪了她一眼,抢了东西照吃不误,嘴上也照骂不误:“坏丫头,都是你惹的事。”   无辜躺枪、实力背锅的晴雯风中凌乱,过河拆桥这是闹哪样。   从前晴雯不记得自己的生辰,不过是含糊着寻了个日子过个由头罢,今年大长公主把她寻回了,便打算正经替她办一场,也好正式让孙女在京城亮相。孙女渐渐大了,总不能随她这个行将朽木的老婆子一辈子锁在公主府。一想,那谢家又要上门了,她便眉头直抽筋,少不得打叠起精神来操持,话是这么说,大半事情还是宫嬷嬷揽下了。   公主府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大清理工作,破败的院落、园子、抄手游廊统统都需要整修一遍,大长公主这会开始后悔了,她没想到原来工程这么大,直抱怨道,府里吵得她连午睡都被迫取消了。   嘴上这么抱怨,到底她还是没有阻止宫嬷嬷的布置和安排。忍了吧,就只这么一个孙女,她这也算对得起地下的儿子和儿媳妇了。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辰宴,倒是惊动了不少人,极少一起出现的八公四王也齐齐现身了,没有现身的也都送了贺礼,其中便有远离京城去了南方因而缺席的北静王。不过他人没到场,老太妃却不能不出现。为了晴雯的大日子,她难得出了王府,连大长公主都不怕了,顶着她犀利的目光上门来了。   其他的皇室中人,倘在京城内的,多半都来了,还有大长公主一直不愿搭理的谢家人,倒是晴雯的外祖,纪家没有丝毫动静。这些人来捧场,一半是为着大长公主如今在宗室里辈分最高,另一半则是因为晴雯生辰当日宫里御赐了一份生辰礼,金玉如意彩缎等物自不必说,万想不到远在承德行宫的太上皇也御赐了一对白象牙。   两份礼一并到了之后,没多久各家便闻风而动,来客络绎不绝。所幸公主府的下人们素来训练有素,倒也不曾乱了手脚,依旧有条不紊地迎了客人进门。女客人便送进了内院,因着府里没有男主人,大长公主又不愿见男客,若有男客登门,这些人便被管家迎进了外院单独辟出来的一处大厅,男客们都只略坐喝杯茶便都告辞了。   内院的众人喝了茶闲话几句,过了半日,大长公主才搭着晴雯的胳膊出来了,众人入了席。晴雯陪祖母坐在上首,另一侧则坐着北静王太妃。显然这是宫嬷嬷特意安排的,多半是为了照顾晴雯,怕她不自在。   宫嬷嬷瞧着众人坐定,便领着下人们开始伺候上菜上酒,正式开席。   坐在大长公主下首的南安太妃笑道:“这孩子和大长公主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众人闻言,纷纷抬首向晴雯的方向看了过去。   第60章   原来,晴雯作为小辈,是没有多大机会同众位太妃王妃郡主诰命们同席而坐。不过今日是她的大日子,大长公主又打定了主意为孙女抬身份,因此堂上两张席面间,竟然不见一个年轻小姐,晴雯独占了这一份。   也真是巧了。   大长公主面上露出一个笑意不明的微笑,淡淡回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大家抬爱她了,她年纪小福分却大着呢。”   晴雯因还未及笄,只梳着垂鬟分肖髻,胸前垂着一束头发,大长公主一脸慈爱地摸摸她顺滑乌亮的发髻,晴雯羞涩地低头一笑,一副乖巧可人的小模样。   众人听了大长公主这话,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笑意盈盈又附和着夸赞了晴雯一番,这才拾箸夹菜吃酒。   隔着一道珠帘的场外搭了高台,戏班子凑起乐器,台上的角儿便咿咿呀呀地念了唱词。菜和汤都上了几道,冷菜热菜皆有,酒席过半,晴雯微微抬了头,发现隔壁席面上一位年轻的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放。晴雯微愣,因不认得她,只是对她微微浅笑,那夫人才把视线挪开。   一会宫嬷嬷在大长公主耳边说了几句话,她便站起来,去后头更衣了,席上也有人或是去外面松散,或是更衣,也出去了两三个。这时,又有丫鬟悄悄寻了晴雯说,她表哥吴贵来了。   大长公主自知道吴贵这人,便不愿意晴雯和他们来往,府里的下人自然不敢说那人是晴雯的表哥,每次只说那一位又来打秋风了。晴雯听了回报,眉头一皱,起身避到隔壁茶房,让丫鬟先把人领了安置在偏院,别让这对夫妻四处乱走,冲撞了客人。   晴雯在心底纳罕,昨日便派人特意通知了吴贵,说明了明日再单独宴请他们夫妻,怎么这会竟然就来了。她一面思忖一面准备回到席间,刚才那丫鬟就一脸焦急地去而复返。见晴雯还未离开,她面上一喜,连忙回道:“小姐,两位贵人找不到了。”   晴雯心头一凛,有股不安的情绪爬上来,吩咐身边的大丫鬟去找宫嬷嬷,转头对小丫鬟道:“带我去他们原先呆的地方。”今日府里人事复杂,她自己都不免有点头晕脑胀的感觉,只怕吴贵要出事。   那大丫鬟名唤双琴,是宫嬷嬷一手□□出来的,见晴雯让她去找宫嬷嬷,她迟疑了一下不肯走:“小姐身边不能没有人服侍。”   晴雯一跺脚,急道:“这会还讲究这些做甚,你快去快回,我就在公主府里,还有谁能把我吃了去。”   双琴好似觉得这话有理,就在公主府里确实没什么大问题,这才领了晴雯的命令出门去了。晴雯跟着小丫鬟急匆匆去找失踪的吴贵。   此刻的吴贵正被多姑娘拉扯着无法脱身。   “你别乱碰屋里的东西,弄坏了我们赔不起。”吴贵一脸紧张地把多姑娘手中的一个小瓷瓶抢过来摆回多宝格的空格里。   多姑娘咯咯笑了一声:“瞧你紧张成这样,这是你妹妹的屋子,怕什么,她还会让你赔不成。”   她笑得十分轻浮,也不管吴贵的担忧,绕过摆在屋里的遮挡屏风,径直往屋里的拔步床走过去,一屁股坐下来,赞叹了一声:“我这一辈子都在北方,睡土炕,想不到还是南方人会享受,这拔步床你一辈子都挣不起。”她伸手摸梨花木栏板上的海棠花图,嘴里啧啧作响,又拉了床头的柜子抽屉细看。   吴贵站在外面急得脸都红了,直哑着嗓子低声叫唤:“是我没本事,给不了你荣华富贵,你要嫌弃我就离了我,我也没有怨言。你快出来吧,一会被公主府的人看见了,你我都没命了。”   多姑娘狠狠剜了丈夫一眼,满不在乎道:“怕什么,我们和小丫鬟说表姑娘让我们在她院子里等着,是她领了我们进来的,要打要杀,也是先拿了她。”   多姑娘发现床头摆着一只胡乱摆放的玉镂雕梅花纹簪,心中一喜,瞧着吴贵没注意她的动作,两个手指一收,那梅花簪便滑入了她的衣袖之中,了无痕迹。   吴贵到底是怕了,鼓起勇气,去把多姑娘从拔步床上拉下来。不一会便听得门外传来模糊的人声和脚步声。   两人堪堪绕回屏风,装作欣赏摆在多宝格上的玩意时,晴雯也推了门进来。   她一路匆忙走来,先去了吴贵夫妻进门的地方,找不到人,又有小丫鬟说他们去了她的住处,她又急急赶了回来,额头上此刻也出了一层薄汗,面上红晕越发深了,倒像染上一层醉人的胭脂。   她不客气地对吴贵说道:“不是让哥哥等着吗,今日府里人多,你别四处乱走,那些贵人可不是好惹的。”   吴贵脸色一变,难堪地搓了搓手。   晴雯喘了口气,缓和了脸色,慢慢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哥哥你要明白,在他们这些贵人眼里,你的一条小命不比地上的蚂蚁金贵。”   吴贵嘴里嗫嚅道:“如今你也是贵人了。”失落之意跃然纸上。多姑娘正做贼心虚,得了那事物,这会便想早早离开,便笑道:“我们来得真不巧,不知道表姑娘忙,既然这样,我们便告辞吧。”   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多姑娘已修炼得炉火纯青了。   晴雯似笑非笑地瞧了她一眼,也不点破她,点了点头,吩咐人带他们出府,一再嘱咐路上要将人看紧了。   她正忙乱着也未注意到因何院子里竟没人守着,让吴贵夫妻一路闯了进来。她急忙忙回到席上,大长公主探寻地看了她一眼,晴雯连忙露出个笑脸来。   晴雯在府里绕了一大圈,离席更衣的夫人们尚未返回,过会才有人结伴三三两两地回来坐下,一群人便撤到隔壁的茶室里。宫嬷嬷用茶盘托着戏单子奉予大长公主,她随意扫了一眼,只点了个热闹的唱段,又让其余等人来点。只几个辈分高的夫人太妃点了戏,众人便一边喝了几口茶,聚在一起小声说话。   北静王太妃在大长公主的威慑之下,不敢离得晴雯太近,因为离晴雯近便是离得大长公主近。她这会不想去触霉头,省得被人打脸。   南安王太妃朝她搭话说:“您一向可好?听说北静王出京公干了,京城里的人家谁不夸他一句年轻有为啊。”   北静王太妃得意地接过话道:“可不是,”一半抱怨的语气,“能干是能干,就是太能干了,整天不着家,这会我连孙媳妇的影子都没瞧见。把我急的……”   大长公主暗暗挑了挑眉,晴雯怕她说话拆了北静王太妃的台,还好,祖母只是皱眉并不曾出言,晴雯悄悄抹了把汗。   南安太妃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目光微闪,低声笑道:“年轻姑娘陪我们这些老婆子说话,是不是觉得烦闷了?可惜,贾府的几位小姐们今日不曾来,不然倒能陪你解闷。”她这笑颇有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   晴雯淡淡迎着她的目光,因为摸不清南安太妃的底细,她态度坦然道:“我往日便爱陪祖母和北静太妃说话,并不觉得闷。贾府的几位小姐我也都认得,只是她们轻易不出府,若得闲,还想请她们领我见见这京中的闺秀千金。”   旁边一位夫人笑着插嘴:“清河县主,你这可就托错人了,谁不知道贾府里的姑娘极少在京中走动,只怕你和她们一起出来,指不定谁当谁的介绍人了。”她的笑声极为舒朗,说话嗓门也不小,作风大开大合,正是刚刚开席时盯着晴雯瞧的那位年轻夫人。   北静太妃在一旁笑着解释道:“这位爱说爱笑的,是我府上的人,今天特意陪我过来。她刚从北地回来,手脚倒快,已经把这京城都摸了一圈,走出去,人家只当我是外地来的。”北静太妃打趣地瞥了那夫人一眼。   这位元氏的丈夫原本是北静王府的家臣,被老王爷赐姓后放了出去后,一直在北地边关打拼,如今也升上了指挥同知,算是北静王府一脉。今日借着北静太妃的光,也坐上了席面,结识了几位贵人。她倒是一点都不怯场,人又爱说笑,性子大方,很快融入了这些贵人圈子里,偶尔说话时也能搭上一两句。   元氏心知在座的人不一定瞧得起她,却不愿意得罪北静王,如今郡王在京城里也是炙手可热的头号人物,他们纵然不需要巴结,但也无需得罪了去。做戏这件事,这些贵人们从出生起便开始学了,自然了无痕迹。   晴雯见众位夫人开始说起话来,便悄悄退了出去,散散气,元氏眼尖看见了,也跟着离席告罪一声,让小丫鬟领着去更衣。   第61章   其实今日公主府的客人中并非没有年轻的小姐。谢阮阮是谢家嫡支的一位小姐,她的祖父是老驸马一母同胞的大哥,只是老驸马娶了公主之后,当时的谢家老祖宗便早早主持了分家,两家人走动渐少。等老驸马过世后,谢太爷把族长之位让给了儿子,没两年也过世了。如今的族长正是这位谢晋安,他的掌上明珠名唤谢阮阮,年纪同晴雯一般大小,只是比她大了两个月。   今天晴雯的生辰宴,谢家的大夫人便带了她女儿谢阮阮同来,来了才发现席上众人竟不约而同地都没有带小姐们来,谢夫人便有些尴尬。宫嬷嬷得了大长公主的吩咐,开席前便把谢家人单独安排到隔了一条廊道的避风苑。刚刚,大长公主中途离席更衣,便是去了避风苑露面。按照大长公主的本意,定然是不去搭理他们的,还是宫嬷嬷劝了她说,晴雯毕竟是谢家人,不能不给谢家人一个颜面。   见公主来了,谢夫人并同桌的另几位同族妯娌,连忙站起来避让,诚惶诚恐地行了礼。谢阮阮也跟在母亲身后跪拜了下来,少年人好奇心重,免不了暗地里偷偷打量大长公主。因未见到晴雯,心里便对这个同龄的姐妹十分好奇,酒席行到一半,她便找了借口,出来透口气。   两位谢家姐妹好巧不巧地就在游廊上撞见了。谢阮阮天生一副和气的脸面,瞧见站在游廊另一头的盛装少女,料想便是那大长公主刚刚找回来的孙女,于是漫步走了上去笑吟吟道:“你是晴雯妹妹吧,我是你堂姐阮阮。一直想见见妹妹,只是不敢轻易登门,怕扰了公主清净。”   晴雯止住脚步歪着头看她,圆润的脸庞,微圆的唇角和眼角,低眉顺目,脸上一丝锐意都无,瞧着便毫无侵略性,她长了张讨夫人太太们喜欢的面容。   “阮阮姐。”晴雯笑着回应了。宫嬷嬷之前便向她科普了谢家的情况,这位和她同龄的少女自然也引起了她的关注。   “难得见到妹妹,我们去那亭子里坐会,好好说会话。”谢阮阮神色温柔地说道。   晴雯点头同意,谢阮阮亲热地携了她的手拾阶而上。双琴摆了茶果在石桌上,又在石凳上铺了软垫。晴雯和谢阮阮面对面落座,她便问道:“妹妹平日在府里做些什么消遣?府里可请了女先生?往日里读些什么书?”   晴雯对她热情的态度有些疑惑,却不动声色地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不爱读书,府里也没有请女先生,平日就陪祖母说说话,消磨时光。”   谢阮阮未料到晴雯说话如此直接,不禁眼神微闪,打了圆场笑道:“我也不爱读书,只是家里的小辈们无论男女都得上学堂,我若不去倒不合群了。家里为我和几位姐妹请了女先生,每日上两个时辰的课,我虽不爱读书,却也觉得同姐妹们在一起颇有趣。晴雯妹妹,你不如也来同我们一起上学,家里的姐妹们老早就听了你的大名,盼着跟你结识。”   晴雯淡淡轻笑回应她,未置可否。谢阮阮得不到回应,有些尴尬地捏起茶盏掩饰不自在,手微微一抖,袖子勾到一旁的碟子,在她回神之时,一碗冰皮便洒在她的衣裙上。   谢阮阮“呀”地低呼了一声,慌忙站起来,她身后的小丫鬟扯着绣帕帮她擦拭,但月白色的裙子上已经留下一大块污迹。谢阮阮紧锁着眉头:“糟了,我今天出门不曾带衣裳来。”   晴雯作为主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建议道:“姐姐不如随我去我屋里把衣服换了。你我身量差不多,我借一件给姐姐。”   谢阮阮羞得耳根都一片晕红,嘴上嗫嚅道:“让妹妹见笑了。”   晴雯这会倒觉得她有了几分真实,也显得可爱起来了,便领着她回了自己的屋子。她打开柜子拿了件新作的散花百褶裙递给谢阮阮说:“这件衣裳我还没上身,姐姐拿去替换吧。”   谢阮阮心底不安连忙摇头拒绝:“你的新衣裳,我怎么能穿,”她见敞开的衣柜里有一件半旧的烟水百花裙,便指了对晴雯说,“就这身吧,我换了回家,浆洗了再还回来。”   晴雯仔细一看,是从前穿过的一件旧衣裳,便没在意,取了那件裙子给谢阮阮,谢阮阮便避去了偏房由丫鬟服侍更衣。   谢阮阮更衣完毕出来后,复又道谢。   晴雯道:“我们出来这么久,这会便回席吧。”谢阮阮连忙应了声是,两人携手出门,彼此感觉好似亲密了几分。茶室同避风苑不在一路上,两人便在岔道上分开了。谢阮阮有几分不舍道:“不知为何,见了妹妹便觉得亲切。往日里我也不是这么莽撞的人,妹妹,回头记得给我下帖子。”说完了才扭身走了。   双琴扶着晴雯回去,低声笑了句:“谢姑娘穿了小姐的旧衣服,瞧着背影倒有几分像小姐了。”   晴雯惊讶地“咦”了一声:“是吗?我还真没发现。”她回头去瞧谢阮阮的背影,发现人已经走远了。   主仆二人相视一笑。双琴突然对晴雯说道:“小姐,你的裙摆上也沾了些污迹。”晴雯认真一瞧,确实有几个小小的污点,因为今日有客人在,不得太过随意。晴雯一脸郁闷,主仆二人便又回了趟院子,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了下来。这半天时间,晴雯已经回了三趟院子,能不郁闷么!   等二人更衣完毕,回到茶室,却发现屋里只独剩下大长公主、北静王太妃与元氏。   见到晴雯主仆返席,房间里顿时一静,屋里几人皆盯着晴雯的脸,神色惊疑不定。   晴雯心下暗暗警觉:“这是怎么了?”她看向猛地站起来的大长公主问道,“祖母怎么不坐着喝茶。”   大长公主眼中犹带着些惶恐,见到晴雯,便连忙将她揽到怀里,难得泄露出一丝情绪来,惊魂不定道:“你无事便好。”   晴雯一头雾水,不及多想,只轻声安慰受惊的祖母。   这事还得从元氏身上说起。只说她跟着晴雯出了门,却没追上人,便也让小丫鬟领她去花园里散散。不久,她顺着原路返回,依稀瞧见前头有一个少女的身影,像是晴雯。她刚要出声喊晴雯,却突地看见高墙外翻进来几个蒙脸的大汉,挡在那少女跟前。   元氏吓得站不住脚,斜刺里便有一只手拖着她躲进了旁边的矮树从里。元氏屏住呼吸,只听那恶人中有个粗噶的声音恶狠狠道:“你是不是公主孙女?”   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了一声:“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闯入公主府。”   那几个恶人对视了几眼,怕少女暴露了他们的行迹,二话不说,上前一个刀背劈晕了少女将人装进麻袋扛在背上,迅速消失不见。   刚刚拖走元氏的人正是水溶,他今日回京,府里说老太妃上公主府了,他便也来了,一是来接祖母,二是来探望晴雯。一进门便发现了几个行踪诡异的人,他一路跟在他们身后,派了水靖去通知公主府的侍卫。水靖还未折返,这起子恶人便抓了个少女准备逃离。   水溶让元氏回去通知大长公主,自己二话不说紧追了过去。元氏匆忙回来,将晴雯被人掳走的消息,秘密禀告了大长公主和北静王太妃。宫嬷嬷见有意外发生,不动声色地将客人们都安排走了,托说大长公主突然有恙,不能招待客人,晴雯亦去服侍祖母了。客人们识趣地纷纷告辞了。   大长公主听见元氏说晴雯被人掳走的消息后,有一瞬间仿若置身五雷轰顶之中,在宫嬷嬷的暗示下才回过神,勉强维持了镇定。未料,原本以为失踪的晴雯,突然又出现在眼前。   大长公主一惊一吓后,差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这才有了明显的失态。老太妃也在一旁直拍胸口,双手合十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她一面庆幸晴雯平安无事,一面又替自家孙子忧心起来。这孩子真是莽撞,公主府都有侍卫在,他还以身犯险,不会出事吧?老太妃越想着越不安。   这厢,晴雯听元氏又说了一遍来龙去脉,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下一刻突然惊到:“糟了,他们掳走的是那位谢姑娘。”   “哪位谢姑娘?”元氏疑惑地问道,显然她对谢家还不熟悉。   “是谢阮阮,”晴雯急道,“我刚刚带她去我院子里更衣,她从我院子里出来,又穿着我的旧衣服,想必被人错当成我了。”   果然,下一刻宫嬷嬷皱着眉头,带了位满脸焦急的夫人进来,对大长公主道:“谢夫人的女儿不见了。”   第62章   谢夫人眼眶微红,明显是强迫自己维持住暂时的镇定。大长公主定了定神对她说道:“你放心,公主府一定会把人安全送回来,不会少一根汗毛。”她眼中很快闪过一抹阴鸷,恶狠狠想着,看来太久没有出来活动,大家都把她当死人了。   这种事情晴雯自然插手不得,早早被大长公主赶走了。虽然担心水溶的安危,但也不敢在公主府盘桓太久,老太妃和元氏略坐了一会便忧心忡忡地回府。   晚间便听宫嬷嬷说,谢阮阮已经被秘密送回谢府了,水溶亦回了王府。不过她没有告诉晴雯的是,水溶领着公主府的侍卫半路截杀了贼人抢回人质不说,还杀了个回马枪,端了贼人的老窝,一干人等全都就地处决。至于几个大头目被秘密关进了镇抚司,水溶想要撬开他们的嘴,出于职业敏感,他总觉得这事来得有几分蹊跷。   晴雯听得谢阮阮已经安全回家,并且此事的知情人全都被封口了,亦是松了口气。   这一年的生辰宴,开场很冷清,中间很热闹,结束得很仓促,并且还埋下了一个祸根,使晴雯深受其苦。   水溶来看晴雯时,晴雯正在描一个花样。   他轻笑一声,特意加重了脚步:“看你精神倒是不错。”   “不然呢?”晴雯丢了手中的画笔,站起身来迎接水溶,纤细的眉毛微挑,“今儿个怎么得空来看我,该不会专程来笑话我的吧?”   水溶把一个礼盒递给站在一旁的双琴:“这是我在南边看到的玩偶,关节可以活动,我瞧着有趣,便给你带了一套。”   晴雯一听有礼物便高兴地弯了弯眼睛,接了双琴手里的盒子,便拆开看。   五彩斑斓的实木盒子里装着一对东瀛国雏饰,是一男一女两个玩偶,玩偶外面套着华丽的平安京时代贵族服饰,男玩偶是一身直衣装束,女玩偶则是繁琐的十二单。   玩偶做工一般,最让晴雯喜爱的反而是玩偶身上的衣服,完全是按照真实比例缩小制作,她摩挲着衣料,想象手艺人如何在巴掌大的布料上发挥高超的技巧,不禁有些出神。   水溶淡淡笑着向晴雯解释道:“听那小国来的人说,这是一对雏饰,男雏是太子,女雏是太子妃,身上穿的是亲王服饰。那里的人,女孩子从一出生,家里就会准备一整套的雏饰,每年女儿节都摆出来祭拜。我瞧着有几分意思,料想你也会喜欢。”水溶神色笃定道。   晴雯眼神亮晶晶地望了他一眼,笑眯眯道:“我很喜欢,多谢你费心了。一面办公差,一面还能想着给我买小玩意。说吧,又有什么麻烦事要交给我去办的?”晴雯朝他眨了下眼睛,挺翘的眼睫毛不停颤动着,眼睑下隐约浮动着一层细碎的光影。   “咳咳,”水溶狼狈地咳了一下嗓子,清清声音道,“是你多心了。”   “哦,”晴雯狐疑地一挑眉头,“那就好。”   “我来是想让你近日多加小心,注意安全。还有就是……”水溶神色踌躇了一下,声音微微一顿,继续道,“圣上准备在铁网山秋狝,皇室中人皆随行,此次你多半也会陪同大长公主前往。你提前做好准备吧。”   晴雯收了玩偶,让双琴收拾到隔壁的耳房里。这才对水溶皱着眉头道:“打猎?我也要去,可是我不懂射箭也不会骑马。”   “这确实是个问题。”水溶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下。   “卫家在城外有个跑马场,我带你过去练习几天,你能上得了马,跑上几步,应该就足够应付秋狩的场面了。女眷一般也不会下场,你别担心。”水溶给晴雯出主意。   晴雯一脸郁闷:“也只能这样了。”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水溶安慰她道,“你到时跟紧大长公主,别四处乱跑即可,我要当差也顾不到你了。”   “哈,可别小瞧我了,好歹我也是锦衣卫的编外人员。”晴雯鼻子里哼了一声,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可不敢小瞧你,我还得向你道谢。此次去南方,多亏你送给贾环驱蛇虫的荷包,帮了我们的大忙。不然我也赶不上你的生辰宴。那荷包,贾环臭小子宝贝得紧,你有空帮我再做一个。可否?”   水溶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不自觉宠溺地看了晴雯一眼。晴雯被他的目光瞧着,猛然间竟有些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还好此时双琴又进来回话,晴雯连忙岔开话题。水溶见事情已交代清楚,便趁机告辞了。   晴雯愉快地朝他挥挥手:“好走不送哦!”   这丫头,赶他跟赶苍蝇似的,水溶心里苦笑:“别忘了你答应的荷包。”   “知道了,忘不了,我会把驱虫的方子一道写给你。”晴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送她一对玩偶就换了这么多东西回去,他这生意做得相当划算。   ……   生辰宴过后,晴雯从库房里挑了个小珊瑚摆盆送到谢府。谢阮阮隔天回了张花笺,晴雯总觉得她代替自己受了无妄之灾,虽然结果是有惊无险,心底到底有些歉意,便对她热情了几分,两人一来二往便当起了笔友,偶尔聊一聊女孩们的日常生活。大长公主不置可否,宫嬷嬷倒是高兴得很,小小姐有了同龄的玩伴,就不会那么寂寞了。她看得出晴雯很努力在学习和适应,但缺失的时光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弥补回来的。   她一直很想对小小姐说,不用这么辛苦,随心就好。相信这也是大长公主的心愿。   大长公主曾经问过晴雯:“你会不会怨我这么多年都对你的去向不闻不问?”   晴雯当然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我相信祖母有这么做的理由。”她没办法代替已经消失的人来回答这个问题,在另一个时空里,晴雯没有等到她的祖母便香消玉殒,在一张破破烂烂的炕上安静地死去了。只有天真的贾宝玉才会相信,死去的晴雯归位当了芙蓉花神。   大长公主也问过她要不要改回原来的名字,被晴雯拒绝了。如果她把名字改了,那位已经消失的小姑娘就永远失去了她存在的痕迹。晴雯这个名字,也许是她唯一能替小姑娘留下来的东西。   双琴拿着张帖子走进门,对晴雯说道:“小姐,谢府的三姑娘送了帖子过来。”   晴雯伸手接过来看,笑道:“是谢阮阮要办赏菊宴,邀请我去呢,还说并没有别人,只请了自家的亲戚。”   晴雯沉吟道:“我要不要去呢?”   “当然要去了,小姐应该多出去走动走动。”双琴拿起妆匣里的檀木梳帮晴雯通头发。晴雯午睡刚起,人有些懒懒得不想动,就半垂着眼帘让双琴给她梳发髻。   双琴一面挽发髻一面笑:“小姐这一头头发真密实,像上等的缎子。瞧这眉眼脸蛋,在京城里都是头一份的。这么美的小姐,只让奴婢们瞧,岂不是可惜了。”   晴雯眼波一横回应她:“双琴姐姐,你这就孤陋寡闻了。我之前在贾府里可是认识好几位年轻小姐,美貌值甩你家小姐几条街。”   “反正奴婢见识短,”双琴替晴雯插好发梳,捂着嘴笑,“奴婢就觉得小姐最美,宫嬷嬷也说小姐像公主年轻时的模样。”   “她那是老眼昏花,这话你也信?”   “小姐快噤声吧,这话被宫嬷嬷听见了,看你还敢得意不!”双琴故意吓唬晴雯,晴雯朝她做了个鬼脸,从梳妆镜前站起身,笑嘻嘻地往外跑,“我要去瞧瞧祖母,她这会应该也起了。”   “背着我说什么呢?”冷不丁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晴雯慢慢转过身,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上前揽住宫嬷嬷的胳膊:“我和双琴在说去谢府赴宴的事情呢。”   宫嬷嬷一脸淡定地点了点头,身后的婆子手里捧着几件衣服放在桌上。   宫嬷嬷笑道:“这是公主吩咐给你做的骑装,你试试看合身不,哪里需要改的直接和绣娘说。”   “看来秋狝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晴雯问道。   宫嬷嬷点头:“差不离了。往年公主都不参加,不过今年就不一样了,给你办生辰宴时,太上皇和圣上都赐下了贺礼,这算是变相地为你正名了。公主决定参加秋狩,也算是对圣上的一种回报。”宫嬷嬷耐心地向晴雯分析公主府的形势。   “公主府名头响亮,其实内里如何,想必你这么久也都感受到了,”宫嬷嬷爱怜地摸了摸晴雯头顶的发髻说道,“这个世道,人都是现实的,靠着别人的怜悯是不能长久的。即便可以,也不过是一时罢。你得让人忽视不了你的存在,让他离不开你。”   宫嬷嬷一脸的意味深长,晴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身去试衣服。绣娘标记好需要修改的地方,晴雯这才把身上的骑装换下来,顺便把准备去谢府赴宴的事情,和宫嬷嬷说了遍。   宫嬷嬷果然也点头道:“是应当去,不过去了也别怯场,记住你身后还有公主府。”   “遵命,”晴雯眉目微弯,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脸,“我一定牢牢记住嬷嬷的话,不给祖母丢人。”   宫嬷嬷含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真希望小姐慢点长大,自从她回来后,公主虽然不说,脸上的笑容都多了几分,像活过来一样。   但愿能把她多留在家里几年,宫嬷嬷笑眯眯地想着,真不知道未来哪家少年郎能入了公主的眼,非让他吃足苦头不可。   第63章   韩琦落地便是京城里的子民,名头倒是好听,然而天子脚下也有饿殍。京城大居不易,贫苦的人家反倒不如住在乡间的村民们,住自家盖的房、吃自家种的粮食,过得尚且自在些。   韩琦十来岁便没了父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借着几分机灵劲在人来人往的码头讨生活,年纪一年年见长,面皮倒越发白嫩了起来,瞧着像个读书的娃子,每每被那些粗汉子取笑。码头的日子不长久,最好不过是像那些汉子们似的,顶着日头风吹雨打地干活,领了工钱便吃酒耍骰子、回家便耍酒疯打老婆。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韩琦渐渐起了心思,琢磨起立身之计。   可巧,晴雯让他去做掌柜,他虽自觉能力不足,却不想轻易放过这个机会,若没了这事,想要混出头可就千难万难了。他虽然这么想,却也怕搞砸了晴雯的铺子,此时公主府派来的童老掌柜就顶上了用场。老人家不常说话,一经事体都交给韩琦去办,等他办好了,才半阖着眼半是教导半是敲打地指点他。   韩琦自然是感激涕零,越发待老人家真心了几分,每日里茶水都伺候好了,连洗脚水都提前伺候了,以弟子礼般恭谨侍奉。童掌柜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默默任他做,亦没有阻止他。韩琦见状,心下大定,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打理铺子,为开业做准备。   这么忙乎了一阵,韩琦便上门请晴雯去看铺子,顺便选个开张的黄道吉日。   晴雯见了改造过后的成衣铺,亦是大吃一惊,她虽甩手把事情都交给了韩琦,万想不到能做到如此地步。   因为原先的铺子不大,童掌柜便做了主张,把隔壁的茶铺子也买下了,并在一处。门面重新装修,内里开了扇门把两个两间店连在一起。   因这两个铺子面积不大,也没有二楼,听了晴雯的一部分计划后,童掌柜便重新布置了一番。原先的成衣铺还做成衣铺,新买的铺子另摆了柜台,放一些女人家用的小玩意,譬如花露、脂粉、绣帕一类,此间也做女眷单独的休息处,与外间的成衣铺隔开。   成衣铺里也摆了柜台,却只在门口处挂了几件成品。余下便是各色固定在木板上的布料样板,这些木板都挂在墙上,给人翻看,若有意细看的再搬了整匹的料子出来。另外还备了几本大册子,上面有各式的衣裳款式图片,用工笔画描摹得十分精美细致。   这两间房都布置得很爽利,瞧着既简单又明亮宽敞,客人一走进去便觉得舒坦。铺子的一角还放了桌椅备了休息区,给人歇脚,提供简单的茶水。   因着晴雯的提议,这处铺子只招待女客,韩琦就只招了两个清秀的小厮,后头干杂活的也只安排了粗使的婆子。原本晴雯想过店里可以招短工,最好可以找年轻的女子,这样服侍女客人也方便一些。韩琦却有些为难道,这年头好人家的女儿是轻易不会出来讨生活的,只怕店里招女工,会被人泼污水。   晴雯到底也觉得不妥,以她一己之力去挑战整个社会,到底是异想天开,也就只说说罢。原本她还兴致勃勃画了几张衣裳设计图,不过看到韩琦露出为难的神色,她便默默地收了起来,只等以后有机会再向客人们推销。店里的一些花露脂粉确实是按照她的方子制的,这方子倒不是她的,而是当时在贾府时,林黛玉闲暇时指导她和紫鹃等人做出来的。这会,林黛玉应该早就回到扬州,承欢膝下了吧!晴雯暗暗思忖。   等韩琦联系好了进货渠道和布料商,又有绣娘和裁缝一并都延请好,一干人等都定了契约和工钱,又到衙门备了案,办了手续,这才抹了把汗,对着童掌柜露出一个笑意。等童掌柜点了头,他才敢上门去请晴雯来验收成果。   若是没有借着公主府的一些渠道,只怕这铺子一时半会还支撑不起来。韩琦一颗心还虚着呢。   店铺的名字也定了下来,虞美人。这一点倒是全了晴雯的恶趣味。童老和韩琦自然也都没有异议。   晴雯走了一圈,见没可挑剔的便说:“现在秋老虎正盛,开张那天店里可以向客人提供一些菊花茶,败火。”   “我省的。”韩琦一面答应一面点头。   晴雯轻笑了一声:“是我糊涂了,白嘱咐了,这事韩掌柜都预备好了。”她两眼瞧着,韩琦迅速地成长起来,人也沉稳了几分,只因生得面嫩,他自家怕被人看低了去,越发板着脸做正经状。   被晴雯这一打趣,韩琦便微微窘迫。   童掌柜在一旁补充道:“这小子是个勤快的,这段时日也跟着我识字看账本打算盘,说是做掌柜的不能什么都不懂,被人蒙骗了去。我还笑话他,一口能吃成胖子不成。不想,他如今虽不熟练,竟练会了算盘,账本也懂得看一些了。”   “是童掌柜不嫌弃我愚笨。”韩琦微红着脸低声道。   晴雯心下暗叹,对韩琦多了几分佩服。他就像那路边不小心落下的一颗种子,只要一有机会,便拼命地朝外伸展,顶开压在头顶的石头,探出稚嫩的幼苗,有一点雨露阳光便能他迅速长大茁壮起来。   铺子的后院也已经理出来做工人们的休息处和仓库。晴雯看了一圈,觉得布置得井井有条,便没再多说,和童掌柜并韩琦拣了个宜开张的日子定了下来。   韩琦脸上流露出意气勃发的笑容。晴雯也被他感染得开心了几分,定好了开业那天会准时过来,这才坐了轿子回公主府。   ……   为着去参加谢府的赏菊宴,宫嬷嬷做主又给晴雯裁了几件衣裳,晴雯原本对这些便不大在意,见衣柜里塞满了衣裳,好多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便过季了,且她这一年又长得快,自觉有些浪费,到底把宫嬷嬷劝住了。   双琴要给她打扮,也被晴雯拦住了:“我只是过去凑趣的,不是去给人下马威的,素一点就好。何况我尚未及笄,不必打扮得太过喧宾夺主。”   双琴皱着眉头道:“这也太素了,只梳个双环髻,绑了彩绸发带,一件饰品不戴,身上的衣服颜色也素净,让小姐这么去参加宴会,我非被宫嬷嬷骂死不成。”   晴雯拗不过她,又戴了耳环和项圈,裙子也换了条石榴纹面的百褶裙。打扮停当,这才出了门。   谢府虽然退出了一等豪门的行列,但是勉强也算是个二三流的世家。府里的亲眷多年下来也不少,正当龄的年轻女孩也有好几位。谢阮阮既是主人,一早就候着晴雯,又领她去认识其他姑娘。   宴席摆在花园里,席上坐着几位姑娘。   谢阮阮虽是大房,却排行第三,前头还有两个是二房的姑娘,大姑娘谢飞飞生得眉目端正,后头跟着庶出的妹妹,是二姑娘谢绵绵,瞧着很乖巧,两人坐在一起,时不时头挨着头低声说些话。谢阮阮说只请亲戚家的小姐,果然是如此,除了二房的两位小姐外,还有周芷和柳含烟。周芷的母亲是谢家已出嫁的姑奶奶,柳含烟却是谢阮阮的亲表姐,如今借住在谢府,正是人如其名,生得娇娇怯怯有几分娇弱。谢阮阮待她也是从不敢大声说话,十分和气。   谢阮阮当介绍人,领着众人见了晴雯,大家这才一一落座。只因晴雯尚且有几分陌生,席面上便有了几分安静。半晌,周芷大方地笑道:“早听说妹妹了,始终无缘一见,今日可好了,我回去定告诉家中的姐妹,好让她们都羡慕我。”   谢阮阮小声解释道,周芷的周便是周贵妃出身的那个周家。京城里世家之间彼此联姻,此事并不少见。晴雯心中记下,便对周芷笑道:“这下瞧见我,有没有发现我是个三头六臂的,还是从那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谢阮阮捂着嘴笑。周芷瞪大了眼睛,诧异道:“竟是个促狭的。”   谢飞飞与谢绵绵也跟着笑了一声。柳含烟见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晴雯身上,无人搭理她,心上有些委屈,开口轻声道了句:“晴雯妹妹比我小一岁,我能叫你妹妹吗?”   晴雯一愣,瞧着她轻如烟雾的目光,轻轻点头。   谢阮阮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不虞,随即笑着招呼众人吃茶果。柳含烟靠近晴雯,拉了她紧挨着说话,却只问她身上的衣裳,又问她的绣帕哪里得的,林林总总的。晴雯应付了几句,便看出这姑娘的心性,是个心眼多的,你若敷衍她几句,她便要哭不哭地看着你。   周芷接了谢阮阮的暗示,对她俩笑道:“含烟妹妹,今天晴雯妹妹是客人,你可别只缠着她一个人,好歹让我们也和她说几句话。”   柳含烟脸一僵,强笑了一声,慢慢把身子坐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晴雯对着周芷感激地笑了下,周芷调皮地眨了下眼睛。说是赏菊,众人的心思都没在菊花上,倒可怜了那摆在亭子里的几盆菊花。不一会,谢阮阮拉了晴雯去她的房间:“难为你了,含烟姐姐实在是缠人得紧,我往常也不爱应付她,只是不叫上她,她又该多心了。”谢阮阮叹了口气。   晴雯捏了捏她圆圆的脸蛋,笑道:“别叹气了,快成老太婆了。”   谢阮阮伸手去挠她。两人滚在炕上,闹了一会。谢阮阮好半天才坐了起来,脸色红扑扑的,有几分羞恼有几分犹豫地看晴雯。   晴雯怔了一下,轻声道:“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谢阮阮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这才趴在晴雯耳朵边小声说:“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   晴雯点头。   谢阮阮依旧红着脸,吞吞吐吐不说话。   第64章   “你再不说,我可就走了。”晴雯促狭道。   “我同你说,你可得替我保密。”谢阮阮急道。   “那是自然。”   “我……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听说你时常去看望北静王太妃,想必也见过北静王,”谢阮阮把脸埋在胸前,不敢看晴雯,“我……”   晴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两眼上下打量谢阮阮:“你该不是想问北静王的事吧?”   谢阮阮吓得别过脸不敢看她,急得面红耳赤:“你小声些。”   “你……”晴雯一时犹豫了,她倒是经常听老太妃说水溶因为守孝耽搁了婚期,后来又因为锦衣卫的身份让人惧怕,婚事一再搁浅,如今都已过了二十岁尚未成亲。   算起来,水溶比谢阮阮大了足有七八岁,不过这种年龄差在古代并不算稀罕事。   水溶的家世和人品都是一流的,在普通少女眼中,他确实是支优质股。晴雯有些复杂地看着害羞的谢阮阮,她若是见过水溶手起人头落的场景应该会马上幻灭吧。   晴雯试探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注意到他了?”   “就是那一回,他送我回府。”谢阮阮的声音轻颤着回答。   晴雯摸着下巴想,估摸是那回谢阮阮差点误入贼窝的事情。可惜这事,她也听水溶提过,关在监牢里的贼匪至今没有吐出任何线索。   晴雯犹豫了一下,劝道:“你这心思别让旁人知道了。”   “我又不是个傻的,只和你一人说了,”谢阮阮幽幽看了晴雯一眼,“罢了,你就当没听见我之前的蠢话,我只是找不到人说,心里憋得慌。”   晴雯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谢阮阮靠着她的胳膊,静静地依偎着没再开腔问水溶的事了。晴雯还真有点怕自己一个招架不住就说出来了,还好谢阮阮自己打消了心思。   过了一会,两人便又回到了宴席上。柳含烟孤零零独自坐着,其余三人正在玩花牌,见了晴雯二人,便笑道:“主人家也好意思躲起来,快来一起耍吧。”   谢阮阮一面笑,一面还是拉了柳含烟过来一道玩,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呆着,若不去请她,她肯定又会哭着回去。到时候挨骂的人,肯定是谢阮阮。   五人玩了一会花牌,便散了。晴雯回去后,便一直想着谢阮阮的事情,若是有机会,她会探探水溶的口风。她不敢大包大揽下谢阮阮的请求,但是她其实很佩服谢阮阮的勇气。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慕少艾,这原本就是人类的天性。只是在现在这个时空,放任这种天性,带来的后果不是谢阮阮这样的小姑娘可以承受得了的。   晴雯暗叹了口气。   ……   水溶很快履行自己的承诺,带着晴雯去了卫家的跑马场。卫若兰和冯紫英也都在,见了晴雯,冯紫英便自来熟地笑嘻嘻道:“晴雯妹妹好久不见,想不到如今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晴雯眨巴两下眼睛:“有什么不容易的,我又没被人绑住了手脚,但凡冯大哥说一声,我立马提脚就来见你。”   “哎哦,我就喜欢妹妹这么爽快的。”冯紫英大笑道。   卫若兰向晴雯行了礼道:“县主安好。”   冯紫英指着他笑:“快别叫县主了,只叫晴雯妹妹就够了。今儿个可没有什么县主。”   “冯大哥说得对。”晴雯点头笑。   水溶牵了一匹枣红色的小母马过来,个头有些矮小,不过很适合晴雯这种初学者。   水溶道:“你来摸摸它,牵它走一段路。”   晴雯接过水溶手里的缰绳,心里有点迟疑,小母马眼神十分温顺地看着她,晴雯鼓起了勇气,靠近她,摸了摸她头顶的鬃毛,好顺滑,晴雯心底感叹了一声。   转头,眼神亮亮地望着水溶笑:“她好乖巧啊。”   卫若兰在一旁补充道:“它是在这个马场出生的,性情很温顺,你别怕它。”   晴雯兴奋地点了点头,牵着马在场子里慢慢走动。冯紫英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见晴雯一时半会还学不会,就招呼了卫若兰去跑马。   水溶留下来给晴雯当陪练,牵着另一匹白马慢慢在她身旁缀着。   “她有名字吗?”晴雯和小母马混了几分熟了,转头问水溶。   “不然你给它取一个吧。”水溶含笑建议。   晴雯有些犹豫了,她不敢轻易给小母马取名字,总觉得一旦有了名字,就有了某种责任、某种牵绊,这种重量有些沉重。小母马黑亮的眼眸温柔地看着晴雯,探过头来舔晴雯的手背。   晴雯一边躲,一边开心地笑起来,暂时把满腹心思都丢到九霄云外了。   “你不敢给它取名字。为什么?”水溶的结论是笃定的,问题很直接。   晴雯收起笑容,叹口气:“她虽然只是一匹不会说话的马,你要对她做什么,她都没办法反抗。但是我觉得随便给她取名字,实在是件很任性的事情。”   水溶神色有些复杂:“你在意自己签过卖身契的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一切痕迹都抹掉。”   晴雯摇头:“不是的,即使你抹掉了,并不代表事情就不存在了。而且我也并不介意这件事情,说到底荣国府对我这种丫鬟算得上挺宽厚的,起码为我提供了栖身之所,让我衣食无忧,并不曾为难过我。我应该要多谢他们的。”   “虽然衣食无忧,但是身心皆不得自由。”水溶接过她的话缓缓说道。   这天是个阴天,空气中有丝丝缕缕的微风。马场的地面上只剩一层薄薄的土黄色枯草,因为现在是秋季,而春天还没来。晴雯闭上眼睛便能想象春天到来时,这里一片芳草萋萋,平坦辽阔的马场像一个绿色的海洋,一阵风吹过,便能卷起层层涌动的碧绿波浪。   “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活在当下,无愧于心,就像现在的秋天,和来年的春天,各有各的妙处,”晴雯回过头来朝水溶笑道,一脸灿烂如繁花盛开,岔开话题道,“你可以教我怎么上马吗?”   水溶神色微怔,脚步顿了下,上前替晴雯讲解,然后扶着她上马。一旦克服了恐惧心理,上马对晴雯来说便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水溶让她坐在马背上,他牵着缰绳在前面领路。   晴雯回头看那匹在原地低头啃草皮的白马:“你不管它了,就把它扔在那了?”   “踏云很聪明,待会会自己跟过来的。”水溶耐心回答。   晴雯“哦”了一声,没有说话,两人渐渐安静了下来,四周有种很安静的气氛,但是却不会让人觉得枯燥乏味。   晴雯突然抬头问水溶:“你还记得谢阮阮吗?”   水溶疑惑地看了晴雯一眼,点点头,作为锦衣卫一号头目,他不可能不知道谢家的小姐,至于晴雯这么问的理由,他也很好奇。   “你见过她吗?对她印象如何?”晴雯再接再厉问道。   “你问这个做甚,”水溶一脸狐疑,仍然回答道,“她被掳那次,我送她回家时见过一面。”   晴雯讪讪道:“我就是好奇问问,看看你们锦衣卫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消息渠道,呵呵。”   “你不是这种随便好奇的人。”   晴雯咬紧牙关:“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无所谓印象如何,”水溶摇头,“她胆子太小了。”   晴雯:……   若不是水溶及时出现,只怕那事不会轻易善了,背后的人实在用心险恶。想起来,晴雯还是一肚子火,莫名其妙便被人坑了一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有种亏欠了谢阮阮的感觉,真是心塞。   水溶见晴雯一脸郁闷,笑道:“你试试看骑着马小跑几步。”   他指点晴雯拉缰绳,又说了几句话,便轻拍了下小母马的屁股。小母马很快地小跑了起来,晴雯只感觉到一阵颠簸,刚开始很害怕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慢慢的,却兴奋了起来。在马背上,当马跑动起来时,你会感受到全然不同的另一番景象。   天那么高,地平线那么远,天地这么辽阔,人真的好渺小啊!晴雯在心里感叹着,可惜不能和S007一起分享,真不知道那只红毛狐狸躲哪里去了,没有它在一旁聒噪,晴雯还真有点寂寞。   好在这阵子事情多,晴雯也没有太多伤春悲秋的机会。随着时间临近,秋狝的脚步也越来越近,同时水溶也越来越忙了,晴雯再也没机会见到他。后来再去跑马场时,便只有卫若兰在,听说冯紫英也去当差了,他是宫里的侍卫,没有休沐是没办法出来跑马的。   原来,之前水溶说冯紫英要当差,竟然是去了宫里当侍卫。看不出来,冯紫英的本事还不差嘛,虽然平常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关键时刻,也挺靠得住。   出发去秋狩的那天,天气很好,天高地远,气候凉爽。晴雯没见到皇帝,只看到前头长长的仪仗队,她和祖母单独坐了一辆马车跟在仪仗队后头,在她们身后还有许多的公侯夫人并皇室中人。   晴雯偷偷撩开车窗的帷幔往外瞧,并不能找到水溶的身影,倒是发现冯紫英一闪而过的背影。晴雯死了心,放下帷幔坐回去,伸了伸腰,对祖母撒娇:“颠簸得我腰都快断了。”   大长公主骂她:“浑身没长骨头的,快坐好,别软趴趴像只泥鳅,不怕人笑话你。”   “反正只有祖母看见。再说她们笑话我,也是祖母脸上没光,我才不在意呢。”晴雯死皮赖脸道。   大长公主无奈摇头,懒得搭理她。   第65章   往年这时候为期近一个月的秋狝早已结束,今年拖到这个时间,只是因为皇帝忧心南边的边事,一直未能成行。水溶回京后,皇帝当即召他进宫,听他说起南疆之行,才知道局势已经糜烂至此。   在南蛮之中,几乎都是以部族为单位群体聚居生活,作为头目和部族首领的族长是唯一的主事人,当地的官府根本无力辖制这些族长和他们的族人。新皇自上位以来一直想要削弱部族势力、推行民族融合,无奈没有突破口。他派水溶去南方未曾不是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这次争端起因便是,太乌族族长儿子与那关押在监牢中的犯人是结拜兄弟,因为此人杀了人被关押,当地的长官预备上报朝廷。族长儿子却觉得那被杀之人欺男霸世,原为该杀之人,官府不判恶人的罪,反把惩恶扬善的好人抓了,心中不忿,领了几个人闯进监牢把犯人劫走了。如此也便罢了,糊涂的是那长官为了威胁太乌族长交出儿子,竟然扣押了几个太乌族人。   水溶去了之后,释放了那些被扣押的太乌族人,又亲自与太乌族长面谈,这才把此事了结。   水溶回京后,仍放不下心底隐约的忧虑,此次虽然暂时解决了争端,但南蛮与中原文化不同,又不通中原律法,加之那些只会蛮干的官员,只怕平息了一次混乱,还会有下一次。   甚至南蛮中有相当大部分人将中原视为入侵者,双方矛盾早已十分尖锐,到了不得不解决的地步了。   皇帝听完水溶禀报,久久沉吟不语。   不过不管他们如何忧心,秋狝却已经不能再拖了,连太上皇都差遣人来问话。   早两个月前已经派了官员入驻铁网山,进行前期布置。皇帝一行人到达的头天,人疲马倦,便都修整了一日。第二天,围场便热闹了起来。   营帐的附近搭了台子,尊位上坐的是皇帝,他下首坐着两位装扮华丽的宫妃,再往下便是些宫里的小主子们,亦是一脸的天真和好奇,双眼紧盯着场下的众人。晴雯跟着大长公主也在离高台不远的地方,占了处位置。   晴雯不敢抬头乱看,她用余光连皇帝的鞋底都看不见,倒是敏感地察觉到四周或明或暗的火辣辣的视线朝她刺了过来。她目不斜视地盯着场内的比赛看,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   场下,先是一些助兴的节目,王公子弟们为了在皇帝面前露个脸,跃跃欲试纷纷都报了名。这其中晴雯便只认得卫若兰和冯紫英。头一场比的是射箭,卫若兰只比了一轮便被刷下来,倒是冯紫英坚持了许久,直到最后一个关卡时,他箭无虚发,直中红心,顿时拔得头筹引来满堂彩。   皇帝对站在身后的水溶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子,技艺着实不凡,没有坠了皇家的威风。”   水溶恭敬回答道:“是神武将军的儿子,冯紫英。”   “冯唐的儿子,怪不得,虎父无犬子啊。”皇帝击掌大笑,高声喊了句赏,自然有太监领了命下去赐赏。   晴雯远远瞧见一群人围着冯紫英发出欢呼声,心里也在替他高兴,趁着此刻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场上的比赛吸引住,她左右迅速地扫了几眼,隐约看见水溶站在一个身着耀眼明黄色衣裳的人身后,她心知那必然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不敢多看,连忙收回了目光。   水溶若有所觉,朝晴雯的方向看过去,眼神微闪。   耳边听到周贵妃对皇帝娇笑道:“圣上,你只夸新人却忘了旧人。您忘了,去年拔得头筹的人便是北静王。”   皇帝微微一哂,望向水溶。   水溶连忙收回心思,拱手道:“微臣年纪大了,不适合再下场,应该把机会留给年轻人。”   “听说郡王尚未成家,怎么就年纪大了?圣上,按臣妾看,北静王正是年轻有为,只怕京城里思慕郡王的少女数都数不过来了。”周贵妃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皇帝顺着周贵妃的话,打趣地望着水溶:“竟有此事,看来是朕失察了,朕应该替老王爷多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你看上了哪家姑娘,只管跟朕说。”今天皇帝心情大好,这会神色愉快,不介意逗逗水溶。   他又转头看周贵妃:“爱妃手头可有合适的人选?”   “圣上,贵妃娘娘,微臣尚未立业无心成家……”   周贵妃刚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场下传来一阵哄然声,原来下一场赛马已经开始了。皇帝便不再闲话,将目光转向了赛马的人群。周贵妃慢慢地也收回了视线,不再言语。   水溶仍站在皇帝身后,面色沉静如水,眼中波澜不惊,仿佛刚刚的对话从未发生。   赛马比赛夺冠的便不再是冯紫英了,是个晴雯并不认识的年轻公子,穿着月白色的箭袖,头戴金冠,英姿飒爽。   大长公主注意到晴雯好奇的目光,便解释道:“这位是忠顺亲王府的世子。”   “忠顺王府?”晴雯暗忖,她只记得蒋玉菡好似曾经在忠顺王府住过一段时间。   “我们两家人平日并无来往,你知道这么个人就行了。”大长公主淡淡说道,言语中似乎并不太喜欢忠顺亲王。   晴雯“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赛马之后,还有射雁的比赛。晴雯仔细瞧了眼,便发现是前两个项目的结合比赛,人骑在马背上,射天空中飞过的大雁,只准射眼睛,谁射落的多,谁便是最终的赢家。   晴雯因养了喳喳好几年,从小看着它长大,对鸟类有天然的好感,此时便对射雁的比赛无法提起兴致。怕瞧了血腥让自己不自在,她低声对祖母说要出去走走,大长公主点头同意,让双琴跟着她。   走出了围猎场,人声喧闹声慢慢远去,晴雯顿时觉得脑子都清醒了几分。她缓缓吐了口气,面上露出惬意的微笑。   双琴笑道:“小姐就是爱躲懒。”   “清河县主。”耳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叫唤声。   晴雯回过头,见是卫若兰在朝她微笑,忙朝他招手:“都说你好几次了,别叫我县主,显得生分了。”   “礼不可废。”卫若兰态度温和但神情仍然十分坚持。   晴雯无奈一笑:“你怎么跑出来了?”   卫若兰露出一个苦笑:“你瞧我这身子板,我不是那个料,就不下场惹人笑话了。”   “就你多心,谁敢笑话你,看我不狠狠揍他一顿。”晴雯扬了扬拳头。   卫若兰顿时露出一脸开心的笑容。   “哎哦,该不会输了比赛就躲起来哭鼻子吧。”一个聒噪的乌鸦嗓子突然在身后响起。   卫若兰看向来人,顿时气得脸颊都一鼓一鼓的:“柳芳,你别乱说。”   秋天的温度不高,柳芳偏摇着把扇子,等他走近时,晴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暗忖,这人身上到底扑了多少香粉。   “看来是我打扰你们了,原来若兰贤弟是来会佳人的。”柳芳歪着嘴角,拿两只斜眼,恶意地上下打量晴雯,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可惜就是年岁小了些,倒也有另一番滋味……”   “柳芳,住嘴,这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卫若兰恶狠狠地打断柳芳,柳芳没有反应,他自己反被气得脸色通红,胸口激烈地起伏。   “放肆,不得在清河县主面前满嘴胡沁。”双琴拦在晴雯面前,严厉呵斥了一声。   柳芳身后跟着屁股虫史纬,翻着两只吊梢眼,探头探脑道:“她算哪门子县主,不过是我表弟家的婢女罢,还敢在柳爷面前摆架子。”   “清河县主乃皇帝御笔亲封,史纬你竟敢质疑圣上!”卫若兰身形虽然单薄,却毫不犹豫地挡住史纬的目光,对他大喝了一声。   “哎哦,我好怕怕!”史纬露出一个贱兮兮的笑容,讥笑道,“你可别给我乱扣帽子,我还怕你一个病秧子不成?你去啊,圣上就在围猎场,你去告状啊,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有通天的本事。”   晴雯冷冷地打量眼前的二人组,没有开腔。   柳芳摇着扇子,不怀好意地对晴雯笑道:“县主,别躲我啊,也和我说说话,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病秧子。”说完,还露出一个下流的邪笑,继续道,“听说你还伺候过贾府的宝二爷,啧啧,不知道是怎么个伺候法……我可真羡慕他,这运气这福分……”   卫若兰不善与人辩驳,当下气得说不出话来。晴雯手上暗暗从系统空间里变出两枚银针,自从上次升级,她又get了新技巧,她别的本事没有,这耍针的功夫还是有一两分的。   “哪来跑出来的两只野狗在吠,我们别理他们。”她对柳芳和史纬二人毫不在意,对他们的各种嘲笑也不以为忤,她朝卫若兰挤了挤眼睛,拉了双琴转身就走。待走出几米远,她把手背在身后,将手中的两枚银针对准柳芳二人的方向悄悄弹了出去。   瞧我的暴雨梨花针!!!!!   柳芳原本还追在晴雯身后高喊:“别走啊……”话未落地,只觉小腿一阵激烈的刺痛,他杀猪般地嚎叫了一声,“哎哦……”抱着腿便滚在草地上,浑身狼狈。   史纬吓得脸色发白大嚷了句:“有刺客……有刺客……”   四周驻守的官兵纷纷朝他二人围拢了过去。   晴雯站在远处,遥遥望着二人狼狈的模样,慢慢收回目光,捂嘴对着卫若兰得意地笑了一声。   “活该!”卫若兰骂了柳芳几句,方才觉得解气,又看向晴雯,目光歉意道,“都是因为我的缘故,让清河县主受委屈了。”   “得了,又叫我县主,什么时候你改口了,我就不生你气了!”晴雯两只圆圆的大眼睛一瞪。   “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这个老夫子,没救了……”晴雯朝双琴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66章   晴雯回到演武场的时候,射雁的比赛已经结束,她听着左右的人在议论。晴雯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拔得头筹的是个她没听说过的人,她便没在意,只是心底有几分好奇竟然不是冯紫英和忠顺王世子夺冠,她本以为冠军会在他们俩中间产生。   之后便是一些歌舞表演,再没有新鲜的了。上午的节目结束后,晴雯便扶着大长公主回到她们自己的营帐区。大长公主略有些疲倦,用过午膳便打发晴雯自去玩了。   “等了你好久,可回来了。”晴雯刚回到自己的帐篷,便听到一个郎爽的声音大声说道。   “冯哥哥,我还没向你道贺呢,圣上赏了些什么宝贝?”晴雯笑着回答冯紫英。站在晴雯身后的双琴瞪了一眼留守在帐篷里的小丫鬟,显然对她没守住自己岗位的表现很不满,小丫头不禁瑟缩了一下,贴着墙根紧张地站着。   帐篷里还有一人,是卫若兰,他有些余怒未消地骂道:“若不是忠顺王世子给冯二哥下绊子,也不会害他输了最后一场比赛。”   晴雯打发了两个丫鬟去准备茶水,自己在冯卫二人对面坐下,惊讶道:“怎么回事?我最后一场比赛没有看,这里面难道还有内情?”   冯紫英不在意地笑道:“这些不过是奇淫巧技,若兰不必为我生气,忠顺王世子不也没夺冠。”   “他那是作茧自缚。”卫若兰接过他的话茬说道。   晴雯见冯紫英对此事并不在意,便也轻笑了一声,替他解围岔开了话题。冯紫英又说道:“那柳芳和史纬着实可恶,下次我定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那正好,冯哥哥要找人给他们套麻袋的时候,顺便也叫上我。我替自己报仇了,这才够解气。”   冯紫英拍掌大笑,直点头。卫若兰愣愣地张大了嘴巴,好一会才像其余二人那般欢快地笑出声。   “做甚喊打喊杀?”一个清润的声音响起,随之一只修长的手指掀开了门帘。   卫若兰和冯紫英惊喜地站起身,齐声道:“溶大哥!”   水溶莞尔一笑:“这么惊讶做甚,还不许我偶尔偷懒一次。”   冯紫英笑嘻嘻道:“溶大哥在圣上身边随侍,我还想着你必然不得闲。难得出来松散一趟,我们三个哥俩却没机会喝酒,实在可惜。刚刚我还在心里懊恼呢。”   “都在御前当差了,你这爱喝酒的毛病还没改。”水溶轻斥了他一句,“我见你们都不在自己的帐篷里,便到晴雯妹妹这里走一遭,果然你们都在。”   晴雯故意拆台道:“今日你们都在当差,可喝不了酒,我这里也没有酒。”   水溶当即失笑:“今日确实不能喝,紫英,你等晚宴的时候再解馋罢。”   四人说了会闲话,卫若兰便和冯紫英先行离开了。只剩下水溶一人时,他才慢慢抬眸看了眼晴雯,轻声问道:“我听属下来报,柳芳和史纬二人在围猎场受到不明攻击。”   他意味深长地打量晴雯的脸庞,晴雯得意一笑,毫不畏惧地回应他的目光道:“没错,就是我做的,你待怎样?”说完她皱了皱鼻子,显然觉得还不够解气。   水溶微微偏过脸,嘴角一勾,低头,微笑在他的唇瓣绽放,突地,他的笑声渐渐大了起来,最后竟哈哈大笑起来,连眉眼之间都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目光却十分安静地凝视着晴雯的脸。像冰雪霎时消融,大地转瞬回春,像大珠小珠落玉盘,像万物骤然复苏……啊!晴雯搜肠刮肚,突然觉得脑海一瞬间词穷了。   好苏啊,这笑好苏啊!她快受不了了!晴雯一脸懵逼,心里挠心挠肺地大吼道,面上越来越不自在,粉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薄晕。   “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晴雯差点把头埋进自己的身体里,嘴里嘟囔道。   水溶渐渐收了笑,语气温柔地说道:“等明天就开始围猎了,到时你也可以下场耍耍,不会像今日这么闷。”   “就我那三脚猫功夫,还是算了吧!”晴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显然还在郁闷水溶刚刚嘲笑她的囧事。   水溶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恼羞成怒,站起身往外走,突然身形一顿回过头看着晴雯,嘴角笑意犹在:“晚宴结束后,你别急着休息,我带你去看草原的夜景。”   说完他未待晴雯回答,径直走了出去,好似笃定晴雯不会拒绝,又好似根本不留给晴雯拒绝的余地。这很符合他一贯的作风,水溶一向表面温雅谦逊,内里却是个从不允许别人对他说不的人。   “我才不稀罕呢!”晴雯愤愤说出这句话时,水溶早已走远了。   说完,晴雯反倒莫名其妙自己“咯咯”笑了起来,帐篷的门帘还在微微晃动着,就像她那颗左右摇摆的心。   晚宴自然是不让人舒坦的,这样的场合适合交际而不适合吃喝,端上来的不是大块兽肉便是早已冷掉的菜,虽然摆盘精致华丽,但也就只能用眼睛看看罢了,吃到嘴里没滋没味不说,有时还让人腻得慌。   大长公主只略微动了几下筷子,晴雯亦挑剔着眼前的食物不想动筷子,心里暗自感叹,真是由俭入奢易,想当初她刚来时喝一碗白米粥便感动地快哭了。   时间都被狗吃了。   水溶仍一脸沉静地守护在皇帝身边,晴雯看不清他的面目,却无端有种疏离感。那个站在皇帝身后的男人,和在她帐篷里大笑的男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吗?此刻的他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深渊,一座峰顶隐没在云层间的高山。从没有一刻,晴雯像现在这般直观地感受到,水溶是一个手握权柄的男人,一个距离她很遥远的男人。   或许他平日太过温和的表象,欺骗了她的双眼。或许只有一点点心动,还是不够的。晴雯目光怔松,所有人都在兴奋地喧嚣着,而这种热闹是别人的,和大长公主无关,和她亦无关。   她有时能感觉到从大长公主身上传递而来的疲惫感,她知道,祖母是为了她奔波,原本的祖母应该更希望过安静不被打扰的日子。她感动也会愧疚,更会觉得沉甸甸的。   “吃不下便不要为难自己,”大战公主微蹙着好看的眉头,怜爱地看着她,“等回去让宫嬷嬷给你准备夜宵。”   晴雯揉了揉僵硬的脸颊,轻松地笑了声,很干脆地点头放下筷子。   或许这就是她们爱着她的方式,她会欣然接受的。   等晚宴结束,水溶来找晴雯的时候,她一碗糖蒸酥酪都还没吃完,他见了便笑道:“怎么,刚在晚宴没有吃饱?”   “肤浅!”晴雯把头埋在碗里,专心吃东西,一面含糊回了一句,“晚宴是用来交际,谁有空吃喝。”   水溶笑笑不语,耐心地等她吃完酥烙又喝了甜汤,漱口净面……   晴雯暗搓搓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没见过人吃夜宵?也不懂回避一下。”   “我还需要回避吗?”水溶摸着下巴思索,“我连你睡觉会磨牙齿流口水的事情都知道,还需要多此一举吗?”   晴雯瞬间涨红了脸,从牙缝里憋出两个字:“胡说!”   水溶不紧不慢地解释:“你放心,我已经把那个没眼色的下属调到别的地方当差了,”他露出一个狡猾的笑意,“他既然有这种本事,我自然会给他安排一个更妥当的位置,让他尽情发挥所长。”   “快走吧,再说下去天都亮了,你还得带我去看夜景。”晴雯也不揪着这个话题,连忙翻了一页问他,“你以前来过铁网山?”   两人一面说着闲话一面走出了营地。等到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晴雯反倒找不出话题了,她不再说话,水溶自然也不是聒噪的人。   水溶嘴里吹了个口哨,一匹身姿矫健的白马便从灰蒙蒙的远处显现出来,转瞬来到晴雯的面前,威风凛凛地甩了几下鬃毛。晴雯诧异道:“你把踏云也带出来了?”   “那地方有点远,骑马可以节省脚程。”   水溶回答完,便一个翻身利落地上马,他俯下身朝晴雯伸出手:“把手给我,我拉你上马。”   “啊?”晴雯呆愣了下。   “怕什么!”水溶把身体压得更低,长长的胳膊一揽,瞬间把晴雯捞上马背,放在他身后。   “抱紧!我要加速了!”   话音刚落,白马扬起双蹄,一个借力,腾空而起向前飞跃。晴雯吓得连忙紧紧抱住水溶的腰,生怕自己被甩下马。   蠢马!慢点!晴雯内心咆哮。   踏云却没有听懂她的心声,兴奋地长吁了一声,在草原上飞奔了起来,为这难得的自由狂欢。   伴随着踏踏的马蹄声,还有水溶飘荡在夜幕之中的轻笑。晴雯只能从他隐约起伏的胸腔,感受到他的笑意。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只有风猛烈扫过的猎猎声响,秋夜微凉的气息打在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柔情,却让人从战栗中感受到一股隐约的生命力。   晴雯不禁用力裹紧了身上的斗篷,想要抵抗这股神秘的力量。   第67章   “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风停了。   晴雯僵硬着双脚被水溶扶下马,只听到他在笑:“这回我真信你了。原来你不曾说谎,确实只有三脚猫的功夫,我看你明天还是别下场了。”他笑得并不用力,但晴雯似乎能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震动。   晴雯翻了个白眼,一把挥散脑海里的幻觉,龇牙咧嘴了一会,等双腿恢复了知觉便毫不留情地挥开水溶搀扶的手,自己慢慢走动。   四周很安静,却又不是那种没有丝毫声响的死寂,明明夜幕深沉,然而似乎黑暗中又有另一个世界悄悄苏醒过来。各种热闹的声响,或许在白天时无法被人注意,但此刻它们是这个黑暗世界里的主角,它们被一只充满魔力的双手放大了无数倍,响彻在每一个角落里。   晴雯侧耳倾听,试图捕捉这些隐秘在黑暗中尽情放声歌唱的生物。   “你听见了吗?它们也在办宴会,可真热闹。”晴雯狡黠地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   水溶莞尔一笑,温柔的眼神隐匿在黑暗之中,他低声说道:“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落月泉。”   这算约会么?晴雯突然这么想道。   水溶领着她往前走,前方只有依稀的光芒,看不见道路,他却像早已走过了千百遍,对一切了然于胸。晴雯犹豫了一下便跟在他身后。   隐约听着耳边的声响更大了,风中带来一股略微潮湿的气息,等走进了才发现是静水流淌的细微动静。只是因为夜色太过安静,才让人觉得流水的声音突然变得大了起来。   等真正走到了泉水边,晴雯才恍然,原来这就是落月泉。落月泉是这一片草原上唯一的一处泉眼,它好似天上的月亮突然掉落在地面,这才演化出这一片美景。天边的月光洒落在水面上,天地之间因为黑暗而失去了界限,交融成一体。阵阵清风徐来,水面仿佛带着银白色光芒,一阵阵向前涌动,好似一群长着鲜亮鱼鳞的大鱼,成群结队地朝前追赶,那么地迫不及待,争前恐后,唯恐不能赶上那场盛世。   晴雯长吁了一口气。   水溶在泉水边盘腿坐下,拍拍身边的草地,示意晴雯坐过来。晴雯一面学着他那样盘腿坐着,一面整理自己的斗篷,嘴里感叹了一句:“这里可真美。”   抬头望向无边的苍穹,挂在天上的星子闪烁着光芒,好似调皮地朝晴雯眨眼睛。在未来,这一切美景都可以通过人工模拟出来,但是当你真的置身其中,才会发现大自然是如此神奇,人力永远无法企及。   晴雯一瞬间对送她来到这里的S007充满了感激之情。   盘腿坐到底不舒服,不一会儿,晴雯便曲起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余光却偷偷注意着身边人的一举一动,一副想看又怕被人发现的小模样。   水溶暗暗在心底发笑,面上却不露分毫,怕笑出声会吓到脸皮薄的晴雯。   “上午在演武场的时候,周贵妃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不知为何,当时我竟然想起了你。”水溶目视着前方,声音淡淡地说道。   晴雯好奇追问:“她问你什么问题?”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想到你?”水溶转过头反问。   晴雯一时卡壳,总觉得不能问,一旦问出口,说不定就问出不得了的事情。   两人一时有点小尴尬。   水溶确实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周贵妃问他是否成家时,他脑海里一瞬间会闪过晴雯的身影。他只觉得,如果成亲对象是她的话,或许成家会变成一件让人期待的事情。   他开口邀请晴雯来看落月泉,真正的目的是想摸清楚自己的心意,他不喜欢这么模糊不清的感觉。这让他觉得失去控制,有种危险的预感。   至于这种危险到底来自何处,他并不清楚。也许,他原本是希望晴雯能替他回答这个问题。但看着晴雯左右游移的眼神,他突地又有些不忍逼迫她了。   罢了!就如此刻这般,两人安静地说会话,便也是件让人心生愉悦的事了。   两人的对话就这么没头没尾地结束了。晴雯记不清中途自己是怎么睡过去,又是怎么被人裹了层披风,然后被人送回帐篷。   隔天醒来,她一眼便瞥见床头,挂着件石青色的男式大披风。她晃了晃脑袋,有点搞不清楚状况。昨夜的一切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双琴听见她醒来的动静声,连忙服侍她起床洗漱更衣。   因为今天要开始正式的围猎活动,为了应景,晴雯也穿了一声大红色的骑装。她不喜欢太过浓烈的颜色,宫嬷嬷却喜欢得紧,直说年轻人就得打扮地亮眼些。   人总是在年轻的时候喜欢扮成熟,年纪大了反倒喜欢把自己往年轻里打扮。但人一辈子,最光鲜最无忧无虑的日子,却总是那么短暂,转瞬即逝。   大长公主年纪大了,接下来的活动她便不再参加,即使出现也只是短暂露个面。晴雯在社交圈还未打开局面,唯一熟悉的谢家姊妹都没资格参加这次的秋狝。她牵了小母马出来,但并不下场,皇帝已经领着一帮王孙子弟开始行猎。管围的大臣率领各路兵马将围场几十里外的地方都包围了起来,不断缩小包围圈,合围后,就等着皇帝入围。一旦皇帝入围,他周围二三十里的范围内便都是各类飞禽走兽了。   晴雯吐槽了一句,就是个瞎子随便射出几箭也能逮住只鹿来。   水溶自然随附在皇帝身边,护卫他的安全。冯紫英尚没有资格下场,也都和其他人一般等在场外,他骑在马上遥遥对晴雯笑了笑,到底男女有别,他看到晴雯孤零零一个人,却没办法过去。   晴雯对他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没有问题。一转头,却看见一位红衣姑娘看着自己笑:“你也穿了红衣,今天看来我们注定要做一对姐妹花了。”周芷兴奋地对晴雯扬了扬眉头,朝她靠近。   晴雯一直怀疑周芷有少数民族血统,因为她的眉目轮廓很深,一张脸少见得十分明艳大气,大红色骑装穿在她身上,越发衬托得她气势凛然,英姿飒爽不再话下。晴雯低头瞧了瞧自己,暗道撞衫了,这放在娱乐圈,估计小编马上就能编出一大篇新闻稿出来。   “晴雯妹妹!”   “周芷姐姐!”   “前两日,你一直跟在大长公主身边,我也不好来找你说话,今日可巧你也出来了,来,我带你去认识那群姐妹们。”周芷亲热地揽着晴雯的胳膊,把她往人群里带。   公侯小姐大户千金们聚在一起,都好奇地盯着晴雯打量。这次的场面可不比上次在谢府,不过是几个亲戚姐妹相见。晴雯被介绍了一圈,顿时蚊香眼,只记得这位是侍郎家小姐,那位是国公府的千金……左耳进右耳出……记不住啊!晴雯心底苦笑!   一模一样的细柳眉、樱桃嘴,人人都把自己描成时下最流行的鹅蛋脸,身上的骑装倒是都争奇斗艳,让人目不暇接。晴雯这会也不在意撞衫了,她发现还有几位姑娘也穿着红色骑装。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是着骑装,明显有几位姑娘不善骑射,身上还是一水的长裙,笑的时候用帕子微微遮住脸,有种含羞带怯的美丽。   皇室的郡主县主们又是另一个圈子了。晴雯知道自己是半路出家的水货,便也没打算往那个圈子里钻。   皇帝行猎后不久,王公大臣们也纷纷开始下场了。隔壁的那群郡主、县主、县君们朝晴雯等人一脸骄傲地看过来,随后得意地拉起缰绳,尾随大军而去,她们身边的侍卫也都连忙紧紧跟上去。   周芷的姐妹里便有人气得跺脚:“看她们的得意样!”   “走,姐妹们,别坠了我们的各家的威风,”周芷振臂一挥,翻身上马,大吼了一声,“上马!出发!”转头用力一挥马鞭,迅速追赶了出去。   众位小姐们一阵欢呼,纷纷也跟着上马,惹来场下的年轻男子一阵阵飘过来的视线。娘子军们笑得越发开心了,简直是意气风发地一阵风般从那些男子面前呼啸而过。   这是一年里难得,可以放开手脚的日子。   晴雯呆愣了一会,身后有人推了她一把:“快上马,别落单了。”晴雯傻傻“哦”地应了一声,稀里糊涂地骑上小母马,被裹挟在娘子军们的群体里。途中遇到了一群长尾野鸡,姑娘们纷纷追赶了过去。晴雯反应慢了一拍,便被彻底落单了。   她一脸失措地四处乱看,突地,一道火红色的影子倏忽闪过,晴雯心头一凛,她眨了眨眼睛,生怕自己看花眼了,刚刚好像跑过去一只红毛狐狸,瞧着很像失踪许久的S007。   该不会真是它吧?   懵逼脸。   晴雯踌躇了下,轻轻蹬了下马镫,驱赶着小母马往红毛狐狸消失的方向走去。   第68章   此刻的水溶却陷入了平生最大的危机之中。   原本他陪着皇帝猎鹿,一切都很正常,射了几只后,皇帝尽了兴致,便打算打道回府。这时却突然从林子里冲出来一群野鹿群,一下子把围拢在皇帝身边的侍卫们都冲散了。水溶神色一凛,暗中戒备了起来,牢牢守在皇帝身边寸步不离。   侍卫们反应也很快,连忙组织了起来,朝皇帝身边合拢,不想鹿群过后,又跑来野猪群,森林里隐约传来老虎的咆哮声。水溶心下已经大骇,早在几个月前铁网山就已经开始清理了,不可能在此地出现大型猛兽,一旦出了意外,驻守在此地的官员十个脑袋都得搬家。   就怕这不是意外,乃是人为。   水溶一个闪身,紧握手中的弓箭,挡在皇帝面前,大吼道:“保护圣驾!护卫!护卫!”他整个人立在皇帝面前,神色凌然不惧,手起箭落,手中的箭嗖嗖地迅速被射出,箭无虚发,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阵势,冲到他面前的野猪被他的箭阵堵住了。   四周的侍卫一脱身,连忙赶来助阵,共同驱赶野兽群。但兽潮一阵阵汹涌而来,仿佛身后的森林里有什么东西在驱赶着它们,老虎的咆哮声越来越近。   水溶不得已靠近皇帝,焦急地吼道:“圣上,我们必须往外突围,不能在呆在林子里了,这里无险可守,太危险了。”皇帝连忙点头,他□□的坐骑已经不安地躁动了起来。   水溶正要带着人突围,不一会儿,竟又听到南面传来纷乱的马蹄声。正是冯紫英一群人,他见了水溶大叫了一声:“溶大哥,不好了,南面有野兽群。”他话音未落,立刻注意到眼前纷乱的局面,嘴里的话一下子咽回肚子里,顿时一脸目瞪口呆。   他这会也知道事情绝对不简单了。   水溶领着下属暂时逼退了兽群,转头冷静地对他说道:“我们往北面突围,你们几人跟在队伍后面,护卫圣上。”   他头也不回,拉了缰绳,迅速换了一个方向,他身后的侍卫簇拥着圣驾紧紧缀上去。   冯紫英刚要追过去,身后却传来一个哭声,柳芳一脸眼泪鼻涕:“怎么办,我的小命不保了,今天就要交待在这了。”他骑在马背上,勉强拉住缰绳,双股战战,连蹬马镫的力气也不剩分毫了。   “我还没给明月楼的如烟姑娘赎身……我还没娶妻……我的小妾刚生了个女儿,我还没留下血脉……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柳芳一脸失魂落魄,嘴里不停嘟囔着。   冯紫英叹了口气,又有些可怜他,转身一拍他□□的那匹马,大吼道:“你再不跟上,就真没命了!”那马只觉屁股一阵刺痛,扬起马蹄就狂奔了出去,吓得柳芳胡乱抓着缰绳哇哇大叫。   冯紫英看了眼断后的那群侍卫们,眼神闪烁,狠下心,驾马离开。溶大哥那里还需要他,他不停把自己折损在这里。   在他身后,鹿群和野猪群以及随后而来的野兽群一波波冲撞着侍卫们组成的人肉墙,它们不断躁动着,像发疯了一般。一个错眼,便有年轻的侍卫被野兽顶了出去,一肚子红的绿的流出来,转瞬便是开肠破肚的下场。也许他们也和柳芳一样,还未成亲,还未留下血脉,却再也没有机会拥有世俗的幸福。鲜红的血很快浸湿了脚下这块暗黄的土地。   冯紫英一路狂奔,眼中弥漫的血雾才慢慢地褪去。出了林子,有一片空地,一侧是悬崖,悬崖底下是谷底,另一侧便是下山的路。   “圣上恕罪,我们救驾来迟了。”远处有人高喊着呼啸而来,身后跟着大批的兵马。   冯紫英面上一轻,他嘴边的笑容还未扬起,只听得水溶大吼了一声:“圣上,小心!”他眼睁睁看着前方,那来救驾之人抬起手拉满弓箭,突然转向皇帝直直射了一箭过去,因为距离太近,皇帝竟然挡无可挡。   “忠顺王世子!!!”冯紫英发疯地大吼了一声。   那一刹那间,一切就像一幅慢动作,水溶从马背上飞跃而起,瞬间挡在了皇帝面前,箭身带着巨大的冲力刺进他的身体里,他想稳住身形,却被忠顺王世子接二连三射来的铁箭带飞了出去。水溶嘴角溢出一丝血,紧咬牙关,在飞出去的那一瞬间,双手猛地把身后的皇帝奋力推出去,甩到不远处柳芳的马背上,柳芳顿时被当了皇帝的垫背,一下子被砸的头昏脑花,坐在地上一脸糊涂。   他还没摔出毛病,连忙去扶皇帝:“圣上!圣上!你没事吧。”   “冯紫英射箭!”这是水溶最后的怒吼声。   在他声音响起的这一瞬间,冯紫英仿佛一下子和他心灵相通了。冯紫英举起弓箭,对着前方一脸得意的忠顺王世子射了过去。   他的箭术是水溶指点的,从来没有落空过。   这一切不过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随着忠顺王世子身形一僵从马背上滑落下来,冯紫英眼眶中的热泪一下子滚了出来。忠顺王世子回头要去看冯紫英,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无力地垂下了头颅。   “溶大哥!”冯紫英泪眼模糊,翻身下马,脚步踉跄地往水溶身边跑过去。水溶肩膀上胸上都中了几箭,鲜红的血染红了他身上的月白色箭袖,他用弓箭支撑着想站起来,双腿却无力地跪下去。   冯紫英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悲鸣。场上来救驾的兵马已经都愣住了,显然分不清敌我了,水溶用余力朝他们大吼了一声:“快保护圣驾!”   那群人似乎突然醒悟了过来,也不管地上忠顺王世子的尸体,纷纷围拢在皇帝四周,皇帝惊魂未定,此刻看着谁都像刺客。这群兵马里未必没有二心之人,只是眼下却再也不能出乱子。此刻不是追究的时候。   随着人群的松动,这么一停顿的时间,身后的兽群又一次追赶了过来。   晴雯就是在这个时刻出现的,她骑着小母马,手中抱着只红毛狐狸,焦急道:“S007你快想办法,安抚这些兽群。”   S007有点不太乐意:“使用一次电波能力,我的能量就不足了,连这具狐狸身体都保不住了。我不要。”   “皇帝要是死了,天下就大乱了,你的责任不是维护这个世界的稳定和平衡吗?”晴雯急得真想掐它的脖子,她揪着红毛狐狸的大尾巴威胁道,“你再不想办法,我就死在你面前,宿主消失了,你这身狐狸毛也别再想了。”   晴雯当然不舍得死,但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兽潮把皇帝给弄死了。她原本就是追着红毛狐狸过来的,不想半途碰见了兽潮。她这会还不知道前头发生什么事情呢,不过有这么多人保护,想来皇帝应该不会出事,但是时间拖久了,可就不一定了。更不用说,水溶还跟在皇帝身边。晴雯哪里能安心躲在一旁。   “好吧,我怕了你啦。”红毛狐狸不情不愿地甩了甩尾巴,身形一闪,消失在空气中,同时晴雯脑海里响起了熟悉的电子音:“宿主请注意自身安全,脑电波干扰兽潮的情况下,可能会有意外发生。”   晴雯从善如流地慢慢朝林子外的空地退出去,那处正是皇帝的位置,她虽然一时没办法解释自己出现的原因,不过总比留在林子里等着被野猪拱了小命,来的安全多了。   水溶中箭跪坐在地上的狼狈模样,就这么突然闯进晴雯的眼睛里。好像琴弦一下子被崩断了,她的脑子里刹那间什么声响都没有,像被灌了一脑袋浆糊,停摆了。水溶抬头看着她,嘴边挂着一丝笑意,冯紫英跪在在水溶面前,不敢伸手去碰他。   晴雯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她表情怔怔地朝他一点点地靠近,小母马早已被她丢弃到一旁,她朝水溶伸出手。水溶却脸色大骇,猛地推了她一把,晴雯倒向一旁的同时,从她身后跃出了一只凶猛的老虎,扑到水溶身上。   老虎原本是要扑晴雯的,却一下子抓了个空,身形不受控制地狠狠撞向水溶,一下子把水溶撞落了悬崖。   晴雯“啊”地失控地嘶吼了一声,头脑里的系统电波能量瞬间发散了出去,贯穿了离她最近的老虎的大脑,老虎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彻底地垂下了头颅,再也不能动弹。下一刻,晴雯看也没看,飞身跳下悬崖,冯紫英只抓住她的一片衣角,便彻底失去了她的重量,他呆呆站在原地,双目瞠得欲裂。   水溶什么都来不及说,听得头顶模糊传来众人的惊呼声。他的身形不住往下坠,呼呼烈风之中,有一只并不细嫩的小手温柔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晴雯,他想去公主府提亲。   水溶疲惫地合上眼皮,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第69章   山顶的众人一脸懵逼。   皇帝到底反应够快,他喘了口气,很快恢复了上位者的威严,怒喝了一声:“下去山谷救人!”   冯紫英闭上了双眼,复又迅速睁开,眼中只剩一片白茫茫的死寂:“不,所有人都不准乱动,先保护圣上下山。”   随着晴雯刚刚那一声嘶吼,场上的老虎便莫名其妙地毙命,很快有侍卫回报说,林子里的野兽潮也退了,来不及退的都成了一具死尸。   经了这一场纷乱,皇帝无心再去考虑其他,众人便连忙保护着他下山。一回到营地,皇帝便大为震怒,连续下了几道死命令,派人去谷底搜索水溶的踪迹。   指挥使大人到底拦住了盛怒的皇帝,只说保护圣驾最为要紧,连夜拔营,护送皇帝回到了行宫。独大长公主留了下来,既不向皇帝哭诉,亦不闹腾,当下收拾了装备,亲自领着公主府所有人下到山谷,水靖领着北静王府的人紧紧跟在她身后。一行人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沉重的乌云压在他们头顶,让他们一语不发。   一场腥风血雨已经在所难免了。   除了冯紫英,柳芳便是救驾的大功臣了,如今满城里的人,估计只有他还能笑出声。   柳芳一脸得意地对正在行宫里巡逻,迎面走来的冯紫英笑嘻嘻道:“下个月我闺女满月,到时记得过来喝杯酒。”   冯紫英抬眸冷淡看了柳芳搭在他肩膀上的胳膊。柳芳悻悻然收回手,嗫嚅道:“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好歹也算共患难了……”   冯紫英挥开他的胳膊,绕过他向前走去,沉稳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好狗不挡道……”   柳芳:……   真是盛装打扮给瞎子看了。   公主府和北静王府的人一夜都没找到失踪的人,只得在山谷脚下就地搭了帐篷。有人意外地在山脚下发现晴雯身上掉出来的玉玦。大长公主手握着玉玦,渐渐用力,青筋不停抖动着,浑身冷得像坠入冰窟,宫嬷嬷发现她的异样,连忙紧紧抓住了她的双手,压低声音喊道:“公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会不是泄气的时候!”   大长公主慢慢抬起脸,直直看着宫嬷嬷,随后移开了目光,转身跌坐在靠椅上,微微偏过头,朝宫嬷嬷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像在粗粝的砂纸上磨过:“让他们再去找,一根草都不能放过……”   声音渐消,低不可闻。宫嬷嬷一面领命后退,一面听见大长公主低低的嘟囔声:“晋儿,我不该让她回来的,我愧对我儿……”   宫嬷嬷心中大恸,眼眶不禁颤抖了几分,却仍坚定地走出了帐篷,有条不紊地去安排接下来的搜索任务。   此时的晴雯也不轻松,她恨不得立刻就找到大长公主,告诉他们平安无虞的消息,然而世事总是不会让人如愿。这还得从几个时辰前说起。   晴雯跟着水溶一起跳下悬崖,一方面是情急之下的举动,另一方面她也是仗着自己有作弊器,所以颇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架势。然而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她就后悔了。   救命啊!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恐高了!风刮过她耳边的速度,让她觉得两边的耳朵一不小心就会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她吓得闭紧了双眼。   然而都那么壮烈地跳下悬崖了,这时再说这些有点太迟了。晴雯闭着眼睛,强迫自己加快下坠的速度,终于抓住了水溶的胳膊。   晴雯偷偷睁开一丝缝隙,只看见水溶艰难地抬起头努力看着她,眼神忽明忽暗,像骤然绽放的烟火,和他身上的红色血花一样有种诡异的妖艳,还没等她出声,下一刻水溶就头一垂昏迷了。   吓得晴雯手脚一阵发凉,差点以为他game over!眼泪鼻涕都一起下来了。   “还不快进空间,你的胳膊脱臼了!”S007的声音在晴雯的脑海里大叫。晴雯猛地反应过来,浑身一阵剧痛,什么都来不及想,瞬间带着水溶进入了系统空间。   两人从虚空之中重重摔落下来。   晴雯“啊”地痛叫了一声,好半天才揉着胳膊坐起身。她左右环顾了一圈,水溶就落在她不远处,她连忙过去,一探他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息,顿时松了口气。一只火红的狐狸蹦到她身边,问她:“你没事吧?”   晴雯一只手托着自己脱臼的胳膊,龇牙咧嘴:“你觉得我这是没事的样子么?!”   “这里是哪里?”晴雯左右环顾了一圈,惊讶道,“你上次送我到空间的时候,里面一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这会有土地有河流还有天上的太阳……”晴雯用手摸了摸脚下的泥土,越发惊疑起来。   S007傲娇地一甩头,鼻孔朝天:“你以为我最近在忙什么?!当然是在进化我的系统空间!”   “你能治好水溶身上的伤口吗?他呆在空间里会不会有影响?”晴雯急忙又问道。   S007低头想了一会:“不会有影响,这里的时间对他来说是静止的,所以他的伤也暂时好不了,只能保持现在的状态。”   “他是不是会一直昏迷下去?”   “额,大概是吧……”   晴雯快抓狂了:“那你能用瞬移功能吗?把我们送到山谷?”晴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确定地看着它。   小狐狸甩了甩毛绒绒的大尾巴,低低回道:“能量用光了,我没办法送你们出去。”   晴雯缓缓叹了口气,摸摸小狐狸柔软的头顶,把它抱在怀里,说道:“那也就只能这样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见水溶暂时不会有恶化的情况,晴雯心下一松,用河里的水把布浸湿了,给他简单清理下伤口,便让他继续在地上躺着了。   她撕掉裙摆,挂在脖子上用布条绑住脱臼的胳膊,暂时把它固定住,立刻便活蹦乱跳了起来,顿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好奇地抱着小狐狸四处乱逛。   再心急也没用,不如给自己找点事做,转移下注意力。   脚下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不远处是穿流而过的清澈河流,或许说是小溪更贴切吧,小溪的对面便是座小山丘,然后便是灰蒙蒙的边界,肉眼无法分辨出来那边界之外是些什么。   晴雯惊讶道:“这个空间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态循环系统?”   小狐狸回答:“其实现在的循环系统并不完整,你没发现这里没有鲜花没有杂草,河水里没有任何生命,山上也没有树木,我的能力不足,只能开辟出这一点点的空间。”S007有点可惜地啧啧嘴巴。   “我好不容易收集的能量,一下子都被耗光了。”S007不满地瞪了晴雯一眼。   晴雯微微眯了眯眼睛:“你能量恢复需要多久,总不能一直把我们关在这里?”到时候,外面的人说不定会把她当妖怪烧了。   S007突然不出声了。   晴雯扶额哀叹了一声,随着她的哀嚎声响起另一个细微的动静。晴雯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冒出来,她艰难地回过头,发现水溶只是无意识地发出一个沉闷的声音,人根本没有清醒。   晴雯:“你不是说这里的时间对他来说是静止的吗?”   S007:“奇怪了,我也不知道啊,是不是因为他和你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所以他也被系统影响了?!”   一人一狐狸面面相觑,晴雯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你问我,我问谁啊?这种问题不应该是你最清楚?那他突然醒过来的话,我要怎么向他解释这一切。我不管你,你一定要快点把我们送出去!”   S007一脸郁闷:“我是独立在系统之外,有自己的意识。我和系统并不是完全一体的,有时我也不清楚系统在搞什么鬼!”   狐狸的脸要摆出郁闷的表情,还真是难为它了。   晴雯觉得她今天把一年的气都叹光了,这样下去会让她运气变差的。她强迫自己不再去胡思乱想,在水溶身边坐了下来,盯着他的脸发呆。   可能因为伤痛,他的眉头不安地蹙动,有些不平整,强迫症的晴雯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宇。很快又仿若触电般迅速把手指手了回来,哑然:“我什么时候这么恶趣味了!”她转头瞪了一眼在草地上乱跑的红毛狐狸,“肯定是被你传染的!”   她干脆直接躺在地上,没几分钟就翻下身体,系统对她的身体有一定的修复作用,渐渐地,晴雯发现她脱臼的胳膊不再那么酸爽了。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问S007:“时间过去多久了,是不是该吃午饭了,肚子好像有点饿。”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红毛狐狸,红毛狐狸仿佛一下子猜出了她的想法,气得大叫:“那是我的,你不准动!”   “反正你又吃不了,你在储物柜藏那么多食物,有什么用,还不如进了我的五脏六腑,让它们轮回到大自然之中。”晴雯笑得一脸贼兮兮。   红毛狐狸耳朵垂下来,一个劲摇头,跺脚,嘴里大嚷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   S007到底没有倔过晴雯,只好郁闷地在一旁看晴雯吃它的红烧猪手,一边嘴里发出赞叹声,大快朵颐。它受不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躲到角落画蘑菇了。   第70章   水溶无意识地□□了几声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过了一天一夜,晴雯估摸着时间,又开始催S007了。   “你的能量恢复得怎么样了,先把我们送出去吧?!”晴雯一脸期盼地看着S007。   S007为难了:“现在送你们出去也不是不行。不过……”   “不过什么……”晴雯急急地追问。   “在这个宇宙里,不止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甚至有第三维度、第四维度。而系统的空间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微小的次元世界,你们要返回原来的坐标点,需要通过被折叠的第四维度形成的跃迁通道。但是我现在能量不足,虽然可以把你们送回去,但是地点可能会不稳定。”   “没事,只要你能安全把我们送回地面就行。我们可以尝试看看。”晴雯思考了半晌回答道,她很担心祖母的情况,如果一直被困在空间出不去,她很怕……很怕……   S007一再向晴雯确认:“你真的决定了吗?”   晴雯拍了拍胸脯道:“开始吧,没问题。”她搂着半昏迷的水溶,身上挂着准备好的食物、水壶和野外求生工具,等待系统把他们送出空间。   随着一阵短暂的失重和恶心感,晴雯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是完全换了一番景色。此刻日头正当空,晴雯刚被晒了几秒钟,就觉得背上直发烫。周围都是树木丛林,她分辨不出位置,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带着水溶找到大路。   晴雯试探地呼叫了几声S007,发现毫无动静,看来它确实耗尽能量,进入短暂的休眠。意识到一切只能靠自己的晴雯,看着躺在地上依旧昏迷的水溶,长长吐了口气。   出了空间晴雯便对水溶用了治愈术,只是水溶太过聪明,她怕伤口好太快引起怀疑,只敢给他治愈到伤口不再出血的状况。只希望不会出现感染细菌的情况。   还好她的准备工作做得足,晴雯用手上的工具砍了几根纤细的树枝,拼凑出一副简陋的担架,再把水溶搬上去,用大树叶把他的身体盖住,再用绳子固定住,免得被日头晒伤。做完这一切准备的晴雯,已经浑身大汗,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她揉了揉脸颊,用力拖着担架开始艰难的寻路旅程。   ……   晴雯渐渐发现自己的脚底板在发烫,虽然她自认体格还不错,这会也被晒得晕晕乎乎的,顶在她头上的大树叶干枯得失去了水分。她只能一边给自己用治愈术,等恢复过来了就继续赶路,后面却连用治愈术的精力都没有了,感觉整个人像被掏空了。她坚持不住,便放下担架,抹了把脸,脸上身上的汗水早就湿了又干、干了又湿,浑身像结了盐粒,黏黏糊糊难受得紧。她躲在树荫的阴影下,掏出食物塞了几口。喂饱自己后,她又去检查水溶的情况,他的嘴唇发白干裂,显然缺水了。晴雯用帕子沾点水,轻轻敷在他嘴唇上。摸了摸他额头的温度,倒是没有发烧,这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晴雯歇了一会,便继续出发。她不懂辨别方向,就朝着日头的位置,一直走,走到日头落山,晚霞升起的时候,她终于看见一条依稀的土路。   晴雯激动得眼泪都差点飚出来了。她一口气瞬间泄了,脚一软,一下子跪倒在地,担架啪地重重摔在泥地上。晴雯干脆放松四肢侧躺在地上,手上轻轻抚摸泥土,从没一刻,她觉得原来泥土的味道这么迷人。   她没有力气起来,只是放松地躺着,直到听到一个沙哑的微弱声音。   “这是哪里?”水溶挣扎地要起来,但是他的身体被绳子牢牢捆住了。   晴雯听到他的声音,一骨碌爬起来,趴在他脸的上方,惊喜地张大了双眼:“你醒了!”   “我这是在哪里?”水溶艰难地把焦点定在晴雯脸上,有点头晕脑胀地问道。   “别急着说话,先喝口水。”晴雯解开他身上的绳子,把水溶的头微微抬起半靠在她腿上,一面把水壶打开放在他嘴边。   水溶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还是慢慢张嘴喝了两口水,很快便摇头示意不需要。   晴雯收起水壶,这才对水溶解释了一番事情经过。   水溶半阖着眼皮,晴雯怀疑他还没真正清醒过来,随时都会再次昏迷过去。幸好,并没有。   水溶了解事情经过后,半晌沉吟不语,突又抬头定定看着晴雯,他的眼神坚毅而有力,而他瞳孔中倒映出来的晴雯却是浑身狼狈,身上的衣服早已撕得乱七八糟,脸上又是汗水又是泥土,像只小花猫。   水溶不禁轻笑了声,笑声牵动了他的伤口,他闷哼了一句,却死死咽回肚子里。   “你放心,你的心意我懂了。”   晴雯:……   画风怎么一下子突变了!晴雯一脸懵逼,猛然间没有反应过来水溶的意思。   “咦?你懂什么?你是要报答我吗?你别在意这种小事,我不是携恩求报的人,我救你只是一时情急……我可没那么狠心,对一个重伤的人讨报酬!”晴雯胡言乱语,满嘴秃噜跑火车。   “如果我能顺利回去,我就去公主府提亲!”水溶干脆说得更直白了。   晴雯半张着嘴巴,霎时被吓呆住了。这话题怎么说到这了!懵逼脸!   “其实你不必跟着我一起跳下悬崖,以此来表明心迹。我知道你喜欢我又不好意思说出口,你别担心,我不是愚蠢的人,绝不会误会你的心意。”水溶一脸笃定地继续说道,灼热的眼神似乎在说,晴雯不必采取这么迂回的方式,他早就了然于心。   晴雯像被踩了尾巴的小猫,瞬间炸毛:“喜欢你?!不……不……我没……”   “你现在可以当大光明地喜欢我了,不用藏着掖着。”水溶幽幽看了她一眼,把晴雯到嘴的反驳又堵了回去。   晴雯一张脸霎时憋得通红,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她艰难地解释道:“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喜欢你,是因为那个时候只有我能救你……我不救你,你就必死无疑……呸呸……乌鸦嘴,我是说……天啊……我跟你解释不清楚,总之救你这件事情对来我说只是举手之劳,你明白吗?”晴雯呸呸了几句,开始语无伦次。   “我明白。”水溶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根本就没明白嘛!晴雯欲哭无泪,渐渐在水溶清澈的目光下彻底败下阵来。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回去找到大夫,你身上的伤拖不得。”晴雯一脸挫败道。   这下误会大了,她该怎么对水溶解释,她有作弊器在手,一个小小的高空弹跳根本就难不倒她。她真的不是水溶的脑残粉!她真的不是“YOU jump,I jump!”   水溶自从清醒过来,就没叫过一声痛,皱过一次眉头,要不是他身上的伤口仍在,要不是晴雯亲手帮他包扎,她都怀疑水溶不曾受过伤了。这丫的,忍功一流。   “你要是疼得厉害了,就哼几声,我不告诉别人,我也不会笑话你。”晴雯怕他憋出问题来,轻声劝解道。   水溶艰难地摇了摇头:“你别怕,我死不了,”他朝晴雯露出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比这更重的伤我都经历过。我命硬,只要有一口气在,老天就不敢收了我。”   他说得轻描淡写,晴雯却听出了他平静语气里的惊涛骇浪。晴雯沉默了一会,两人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异的浓稠。   “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晴雯岔开话题问他。   “这里应该离铁网山不远,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前面不远有个小村落,我们去那里。”   水溶清醒过来,晴雯便觉得找到了主心骨,脚也不软,心也不慌,休息了一会便满血复活。她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吼了一声:“OK!我们马上出发!”   她把快散架的简易担架用绳子又固定了下,然后利索地拉起担架继续启程。水溶默默地在心里想了遍“OK”是什么鬼,便望着晴雯瘦弱的背影渐渐出神了。   他是故意那么说的。他知道晴雯不是因为想要嫁给他,更不是因为喜欢他,才以命相救的。   但是,这有什么关系!   他从小便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既然晴雯对他是一种危险的存在,那就干脆把她牢牢地禁锢在自己身边。水溶嘴角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半空中握住晴雯双手的那一瞬间的颤栗,就像从噩梦中突然被惊醒了,黑暗中推开沉重的铁门,发现门外亮到刺目、让你不禁流泪的光芒。   晴雯突然觉得背后一阵阴寒,冷飕飕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差点把手上的担架甩出去。她该不会是感冒了!   ……   晴雯拖着担架终于来到了小村落,水溶和村长说过话之后,村长便把屋子借给他们。接下来的事情更不需要晴雯操心了。不知道水溶发了什么暗号,天还没黑之前,便有几个人找了过来,他们关在屋里说了一阵话。   没一会,水溶便叫晴雯进屋:“我派人先送你回去,免得大长公主担心,”他指着屋里的一个精瘦的男子对晴雯说道,“你跟着他回去,别淘气。”   晴雯一喜又一囧,然后担心地问了一句:“我走了,你怎么办?你的伤要紧吗?还是先送你去找大夫!”   水溶轻声地笑了起来,像一颗瞬间发出巨大亮光的夜明珠,照亮了这间简陋的民房。不管他身处何地,有他在的地方,都像一座华丽辉煌的宫殿。   晴雯默默地把差点被闪瞎的眼睛悄悄挪了个方向,不再直视他的脸。   伤成这样,还能放电!真要命!   “听话,乖乖回去,你呆在这里也帮不了我。”水溶神色温柔地说道,语气却是丝毫容不得人拒绝。   晴雯犹豫了一下,便不再坚持。   精瘦的汉子带着晴雯离开,趁着夜色骑马飞驰。被留下来的水溶,由着属下重新给他处理了伤口,一群人便立刻投入到紧张的公务中。   像一滴水滴溅进翻滚许久的油锅里,归来的水溶将带着他的雷霆万钧之势,扫除摆在眼前的任何障碍物。不管这个人是谁!这是皇帝传给他的密令。   他会好好用这道密令!水溶轻笑。   第71章   “小姐,你可回来了!”双琴一见晴雯下马便迎了过来,看着晴雯狼狈的模样,两泡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忍不住偏过头用手帕擦了擦眼角。   复又笑道:“小姐,快跟我回去换身衣服,不然公主见了肯定要心疼。”   晴雯点了点头,护送她回来的精瘦汉子见一切妥当便很快离去。晴雯回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离去的背影,晃了下神。   “小姐……”双琴疑惑地喊了晴雯一声。   晴雯应道:“走吧,快进去,免得让祖母久等。”   一主一仆相携进了屋。   水溶的暗号发出去后,自然有人通知了仍在山谷苦苦搜索的水靖及大长公主等人。众人得了两人平安的消息,皆是松了口气,也无暇去计较为何他们会出现在离铁网山有段距离的小村落里。   大长公主支撑了一天,人早已疲惫不堪,得了消息便心神一松,人差点晕过去,宫嬷嬷心下着急,便带着公主府的人撤出山谷,在山脚找了一户农家住了进去。   晴雯被双琴领进屋,梳洗之后重新换好衣服,整个人顿时恢复过来了。双琴却还眼睛红肿,刚替晴雯梳洗的时候,她一面看着晴雯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一面哭得停不下来。   “小姐,都怪我没用,我应该牢牢跟着你,一步都不能离开。你也不会受了这么多苦,我真愿意这些伤都由我来承受。”   晴雯神色平静地递了汗巾子给她擦眼泪:“别哭了,这受伤还能抢啊,又不是好事。再说,双琴你要是受伤了,以后谁来服侍我,那些小丫头们可没有你妥帖。”   晴雯扬起了笑脸,拉了她的手腕道:“快帮我梳头发,不然祖母肯定怪我太磨蹭了。”   晴雯换了一身水蓝的百褶裙,梳了双环髻,便急匆匆地去祖母的房间。恰巧遇见宫嬷嬷关门出来。   晴雯不禁压低声音问道:“祖母歇息了吗?”   “公主一直说头疼,刚喝了药,这里偏僻,只能等明天进城再找大夫。”宫嬷嬷有些忧虑地回答,抬手摸了摸晴雯的头顶,“小小姐,你没事就好,下次可不能再这样,把公主和嬷嬷都急坏了。”   晴雯满脸愧疚地点了点头。宫嬷嬷眼里露出一丝笑意,眼尾的皱纹像菊花一样绽放。   “是雯儿回来了吗?让她进来。”屋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是祖母醒了。”晴雯开心地推门进去。宫嬷嬷没有跟着她,只是帮她又把门关上,自己守在门外等候传唤。   晴雯进了屋,刚要喊祖母,便听见床幔后一个严厉的大喝声:“孽障,跪下!”   晴雯一愣:“祖母……”大长公主的身影隐在床幔之后,影影绰绰,瞧不清面目。   “咳咳……”大长公主咳了两声,晴雯大急,便要冲过去掀开床幔。   “我让你过来了吗!跪下!还是我说话已经不管用了,今后你别叫我祖母!”大长公主大骂了一声,捂着胸口咳了起来,像一个破箱风一样呼呼喘气。   “扑通”晴雯双膝一软,重重磕在泥地上。刚刚换上的衣服,转眼便弄脏了。   “你可知错!”大长公主终于停下了咳嗽,缓缓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孙女知错了。”晴雯语气弱弱地回应道。   大长公主又问:“错在哪里?”   晴雯愣了下,踌躇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我错在做事太冲动,不考虑后果……”   “错!大错特错!”大长公主一下子打断了她的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早点把你带回公主府吗?”   “孙女不知。”   “你一直都没有记住,你身后站着一个公主府,你进公主府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只是你自己。”   晴雯心下一恸,恍恍惚惚地想到,一直以来她好像都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而不自知。   大长公主继续在她耳边说道:“我以为你已经做好准备承担公主府的责任,看来,我错了。”她的声音忽远忽近,好似近在耳旁又宛若在天边。   晴雯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也不知道在哭什么,嘴里喃喃道:“祖母,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错了……”   “别让我后悔曾经的决定。我宁愿你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活着,也不希望有一天你在我眼前死去……”大长公主平静而哀痛的声音慢慢消逝在空气中。   人老了,果然就变得太贪心。大长公主垂下沉重的眼睑,轻叹了口气,这就是老天看她太贪心给她的警告。   满屋子只剩下晴雯低低的抽泣声。   呜呜咽咽……   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却忘了现在的她早已有了深深的羁绊。她仗着自己有作弊器肆意妄为,却没有顾忌时刻为她操心的祖母、宫嬷嬷、双琴……   她真的错的太离谱。   晴雯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才被宫嬷嬷从屋里扶了出来。她对沉默不语的晴雯说道:“你别怨公主,她比谁都在乎你。”   晴雯轻轻地摇了摇头,满脸沮丧地回答:“是我做错事情了,受这点惩罚是应该的。”   她抬头对宫嬷嬷说道:“嬷嬷,你替我好好照顾祖母,我怕她气坏了身子。”   “恩,我心里有数,等天亮了,我们就回城。”宫嬷嬷一脸沉静回答,又怜爱地把晴雯交给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双琴,“快带小小姐回去擦点药,早点歇息吧,可怜的孩子多久没休息了,眼睛底下都青了一片。”   晴雯十分乖巧地跟着双琴回去,擦了药折腾了一番才睡下,躺在简陋的床板上,满脑子乱糟糟的,一会想到公主府一会想起水溶,又想到上辈子的家人,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带着满腹的心思迅速沉入了梦乡。   双琴在地上打地铺,听着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然后传来轻微的打呼声,晓得晴雯已经睡着了,她这才放松下紧绷了几天的心神,松了口气,慢慢合上眼皮。   早上一睁开眼睛,晴雯便听见屋外收拾东西的动静。双琴轻手轻脚地进屋,发现晴雯睁着眼睛看她,便笑道:“小姐你醒了,我服侍你起床。”   晴雯躺在床上赖了一会,便揉揉眼睛坐了起来,问双琴:“祖母起床了吗?”   双琴一面忙一面回答:“宫嬷嬷在院子里让大伙收拾行李,大长公主也起了,传了早膳。”   晴雯顿时急了:“都传早膳了,我是不是睡过头了?双琴你怎么不叫我起床啊!”她连忙下床踩了鞋就要跑出去。   双琴急忙拉住她:“小姐,头发还没梳呢!”   “别管头发了,我的好姐姐,这会不是梳头的时候。昨晚祖母那么生气,我这会要是去晚了,她肯定更气坏了。”   双琴扑哧一声笑了:“小姐别急,是大长公主吩咐不让叫醒你的,她让小姐多睡一会。”   “真的吗?”晴雯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太置信地望着双琴。   双琴扶了晴雯坐下,替她梳头,一边安慰她:“我还能骗小姐不成。”   “哦。”晴雯这才乖乖地坐好让双琴替她绑好发带。   等晴雯梳洗完毕,向大长公主请安的时候,她已经用完早膳,见晴雯过来,她淡淡地对宫嬷嬷说道:“把这些撤了,重新再上些茶点。”   “不用了,祖母,”晴雯见桌上的肉糜粥和小菜都没怎么动过,便乖巧地说道,“给我盛碗粥就好。”这会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回城,条件简陋就不必那么讲究了。   大长公主微微颔首,便不再多言。公主府的规矩一向是食不言寝不语的,晴雯快速用完早膳,便帮着宫嬷嬷一起收拾行囊,偶尔偷瞄一下祖母在干嘛。今早没听见祖母的咳嗽声,不知道是不是有好转了。等回了公主府,一定得给祖母用治愈术。晴雯暗暗在心底下了决定。   宫嬷嬷等人收拾完毕了,原屋主这才折返,宫嬷嬷给了他们二十两银子,感谢他们腾出屋子,那一家子人大喜过望地收了银子,连连对着公主府的人道谢。宫嬷嬷事先隐瞒了身份,这一家农户到现在还不知道大长公主的身份,不然只怕更会被吓到。   晴雯看了眼躲在一个年轻妇人怀里的小女孩,头大大的,身子瘦小,两只眼睛愣愣地望着衣裳光鲜的这群人,小指头含在嘴里,显然不知道为何昨晚自己一家人要挤到大伯家,把自己的屋里腾给陌生人。   晴雯摸了摸身上的荷包,里面果然装着双琴常备的点心,她挖出几块栗子糕,递到小女娃的手里:“姐姐请你吃栗子糕。”   小女娃愣愣地盯着晴雯看,不敢伸手,把头颅往母亲的怀里拱了拱。年轻的妇人笑骂着拍了女儿的后背一下:“娘平常是怎么教你的。”   她又对晴雯不好意思地解释:“这孩子怕生。”   晴雯望着躲在母亲怀里,只露出两个乌黑发亮的眼珠子的小姑娘,突然觉得有几分羡慕她。她叹了口气,把身上的荷包摘了下来,放到年轻妇人的手中:“这里面都是些零嘴,留着给孩子吃吧。”   “这可不敢收。”年轻的母亲连连摆手。   晴雯丢下荷包便跑了。宫嬷嬷朝她招手:“要出发了,快上马车。”   “诶,好嘞!”晴雯手脚利落地爬上了马车,一眼看见在车里假寐的大长公主,不禁缩了下脖子,复又甜甜地笑了起来:“祖母!”她扑过去,也不管大长公主的白眼,搂着她的胳膊撒娇。她也是有祖母的人,才不会去羡慕一个小屁孩呢!   宫嬷嬷在马车外听到车里的笑声,心里也松了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公主府一行人很快便回了城。而皇帝的行驾也在前一天便撤出了行宫,急急返回京城。京城里不平静啊!   第72章   晴雯回去之后发现,京城里并没有关于她的任何流言。这才知道,原来她当天的异常举动在所有人有意无意地遮掩下,竟然没有其他人知道她跟着水溶一起落入山谷。想也知道,如果他们在山谷相处了一天一夜的事情暴露出去后,对于晴雯将会是多大的影响。   当天除了在场的水溶、冯紫英并柳芳几人,并没其他人认得晴雯的脸,而认识晴雯的人恰好又都不在场。这一切巧合才给了水溶布置的空间和余地。公主府的人自然是全力配合,即使当天的搜救活动,也只说是大长公主忧心水溶的安危特意派了人手协助北静王府。   众人自然对事实的真相一无所知。   然而没人知道,并不代表,大长公主就会这么轻易饶过晴雯。果然回到京城后,大长公主就将晴雯关了禁闭。说是禁闭,大长公主到底心疼唯一的孙女,只是拘着她不让她出公主府罢了。   晴雯倒是十分乖巧地顺从了祖母的决定,只是很遗憾错过了虞美人铺子开张的日子。虽然心痒痒的,晴雯到底不敢再挑战祖母的耐心,只派了双琴去帮她盯场子。晚上双琴带回来消息,说童掌柜和韩琦特意请了舞狮的班子在门口耍了一早上,着实热闹。   不管京城里发生了多少腥风血雨,似乎都没影响到晴雯的生活。她回去公主府后日子过得颇为清闲,她院子里养的几缸睡莲已经谢了,她便让双琴找了几只乌龟养在水里,无聊便逗乌龟玩。水溶有段日子没登门了,久到晴雯再一次确定他之前说的提亲果然是她的幻觉。   晴雯趴在水缸边,长叹了口气,望着小小的乌龟把头缩进结实的龟壳里,缓缓沉入水底,消失不见。   实在闲着无聊,她便开始又做起了系统任务来攒积分。上次升级治愈术后系统积分骤减,只剩下两位数,这可难为了强迫症的晴雯。这会终于抽出空来了,虽然她知道刺绣术和读心术没办法继续升级,却不妨碍她每日通过练习获得一两个积分。   很快,双琴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便发现自家小姐突然勤快了起来,帕子、荷包绣了一大堆,连珠子、络子都装满了针线箩。家里上上下下,不管小丫鬟还是老妈子,一个不落都得了晴雯的赏赐,赏赐的东西自然是各种绣品。   双琴心疼自家小姐,屡次劝说:“小姐,你别做这么多,不仅伤眼睛还伤手。你真想做针线活,就绣一些小件给大长公主……”   晴雯吐了吐舌头笑嘻嘻说:“我关在屋里闲着无聊,总得找点事情打发日子。”双琴监督着不让她继续碰针线,夜里起夜发现晴雯又在偷偷点灯,最后她只好和晴雯约法三章,白天可以做一个时辰的针线活,其余时间不准再碰。   晴雯琢磨着自己的积分慢慢攒到了三位数,便也不再那么紧迫,便同意了双琴的要求。双琴这才和缓了口气,她心想再劝不回小姐,就准备把事情禀报到宫嬷嬷跟前了。   打发日子的过程中,她没办法出门,便给谢阮阮送了信,又写了信给远在扬州的林黛玉和紫鹃。晴雯微微有些出神,提笔不禁怔松了,不知她们如今境况如何了。   “双琴,帮我把这封信送出去。”晴雯把信封封好,交给了双琴。双琴应了声“喏”便出门了,刚一会便有个宫嬷嬷身边的小丫鬟进院子唤晴雯去祖母的院子。   晴雯心底疑惑,她刚陪祖母用过午膳,这会应该是祖母午休的时间,怎么会唤她过去。她问小丫鬟:“宫嬷嬷有说是何事吗?”   小丫头一问三不知,朝晴雯天真地眨了下眼睛:“宫嬷嬷只让我带小姐过去,没说什么事。”   晴雯便不再问。   晴雯一进屋便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祖母半阖着眼睛,神色淡漠,宫嬷嬷静立在她身后,悄悄朝晴雯使了个眼色。晴雯微微转头,看见堂下正跪着一个年约七八岁的男童。   他全身伏趴在地上,瘦弱的身躯压得低低的,晴雯看不清他的脸。   “哎哟,是县主来了,”一个长相美艳的妇人娇笑了一声,用力扯了一把跪在地上的孩子,“贤洲,快起来见见你姐姐。”   小男孩迅速抬起脸又飞快地低下头,晴雯只来得及看到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一闪而过。   姐姐?!又是什么鬼?!   “二太太,不得在清和县主面前失礼。”一个冷淡的声音响起。   晴雯微微一愣,抬眸这才发现,堂下左侧坐着两位妇人,坐在那不动的那位是谢家的大夫人柳氏,而站着的这一位,显然就是柳氏口中的二太太,谢家二房夫人,马氏。   马氏看着晴雯亲热地笑道:“都是一家子人,县主别怪罪婶子失礼。你还没见过我吧,我是你二婶。”她从手腕上撸了个翠绿的玉镯子套到晴雯手上,得意笑道,“哎哟,正正合适呢。”   晴雯连忙回头看祖母,见她没有反对,这才收下了镯子,道了一声谢:“谢谢二婶的见面礼。”   晴雯道完谢,坐回到祖母身边,不做声。   柳氏脸色有点难看,不知是因为马氏的鲁莽举动或者其他原因。马氏生生下了她的脸,她却拿马氏没有办法。马氏到底顾忌柳氏现在是族长夫人,嘴角含笑着又坐回座位上。只留下一个瘦弱的小身影孤零零地倒映在青色的石板上。   晴雯拿眼睛疑惑地看着祖母,想从她脸上得到答案。柳氏这会便开口道:“这孩子在府里也养了七八年,不是我们摆不下他那副碗筷,实在是礼不可废。”   马氏得了柳氏的示意,连忙说道:“可不是么!这孩子是个可怜的,从小没了父母,还是大伯子怜惜他,把他收进府里,还说要把他过继给可怜的小叔子,免得他在地府里没个人供奉香火。”   “谢二夫人,慎言!”宫嬷嬷突然出声,眼神锐利地瞪着马氏,冷冷地喝了一句。   马氏吓得连忙收起了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悻悻然地闭了嘴。   “二太太一向嘴快,还请大长公主别怪罪我等。”柳氏剜了马氏一眼,连忙与她站起来小心地赔礼。   “瞧我这张臭嘴,香的臭的都一起倒出来,该打!该打!”马氏说着便抬起胳膊,狠狠掴了自己两巴掌,半边粉脸立马就红了。   大长公主眼神微闪,抬了抬眼皮道:“够了,别在我面前聒噪。吵得我头疼。”   马氏脖子一缩,收回了胳膊,噤若寒蝉,抖得像风中的一株海棠花。好不可怜。   “五年前,你们没有顾忌我这个老婆子,就把这孩子过继给晋元,既是如此你们便养在府里好了,我也不过问。如今何必又把他塞到我这来?我这里是阿猫阿狗都能来的么!”大长公主的声音不冷不热,却狠狠扇了谢大夫人一巴掌。   地上的孩子仍跪着不动,好像一块没有任何感情的石头。外界的任何动静都触动不到他。   柳氏只觉得脸一阵火辣辣的,她不像马氏,出身商户,什么话都能拉下脸说,被大长公主堵了一回,她连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想到自家不成器的弟弟,又想到丈夫临出门的一再叮嘱,她知道她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把这孩子留在公主府。   她转念一想,笑着对晴雯道:“县主这阵子都不出门,阮阮在家天天盼着你呢,还让我多谢你送给她的荷包。”   晴雯露出一个乖巧的甜笑:“从围猎场回来后,我便觉得身子不大爽利,也惫懒出门。过阵子,我给她下帖子请她来公主府耍。”   “飞飞和绵绵也都念着县主呢!”马氏顾不得红肿的脸,抢着说道。   晴雯含笑点头:“到时也请她俩一起来。”   马氏瞬间忘记脸上的痛苦,一脸喜笑颜开。晴雯暗暗在心里惊奇,谢飞飞与马氏还真是一点都不像,真想不到性情娴静的谢飞飞和安静乖巧的谢绵绵会有这么一个直率爽利的母亲。看得出来,她很爱她的孩子们。   柳氏不得不把话题转回来:“这几年,老爷把贤洲带在身边教养,花了不少心思。当年老祖宗做主,早早让我们两家人分了家,但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到底是一家人,老太爷去世时还心心念念着不能让老驸马这一脉就这么断了根,更何况我家老爷还是看着晋元少爷长大的。当年他们三兄弟,虽隔了房,却彼此十分亲近,我们这才舔了脸面,喊晋元少爷一声小叔子,外人看来是我们攀附了公主府,实在是误会了。”   柳氏说完这一长串子话,歇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老驸马和晋元小叔子都去了,老爷也是怕他们在底下冷冷清清,没个念想,这才说把贤洲过继给小叔子。我们知道不好扰了大长公主的清净,所以才把他放在府里养了这么多年。只是……如今县主回来了,我这才想说把这孩子送回来给公主和县主解解闷。老爷本是不同意的,公主若要怪罪便怪我自作主张吧。”   她说完,便跪在了谢贤洲的身旁,对着大长公主重重磕下头。   晴雯倚靠着祖母坐着,也生生受了她这一拜。晴雯连忙避站到一旁,也不敢随便出声,只等大长公主做主。   她只在心里暗想,这谢家族长谢晋安行事还真是有趣,老驸马也就是晴雯的祖父是他的二伯,晴雯的父亲谢晋安是他的小堂弟。谢晋安这么个身份,却只凭自己是族长,就敢不经过大长公主同意,做主给自己小堂弟过继了个儿子。如今,他还想把这个过继的儿子塞到公主府。   难道是她的出现,刺痛了某些人的神经。晴雯不禁玩味地想道。   你说,这事是不是很好玩?!   第73章   大长公主侧过头淡淡地看了宫嬷嬷一眼,宫嬷嬷立刻会意,上前扶起了谢大夫人,手上刻意用上几分练家子的手劲。   “公主最近犯了头疼症,用过午膳就得休息。这里有小主子陪客,老奴就先服侍公主去休息了。”   谢大夫人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只能尴尬地被宫嬷嬷强硬的扶回梨花木椅上。大长公主朝两位夫人微微颔首,便起身离开会客厅。   接下来晴雯便闲闲坐着,一边陪她们喝茶吃果子,见那孩子还跪在地上,便说了一句:“两位婶子,快让这孩子起来坐吧。这会我祖母不在,不需要这么多礼数。”   马氏连忙吼了那孩子一句:“这孩子没眼色,还不快谢过县主。”   “谢县主大恩。”晴雯只听见一个嗡嗡的低喃,几不可闻。   他说完便站起来,立到马氏的身后,只是仍低垂着头,看不清楚表情。   晴雯原本只是见一个孩子跪着,心里有些不自在,这会没事了,她便不再多话。任由柳氏和马氏又闲话了几句,茶水已经上过了两轮,两位夫人都去更过一次衣,肚子已经灌满茶水,再待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大长公主打定主意,不见她们了。   谢大夫人无奈地带着二人起身告辞。晴雯也跟着松了口气。   回头看到马氏毫不怜惜地扯着那孩子往外走,她心下叹了一声。那孩子似乎听到她的叹息声,突然回头望了她一眼,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莫名的光芒。晴雯待要细看,他却又垂下头,踉踉跄跄地跟着出府了。   傍晚用过晚膳,宫嬷嬷接了门房的回报,脸色便十分难看,回来对大长公主说道:“谢家两位夫人下午便走了,只留那孩子跪在大门外,现在还在那不走。”   大长公主眼皮抬都没抬,冷冷道:“他们爱耍把戏便由着他们去吧。我倒要看大门外的青石板会不会被他的膝盖跪穿。以后这种事别回报我了,没得闹心。”   宫嬷嬷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结结实实地应了声“喏”。   晴雯举着筷子,脑海里一瞬间闪过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他有一双眼角微微翘起的丹凤眼,秀气的鼻子,眉宇之间却十分冷漠。不知为何,晴雯想起谢安朔,便有些走神。   夜里有几分燥热,晴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下,吵醒了守夜的双琴,她特意点了灯问晴雯:“小姐,怎么了?是太热了吗?要不要开一扇窗户?”   晴雯点了点头。双琴去开了窗,窗棂半阖着。屋外吹来丝丝缕缕的凉气。晴雯终于慢慢入睡了。半夜睡梦中似乎听到院子里雨水敲打树叶的滴答声。   晴雯睡得更沉了。梦境似乎一直笼罩在一片琥珀色之中。   翌日起来,晴雯坐在床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外面下雨了?”晴雯眼睛往窗外望,嘴里问双琴。双琴带着小丫鬟整理床铺,一面收拾一面回答:“一场秋雨一场凉。天气马上就要转冷,我得把厚一点的衣裳被褥收拾出来了。”   晴雯自己穿了衣服坐起来,移动到梳妆台前,整理一头越长越长的头发。双琴突然说道:“门房送进来一封信,是给小姐的,我放梳妆台上了。”   “不会吧,林姐儿这么快就回信了?我昨天才寄信啊。”   双琴扑哧一声笑了:“不是林小姐的回信,是贾环少爷写来的。”   “哦,是那臭小子,好久没见他了。离这么近,不来看我,做甚写信。”晴雯嘴里一面抱怨,手上却飞快地把信封拿起来拆开看。   “这小子跟着他师父去北地大营了,明年春天才会回来。”晴雯吃了一惊,诧异道,“怎么没说一声就突然动身了……”   她突然转过头看双琴:“最近北静王有过来吗?算了,我直接去王府看望老太妃。”晴雯打定了主意,便立马吩咐双琴给她梳妆打扮,匆匆陪祖母吃过早膳便提出要出门的事情。   “祖母,你看我最近都这么乖了,能不能放我出门一次,贾环说去了北地……我得去了解清楚……毕竟是我把他送到北静王府的……”晴雯围着大长公主绕圈子,还没等她说完,便被祖母打断了。   “想去就去,别来缠我这个老婆子。”   “诶,祖母……你这就答应了……”晴雯反应不过来。   大长公主捞起架子上的一本小册子,敲了一下晴雯光洁的额头,唬了脸道:“再啰嗦就继续关禁闭一个月。”   晴雯连忙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只是她还没出府便撞见了步履匆匆的宫嬷嬷。   “嬷嬷,出什么事了?”   宫嬷嬷看见晴雯,犹豫了一下,说道:“我正要去找小姐呢。”   “找我?”   宫嬷嬷点头,继续说道:“谢安朔昨晚一直没有离开,夜里又淋了雨,门房一大早就回报说他晕倒在门口,”她长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条条纠结的皱纹,“公主不喜欢听我说这些,我只好自作主张把他先送到客房里。本想等他清醒后就让他离开,刚刚伺候的人却说他发烧了。我正想找小姐禀报,是否需要请个大夫。”   “人命关天,宫嬷嬷你快去请大夫吧。我也过去看看那孩子。”晴雯听了宫嬷嬷的话,立刻就点头同意了,又搁下出府的打算,预备先去瞧瞧谢安朔的情况。   宫嬷嬷吩咐仆人去请大夫,然后领着晴雯去了客房。晴雯进门走到谢安朔床头,仔细打量他。   他很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的湿衣服已经换过了,但他的眉头仍是紧紧皱着,他的呼吸微弱,若不是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几乎意识不到他正在生病。   晴雯伸手摸了下他的额头:“好烫啊!”她吃了一惊,“这么烧下去,人都得傻了。”   宫嬷嬷皱了下眉头,掀开谢安朔身上的被褥,探了几下他的胳膊手肘,沉声道:“是下人疏忽了。”   一旁的小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答:“小少爷不让我呆在屋里,我回来时以为他睡着了。”   宫嬷嬷回头瞪了她一眼,冷冷说道:“还不快去拿几贴退热贴来!还有水和毛巾。”   小丫鬟领了命慌忙出去,晴雯让双琴也跟去帮忙。   晴雯在床头坐下,见宫嬷嬷脸色不大好便安慰道:“嬷嬷别气坏身子了,您一个人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管得过来。”   “嬷嬷不怪别人,要怪只怪我自己。都怪我没把这群新进来的下人□□好,看来我得给他们说说公主府的规矩,府里不养吃闲饭的人。”宫嬷嬷仍有些不太高兴,咬牙切齿道。   “别赶我走,别赶我走……”床上的小人突然激烈地挥动了一下胳膊,狠狠打到晴雯的大腿。   晴雯怔了怔,低头看,那孩子又安静了下来,嘴里嘟囔了一句:“我会乖乖听话的……我一天只要吃一顿饭就好……别赶我走……”   他倏地张开娟秀的眼睛,双眸直愣愣地望着晴雯的脸,脸上流露出脆弱的神情,好似立刻就要哭出来。下一秒钟,突然又阖上了眼皮,重新变得无声无息了……   “你醒了……”晴雯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发现他根本没有清醒,估计是在做噩梦吧。   她摸了摸自己有些疼的大腿,欲哭无泪,她不能和一个生病的孩子计较。   “这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宫嬷嬷沙哑着嗓子叹了一句。   宫嬷嬷一生都伺候着大长公主,没有丈夫也没有自己的孩子,只收养了双琴在身边。因此看到年幼的孩子受苦,心里便不自觉柔软几分。   因为一直有下人来回报琐事,宫嬷嬷也不能在客房久待,很快便离开去了前面的议事厅。晴雯便等着大夫上门,怕这孩子被烧坏了,晴雯趁着屋里没人,偷偷握着他的小手,用了一点治愈术,帮他降低一点温度。   握着他瘦骨伶仃的手腕,晴雯都觉得心酸,这简直比从前晴雯当难民的时候还瘦弱啊。谢府那么大,竟然还能把他给养成这样。不是主人太苛刻,就是下人太狠毒了。晴雯暗暗叹息。   等敷在他额头上的湿毛巾不再热得烫手的时候,晴雯这才松了口气。这时候大夫也上门了,晴雯连忙避让出位置,好让大夫诊治。   老大夫诊脉后说了一大堆术语,晴雯听不懂,只让他把药方子开出来。总归是什么营养不良,体质虚弱,又有什么邪湿外侵……晴雯两眼泪汪汪地表示,下辈子她一定要去学医……听不懂真是让人捉急啊……   有下人去抓药,也有人负责煎药。晴雯交待了几句,便唤了双琴过来,打算出门了。这会耽搁了挺长时间,再不出门就晚了。老太妃肯定以为她是故意上门去蹭吃蹭喝的。   晴雯离开之后,谢安朔便清醒过来。清醒时候的他,神色淡漠,丝毫看不出之前的脆弱。他疑惑地动了动自己的小手,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温度萦绕在手指上。那是一种他曾经很熟悉的感觉,温暖的感觉。   他琥珀色的眼神微微闪动着,流露出一丝隐约的疑惑。   第74章   晴雯刚到北静王府,就被翘首以待的老太妃亲热地搂住,拉她在身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晴雯笑了笑问道:“郡王最近都不在府里吗?”   老太妃顿时拉下脸抱怨道:“这王府太小装不下他,也不知道他整天瞎忙些什么,伤还没养好就四处蹦跶。改天我真要进宫找圣上好好说道说道,朝中这么多锦绣人才,怎么就逮着我家荣哥儿可劲使唤呢?”   “他伤还没好?”晴雯眉头微蹙道。   老太妃叹了口气:“我是拿他没办法了,你有空见到他,帮我多劝劝,身子骨才是最要紧的。我还没抱到曾孙呢!他可不能给我撂挑子……”   晴雯一听老太妃又老调重弹顿时有点头皮发麻,如今老太妃对曾孙的执念越来越深,好不容易见着个小辈,就开始念叨。   晴雯逗了逗一直养在老太妃院子里的喳喳,对它喊了一句:“喳喳!”   喳喳扑棱着翅膀落在桌面上,歪着头看晴雯。晴雯掏出几块糖酥放它跟前,指着老太妃对它说:“把这点心送到老太妃手里。”   喳喳了然地叫了一声,双爪牢牢抓住一块糖酥,扑了几下翅膀飞到老太妃跟前。老太妃连忙张开双手,糖酥块便稳稳地落到她手心。   喳喳得意地在屋子里盘旋了一圈,顺着窗户飞了出去。老太妃笑得乐不可支:“真是聪明的小家伙。”   她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拍拍晴雯的手背,感慨道:“原先好歹还有一个环儿陪我解闷,现在他也被我那冤家给打发去了北地。你说他怎么就这么狠的心,环儿才多大,就被打发去边疆风吹日晒……哎哦,我真是心疼死了……”   “郡王对贾环也是一片爱护之意,指望着他成材。”晴雯安慰道。   “万幸王府在那里也是有些根基。元氏你也见过,她家那位就是王府里出来的,我让水靖带话给他了,不让他给环儿苦头吃,要多照应他。”   晴雯跟着点了点头,心里的担忧减轻了几分。   老太妃突然道:“对了,你走之后,贾府说环儿身边没人服侍,便又送了个丫鬟过来。如今环儿不在,那丫鬟还留在府里。你要不要唤她过来问话?”   “也好,我正有些事情想问问她。”晴雯连忙点头,心里对贾府的情况也有些惦记,毕竟她曾经的小姐妹们都还在府里过活。   老太妃把茶室留给晴雯,自己进屋歇着去了。老人家气短,坐一会便觉得累了。那来人却让晴雯大吃了一惊。   “茜雪姐姐……”晴雯大喜过望,一下子从软榻上站起来,走到了她跟前。   茜雪的礼只刚行到一半,请安的话都还未说完。见到晴雯,她先是一喜,又很快意识到晴雯现在的身份,连忙收拾起脸上的表情要给她请安,晴雯却扶了她的手,把她搀起来。   “茜雪姐姐,我们曾经都是一个院子的,你又何必跟我见外。”   茜雪笑了笑,脸上这才自然了起来,不过仍坚持地对晴雯重新行了一礼,方才直起身子。   晴雯让小丫头搬了绣墩给她坐,茜雪侧着身子,略坐了一角。晴雯便问道:“你不是在赵姨娘身边,怎么来了王府,赵姨娘那还有人服侍吗?”   “县主不必担心。赵姨娘身边的吉祥也都是顶用的,只是姨娘忧心环少爷,这才派了我过来。”茜雪嘴角噙着笑意,缓缓解释道。   “府里的人都还好吗?”晴雯喝了口茶问道。   “县主想问的是麝月等人吗?”茜雪微微含笑,“没什么好不好的,不过都是做伺候人的活,呆在贾府总是比外面来得好些。”   “当副小姐确实没什么不好的,我问岔了。”晴雯略有些神色黯淡低低地嘟囔了一句。   茜雪张了张嘴,望着晴雯的眼神有些复杂,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麝月被开脸,放在琏二爷房里了。”   晴雯手中的茶盏倏地被打翻,她惊诧地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她不是宝少爷院子里的人,怎么会……怎么会……她不是说一辈子不给人做小么……”   茜雪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嘲弄,苦笑了一声:“这就是副小姐的命,从来就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自个做主的。”   “她……那她现在还好吗?”晴雯难过地问了一句,又觉得这话说不说都没有任何意义。   “在琏二夫人手下讨生活,又哪里算得上好与不好的。”茜雪低垂着头,喃喃自语道。   说来也巧,紫鹃去了扬州,晴雯也离开了贾府,麝月便觉得日子过得有些乏味,贾宝玉又一心想把身边的丫鬟都打发了。他最终也如愿地搬到前院,身边只留下一个不能打发的袭人,其余的丫鬟都被他打发到琏二奶奶处,任由王熙凤安置。   王熙凤留下来麝月和小红,其余丫鬟都打发到各处院子里。丫鬟们自然是各自抱头哭了一场,便不得不接受新的岗位。麝月原本在贾宝玉院子里便是一等丫鬟,没了长相更出众的晴雯在一旁,这会她便显出来了。年岁渐长,越大越像一朵娇艳的花骨朵,让人看了便觉得心痒。   她虽不想走袭人的老路,但院子里有个贾琏在,她千躲万躲没躲开,倒入了琏二爷的眼,又正巧被王熙凤撞破了。王熙凤本只是觉得麝月性子老实又是个能干的,就留她下来帮平儿,不想终日打雁倒被雁啄了眼睛。她面上笑靥如花,给麝月开了脸,扶了做通房丫头,背地里却让人磨搓她。平儿到底看不惯,又心知麝月也是被冤枉了,便能帮就帮着她一把。   又有其他小姐妹帮衬,麝月小心勤恳,日日在王熙凤面前立规矩,到底让王熙凤打消了几分心头的怒意,麝月的日子这才慢慢过得顺遂了一些。   说起麝月的事情,晴雯和茜雪便一下子都沉默了起来,两人静静对坐着,半晌无语。晴雯突然抬头看茜雪:“如今姐姐来了王府也好,你若过得不开心便告诉我,实在不行告诉老太妃也行,她是个宽厚的主人。”   “县主折煞我了,可别再叫我姐姐,旁人听见了不好。”茜雪心里感激晴雯的好意,嘴上却一再推辞了去。   晴雯干脆抓了她的手不放,佯装生气道:“我们一起在贾府生活了几年,姐姐难道还不知我的性子吗?我是那种过河拆桥,见利忘义的薄幸之人吗?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   茜雪微微苦笑,半晌才点了点头:“你的心意我都懂。不过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注意分寸,你的身份毕竟不同往日,再与我这样的丫鬟结交,有失体面,我怕你被人笑话。”   “他们笑话他们的,我过日子又不是过给他们看的。”晴雯满不在乎道。   有的人就怕别人不知道她和公主府的关系,恨不得宣扬得天下人皆知,比如多姑娘;而有的人却生怕被人知道她曾经和县主结交过,比如茜雪。   晴雯双眼诚恳地凝视着茜雪的眼眸:“你们别和我见外,如果有我能帮上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大本事,但只要我在京城一天,一定随叫随到。”   茜雪眼眶一酸,两行热泪便落了下来:“是我和麝月想岔了,当初你不过是一个小丫鬟,都敢让环少爷把我救下来。我们怎么能怀疑你会变呢!”她趴在晴雯身上,嚎啕大哭,晴雯眼中亦是泪意滚滚,仰头望着屋顶,一只手轻轻拍着茜雪的后背。   两人哭了一场,又有双琴在一旁劝着,到底收住了眼泪。晴雯这才问道:“你怎么知道当初是我找环少爷帮忙的?”   “我来王府后,环少爷便告诉我了。妹妹,我一直欠你一句谢谢。”茜雪用帕子抹了抹眼睛,含泪笑道。   晴雯叹了一句:“你有机会便私下问问麝月,如果她想出府,我便替她赎身。”   “多谢妹妹的好意,我省得了。我一定会给她带话,只是……”茜雪有些为难。   “尽人事听天命。”晴雯用力地握了握茜雪的双手,仿佛要把身体里的力量传递给她。茜雪释然一笑,轻轻点头。   晴雯告别了茜雪后,便不在王府多逗留,天色已晚,她再不回去,下回祖母肯定不会放她出门了。   其实她从丫鬟变成县主后,又住进了公主府,也曾派过下人去打听从前的旧友。她给了吴贵一笔钱,让他赎身出来,开了一间杂货铺,又让韩琦在一旁关照。至于石榴,她也让韩琦去打听了,只听说她还在赖家当差,只是不愿意见韩琦,韩琦碰了几回壁,晴雯便让他不必再去。   因着石榴的事情,晴雯一时也有些灰心,想着茜雪、麝月等人都是贾府的一等丫鬟,便不打算去打扰她们的生活,也就把从前的旧事都搁下了。直到给林黛玉写了信之后,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月夜,她们几人对着天上的嫦娥跪拜的情景。   只是想不到,上天会给麝月安排这样一个结局。茜雪的话说得轻描淡写,晴雯却也猜得出麝月在王熙凤手下每日如履薄冰的生活。晴雯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微微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远处似乎传来隐约的“哒哒”的马蹄声。   “吁……”马车夫拉住了缰绳,朝车厢里喊了一句,“县主,前头有人。”   他的话音未落,车厢的帷幔便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撩开,一个低沉悦耳的笑声瞬间穿透晴雯的耳膜:“怎么没等我回来,就走了。”   晴雯一脸惊吓:“你……你……”   她缩着脖子只剩一张脸露在外头,整个人像一下子被点燃了,连眼眸里都折腾起一缕缕的水汽来,就那么眨着水汪汪的双眼不知所措地望着水溶。   第75章   水溶一脸好笑地望着晴雯,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莫名其妙地反应过度了。   水溶打发了身边的随从,让车夫把马车停靠在一条无人的胡同里,自个却掀开帘子进了车厢,紧挨着晴雯坐了下来。   原本还觉得宽敞的车厢一下子变得拥挤了起来,晴雯不自觉放轻了自己的呼吸。   低头看自己的小身板,心里吐槽水溶,怪蜀黍专门诱拐小萝莉。她才不会上当受骗的,哼。晴雯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   水溶在她头顶上空笑了出来:“几天不见,你就把我的话忘在脑后了。”他忍不住捏了下晴雯的鼻头,戏谑道,“小没良心的。”   晴雯一脸惊恐地迅速后退捂住自己的鼻子,双眼傻傻地回望过去,真是见鬼了,这人还是水溶吗?该不会被不知名的妖怪附体了吧?!   “我说要上门提亲,你该不会以为我说话蒙你的?”水溶放松地靠在车壁上,两只大长腿往前一伸,满足地叹出声。转头一看,晴雯已经被他挤得可怜兮兮就差贴车壁上了,顿时又乐得不行。   “你可真是我的开心果。”水溶低低地笑出声。   要命,别再笑了,都快把她的心都笑酥。晴雯努力板起脸,问道:“老太妃说你身上伤还没好,是吗?”   “你要不要亲自验一验?”水溶握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前。   晴雯霎时烧得跟块通红的木炭,甩着手就差用两只爪子挠墙壁了。   水溶一脸玩味地盯着她上下打量:“你又不是没见过,这会才知道害羞。我有时候真搞不清楚你,也不知道哪来的傻大胆,一个人就敢跳下悬崖救人,这次算你运气好,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像你这样的傻丫头,也就我会大发慈悲领你回家去。”   大爷,饶命,我不敢了,下次她再也不会随便救人了。晴雯心里留下两行宽面条眼泪。   “你能不能说人话啊。”她终于受不了吼了水溶一句。   回应她的又是水溶的一阵低沉的笑声。   水溶像一缕轻烟,突然降临又瞬间消失。随着他一起消失的还有晴雯身上挂的装小点心的荷包:“别再给不相干的人做荷包,不然我可不保证明天他们还能正常行动。”   晴雯:……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他特意来见她,就为了警告她不准再做荷包?!她本来就不打算再做了。   回到马车上的双琴一脸欲言又止地望着晴雯,晴雯却丝毫没有感受到她的目光,一个人把下巴埋进双膝之间,怔怔地出神,一会又傻傻地笑了一声。连她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在笑。   双琴眼中的担忧越发浓郁了起来。   晴雯一回到公主府,宫嬷嬷就紧锁眉头告诉她,谢安朔的病情加重了。   怎么可能?她明明给他用过治愈术。晴雯满腹疑问。   可是摆在她眼前的病人,却是一副满面通红,烧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晴雯不禁转头看宫嬷嬷:“有再请大夫吗?多请几个,免得耽误病情。”   宫嬷嬷无奈道:“城里有名的大夫都请了,都只说退烧了就没事。现在这种情况,只能靠他自己熬过去。”   小小的人儿在床榻上不安地颤动着,两只小手攥得紧紧的,琥珀色的眼珠子被黑青的眼睑牢牢盖住,仿佛下一刻就会停止呼吸。   宫嬷嬷已经让伺候的人切了参片,喂到谢安朔嘴里。他的身子骨太差,如今也顾不得对不对症了。死马当活马医。   宫嬷嬷心头大火直冒:“谢家人这一招真狠,把一个孩子丢在门口,他要是出了事,屎盆子就扣在公主府头上,到时外头的流言只怕越发不堪。”似乎反应过来,晴雯也姓谢,宫嬷嬷嘴角一僵。   晴雯抬起头,坚定地对宫嬷嬷说道:“嬷嬷别担心,今晚我和双琴一起照顾他。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在公主府出事。”   宫嬷嬷一脸不赞同:“县主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公主府的下人都是吃软饭的不成?”宫嬷嬷一严肃起来,就喜欢板着脸叫晴雯县主。   如果是往常,晴雯肯定就屈服了,只是这次她异常坚持,态度不容反驳:“这件事情就别告诉祖母了,免得她心烦。等谢安朔病好了,我们就把他送出府。”   宫嬷嬷无可奈何地同意了。   事情很快定下来,因为不好把病人随意移动,晴雯干脆让人架了屏风,搬了被褥睡在客房里。因为和谢安朔就隔了一扇薄薄的屏风,所以她随时都可以注意到谢安朔的病情。   双琴还是很不放心:“小姐,你可别被过了病气。”   “我的身体我知道,壮得像头牛,这点小伤风不会吓到我。”晴雯拍着胸脯大力保证。   “哪家大家闺秀会说自己是头牛的。”双琴无奈地嘟囔了一句。   “你眼前不就有一个么!”晴雯大言不惭道。   晴雯和双琴两人守了谢安朔一夜,晴雯让双琴先睡,等下半夜再来替她。双琴拗不过她,只得同意。晴雯心底也有些为难,公主府再留下一个孩子并不困难,麻烦的是他身后的谢府,祖母明显不会给他们脸面的。对于这个过继来的孙子,她不可能有好心情的。   让谢安朔就这么回去吧,真不知道谢府还会折腾出什么事来。怪不得祖母这么厌恶谢府,看他们行事,就知道不过是一群蝇营狗苟的普通人罢。   至于祖母没有禁止她和谢阮阮来往,可能是因为谢阮阮不过是个姑娘家,还有可能也是怕她没有同龄伙伴被闷坏了。在大长公主看来,谢阮阮不过是解闷的玩具罢。   只是晴雯一直还没有习惯这个时代的法则。在她眼中,每一个人都是活生生的个体。就像她明知道吴贵和多姑娘并不算多么纯善的人,但她总念着当年吴贵对她的情分。只要吴贵和多姑娘不要太过没分寸,做出有辱公主府的事情,她就对他们的行事睁只眼闭只眼。   水至清则无鱼。人总会有自己的小心思,只要这种小心思没有伤害到她,她便不会多加苛责。   晴雯夜里又悄悄给谢安朔用了几次治愈术,他的身体就像一个漏气的破风箱,多少能量灌进去都能像水一样在下一刻流光。她终于知道为何她之前用了治愈术,还没把他治好,因为他的底子太差了。治愈术可以减轻病情、治愈伤口,但是前提是要有一个完好的容器,现在这个容器如此残破不堪,就是大罗金仙来也施展不出手段。   她真的想象不出谢安朔在谢府过的日子。   其实这倒是晴雯冤枉了谢府,谢家主子虽然对谢安朔不放在心上,一贯不闻不问,下人也有样学样,自然十足怠慢了他,但是也不曾克扣了他的口粮。至于这口粮的冷热和质量,自然不是他们关心的内容。   谢安朔底子这么差,有一半也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他在娘胎里便没被养好,父亲在他出生前不久去世,他母亲受不了打击,难产而亡。谢府把他接进府的时候,只以为他活不成的。不想他硬是熬了过来,渐渐长大,即使是一个破箱风的身体,也慢慢长大了,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谢晋安这才动了念头,突发奇想,把他过继给谢晋元。   不管他的本意是什么,如今把人就这么丢在公主府,还不管不顾地让谢安朔在大门外跪了一夜,硬逼着公主府把人收下,晴雯决定从今天开始把谢府划为拒绝往来黑名单。   晴雯靠在床头,盯着谢安朔的小脸,眼皮却越来越沉重,头颅点得像小鸡啄米,双眼迷离,一脸迷蒙,明显抵抗不住睡意的袭击。   “小姐,你快去睡吧,我来守着小少爷。”晴雯只觉得自己好像点了点头,被双琴扶着绕过屏风,连挣扎都没有,瞬间沉入梦乡。   ……   “啊,天亮了!”晴雯猛地睁开眼睛,咻忽从床上坐起来,双眼还迷瞪瞪的,眼睛盯着头顶的白纱账,脑子仍转不过来,“我怎么回到自己床上了?昨晚我不是睡在客房的软榻……”   晴雯踩了鞋下床,双琴正端了洗脸水进来,听到晴雯的疑问,笑着回答:“昨晚,宫嬷嬷发话,让人把小姐送回房间的,小姐睡得太沉没有发现。”   “谢安朔呢?退烧了吗?”晴雯急忙问了一句。   双琴拧干净丝帕,一面回答:“他已经退烧,早上大夫过来复诊了,说是度过危险期,接下来就是慢慢将养。”   晴雯嘴角忍不住翘了翘,顿时笑了:“真是太好了,一大早就听到好消息,这一天肯定会过得很美好。”   对于晴雯和宫嬷嬷悄悄把谢安朔安置在府里的事情,大长公主没有过问并不代表她一无所知。看晴雯吃早膳时还挂着一脸笑意,大长公主到底没把赶人的话说出口,心下不禁暗叹,这个孙女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半只脚都迈进棺材里,又能看顾孙女到几时。她心下暗暗思量,不知为何想到水溶,心头便是一动,她抬头望着晴雯无忧无虑的小脸,又失笑地对自己摇了摇头。真是老糊涂了。   “姐姐,你要赶我走吗?”晴雯的脚刚迈进客房,便听见谢安朔一脸怯生生地问道。她心里想说病好就送他回去的话,就那么卡在喉咙里。   谢安朔从床上挣扎坐起来,朝晴雯伸了伸手,晴雯走过去坐在他身侧,他伸出小指头轻轻握住她的一根手指:“我好怕自己醒过来,又回到那间小黑屋。”他说完便飞快地低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咳嗽。   晴雯连忙拍拍他的后背:“你尽管咳出来,别憋着啊……”   谢安朔得了指令,好像一下子放开了喉咙,咳得惊天动地,小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晴雯被他琥珀色的小眼神一望,便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真的很像她从前养的一只小狸猫,也是这么小小的,弱弱的,生怕一口气就把它吹跑了。   双琴递了温水过来,晴雯扶着谢安朔,让他倚靠在自己身上,喂他慢慢地喝水。   谢安朔温顺地低着头喝水,头顶的毛发和他的眼眸一样泛着淡淡的琥珀色,晴雯这会彻底投降了。她从小就对瘦弱的小动物毫无抵抗力。   说他七岁了,身子骨却和四岁的小娃娃没有多大差别。晴雯暗叹了口气。   谢安朔喝完水,飞快抬头看了晴雯一眼,低低说道:“劳烦姐姐照顾安朔一夜,安朔感激在心,无以为报,只能等来世还给姐姐。”   晴雯听着他一本正经说着让人哭笑不得的话,心里越发怜惜他。   要命,她现在要怎么告诉他,他不能留在公主府。看来,这项恶婆婆的任务还是交给宫嬷嬷吧。晴雯几乎是在他期盼的小眼神中狼狈地落荒而逃的。   第76章   隔了几日,晴雯陪祖母用完早膳,丫鬟们送了茶上来。大长公主靠在炕上的迎枕上,闲闲看了晴雯一眼,歪着头对宫嬷嬷说道:“谢安朔能动弹了吧,你去,派个人唤他过来。”   晴雯浑身一凛,嘴边的笑意便僵住了。宫嬷嬷倒是沉稳得很,老神在在地领命而去。   晴雯怯生生望了祖母一眼:“祖母您知道啦。”   “小滑头。”大长公主瞪了她一眼。   没有宫嬷嬷在一旁打圆场,被单独留下来的晴雯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对祖母解释道:“那孩子病得不轻,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怕熬不过去,这才把他暂时安置在府里。”   “我都想好了,等他病好了,就马上派人把他送走。”晴雯瞧着祖母的脸色深沉,瞧不出喜怒,连忙又补了一句。   “祖母您别生气啦。”晴雯干脆搂着她的胳膊痴缠。大长公主这才绷不住脸,笑了一声,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啊你,有这闲心不如养养你的小乌龟还有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你浪费这么多心思在阿猫阿狗身上,指不定哪一天它们就回头咬你一口。”   “你就是欠人收拾,被惯的。”大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戳了几下晴雯的额头。   晴雯笑嘻嘻道:“有祖母在,我做事就尽管凭着自己的心意,天塌了也压不到我。”   “憨人有憨福,”大长公主叹息了一声,“你回去吧。”   “祖母……”晴雯显然还有点不情愿离开,谢安朔的病情前几天才刚刚好转,她还不知道祖母心底的打算,这会便有些犹豫。她心下对那孩子到底有些不忍,眼前老晃动着那双琥珀色的包含期待的小眼睛。   大长公主剜了她一眼,被气笑了:“你个小白眼狼,这么快就胳膊肘往外拐,这才几天,你就被他收买了!”   晴雯连忙脚踩风火轮般溜走,一面回头喊道:“我这就走,祖母别气坏身子了。”   大长公主不禁失笑。   大长公主对自己孙女和颜悦色,对一个外人自然不会这么和气。她倒也不曾苛责谢安朔,谢安朔怯生生地请了安,她便让宫嬷嬷扶他坐下来。   她又闲闲问了几句话,似乎不着边际,漫无目的,谢安朔心底有些忐忑,到底知道眼前的人是足以决定自己的命运的人,自然是打叠起所有的精力勉力应对。   只是他再聪明,到底是个七岁的小孩子,一切小动作在大长公主眼中自然都是无所遁形。大长公主心里叹息了一声,这孩子到底是失了教导,有些小家子气,身子骨又弱,养在府里,只怕当不了孙女的助力,反倒拖了后腿。   谢安朔别的本事不说,察言观色却是他从小生活的必备技能,大长公主微一簇眉,他就知道她对自己并不满意,心底一凛,顿时惶惶不安了起来,他开动了自己的小脑袋,也不知道贵人对他哪里不满。也许,他的存在就天然给了人不满的理由,就像往常一样,只要他在人前出现,就有无数的窃窃私语和恶意欺凌。   他此刻心里没有别的念头,只一心想着他再也不要回去那间阴暗的小黑屋。他突然就从身体里生出一股力气,扑通一声跪下来,砰砰用力在地上磕起来。   “我什么苦都能吃,我不怕苦。”他皱着小脸,不知道怎么才能证明自己的能力,只能越发用力地磕头,很快便脑门便肿了起来,皮也破了血慢慢流下来,看得人瘆得慌。大长公主对此却仍不置可否,神色只是一贯地冷淡。   谢安朔的伤寒还未大好,这么一折腾,整个人便有些摇摇欲坠,支撑不下去,他眼前一黑,怕自己晕过去,用力一咬牙关,刺痛自己的神经,继续艰难地低下头,重重将额头磕在地上。   “起了吧,”大长公主挥了挥手中的团扇,“到底这坚韧的性子还有一两分可取之处。宫嬷嬷领他下去吧。”   她没说怎么安置谢安朔,宫嬷嬷却心领神会,这是还打算继续考察谢安朔的意思了。不过,好歹是把人留下来了,谢安朔却是瞬间大喜过望,好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天,晕晕乎乎不知所在,脸上终于忍不住流露出属于他这个年纪孩童独有的纯真而喜悦的笑容。   大长公主淡淡看了他一眼:“这才有点人样子。”她偏过头,懒懒地靠在迎枕上,挥挥手把人打发出去了。等人走了,她脸上才显出几分倦容。   人老了,费不得心神。   ……   晴雯到底是收到了林黛玉从扬州寄来的信,信中说他们一切安好,林黛玉与继母年岁相差不大,倒也彼此相安无事。信末尾倒说了一句,甄应嘉起复,不日将回京,他的儿子甄宝玉也将到京城提前打前哨,还有就是准备在京城里求学。   林如海十分喜爱甄宝玉的人才,又因为彼此成了姻亲,虽然关系有些远,却收了他做入门弟子,只差一个名分。林如海一贯行事低调,收徒之事也就两家人各自心知肚明,并没有对外宣扬。此次,甄应嘉能起复,说不得也有林如海出的一分力。甄宝玉自然越发感激恩师,这回他进京求学便是恩师的建议。   林如海带甄宝玉在身边两年,便越发喜爱他的聪颖,自觉并无可传授的,便打发他进京,一方面是让他早一步历练,另一方面多少也有希望他多加结交人脉的意图。   且不说林如海的一番私心,晴雯看了信之后,得知了林黛玉的近况,心中也放下一颗大石头。   但她没想到甄应嘉的起复,却是一颗探路的石子,掀开了压抑许久的一场腥风血雨。   皇帝委任他为大理寺卿,将秋狩一案交给他查办。所有人原本都以为皇帝会继续忍气吞声,包括世子重伤至今不能起身的忠顺王。事发之后,他不过是入宫请了罪,又打杀了府里几个下人,说世子当天被人下了药,才至于癫狂发作。   他又是请罪又是跪在宫门前撒泼。皇帝只是打发了他回去,连御史参忠顺王目无法纪的折子都留中不发。忠顺王自然越发得意了。   世子虽然被摘了顶戴又革职没了世子的名分,但忠顺王可不止一个儿子。回府了,他还去看望奄奄一息的嫡长子,给他画了一张大饼。这位前任世子,自知自己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这会亲爹说啥他就是啥了。   这会皇帝突然旧事重提,被惊起的就不止是忠顺王府一家。   甄应嘉和水溶一明一暗,配合默契,很快便搜罗了忠顺王府的罪证。其实有锦衣卫在,便是忠顺王清白无辜也有制造出证据来,更何况他并不清白。很自然地,锦衣卫从王府的暗室里搜罗出无数的刀枪器械,并黄袍冕冠……忠顺王自然不可能自己给自己挖坑,但这些逾制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只能说明一件事情,皇帝不打算再继续忍下去了。   即便上头压着一个太上皇,皇帝也打算出鞘见血了。   千不该万不该,忠顺王动了与内宫联络的念头。皇帝能允许他们偶尔的小打小闹,却没办法容忍他们将念头动到自己的皇子身上。   周贵妃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有几分战战兢兢,当她收到密报说忠顺王被下了大理寺监牢,还一时回不过神来。她面上不动声色,心底暗暗庆幸,还好,好险,她没有踏出那一步,没有因为自己有了皇长子,就冒险与忠顺王联合。   或许,是生性谨慎救了她一命。她屏退了身边的宫人,独自一人在小佛堂里念了几天的经。   除了准备问斩的忠顺王府等人,皇帝似乎一点都没有把此事扩大的迹象,让满朝的战战兢兢的大臣们都松了一口气。倒是,行在的太上皇得知忠顺王大逆不道,大发雷霆,说要株连他九族。忠顺王本就是皇室中人,这九族,岂不是把皇帝也算进去了。皇帝不慌不忙地上了折子,向父亲请罪。太上皇那里便没了下文。   这一切晴雯懵懵懂懂,朝廷里的大事自然和她一介小女子没多大干系,只是再出门参加宴饮的时候,隐约发现往日常见的几位千金似乎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众人对此却没有丝毫诧异。晴雯一直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又因为是周芷带着她进入这些贵族小姐的圈子里,周芷不说,她便当做不知道。   入冬之后正旦便很快来临,朝贺原本只有大长公主参加,今年多了一个晴雯,不想她入冬后,不知是不是闲散日子过久了,竟然生了一场病。入宫朝贺的便只剩下大长公主一人。晴雯这病说是病倒也算不上,是她葵水来了。大长公主和宫嬷嬷都欣慰地对她说她终于长大了,晴雯却只想去死一死,她不知道原来来葵水会要她半条命,每个月的那几天都躺在床上不得动弹,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   偏她的治愈术治得了别人,却治不了自己,终于攒足能量重新开机的S007很遗憾地告诉晴雯,是当初系统修复身体的时候出了一些BUG,所以才留下痛经的后遗症。晴雯死的心都有了。   大长公主也是大为惊讶,她头一次见有人痛经成这样,与宫嬷嬷相视一眼,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请了好几个妇科圣手,对此都束手无策,大长公主终于有点坐不住了,这要是从小落下宫寒的毛病,往后子息只怕十分艰难。   她当时成婚多年便只有一个儿子,轮到她儿媳妇也只得了晴雯一个孙女,联想到晴雯未来的艰难日子,大长公主都有些忍不住想骂一骂这远在行在的太上皇。若不是他,公主府也不至于凋零到如今的地步,她贵为大长公主,却还要费尽心思为孙女找一个能爱护她下半生的人选。   这么苦恼着,便开春了,倒是等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77章   晴雯正在院子里和谢安朔一起玩骰子,听得双琴说北静王上门拜访,给公主请安了,她也没有多想。心底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蠢动了几下。   谢安朔疑惑地望了她一眼:“姐姐?”   晴雯连忙晃了晃脑袋,笑道:“轮到我了么?”她笑嘻嘻地接着投入到游戏当中。谢安朔也在公主府住了一段时日,因为大长公主未曾明确发话,众仆从便混叫他小少爷。晴雯见他性子安静得过分,有时便叫他到自己院子里耍一耍。到底年纪尚幼,时日久了,他的性子放开了,多少不再显得那么阴郁了。   晴雯知道他过去的日子辛苦,对于他偶尔刻意的讨好和卖萌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又吩咐下人不得怠慢他,只把他当做正经少爷对待,至于祖母的真实的考量和意图,她并不曾去探究。   谢安朔见晴雯心不在焉,玩了几局后,他便悄悄拿眼睛看晴雯,低声说道:“姐姐,我回去了,下午先生那里还有功课。”   “哦,好……”晴雯收敛心神,连忙笑道,“你快去吧,不过也不必太过劳累,夜里早点休息。”   谢安朔的小脸蛋一红,嗫嚅:“姐姐知道我晚上点灯念书的事了?”   晴雯叹了口气,摸摸他还未束发的毛绒绒的头顶:“安心啦,我不会告诉祖母。不过你年纪还小,仔细熬坏了身体,再有下人告诉我你不听劝的话,我可就不帮你兜着了。”她故意板起脸,佯装生气道。   谢安朔吓得小脸白了又红,晴雯连忙又好生宽慰了他几句,他走的时候才重新露出笑脸。   晴雯望着他离去的小身影,对身边的双琴道:“安朔怎么这么怕祖母?”   双琴笑笑不语。   晴雯拿起针线箩里的香囊绣了几针,之前答应水溶的绣件到如今还未做好,她这一阵子犯懒,有一针没一针地慢慢做,连上头的一株海棠花还未曾绣完。刚绣了几针,她又觉得胸闷气短,整个人燥得慌。   香囊便被她又扔了回去,她转向双琴刚要说话,便听见外面院子里小丫鬟通报说北静王来了。   “你怎么来了?”晴雯站起来问,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水溶不慌不忙地走了进来,看了双琴一眼,双琴连忙会意道:“我下去准备茶水。”说着便退了出去。   年岁渐长,水溶的威慑越重,每每一个眼神,便吓得小丫鬟们不敢大声说话。   晴雯拿眼睛盯着他的脸又问:“你怎么来了?”   “想来便来了,哪有理由。”水溶淡淡一笑,晴雯没给他搬椅子,他便自个撩了长袍,大马金刀地在晴雯对面坐下。   晴雯“哦”了一声,自个觉得讨了没趣便不做声,又把丢在桌上的香囊重新捡了起来,低垂着脖颈绣了起来。   水溶望着她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眼神暗了暗。   “这是给我的么?”听着头顶一声轻笑,晴雯耳边吹过一阵热风,她浑身抖了抖,猛地站起来,唬着脸啐不知何时站在她跟前的水溶:“你离我这么近做甚,故意吓我么?”   水溶接了她手中的香囊细看:“这是海棠花?”   晴雯抢了过来,转过身不搭理他,换个方向继续绣。心底一阵烦闷,也不知在纠结些什么。   “啊……”晴雯嘴里嘶了一声,一滴血从被针刺破的手指头迸了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水溶拉过她的手指,嘴上淡淡责怪了一句,扯下身上的汗巾子替她擦血渍,手上的动作十分轻柔。   水溶握着汗巾子替她按了一会伤口,伤口本来就小,很快便止血了。水溶把脏的汗巾子塞进怀里,无奈道:“这些针线活便交给下人做吧。”   晴雯嘟着嘴巴低头不说话。   水溶亲昵地揉了揉她头顶的发髻:“真是个傻丫头。”语气中的宠溺和温柔,一下子激得晴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恨不得逃得离他远远的。   水溶亦不再逗她,只笑说:“前阵子我公务缠身,许久不曾来看你,你就跟我生分了。”   晴雯也觉得自己矫情,按捺了乱七八糟的心思,终于抬头正眼对他笑了笑:“是我心里不舒坦,估计是整天关在府里,给闷坏了。”   “再过一阵子,你便可以随意出门了。”水溶话中大有深意,晴雯只是点了点头。   “好了,看你无事,我便回去了。”水溶连杯茶水都没喝,屁股刚沾了椅子便要告辞。   长腿迈出门槛,又回头深深看了眼晴雯,一脸严肃,复又慢慢咧开嘴角:“别想太多,万事有我。”   “我想什么啊我……”晴雯嘟囔了几句,双琴端着果盘进来,惊讶道:“郡王已经走了?”   “早走了,双琴你是不是故意动作这么慢的?”晴雯瞪了她一眼,一脸气呼呼的。   “奴婢真是冤枉死了,这不是小炉子的水没开,这泡茶也需要功夫啊。”   “我逗你的呢。”晴雯扑哧笑了一声,突然觉得浑身的烦躁一下子消失地无影无踪。   她也说不上来,若说对水溶的百般试探毫无所觉,那是假的,但是她总有些犹豫,总有些害怕,走出这一步,到底是好还是坏。   刚刚那一刻,她突然想明白了,多想做什么,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着,她做事向来不问缘由,不过求个问心无愧罢。如此,也就罢了。   接下来一段时日,晴雯总觉得大长公主偶尔望着她的眼神很怪异,一脸深思。   因为系统这段时间都在休养生息,积蓄能量,所以无事,她很少调动异能。渐渐地似乎也觉得习惯得很,生活了这么多年,终于开始慢慢融入这里,像个当地土生土养的大家小姐了。闲时偶尔和小姐妹们聚一聚,赏赏花说些闺阁趣事,若是不出门便在家做些针线活、看话本打发时间。总觉得日子漫长得很,无边无际的。   在她以为好似就这么过一辈子的时候,系统终于续满了能量。晴雯对S007的回归报以热烈的欢迎,但它却带来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消息。   而同一天,京城里流出一个传言,影影绰绰地说道有位公主府的小姐被采花贼掠了去。   这事,还得从顺天府之前追捕采花大盗一枝梅的案子说起。传说一枝梅轻功一流,最喜欢夜闯高门大户的小姐闺房,坊间关于他的话本子和流言有很多,听说最近他离开江南来了京城脚下。百姓们便如临大敌,晴雯对此是嗤之以鼻,高门大户哪一个不是有众多侍卫,重重门禁,一枝梅难道当那是自家后花园,想进便能进的。   顺天府也是不信邪,便不知哪里竟接了京城百姓的几起报案,顿时焦头烂额。晴雯听了双琴说了一嘴,便失笑,当做解闷的来听。不想这事竟扯到她身上。   顺天府无力抓捕一枝梅,反被一枝梅夜闯了府衙,留下一地的梅花做标记。天子脚下的事情,小事也变成大事,官府的脸面如此被戏弄,自然投入了大批衙役全程搜捕,里头也有锦衣卫的影子。   如此密集地搜捕,一枝梅自然是落网了,却从他嘴里审问出许多不堪的消息,里头有一桩便是直指他与一位公主府小姐曾经有过私情。这位小姐如今成了县主,一枝梅便是进京城来找她相会了,身上还有一件信物,乃是一支镂空雕刻的梅花簪,上头有表记。   水溶闻知此事,却来不及了,把一枝梅移到锦衣卫衙门,但顺天府的消息却影影绰绰地传了出去。老百姓向来对官家的消息感兴趣,这流言刚巧种了下怀,越传越盛。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起,竟找不到源头。   一枝梅落到锦衣卫手里,自然再也没有任何声息,只是流言却止不住。水溶扣下了那梅花簪,亲自问了晴雯。   晴雯一看那簪子,便吃惊道:“你这是哪里来的?”   水溶眼神微闪:“这确实是你的东西?”   晴雯接过簪子细看,簪子一头的梅花簇里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刻了一朵小小的云朵标记。她点了点头:“确实是我的,”又疑惑道,“怎么会在你手上?”   见水溶沉默不语看着她,等待解释,晴雯连忙补充道:“那次生辰宴府里进了贼人,之后双琴便告诉我找不到这簪子,当时也锁了院子,追查了一遍,一无所获。我知道不是府里的人监守自盗,便想是不是被贼人偷了去,又找不到下落。我想想那簪子上面并没有公主府的标记,被人拿去,也没人知道是我的,后来府里也加强了巡逻,我不想祖母烦心,便没告诉她。”   晴雯小心翼翼瞧着水溶的脸色似乎不大对,问了句:“是不是闹出什么事情?我只戴过一次,见过的人并不多,应该没人能认出来吧?”   水溶不动声色地扬了扬嘴角:“前日锦衣卫破了一件偷窃案,这是其中一件赃物,我瞧着这簪子似曾相识,便拿来多问了一句,看来是我眼拙了。你别多心,这件只是仿品。”   水溶把晴雯手中的梅花簪拿了回去,站起身道:“此物你便当做不认得,以后谁来问你,你都不得多说一句。至于你的丫鬟,我相信她会替你守口如瓶的。”   晴雯怔了怔,眼见他话中大有深意,追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水溶摇了摇头,对她安抚地笑了笑,转身手上掀开门帘便走了出去,脸上不剩一丝笑意。   第78章   水溶离开后,晴雯一直低着头思索,她在考虑刚归来不久的S007留给她的信息,也在思考那个梅花簪的事。一天有两个重磅消息,晴雯打起精神,准备先把梅花簪的事情解决。   双琴小心翼翼看了晴雯一眼,仔细回忆了一番一年前的事情道:“当时把一院子的丫头婆子都锁了,也没有问出嫌疑。我想这簪子不是府里人偷的,但肯定是在府里丢的。事后我禀报了宫嬷嬷,把几个擅自离开院子,偷奸耍滑的丫鬟都打发卖了,看来当时想的太简单了。”   双琴有点悔不当初:“当时应该把那起子人留着,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什么,”她觑着晴雯的脸色道,“那天吴家那两位也来过院子,还有那谢家三小姐……你说会不会是他们……”   “谢阮阮更衣时,我们一直都在场,不可能是她,我表哥吴贵我也问过了,他没有撒谎……或许,我还漏了一个人……”晴雯声音低沉了下来,又对双琴说,“你去外面打听看看,听听最近的一些坊间新闻,不管大事小事都回给我。”   “喏。”双琴应了一声。   晴雯一手托着腮,思绪却飘了老远。也许她什么都不必要做,水溶便能替她都料理了,只是她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再说也是她当时疏忽了,自己捅下的娄子自然由她本人来收拾。水溶凭什么事事都要帮她呢?凭什么呢?   晴雯坐了起来,叫了小丫鬟进来,吩咐下人备马车,她要出门。   出门自然是去见吴贵,还有多姑娘,如今的吴贵家的,她的表嫂。   不过她并不心急,中途先让马车绕路去了一趟虞美人。   她刚下马车,韩琦便迎了出来,领着她进了里屋,又殷勤地奉了茶果。   晴雯笑问了句:“我这头一回来,便知道这铺子被你打理得不错。”   晴雯这话不假,这条巷子并不热闹,左右都是一些清雅之处,离热闹的坊间颇有一段距离,但晴雯进了门,便觉得这铺子里人气旺。不是说顾客多,而是店里那种隐约清雅的气氛。店堂里有一些一看打扮便是年轻少妇的女子,也有那富裕人家打发出来的丫鬟婆子,但多数都不曾高声呼喊,似乎一进门,便不自觉被这周围宁馨的环境、轻声细语的店小二还有俊秀和气的掌柜给影响了,不自觉越发把自己的身姿都端正了几分、语气亦和缓温柔了几分……   韩琦到底历练了一番,若是以往被晴雯一夸,他估计脸都红了,这会只是微微一笑,便回道:“当不得县主的谬赞。”   晴雯也不跟他打客套话,接下来便听韩琦细细说了一番铺子经营了快大半年的情况。韩琦虽每季也会去公主府让晴雯看账本替她分说,但到底晴雯未曾亲眼目睹,如今瞧见了铺子的境况,她越发听得津津有味。韩琦察觉她的兴致,更仔细地替她分说这里面的门道。   二人聊得颇为开心。   “按县主方子制的那几样花露水都卖得不错,可惜公主府的作坊每月做出的量不足,时常断货。”韩琦叹息了一声。   晴雯笑道:“量少就按量少的卖,多了反倒不值钱了。京城里的人什么没见过,不过图一时的新鲜。”   “是小人想差了。”   晴雯莞尔一笑,也不去戳穿韩琦的故意谦让。在铺子里走了一圈,见都无事,便同韩琦告辞了去,转头去了吴贵家中。   这会吴贵定是守在杂货铺子里,至于她表嫂,按下人回报的消息,她独自在家中。晴雯要等的人便是她。   马车离开了热闹的坊间和宽敞的大道,来到了一个小胡同里。这条胡同从前她走过很多次,晴雯挑开车窗的一角,往外看,耳边似乎依稀还能听到小孩子打闹嬉戏的声音。   公主府下人办事的能力有时真是让人慰贴。当初宫嬷嬷派人安置吴贵时,底下的人便悄悄把原本吴贵和晴雯租下的那一进的院子买了下来,送给了吴贵。   晴雯瞧着这熟悉的景色,马车渐渐地来到了一处大门外,自然有小丫鬟上前去叫门。一个婆子来开了门,进了院子,一个模样怯生生的小丫头上来问道:“太太在屋里歇着呢。”   晴雯身边的小丫鬟一听便怒了,冲着里屋高喊了一句:“县主驾临,还不速速前来迎接。便是此刻天上下冰刀子,她也得受着。”   “哎哦,哪来的小蹄子,跑到老娘家里撒野来了。”屋里闪出一个身着桃红色夹袄的年轻少妇,看见晴雯寒着脸立着院子当中,便甩了下手中的绣帕捂嘴笑,“是我眼拙了,原来是县主来了。”   多姑娘走了过来,亲亲热热地挽晴雯的手,携着她往大堂里走,转头剜了眼刚刚冒犯晴雯的小丫头:“真是没眼色的小娼妇,还不自打几个嘴巴,得罪了县主娘娘,你是不想活了吗?”   晴雯神色冷淡地拂开她的胳膊,一点都不搭理她的做张做致,自己熟门熟路地进了屋坐下。   “我们这寒门小户的,连茶叶都没有,小丫头上一壶水来,也免得县主喝不惯。”多姑娘一点都不在意晴雯冷淡的态度,自顾自地在晴雯的对面落座,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茶水不必了。”晴雯开腔说了第一句话。   她双目注视着多姑娘,眼眸好似能看透人心,多姑娘心底一凛,不禁坐正了身躯,一想自己好歹是她表嫂,又拿起了架子。   晴雯轻瞟了一眼多姑娘头上插的一根颤颤巍巍不断轻晃的金步摇:“嫂嫂头上这根簪子瞧着样式像金风阁刚出的款。”   多姑娘得意地笑了一声,见晴雯打扮素净,头上不过一管素面的玉簪子:“妹妹年纪小,不懂得女人三分靠样貌,七分靠打扮,这男人嘛……”她刚想说些什么,便被束手站在晴雯身后的小丫鬟狠狠瞪了一眼,她喉咙里的话便一下子被吓得咽了回去。   她脸上便有些讪讪,只听得晴雯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我上次在金风阁打首饰,却是为了一根镂空雕刻的梅花簪。金风阁不愧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金银铺子,也就那里的师傅可以把一块玉石雕刻成晶莹剔透的梅花,洁白如雪,栩栩如生。”   多姑娘的神色在一瞬间有点僵硬,她只觉得晴雯的双眼刺目的很,但左右躲闪,似乎都躲不开晴雯无处不在的目光,她心虚地强笑了一声:“可不是吗,金风阁的师傅那手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晴雯却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她坐着和多姑娘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了。等马车走得老远了,多姑娘心里还直打鼓,总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琢磨着晴雯突然来访的目的。   晴雯顺利地通过读心术达到此行的目的,脸上的神色却也并没有多么高兴。   过了几天,双琴终于给晴雯回了话,吞吞吐吐地把京城里的流言说了一遍,说完有些着急地看着晴雯:“小姐,这事不若早一点禀报给公主,不然……”   “都说了是流言,怕什么。”晴雯漫不经心地靠着迎枕,摆弄手中的一个香囊,这香囊做了大半年还没做完,她都有些不耐烦了。   双琴很是为难,迟迟没有应声。   “怎么,我说的话你也不听了?”   “小姐,我哪里敢不听您的话,只是……罢了,我都听小姐的。”   晴雯终于把香囊最后一针收好了,高兴地笑了一声,见双琴还是一脸担忧,便丢给她一个白眼:“别担心,过几天这流言便消失了。”   双琴明显不太相信,却又不敢多话。晴雯没有多做解释。   ……   重重宫闱之中,此刻也有两人犹如一对平常的夫妻在说着闲话。   “圣上,夜深了,早点歇息。”周贵妃轻声细语道。   今晚,皇帝翻了周贵妃的牌子,歇在周贵妃殿中,掌了灯还在看手中的一封折子。周贵妃入宫多年,已是习惯了皇帝勤勉的作风,只是仍如一朵解花语般在灯下红袖添香。   皇帝眼神微闪,放下手中的折子,自然有大太监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收拾了下去。他挽着周贵妃的手站了起来:“爱妃在怪朕冷落佳人了。”   周贵妃年近三十,脸上不见皱纹,只有生育过的妇人独有的柔媚风姿,她斜睨了皇帝一眼,一脸似笑非笑,被昏黄的灯光映衬得格外动人,一双妙目流光溢彩。   皇帝眼神不禁一暗,太监宫女们自然心领神会。   云雨停歇之后,皇帝搂着周贵妃静静说话。   周贵妃心底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轻声说了句:“前日我见了皇儿,身上被摔打得浑身青紫,臣妾看了都心疼。”   “朕年幼时,和兄弟们,哪一个不是一起摔打过来的。朕的儿子们也不能例外,不怪师傅们严厉,他们若没本事,早被朕赶回老家了。”皇帝难得脸色温和地解释了一句。   “怪臣妾眼皮子浅,还是圣上想得深远。只是皇儿不过十岁,臣妾难免心疼。”   皇帝戏笑了一声:“慈母多败儿。”   周贵妃絮絮叨叨了一番,她知道皇帝并不讨厌她的做派,反倒愿意听这些家常琐事,当做消遣,实际上他并不在意她都在说些什么。   周贵妃见皇帝听得入神,便壮了胆子,小心翼翼道:“前几日我嫂子进宫,说起家里的侄女,还托我多留意京城里的俊杰……”   周贵妃笑得一脸温柔,皇帝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周贵妃继续说道:“周芷也到出嫁年龄了,不怪我嫂子挑花眼。臣妾过年时见那孩子,还觉得一团孩子气呢。转眼孩子们都能嫁人了,臣妾也老了。”   “说起京城里的俊杰,倒是无人能出北静王左右……”周贵妃感叹了一声。   皇帝眼神一闪:“怎么,爱妃也瞧着他中意?”   “我还怕他瞧不上我家芷娘。”   皇帝哈哈一笑:“这倒是有可能,这小子奸猾得很。”   隔天,皇帝招水溶奏对完公务,突然留了他用膳。皇帝赐膳,自然是无上荣耀,水溶却一脸平静无波。席间,皇帝左右盯着他的脸看,突然问道:“我把周贵妃家的侄女指给你,如何?”   第79章   水溶听了皇帝的话,心下微微一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搁下手中的银筷轻轻放在案几上,恭敬地回答:“只怕微臣要辜负圣上的美意。”   皇帝挑眉:“你不怕朕降罪?”   “圣上一向圣明。”   皇帝笑了:“你小子嘴滑,这是提前给朕戴高帽要堵朕的嘴。”   他摸着下巴示意太监把他面前的案几收走,几个宫女又捧着茶水面巾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入。   一阵动静之后,皇帝复又朝水溶招了招手,显然还没忘记之前的话题:“贵妃难得开口对朕透了口风……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朕再指点你了吧?”   水溶依旧笑得一脸风轻云淡:“圣上别再捉弄微臣了。”周家在后宫已经出了一个贵妃,朝中又窃居高位,只不过因为皇帝觉得皇后家不堪重用,才抬举了她家制衡太上皇的势力。如今忠顺王已除,只怕周家的存在已经刺痛了太上皇的眼。   而皇帝一方面用着周家一方面又防着周家,万不可能让手中的两柄刀子勾搭到一起,这一点,水溶比谁都心知肚明。只怕,周贵妃也是明知不可能,不过是白试探一句,反被皇帝拿话来戏弄他。   水溶心下暗暗叹息了一声。   “还是你心有所属?说吧,看上哪家姑娘,朕替你掌掌眼。”他越不说,皇帝越发感兴趣。   “婚姻大事,自然有长辈做主。”   皇帝却不接他的话,淡淡说道:“往日里你也只到大长公主府上走动,难不成你看上了她的宝贝孙女?”   “朕倒是听说,坊间颇有一些清河县主的流言蜚语。”皇帝笑得一脸意味不明。   水溶束手恭敬地回道:“女儿家的闺誉向来金贵,圣上只拿我取笑也就罢了。”   “怎么?还没把人娶进门,就护上了?”皇帝微微沉吟,轻笑道,“也不枉当日在崖顶,她对你的一番深情……”   水溶被皇帝语气中的深远含义惊出一身汗,圣上对晴雯的奇异之处沉默了许久,却应在了今日。他自忖圣上对京城局势和百官动向了若指掌,他本人亦是锦衣卫头子,只是却又一次深深被皇权震慑住。   他到底历练了多年,只是微一迟疑,面上露出讨饶的神色,半真半假道:“两家人能不能再进一步,都是看两位老人家的意思,这种事情,向来没有小辈们置喙的余地,圣上您别再为难我这个孤家寡人了。”   水溶难得示弱,皇帝也听出了他的话风,皇帝满意地收回了试探,手指轻轻一扣大拇指的扳指,流露出一丝放松的神情。   水溶便知道自己已经过了这一关,看来必须得让祖母给大长公主递话了。他原本答应大长公主等待晴雯及笄之后再提亲事,但有些人已经坐不住了。   ……   晴雯试探过多姑娘,知道梅花簪是她拿走的,但是她显然也不知道这簪子怎么就又到了采花贼一枝梅手中。这其中的谜底自然需要水溶来替她解惑了,也好,她的香囊做好了。   “喏,给你的香囊做好了。”晴雯对水溶开门见山道。   “这香囊我可等了快大半年了,”水溶接过香囊细看,针脚细密,颜色素净,宝蓝色的缎面上只绣一株浅白色的海棠花,他怀疑晴雯故意绣花来捉弄他,微一蹙眉,“这也太过脂粉气了。”   “不要就还给我。”晴雯心下一恼,嘴角一扁,伸手就要去抢那香囊。水溶却早已将东西收到怀中,戏谑了一声,“东西都送出去,哪还有再讨回去的道理。”   晴雯得意一笑,双眼盯着他瞧:“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收了我的东西,便要答应我一件事。”   “小滑头,原来在这等着我呢。直说便好,何须如此拐弯抹角。”   “我直接问,你肯定不会告诉我。你只会糊弄我,把我当三岁小孩。”晴雯气不打一处来,嘴巴一抿翻了个白眼。   水溶神色慵懒地捡了张靠窗的椅子,轻轻抬眸,静静看着晴雯耍花招,晴雯被看得脸皮直发烧,原本预备的痴缠嗔怪是一分也用不上了。她越发恼了,知道水溶在看她的好戏,忍了半天才没对他恶言相向。只得暗地里给自己鼓劲,把平常面对祖母的功夫使出了十分,一脸狗腿笑:“溶大哥……是我又笨又傻还蠢,您大人有大量,就给小女子解解惑呗……”   她扭了几下身子,不好意思道:“我已经知道是自己行事不慎,这才被多姑娘钻了空子。”   水溶终于松了口,叹气道:“你毕竟不是从小在深宅长大的小姐,公主府正经小主子也就你一人,难免就松懈了。这件事情发生了也好,你得了教训往后就不会轻易犯错了。”   其实此事说来并不复杂,多姑娘原本不过是忠王府安排的一着闲棋。如今王府一倒,原来的扈从早已作鸟兽散,不是夹着尾巴做人便是投靠了新主子。约莫是有人急着在新主子跟前表功,这才递了晴雯这张投名状。晴雯这事,说到底也是受了他的牵连。这新主子不消说,自然是周府的人,至于是当家的哪一位主子,却不好说。   也有可能不过是手下人枉测了上意,但这黑锅注定要由周府来背了。   “多姑娘算是你表嫂,你打算给她求情?”水溶问道。   晴雯神色有几分挫败,瞪了水溶一眼:“你当我是圣母,左边脸被打了,还把右边脸再伸过去。”   到底谢过水溶的一番好意,对他露出一个甜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是那不懂眼色的白眼狼。至于那人,自然由公主府来处置。”说完,她突然有几分意兴阑珊,人为何总要等到喊打喊杀的那一刻,才能想到回头。她也就只能掩耳盗铃地把人交给公主府,便当做自己可以置身事外。   理智上想得明白,心里却始终有些不得劲。   水溶沉默地凝视着她并未继续说话。晴雯突然轻笑了一声:“别这么盯着我看,我脸上又没有开花。我知道你心底在想什么,不堪的人和事,早一点处置了,就不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这件事上,到底是我错了,总是太过犹犹豫豫、又瞻前顾后,反倒弄伤了所有人。”   “你若下不了手,便把人交给我,”水溶无奈地摇摇头,“看你开心地笑,我怕你被人蒙蔽,见你皱眉,我又情愿你天天傻笑。”   晴雯被水溶宠溺的眼神,盯得头发顶都快冒烟了,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只能嗔怪地顶了一句:“我什么时候傻笑了?”   水溶笑而不语。晴雯真是要被他眼中越来越露骨的暗示给逼疯了。   人到底没有交给水溶,晴雯只是对宫嬷嬷说了一句,她不想看到多姑娘,让人把吴贵夫妻远远打发了。宫嬷嬷未曾多嘴问缘由,一脸“你早该这么办”的神情,淡淡地回应了晴雯道:“老奴定让他们一辈子都不敢再踏进京城一步。”   晴雯等着宫嬷嬷离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惆怅。人总是要不停地和过去的人和事告别。   即使是陪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系统也是一样。   S007冒出一个头道:“中央智脑已经向所有系统发布了回归召集令,我能停留的时间不多了。”   掉落山崖时,S007为了保证晴雯和水溶的安全,消耗了大部分能量,好不容易重新出关,却告诉晴雯,它即将离去的消息。   有一个坏消息是,随着它的离去,系统和异能会一并消失。有一个好的消息是,离去前系统会留下一份神秘礼物。   不管她愿不愿意接受,时间的脚步从来不是人力可以阻拦的。   “你能把我一起带回去吗?”晴雯试探地问道。   S007摇头:“很困难,大概只有0.05%的概率,即使成功了,你也不可能回到原来的世界,时间和空间都会改变的。你要知道我只是一堆数据洪流,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最后一丝期待也落空了,晴雯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总觉得空落落,难受得紧。S007叹息道:“你不想知道那份礼物是什么吗?”   “是什么?”晴雯意兴阑珊地问。   “等我离去的那一天,你就会知道了。”   “你这话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粗俗,真是粗俗。”   说着一人一系统反倒都笑了起来。   “你说你把我送来这个世界是为了什么,还有什么红楼任务、维护世界和平都是虚假的东西吗?你又何必诓我去做什么任务!”晴雯终于把这话问出口了,她总觉得自己的存在有时是一场笑话,也许梦醒了,下一刻她就又躺在那张冰冷的床上,静静等待死亡。   “别心急,很快你就会知道原因。”   “但愿吧……”晴雯心里憋了一口气,不阴不阳道,明明心底很舍不得S007的离去,嘴里却一句都不肯吐露。   第80章   失去异能和系统,晴雯该如何过往后的日子?这个问题,她从前从未考虑过,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对S007产生了很深的依赖。只有它的存在,能安慰晴雯,她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是独自一个人。   意识到S007的离去,甚至比异能的消失,更让她感到失落和不安。晴雯不禁用双臂环绕膝盖,紧紧抱住自己,好像要留下些什么。   只是她心底明白,这一切都只是徒劳。   不管她如何心烦意乱,面上却一点都不敢漏出,像往日一般每日给祖母请安,陪她用膳。门上说理国公侯夫人来访,祖母一反常态,淡淡使个眼色把晴雯打发走了。   等公侯夫人一走,祖母把晴雯叫进院子的时候,丫鬟婆子们都只看着晴雯偷笑,一个个交头接耳,一脸的喜意。   大长公主眼神复杂地看着晴雯,叹息道:“本想多留你在家几年,无奈世事难料。”   晴雯听到此处,才强打起精神,把心思分出几分出来,脸上露出一丝疑问。宫嬷嬷笑着替她解惑:“理国公侯夫人是来替北静王提亲的。”   至于这提亲的对象不用说了,公主府只有一位正当龄的年轻小姐。晴雯这一下便吃惊地几乎绷不住脸色,公主见她脸上并无喜意,这才收了嘴角的微笑,以为孙女心里不情愿,解释道:“不是祖母想把你打发出门,祖母也想早一点看到曾外孙。”她慈爱地拍了拍晴雯的手背,把她搂到身旁。   “再说,如今暂时只是定个亲,离成亲尚有几年时间,我已经给北静王府递了话,好歹会等你及笄后再商议婚期。”   晴雯脸上仍没什么笑脸,连一丝动容都收敛了起来。大长公主微蹙眉头正视她一眼,缓缓问道:“还是你心里不满意这婚事?另有所属?”   “没有,祖母别瞎猜了。”晴雯摇了摇头。   “既然没有,那就是不满祖母替你擅自做主了?”大长公主提高了音调,眉头一挑。   晴雯挤出一丝笑来:“祖母都是为我好,我心里都知道。”   见大长公主似乎还有些不依不饶,她连忙缓了缓语气,嗔怪地笑道:“哪有祖母这么狠心的,千方百计想着打发我出门。我就要赖在公主府,一辈子都让祖母养活我……”   大长公主点了点她的鼻子:“小白眼狼,我这费心费力都是为了谁。”   出了祖母的院子,晴雯就沉下了脸色。等回了院子,双琴才敢问话:“小姐,你心里有事?”   双琴一脸欲言又止,给晴雯倒了茶,又开腔低声说道:“小姐你和郡王一起跌落山谷后,其实两家人心里已经默认了这件事。”   “哦?”晴雯抬头看双琴,脸色淡淡的。   双琴似乎被她的眼神鼓励了一下,继续热切地说道:“即使郡王不上门提亲,公主肯定也会想办法迫使郡王提出的,只是这样到底不美。郡王心里肯定是有小姐的,这才一听到坊间的流言就将这桩亲事定下来。原本,奴婢心里还有几分担忧,如今看来,郡王确实是可托付的人。”   “你对他评价还挺高的。”晴雯淡淡笑道。   双琴似乎还想再劝说几句,晴雯兴致却不高,淡淡挥手让她下去,自己一人慵懒地躺在软榻上,怔怔地出神。   ……   “在想什么?”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晴雯一惊,支起上半身:“你怎么来了?双琴呢?怎么不通报一声。”她的脸色有点不大好看。   水溶微微一愣:“是我没让人通报的。”   晴雯坐直了身体,慢慢低垂着头颅,只露出一段雪白滑腻的脖颈。   “你不高兴的时候总是低头不说话……”水溶轻轻叹了一声。晴雯嘴里嘟囔反驳了一句:“我没有不高兴。”   “别急着反驳。”水溶习惯性地伸手轻轻摸了摸晴雯头顶乌黑的发髻,晴雯却忍不住偏了下头,他的手顿时落空,悬在半空许久才慢慢收了回去。   晴雯飞快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黯淡,心底也跟着一动。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不情不愿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提亲的事,你为何不先问问我?”   “我说过不止一次……”水溶微怔,失笑,“原来你一直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   晴雯瞪着眼睛看他,满脸不服气:“难道不是吗?那你说,你到底看上我哪里?别和我说因为我救了你,你就要以身相许,这代价也太大了。”   “也别和我说你喜欢我!”晴雯急急地堵住了水溶还未出口的话。   水溶饶有兴致地望着她倔强的小脸:“或许我应该问你,你想从我嘴里听到什么答案。”   晴雯顿时恼羞成怒,抓起软榻边的小抱枕便朝水溶丢了过去。水溶胳膊一伸就把小抱枕接到怀里,晴雯越发生气了,一股无名火直往头顶上蹿,手边抓到什么东西看也不看就丢过去。   “这是西洋来的座钟,摔了就没有下一座了。”   晴雯愣了下,这才发现刚刚扔出去的是架子上摆放的一个小座钟,此刻正被水溶牢牢地抓在手中。他把东西放回桌上,眼神沉沉地看着晴雯:“你心里有什么不满,告诉我……”   他的声音好似有股无形的魔力,把晴雯满腔无处宣泄的烦躁一下子浇息了。晴雯一下子觉得更委屈了,两行泪咕噜一声便滑落下来,仿佛准备破罐破摔了,眼泪像不要钱地往外冒,晴雯的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看得水溶都心疼了,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   晴雯一边哭一边抽泣道:“怎么我就非得嫁给你了……难道我就不能嫁给别人了……你们就是会欺负我……只欺负我一个人……”   水溶脸色一变,刚要发怒,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只花脸猫,顿时又被气笑了,递了一条素面的手巾过去。晴雯毫不客气地扯了过来,用力擤了下鼻涕,抬头一双眼睛肿得像兔子,声厉内荏吼道:“你府里有几个侧妃、几个妾侍通房?我不要嫁给一个不知道被人用过多少手的大龄未婚男……”   水溶哭笑不得:“你不是在府里住过吗?我屋里有没有人你心底不清楚?”   “现在没有,不代表未来没有。”   水溶这会渐渐皱起眉头,神色凝重地望着晴雯,总算心底顾忌她年纪尚小,耐心解释道:“你放心,我家里一向清净,总要等嫡子出生了……”   晴雯一下子抓住他话里的痛脚,气势汹汹地顶了回去:“怎么?等嫡子出生了,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们还把我当人看吗?不过当一个生育工具罢……”   水溶脸色一沉:“你在胡说八道看看!嘴上没门把,还需要我来教你吗?我大可以不娶你,你却嫁不了旁人。男强女弱,世道如此,你和我从来就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   “你到底说出心里话了。”晴雯终于笑了,却笑得一脸莫名。   水溶放缓了语气:“我今天不是来找你吵架的。这件事情在两家老人那里都过了明路,过几天我祖母就去大相国寺烧香算卦,等换了庚帖,便不再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路要怎么走,你心底有数,这几天好好想清楚。”他到底没压住心底的火气,一甩袖子转身就往外走,跨出门槛前,脚步一顿,回头扔过来一个油包,准确无误地落入晴雯怀里,再不曾发一语,大跨步离去。   晴雯愣愣地捧着油纸包,不知所措。双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见满屋子狼藉,连忙让小丫鬟轻手轻脚地收拾干净。她悄悄走到晴雯身边,瞥见晴雯怀里的油纸包,低声问道:“这是六味居的糕点吧?往常府里的下人一大早去排队,都还等不到就卖光了,都说要吃到六味居的糕点还需要一点运气……”   晴雯拆开油纸包,是她最爱吃的梅花香饼,她捡起一块,咬下小小一口,化到嘴里却满嘴的苦涩。她把东西推到双琴怀里,转身倒在炕上:“难吃死了,你稀罕就都给你吃。”   “小姐……”   晴雯倒在炕上,不知不觉累了,沉沉地睡了一觉。再起来时,已经是夜里了,大长公主吩咐她不必过去用膳,不过遣了宫嬷嬷过来,问了晴雯的情况,敲打了几句。   看来,下午两人在院子里争吵的事情已经传到祖母耳朵里。   睡了一觉,精神养回来一点,晴雯想起白天的事情,也有几分羞恼,觉得自己莫非是中邪了,竟然莫名其妙地做张做致,又缠着水溶说了那种话。下次,她该怎么面对水溶!简直要疯了!   她的心情再复杂再糟糕,也没能阻止两家人定亲的脚步。她几次鼓起勇气在祖母面前刚露出一个话头,便被不轻不重地堵了回去,大长公主以她一向不容人质疑的权威,迅速和北静王老太妃敲定妥当订婚的事宜,接着算了八字,交换了庚帖,这亲事就算板上钉钉了。而系统消失的时间亦来临了。   第81章   晴雯院子的亲事一定下来,大长公主不免放下一颗心,谢安朔这一阵子却明显惴惴不安,在晴雯面前露出几分来。   晴雯对着一个七岁小儿说不清楚这些事,只是安抚他道:“好好跟着先生念书,得空了便给祖母请安,多陪陪老人家说话。”   谢安朔脸色苍白,低了头喃喃道:“姐姐不用安慰我,公主不喜欢我,我不去她跟前她反倒开心。”话风一出,反倒显出几分倔强不驯,让晴雯不禁想起当时谢安朔被谢家夫人强押来公主府,也是这么倔强地跪在堂下,对于自身的去处无动于衷。   谢安朔妾身不明,底下人态度暧昧,主子们也只能装糊涂。晴雯只得开口教导了他一句:“长辈的做法岂有小辈置喙的余地。你只管做好你自己,尽了你的孝道,不给人说嘴的余地。”   话说到这本该罢了,晴雯这段时间心绪起伏,直到亲事确凿无转圜,她反倒平静了下来,望着谢安朔紧抿双唇的小模样,叹息了一声:“一件事情既然必定要做,是不是心甘情愿,旁人一看便知。你是否顺从自己的本心去做事,行事亦会大相径庭。我教不了你什么,说不得你长大了反倒嫌我行事过分软弱。若不是我这一分软弱,你能否留在公主府还是个未知数。只是我能做的也就只到这一步,往后只能靠你自己去想去做,我亦是无能为力。”至于这一番话谢安朔能听懂几分、体会几分,像晴雯话中所说,只能靠他自己了。   谢安朔收起脸上的几分软弱,眼中含了几分试探,安安静静地未曾再出声。单看他能在谢府平安长到初晓人事,晴雯便把他当做了半个大人看,并不曾轻慢他,今天干脆就明明白白地点出他在公主府的处境。   打发了谢安朔,晴雯显得有些意兴阑珊。这些人整天琢磨,没事也闹出事来。离了贾府,进了公主府,往后去了北静王府,竟是无一处不是牢笼。有这么一刻,晴雯突然想南下广州,登了船,天高海阔自由自在地去遨游。   想起年迈无所依的祖母,她这一口气突然又泄了下来。罢了,她接管了这个身份,就不能不管不顾地只顾自己快活,便是上辈子,她躺在病床上,若不是为了关爱自己的家人,不忍他们伤心难过,她估计更情愿早一点结束那孱弱的生命。只是挣扎了半天,最后还是免不了让他们伤心了。晴雯已经很久未曾想起上辈子的亲人,这一段时日倒时常念起,心情亦时常低落,软弱……连谢安朔都看出来了……   晴雯长叹了一口气。   听说甄宝玉已经中了秀才,以他的天资,未来仕途不可限量,又有甄应嘉和亦师亦父的林如海提携,林如海流露出将女儿许配给他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如今考察的不过是,未来甄宝玉能否顺利中举。   林黛玉倒是与晴雯时时通信,南来北往也不曾断了彼此的消息,林如海经过几年修养,身体虽然还是孱弱却没有下世的危险。林黛玉喜滋滋地告诉晴雯,她继母甄氏腹中也有了消息,关心这一胎的人不止是林家,还有与林府渐行渐远的贾府。   贾宝玉亦中了秀才,这在有爵位的家族圈子里,也算是一件盛世。甄宝玉虽说也是少年英才,但对于他们那种时代耕读的家族,本是题中应有之义。而荣国府却是以功勋立足,贾宝玉能倚靠自身才学走上仕途,对荣国两府不得不说是一件喜事,上一代人的目光越发集中在他身上。   只是贾宝玉几年前性情大变,即使中了举,依旧十分勤勉,每日勤读不辍,丝毫不理会外界的任何声音。薛家宝钗入宫之路未成,薛姨妈不免在姐姐王夫人那里试探了几句,流露出对贾宝玉的喜爱之情。王夫人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对薛家的家底亦有几分动心,这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她眼瞧着王熙凤的行事,心底里更愿意找一个能攥在手心里的儿媳妇,最好能牢牢拴住小儿子,对于这个儿子,她现在是越发没底了。   贾老太太对两人的眉眼官司,却只佯装做不知,一心一意享受老封君的生活,心底对贾宝玉的看重却不弱于任何一人。   另有一件意外之事,却是卫若兰与史湘云定亲了。这事不过是水溶闲谈时,无意中同晴雯提起的。自从争吵过后,两人都很默契地翻了一页,不再提,水溶亦偶尔得闲来看晴雯一眼,晴雯也不再故意惹他不痛快,但是彼此间颇有些不冷不热,不复往日的亲近。水溶虽无法,却不曾心急,只待成亲后,慢慢把晴雯别扭的性子纠正过来。   再说他公务缠身,渐渐亦没有太多心力放在晴雯身上。对于他来说,晴雯未曾在定亲前反抗,便是默认了婚事,以他对晴雯的了解,断定晴雯不会再出幺蛾子了。此事,便到此结束了。   至于晴雯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他自然一无所知。晴雯却没有他想得那么复杂,她对谢安朔说的那一番话,明面上是在劝他,未尝不是在说服自己,既然无法拒绝反抗,何不欢欢喜喜地上花轿,去接受新的生活,至于未来到底会如何变幻,不是她能控制的,但她却能控制自己的心。   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难道水溶还是洪水猛兽,能轻易控制她的本心。想通这一茬,晴雯便不再做无谓的举动,安安心心等待自己及笄的到来,以及平平静静面对系统的消失、S007的离去,这个她一直不能面对的事实。   S007:“你想好了吗?要留下哪一项异能?不管你要留下哪一项,其实都只是个鸡肋,异能退化到一级状态,且永远不能进阶……你……”   “我知道,”晴雯神色平静,“为了不让人怀疑,我最好是保留刺绣术的技能,但对我来说最有用的是治愈术,”她叹了口气,“现在也算不上最有用了,一级治愈术最多是能止血,留下来用处不大。”   S007欲言又止。   晴雯反倒轻笑安慰它:“你安心啦,我已经想开了,其实我最舍不得的不是这些异能,是你,你要回去了,我以后就只能永远独自一人了。”   S007有些不解道:“你有祖母,不久就有丈夫了,怎么会永远独自一人?你别舍不得我,即使我现在不走,等几十年后你老死了,我照样要回银河系的。”它即使再通人性,却不能明白真正的人心,对于彼此的分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更能轻言生死。   晴雯终于释然了,她的不舍、她的奢望,终究只是一团空荡荡的虚无。   她莞尔一笑:“那就由系统来决定吧,它还不是有一份神秘大礼要送给我?我相信我的运气一向不差。”说完,她在炕上厚厚的软垫上滚来滚去,欢快的笑出声。   折腾了许久,到了告别这日,晴雯已经能够坦然地面对即将失去的一切。   S007也不多话,只说道:“你一直都想知道这一切的根源,趁我离开,就把一切告诉你。我和这个系统,包括这个世界都是你哥哥送给你的礼物。”   说完这一句话,晴雯只觉得脑子一痛,身不由己地来到了系统的空间里。一个巨大的全息屏幕缓缓在她面前展开,熟悉的笑脸印在屏幕上,晴雯怔怔地睁大了双眼,电光火石间,似乎有很多信息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脑海中。   “别哭了……小公主……”屏幕里英俊高大的男子笑着说道。   晴雯抽泣了一声,抹了把湿漉漉的脸颊,倔强道:“我哪里哭了?”   “我能出现的时间不长,你真愿意我一直看着你哭完,浪费了这最后相见的机会。”屏幕里的人戏谑道。   晴雯慢慢平静下来,埋怨道:“大哥,你就会欺负我。就喜欢故弄玄虚……”说到一半,她自个扑哧笑了,心里满是再次见到亲人的喜悦之情。   苏大哥叹息了一声,双眼怜爱地看着晴雯:“你在病床上苦苦挣扎,不管是我们这几个做哥哥的,还是爸妈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谁都舍不得苏家的小公主受苦。不是我故弄玄虚,也是凑巧,南宫家说意外找到了一个时空裂缝。我和家里人便打通了上下关系,想送你也搭上这趟航班,至于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能掌握,但对你来说却是一条生路。这个系统不过是我送给你玩的,也算是一重保障,让你在异世界生存下来。但为了不让外人察觉到这个新世界,随意插手改变时空运转的规则,我必须召唤回系统……你……”   “大哥,”晴雯此刻仿佛又回到苏雯的上辈子,她一边拼命摇头,眼泪摇摇欲坠,“你们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我哪里还会再奢求……只是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见,我情愿当时就那么去了……也不愿让家里人替我担了干系,明明发现了异元世界,却将消息死死瞒住,说不定家族的对头就会抓住这一点攻击你们……帝国原本对苏家的猜忌之心就……”   苏大哥打断了妹妹的话,嘴角噙着笑意,流露出一丝天之骄子的高傲来:“这点小事大哥自然会摆平,我们做这一切是希望你能快快活活地享受正常人的生活,爸妈也不至于永远活在愧疚之中,若不是当时战争意外爆发,你也不会早产,也不会……”他脸上闪过深沉的愧疚。   晴雯一边哭一边笑:“我应该感谢爸妈将我带到这个世界,不然我也不会拥有这么爱我的父母,和这么爱我的哥哥们……”晴雯不想软弱地继续哭泣,却没出息地哽咽说不出话来。   “你们怎么这么狠心,让我重新活一辈子,却不让我见到你们,永远和你们分离……”晴雯扑到屏幕面前嚎啕大哭,似乎要用尽身体里的全部力量。苏大哥伸出手想要去抚摸她的头顶,却无法碰触到他,他眼中很快闪过一丝哀痛,声音黯哑:“小公主不哭……大哥永远陪着你……”   他声音幽幽地响着:“我们永远都站在你身后……”   晴雯脑子一痛,被送出了空间,好似有什么东西活生生地从她身体里抽离,她极力想挽留,拼命想记住,却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推了回来。   她的双拳紧紧攥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想睁开双眼,却仿佛被一只沉重的手掌牢牢按住了眼睑,耳边回响着幽幽的声息:“睡吧,睡吧,忘记一切,明天醒来,你只需记得你是谢晴雯……”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从晴雯的眼角慢慢滑落。   第82章   “咳咳……”晴雯只觉得浑身酸软,挣扎地想支起上半身,却疲软无力地跌了回去,嘴里发出一阵咳嗽。   旁边一直守着的小丫鬟瞬间惊喜道:“县主你醒了?”   “双琴呢?”晴雯咳了一声问道,“我这是怎么了?”她的话音未落,双琴就提脚小心翼翼地捧了一碗热汤药进来。   “小姐你醒了,刚好吃药,”她面上露出几分惊喜来,一面忍不住嘀咕道,“小姐,这会都还没入夏,你晚上贪凉,偷偷开了窗户,这不就躺下了。来,这药得趁热喝,不然药效过了就不好。”   晴雯被小丫鬟扶着坐了起来,小丫鬟在她背后塞了个大迎枕。晴雯有些虚弱道:“我口干得厉害。”   双琴连忙搁下药碗,倒了温水喂晴雯喝。晴雯又喝过药之后,浑身黏糊糊像出了一场大汗,整个人昏昏沉沉,便又躺下了。她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总想回到那个安全的梦境中,总疑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么过了两天,连水溶都被惊动了。祖母早上过来看过晴雯,探了她的额头温度,发现没有继续低烧,这才松了口气。晴雯苍白地笑了一声:“祖母你这几天担心我,头上都多出了几根白发,我帮你拔掉吧。”说完伸手就要去闹祖母,被祖母瞪了一眼,才笑嘻嘻收回动作。   “病了也不消停。”   门上通报说水溶来给公主请安。大长公主似笑非笑地望了晴雯一眼,点了下她的额头:“好好养着,别再给我出幺蛾子。”   晴雯佯装泫然欲泣地回望祖母,大长公主早已对她的三板斧了然于心,微笑不语,转身提脚就扶着宫嬷嬷出去了。不一会儿,水溶便来到晴雯的院子。   他见了晴雯,第一个动作也是伸手去探她的额头,他的手和祖母的不一样,干燥而粗糙,有种砂纸般的粗粝感。晴雯乖巧地任他探了温度,没有反抗。   水溶收回手掌,微微颔首:“看来病快好了。”他发现晴雯瞪大乌黑的双眼,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手掌移动,表情却十分乖巧,像一只等待顺毛的猫咪。他忍不住又将半空中的手放在她头顶,轻轻摸了摸。   得偿所愿,便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自从订婚后,晴雯一直对他不冷不热,他又找不到症结,没想到这一病,她反倒变得乖顺了几分,又回到那个初见面的小女孩模样。满脸的警惕,双眼却好奇地望着他,没有一丝惧怕,眼神像一条浅浅的小溪清澈见底,所有的情绪都能从那双眼睛里一览无余。   见过她眼中的倔强,也见过她眼中的委屈,见过她开心得意时微弯的眉角,他独独怀念这个清澈见底的眼神,似乎有种魔力可以驱散一切乌云。这么想着,他心中微微一激荡,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心底的浮念。   偏晴雯仍不自觉,左右扭动身体朝他探身过去。她在病中,头发只是简单挽起,因为水溶来得急,晴雯甚至没时间穿上见客的大衣裳,身上仅披了一件月白的夹袄,里面穿着家居服。手一动,便露出一大截莲藕似雪白的手腕,衣领被动作带得微微敞开,隐约看得见脖子下的一片皮肤,光洁细腻,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暗香浮动起来。   “多谢你来看我。”晴雯仰着头对他说话。   水溶眼神微闪,鼻尖像闻到了一股撩动人心的夜来香,再开口声音有几分黯哑:“你何必同我客套,小未婚妻生病了,于情于理我都该来看看她。”   晴雯总觉得他嘴角的笑意有几分古怪,却不知缘由,她听完水溶的回答,便又靠回迎枕上。却听得水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似乎是惋惜,又似乎是意犹未尽……   晴雯一下子捂住领口,瞬间恍然大悟,一张俏脸腾地染上红晕,瞧着气色却好多了。她恼羞成怒啐了水溶一口:“好不要脸……”   “我来看你,反倒惹来你的闲气,”水溶得意地戏谑一笑,“不过我瞧着,你倒是高兴居多……”   他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个首饰盒,递给晴雯,道:“打开看看。”   晴雯强忍着羞涩,伸手飞快接过木匣子,打开看,从中拿起一支栩栩如生的白玉雕刻成的梅花发笄。晴雯不禁抬头疑惑地看水溶,水溶含笑慢慢解释道:“这是给你及笄的礼物。之前那支梅花簪我已经处理了,我毁了你一根簪子,自然赔你一根发笄。”   “收好了,别再丢了。”水溶收敛了脸色缓缓说道,没有给晴雯拒绝的理由,站起来说道,“耽搁许久了,我该走了。原本定亲后我该避嫌的,大长公主对我宽宥,我也应该体谅她的一片苦心。我不多打扰你,你好好休息。”   “其他事情,别多想。万事有我。”他又摸了把晴雯的发髻这才离开。   这是水溶第二次说这句话,晴雯怔怔地握紧手中的发笄,出神地回想有关水溶的一切……   真的要嫁给他吗?摸摸自己的心,其实她还是很不确定,但是那种无缘无故的不安和恐惧似乎消退了几分。晴雯握着发笄,把身体缩进锦被之中,冥冥之中,她似乎曾经听到另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别担心,万事有我。”   他是谁呢?晴雯想得头痛,却没有丝毫记忆。   估计是她昨晚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吧。晴雯微微失笑,身体尚虚弱,又沉沉睡过去。这么好几日,等她大好时,京城的白天已经变得越来越长,黑夜越来越短。周芷抱怨晴雯错过了好几回赏花宴,不过如今她也定亲了,不大外出,反倒越发憋闷了,时常给晴雯写信笺,聊些女孩家的闲事。   晴雯写好给她的回信,对双琴说:“送信的时候,把这盆六月雪一起送过去,刚好快开花了。”双琴笑着应了。   明天就是晴雯的及笄日,晚膳后大长公主把孙女留了下来,看着她的小脸,一脸复杂:“你真是越来越像你母亲了。”她手轻颤落在晴雯的脸上,缓缓拂过。   祖母的声音有点哽咽:“长大了,长大了,这么快就及笄了,就可以出嫁了。”晴雯似乎隐约看见祖母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晴雯把头颅轻轻埋进祖母怀中,依恋地蹭了蹭脸颊:“我一辈子都不出嫁,陪着祖母。”   “祖母的傻丫头哦……”一声长长苍老的叹息。   在不知不觉中,祖母也老了,在她没有意识中,祖母似乎不再是初见时那个气势凛然、风韵犹存的美人,她身上的气息在慢慢流失。这种气,很玄乎,看不见,摸不着,但晴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它的逝去,以不可挽留的速度。   办完晴雯的及笄,祖母又紧锣密鼓商量完两个小辈的婚期,她好似在跟时间赛跑,晴雯总是望着她好想对她说,祖母,停下来歇歇。   大长公主不容任何人插手,连宫嬷嬷都退居二线,公主一人亲力亲为筹办晴雯的出嫁,大有掏空公主府家底的架势。晴雯忍不住开口拒绝,却被宫嬷嬷使眼色劝住了。   “让公主尽一次心意吧,她这一辈子多是不如意,老了,我们便都顺着她吧。她开心就好。”   晴雯默默点头,沉默不语,压下心底的忧虑。   十里红妆,一抬抬沉重的嫁妆,盖不住盒子里满溢出来的流光溢彩,让人不禁惊叹,老人们嘴里开始回忆当年公主下嫁的盛况……这一切都和晴雯有关,也可以说和她无关,她头上戴着沉重的凤冠,含泪拜别了祖母,红盖头一遮,她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鲜红。热闹都是别人的。   耳边只回荡着祖母最后一句严厉的训斥声:“哭什么,我要你笑着出嫁,笑一辈子。”   她被健壮的仆妇背上肩膀,谢安朔一路牵着她的手,送她进入花轿。落地的那一刻,她用力捏了捏他的小手,一切言语都留在这个动作里。她知道今天谢安朔能送自己出嫁,代表着祖母已经认可他了。   跨进花轿,她的世界就不一样了。她不会哭的,祖母不让她哭,她就笑着出嫁。   笑着出嫁的晴雯,一路摇晃,又被一只粗粝的大手扶下花轿,迎进门。热闹似乎隔了一层玻璃。   她就这么出嫁了。   翌日,浑身酸软的晴雯迷迷糊糊被人摇醒了。她啪一声把来人的手打开,嘴里嘟囔着:“别吵,我要睡觉。”   “雯儿,快起来了。”   晴雯终于被晃得受不了,半闭着眼睛坐起来,水溶扶着她,朝伺候的小丫头使了个眼色,接过她手中的毛巾,给晴雯擦了擦脸。   晴雯被冰凉的温度一激,瞬间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像个婴儿一般被水溶抱在怀里,脑海里立刻浮现昨晚荒唐的情景,脸唰地一下子通红,夺过毛巾恼羞成怒道:“我自己会洗脸。”   水溶嘴角的笑意刚勾到一半,突然又收敛了起来。等晴雯洗漱完毕又吃了早膳,问水溶:“祖母起了吗,我们是不是该过去敬茶?”她嘴里的祖母说的是北静王老太妃,一下子从老太妃改叫祖母,晴雯心底一时还没那么顺溜。   水溶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着晴雯:“这事暂且押后,”他让丫鬟们撤掉早膳,把屋里的下人都打发了,这才脸色严肃地看着晴雯,“大长公主昨晚仙逝了。”   第83章   “仙逝?你在说什么啊?”晴雯一下子没理解水溶话中的含义,笑道,“你可别乱开玩笑,我昨天走的时候,祖母还精神着呢!”   “我没有开玩笑。”   “骗人的,你肯定在骗人,”晴雯嘴里一直在笑,眼泪却不受控制地齐刷刷滚落,“骗人的吧……骗人的吧……”心揪成一团,好难受,喘不过气来……   “你知道,我从来不会骗你。”水溶眼神直直地看着晴雯。   晴雯只觉得好像被一把重锤一下下击中心脏,她痛苦地捂住胸口,眉眼纠结,身体弯曲成一只通红的活虾,艰难地喘气。水溶心神一恸,用力把她揽进身体里,“别怕,别怕,还有我在,万事还有我……”   晴雯蜷曲在他怀里,嘶哑着嗓子嚎啕大哭。   原本的热闹和新婚的甜蜜,一下子蒙上了一层阴影。晴雯整个人都被祖母去世的消息击溃了,公主府唯一的小主子谢安朔年纪尚幼,一切后事,都是由水溶扛了起来。还好王府里人手多,一时还未出现差错。仍留在王府里的茜雪干脆跟着双琴一起守在晴雯身边,晴雯像个木头人一般,魂不守舍,不管任何人同她说话,她的脸上都是一片茫然。   太上皇和宫里也赐下了旨意,给大长公主加了封号,雍穆公主。可惜人死灯灭,晴雯知道祖母不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   “你一辈子都不要过问公主府当年的事情,我们的仇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太上皇。答应我,你不要打听一丝一毫,也不要让水溶插手一丝一毫,不然祖母到了地下,都会气得爬起来掐死你这个不争气的丫头。”及笄前的那个晚上,大长公主在晴雯耳边说的话,似乎仍是那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你慢慢看,慢慢等着,总有一天,皇上会替我报了这个仇。太上皇比我可怜,孤家寡人,连一手拱上皇位的儿子都转过头对付他,恨不得他早死。你说,对着这么一个可怜虫,我们是不是应该让他活得长长久久?活得越长,他就会越痛苦。”大长公主疯狂地大笑了起来,语气里充满了悲怆。   “祖母等不及了,乖孙女,你一定要替祖母看着这一切。”   祖母,你放心,我会替你看着这一切的。   水溶站在晴雯身旁,晴雯将自己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轻轻倚靠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   那样的哀痛和悲伤,随着时间的消逝也慢慢地褪色了。也许是出于对大长公主的愧疚,皇帝给谢安朔加封恩骑尉,公主府算是彻底结束了它的使命。宫嬷嬷带着谢安朔住进了京郊的园子里,彻底淡出了上层世家的圈子。这是在十几年前就注定的结局,即使是大长公主亦无能无力。   晴雯也早已把这一切看淡了。孝期过后,晴雯的婚后生活慢慢平静下来,相公体贴,上没有公婆,唯一的祖母对她怜爱有加,最大的愿望就是早一日抱上曾孙子。水溶却早已与晴雯约定好了,因为怜惜她年纪尚幼,情愿等上几年再考虑孕育子嗣。晴雯没有拒绝的理由,同时也倍感压力。   偶尔,晴雯会感到一种淡淡的孤寂,好像自己遗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又十分确定,冥冥中有人在为她保驾护航,让她既安心又忐忑。   贾环已经从北地回来了,一回来就带着茜雪来见晴雯。   “姐姐,我未能及时赶回来,不能给大长公主上柱香磕个头……真是枉费了姐姐多年来对我的关照……”贾环一脸愧疚道。   看着眼前这位高壮结实的少年,晴雯笑着摆摆手:“不必在意这些虚礼,你的心意我领了。”   双琴站在晴雯身后扑哧笑开了:“环少爷怎么晒成黑炭了。”   贾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露出两排白晃晃的牙齿。茜雪也跟着偷笑。晴雯知道双琴在故意逗她开心,也就配合地笑了几声。   “哪里想得到,当年那个胖乎乎的臭小子,如今也是个英武少年,还能上阵杀敌了。”晴雯眼中满是赞许,朝贾环微微颔首。贾环既然回来了,自然又去贾府报平安,拜见长辈。赵姨娘扯着他哭诉了一番,控诉贾府一干主子对她的苛刻。贾环听得不耐烦,到底顾忌生母的处境,忍着性子安抚她。过后,忙不迭找借口,又跑回了北静王府,跟着他师父水靖到处奔波。   老太妃对着晴雯感叹:“环小子一回来就到处跑,不着家,看来看去,就只有孙媳妇最乖,愿意陪我这个老婆子。”   晴雯笑眯眯地听着老人家唠叨。大长公主过世后,老太妃也物伤其类病了一场,病愈之后就不喜独自一人,晴雯每日里都会抽空陪她。王府没几个正经主子,老太妃早早把家中的中馈交给晴雯主持,自己躲了清闲。好在府里并没什么复杂的事情,有内外的仆人帮扶着,晴雯也就慢慢从磕磕碰碰到逐渐上手。   这一年里最大的事情约莫是贾妃的突然逝世。贾元春入宫多年,虽然皇帝宠爱却并未生下一子半女,去世后也只得了个妃位。某一天,水溶突然面色沉重地回了王府,回来后便问晴雯:“贾环在府里吗?”   晴雯一脸疑惑,一面帮他更衣,一面回答:“早上我听说他去城外跑马了,现在还没回来。”   水溶眼神一暗:“等他回来,你让他去我书房。”   “这么晚了?有事不能明天说吗?”晴雯一愣。水溶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半晌又道:“有些事知道得多了,反而对你不好,”他摸了摸晴雯的头顶,把小妻子轻轻揽到怀抱里,“别多心,我答应公主会让你一辈子都过得无忧无虑。”   晴雯静静依偎着他,心底冒出一个小小的反驳的声音:她不用依靠任何人也可以过得舒心自在。不过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这句话,破坏难得美好的气氛。水溶已经在外面忙了近一个月不曾归家,眼底一片遮掩不住的青黑,她心底有点心疼,嘴上到底是不忍心惹他不高兴。   夫妻俩温存了一会,晴雯满脸通红地推开他,再不推开,水溶的手都要爬进她的裙子里了,她闹了个满脸通红,啐了他一口:“快些更衣吧,待会还得陪祖母用晚膳。”说完急匆匆地绕出屏风,身后只余水溶可恶的轻笑声。   夜里,水溶把贾环叫到书房里:“我直接开门见山和你说吧,有人把宁荣两府的案子捅到了皇上跟前,皇上已经命我密查此案。”   贾环惊得差点跳起来:“什么案子还需要锦衣卫出手?”   水溶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贾环稳住心神,神色恍惚地问道:“郡王你告诉我,贾府会有事吗?”   “贾府肯定是逃不了的,只是看圣上是轻判还是重判。”   贾环啪一声在水溶面前跪下双膝,砰砰用力在青石板上磕头:“还请郡王网开一面。”   “你求我也没用,”水溶叹息了一声,“我今天能告诉你实情,便是看在你和王妃的情分上,好歹你叫她一声姐姐。”   贾环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水溶沉声道:“这段时间你不要出府了。”   “还请郡王恩准我回贾府。”贾环支撑起力气哀求道。   “我以为你对荣国府已经没有任何感情。若是要保你的生母,这不是问题,此案罪不及内眷,你不必担心。”   “我一生下来就姓贾,一辈子也改不了的。恳求郡王恩准,我回去后定会对此事守口如瓶。在锦衣卫的监视下,我不会那么不识趣自讨苦吃。”他眼神恳切地望着水溶,虽然还是一个未长成的少年,但他已经懂得去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   “罢了,你师父没白教你。我让你回去。”水溶从书桌后站起来,甩了甩衣袖,走出了书房。水靖静静站在贾环身后,眼神复杂看着他。   贾环回过头来,泪流满面,给水靖磕头:“师父,我去了。”转身挥泪辞别,骑上水靖给他准备的马,瞬间远去。   “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一天。”水靖轻轻叹息。   案子一出,水溶便带着锦衣卫抄了宁荣两府,将主事一干人等投入大牢。等案件审理之后,贾赦、贾政等主犯被流放岭南,王熙凤病死,贾老太君亦在抄家时猝死,一家子眼看就要凋零了。万幸,内眷和小辈都未曾被牵连,内有王夫人和已与贾宝玉定亲的薛宝钗支撑,外有贾宝玉与贾环奔走,一家子到底都顺利出狱在京城另择了别院住下。   这座别院,是晴雯听说他们出狱后,特意送到贾环手上,贾环还想推辞,被晴雯劝住了:“不过是一个小院子,你就当是我报答当年贾府容留的恩情。再多我也帮不了你,今后就靠你和贾宝玉了。”   贾环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皇帝雷厉风行地判了贾府一案,不过是因为太上皇背后的压力,贾府只是被殃及的池鱼。周贵妃晋封一级,被封为皇贵妃,成了名正言顺的副后,离中宫之位只差半步之遥。   周家越发烈火烹油,往来人等络绎不绝。   这繁华盛景终究不能长久,万丈高楼一夕间说倒就倒下了。在皇帝和太上皇的博弈中,周贵妃和周家也不过是一枚棋子。这些水溶都不曾明说,但是晴雯也可以窥见一二。   有一天,水溶半夜里突然回到府里,轻手轻脚地在晴雯身边躺下,晴雯却仍被惊醒了,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吵醒你了,”水溶的声音有几分黯哑,他疲惫地揉了揉额头,把晴雯按回被窝,拍拍她的额头,“睡吧,明天开始我就能在家好好陪你一阵了。”   晴雯抵不过睡意,还不及去思考他话中的特殊含义。   不过答案并没有被掩藏很久,周家倒了。明面上是皇贵妃的父亲周尚书徇私舞弊、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私底下的原因只是因为皇帝认为周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肃清忠王府一派后,皇帝又用周家吊起太上皇的残余势力,周家不过是两位贵人间博弈的砝码。   巍峨的深宫之中,贾妃去世后,皇帝第一次踏入凤藻宫。从前欢声笑语的宫殿,如今只是一位枯败垂垂老矣的老人。走到宫殿门口,皇帝突然站住了,双手背在身后,静静站立,身后的宫仆们大气不敢出,屏气敛声。   “罢了,摆驾回宫。”皇帝最终没有踏进凤藻宫,转身上了御撵。   他对身边的大太监缓缓说道:“替朕拟旨,加封贾妃为皇贵妃,恢复宁荣两府的国公尊号,掳去周贵妃的封号,打入冷宫,大皇子迁到皇子所正式开蒙。”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不去乾坤殿,摆驾坤宁宫,朕去看看皇后。”   大太监朝轿夫一挥手,众人便调头往坤宁宫去了。   宫里的风向又要变了。   世间轮回自然有它的规律,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时空运转也有它固定的轨迹,把这段时空放到整个银河系,整个宇宙,不过是沧海一粟,禁不起一点水花。   晴雯靠在水溶怀里,仰头看头顶莹洁的月光,突然用手指捅了捅水溶:“你说你当时为什么带我来看落月泉?”   水溶笑而不语,低头,唇瓣落在晴雯的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你猜猜看?猜猜看我那时候是不是就对你心怀不轨了?”   晴雯不知想到什么,捂着嘴偷笑:“锦衣卫的身份牌上为啥刻一朵睡莲,我以前还以为你是白莲教呢?”   “又胡说,看我怎么惩罚你。”水溶低头轻轻咬她的鼻子,惹来晴雯一阵娇笑。   水溶继续咬她的唇瓣,伸手去撩她的裙摆:“你相公差点被人抢走了,你还笑……再笑……我就把你吃掉……”   晴雯突然按住他四处点火的手掌,趴在他耳边低语:“你没办法吃掉我的,我有宝宝了……”   水溶表情一愣,突然抱起妻子,在广阔的草原上兴奋地转圈。欢快的笑声洒遍了荒野,随风四处飘散到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啦~~~~~下本书再会啦~~~~~~小伙伴记得登录留言,有红包惊喜等着你哦!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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